第8章
不怪刻意施展輕功離開徹里曼睡着的地方,免得捕獵動物時驚動他。
才離開不多遠,她便看出這一帶正是太白山北麓。沒想到自洞穴后出來,會在山內燒著這麼大一圈。至少她曉得他們位於何處,就尊要找啞奴他們也不至於沒有半點概念了。
躍上一棵粗乾的榆樹,不怪向下張望着獵物的蹤跡。今日運氣真不錯,不過等了一會兒,一隻肥肥的野鵝便落入她視線,乾淨俐落的以一記飛刀結束它短暫的小命后,不怪滿意的想着,照這樣的速度,離太陽下山還有一些時辰,晚餐應該會非常豐盛。
她爬下樹,走到可憐的鵝身旁,雙手合掌為它祝禱超度,便彎腰抬起她的晚餐,打算再替它多找些配菜,於是更往林子深處走去。
不多久,她又看見前方不遠一處淹沒半人高草叢內有動靜,反應快速地蹲下身子,也同樣藏身到草叢內。她屏氣凝神,飛刀挾於指間蓄勢待發。它可疑的騷動一陣子后,靜止、騷動、靜止,位置一次次的接近她躲藏處。
會是什麼呢?不怪有點好奇等著,或許是只小鹿……最好是只野山豬,她心懷歉意的想着:可別怪我心狼手辣,我會好好替你超度的。
到了相當接近的距離后,不怪預備好跳出去,計劃先把獵物嚇得不得動彈,再一刀給它個痛快。
“喝!”她大吼著,跳出草叢。
“啊!”
對方發出的驚嚇尖叫,反而嚇得不怪動彈不得,心兒亂跳。這什麼啊?根本就不是動物嘛!她定睛一瞧,喲!怎麼會是……從草叢內鑽出來,同樣被嚇得面色發青猶有菜色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許久未見,經常在心中思念的人。
“師父!”
面前這一位神情蒼白,穿着與長相不知哪個較為怪異的老婆婆,正是不怪武學啟蒙恩師,人稱怪婆婆的江湖前輩。
“噢,老天爺保佑。”一面拍著胸口安定神經,一面又喜出望外的怪婆婆,伸開雙臂摟住不怪撲來的身子,“老天爺保佑,居然是你這死丫頭。”
“師父!師父!”不怪抱着怪婆婆直嚷嚷。她太高興了,完全沒想到她遇劫歸來後頭一個遇上的,竟是睽違已久的師父。
打從她被送回王爺府後,她就再也沒見過怪婆婆、奇婆婆她們了。就連不奇姊與平凡妹,她們這江湖魔女三人,也都各自被分散開來,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重逢。現在竟在這地方、這時候遇見了婆婆,教她怎能不叫、怎能不高興呢?
“你這教人擔心的死丫頭。”婆婆還是滿口兇巴巴的口吻說:“你讓我擔心死了。沒想到你人就這麼冒出來,還差點把我嚇得半死。”
“師父!”不怪淚如雨下,“你想死徒兒我了。”
“說那什麼傻話,是我想你想得都要想出病來了。讓我再看仔細點,我沒頭昏眼花吧,真的是你嗎?不怪丫頭。”婆婆稍微推開不怪,細細打量著。
她揩揩眼角,“當然是我,師父。你看,這手凌空飛刀可是你親手教我的。”
低頭看着不怪手指尖挾住的匕首,怪婆婆點點頭,她獨門的秘技除了不怪,也沒別人學得去,眼前的人千真萬確是不怪沒錯。
“讓婆婆看看,你真的沒事?一點問題都沒有?有沒有受傷什麼的?”
說著,婆婆一邊就摸著不怪的手臂骨骼,像要確定她完整無缺似的。不怪乖乖的站着讓她檢視,心情還是非常的高昂與喜悅。今日值得高興的事太多太多了。她撿回一條命不說,還能與婆婆重逢。
“嗯,看樣子是一根骨頭都沒缺。”怪婆婆繞了一圈,好不容易滿意說道。
“師父你怎麼會上太白山來呢?”
高興得連詫異都來不及,難道這也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巧合之一?上天待她不怪真是不薄。
“傻徒弟,你說什麼傻話,我還不是為了你特別大老遠的從黑心村跑來這兒。
全都是為了你啊!”
“為了我?”
怪婆婆生氣的說:“你別以為婆婆我老了,什麼都不知道。婆婆我們的消息可還靈通得很呢!我知道太白山發生了什麼事,白山派的遭遇我也全都聽說了。一曉得你摔落山崖下落不明,我立刻就動身前來,老天爺有眼,婆婆真沒想到能在一個月後找到你這傻丫頭,差點就以為你已經沒希望了!”
婆婆的話不怪聽得迷迷糊糊。“一個月後?”
“我知道你在山裏頭日子過胡塗了。打從你掉下來至今,已經一個月了。”
“什麼?”
“難道還有假嗎?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整整一個月都過了。”
“可是我明明記得——”不怪怎麼算都只有三、兩天而已,為什麼會一個月轉眼間就消失了?這是什麼玄機。
“對了,廢話少說。你那個王爺父親還眼巴巴的到處找你,我帶你去見他,肯定會把他嚇死。”
“我爹也來了?”
怎麼幾天幾夜間,大家全都來了?難道真的轉眼已度過一個月了。
“哼,他差點沒把太白山翻過來找。就連那冰川都有人下去過了,我的天,那真是冒險,許多人都說你絕對不可能有救的,可是你爹硬是要找下去。婆婆我也一樣,我就不相信你就這麼一去不回。”
不怪感動極了,當時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而婆婆與父親還對她如此有信心。她情不自禁的抱着婆婆,說不出話來。
婆婆有點手足無措,她過了一會兒才把手放在不怪頭上,“好了,好了,還哭呢,好不容易安全的回來了。把眼淚擦乾,一切都會沒事的。”
點點頭,不怪衝動的親親怪婆婆,“謝謝師父關心。”
這下子弄得連怪婆婆都要臉紅,“傻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親熱——對了!”
她突然一轉話鋒,眼神銳利的看着不怪說:“那個和你一起掉下去的人,也一起獲救了嗎?”
“和我一起掉下去的人?”不怪心想婆婆應該是指徹里曼吧?
冷冷哼聲,婆婆目露凶光的說:“對,那個害得你差點沒了小命的傢伙。那群惡徒的首領啊!你該不會忘光了吧?婆婆我和他們那些惡徒交過手,真是群武功高強的混蛋。若不是先找到你這件事更重要,我早就想法子一個個把他們給解決掉,省得危害武林。”
那麼說,啞奴他們也應該還在太白山羅?而且還與婆婆交過手。
“你告訴婆婆,那個混蛋死了沒有?如果沒有死,我現在就去一刀解決他。”
怪婆婆咬牙切齒的說:“太可惡,竟敢欺侮我的徒弟玷污她的清白,我非要他血濺五步不可。”
不怪心一驚。“他……我怎麼會知道他人在哪兒?我一醒來就在山裏頭,正想要去找人,就碰見婆婆了。”
謊話自然而流利的說出口,一時間不怪也來不及思考後果。
“嗯。”婆婆點著頭,遺憾的收起怒氣,對不怪賦予同情的一眼,“不用擔心,不怪丫頭。婆婆我全都知道,你放心,婆婆當你的靠山,如果有任何人敢拿過去的事找你麻煩,就是和我怪婆婆過不去。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知道嗎?”
這話里的意思非常明白,不怪也聽得很清楚。恐怕連她爹爹都曉得徹里曼曾拘禁她為奴一事。問題是誰把事情泄漏出去的?
怎麼辦?她剛才還非常高興能遇見婆婆,可是現在她卻必須為了婆婆與父親對徹里曼的誤解而傷腦筋。現在她決不能讓婆婆見到他,徹里曼手無寸鐵,就算他有一身武功,眼睜睜看着她所愛的人互相對打,肯定會把她撕成兩半的。
不論如何她都得先解決眾人對徹里曼的諸多誤解,然後再談見面不見面的事。
決定了,不怪心想,她要先隨婆婆回去,見過爹爹,把話講開之後,再去找徹里曼。
他醒來后可能會發現她失蹤而緊張,但總比他醒來發現自己面前多了一堆敵人,為了她的名節而找他挑戰,要好多了。
一次只能解決一個問題,她想。
“師父,我爹現在在哪裏?我們快去找他吧,我也很想念他。”
“比想我還多嗎?”怪婆婆皺起眉。
“師父是我最最喜歡的人,可以了吧!”
“就知道甜嘴。”怪婆婆嘴巴埋怨,但心裏頭仍是高興的不得了,能把不怪找到,她可以向朱武王爺大大的炫耀一番了。
***
朱武王爺不止一次痛恨自己,何必把寶貝女兒送到這些招惹麻煩的江湖人手中。
如果當初沒有讓她留在白山派練武習藝,今日她也不會發生危險與意外。
一想到他的愛女,冷冰冰的留在那凍寒的雪瀑底下,心就是一陣絞痛。如果不是罪魁禍首也隨她掉下去,現在他一定會一寸寸的割下那人的肉,讓他付出十倍的代價,祭奠天上愛女的亡魂。
她的確會惹麻煩,的確與眾不同,但她也是他被迫割捨了十多年父女親情的掌上明珠,一顆失而復得后更加珍貴的寶物。
現在已經太遲了,他搜索了整整一個月,沒有半點音訊。媛兒恐怕是長眠於地底,孤單無助的進入幽冥世界中了。他可憐的小朱媛,全是爹爹害了你。
“王爺,天色還早你就把自己灌醉,像什麼樣呢?”
朱武抬起他佈滿紅絲的雙眼,望進愛妻的眼中,“原諒我……原諒我……賢妻,我從來沒想過咱們的女兒,會——會——全都是我的錯。”
王妃嘆了口氣,坐到丈夫身邊,取走他的酒杯,像安慰孩子似的抱住他說:“我曉得,夫君。你的心事我都明了,放心吧,媛兒不會有事的,她吉人天相,算命師不是說過……她命中注定要在外漂泊,他的命本來就不屬於朱家,與我們的緣份也是聚少離多。但她是個好命的孩子,不會早早就死去的。”
王爺似乎沒把話聽進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還記得媛兒剛生出來時,好可愛,長得就像你一樣漂亮,第一次睜開眼睛就對我笑,她的小手胖胖的,捉住我的手指頭……”
聽著夫君呢喃自語,武王妃也只能嘆聲氣,盡量讓他躺下來休息。
為了尋找媛兒,長路迢迢來到太白山,日以繼夜的展開搜救,在這山上住在白山派原有的房舍內,原就不如王府來得舒適,心裏又為女兒下落而着急,內憂外患,難怪丈夫會累得如此垂頭喪氣、信心全無。
但王妃堅決的相信她的媛兒不是那麼短命沒有福份的孩子,她曾經丟失媛兒一次,整整十多年沒有消息,但她沒有一日相信媛兒已經消失了、不見了。最後還不是老天爺安排,讓她們母女又重聚了。
所以不過花了一個月在太白山搜尋,算不上什麼。她有信心媛兒並沒死,就算媛兒摔下懸崖是事實,但媛兒一定不會死的,除非親眼讓她見著了屍首,否則她會一直尋找下去。
“媛兒……爹爹對不起你。”王爺翻著身喃喃說著。
“好好休息,別想了。”
溫柔的為夫君蓋好被,武王妃剛自床邊站起身,門口就被兩個莽撞的丫環給砰地打開,“王妃、王爺——回來了。”
蹙起黛眉,武王妃步向她倆,“什麼回來了?好好說清楚。”
“回來了!回來了!是小姐——不,是郡主回來了!”
“真——的?”王妃瞪大雙眼,心幾乎跳出來,“你們是說……郡主她——”
“回來了。”丫環們一起躬身齊口說:“恭喜王爺與王妃,郡主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王爺!”武王妃激動的掉回頭去,躺在床上的王爺也聽到這消息,酒意全消的自床上撐起身來。“王爺,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我聽見了。她們說媛兒回來是真的嗎?”
她們還沒回答王爺的問話以前,自窗外就可看見一群人影匆匆的自前廊繞過來,穿過甬道,直往這房間而來。
“是我的媛兒嗎?是我們的女兒回來了嗎?”王爺忙披上外衣,下床探頭望着,王妃也同樣焦急的步向房門。
“爹,娘!”
女兒那張惹人憐愛的俏臉笑意盈盈的出現在他們面前時,王爺與王妃都激動得不能言語。王妃緊緊的抱住愛女,淚水哽在喉中,心頭如釋重負,所有擔憂終於飛散,女兒回來了。
王爺一手搭在女兒的肩上,一手搭在妻子的身上,頻頻點頭說:“能平安回來,太好了。”
***
挾了最大的一塊乳鴿到不怪的碗中,武王妃——也就是不怪的娘,微笑着說:“你最愛吃這個,要多吃一點。”
不怪點著頭,一面嚼着她碗中堆積如山的菜肴。
爹、娘及師父三人圍坐在她的身邊,臉上都掛著同一號的笑容,只要能見到她不斷的吃,確定她健康安全,他們不用吃也沒關係。
“我真的飽了。”不怪放下碗筷,“而且我也很好,我真的沒有在外面餓著。
我說過,對我來說感覺上只有過了兩、三天,我並沒有在外面流浪了一個月。”
武王妃對她搖著頭說:“大夫是說你身體很強健,可是受了不少刺激,自鬼門關外前逃回來,腦子有點不清楚,這些都不要緊。只要你放下心,把其它的事都交給爹、娘來照顧,很快你就會想起來發生的事了。”
“我不需要想起來什麼,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忘記。我每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請你們不要再拿我當病人看了。”
“好、好,別激動。大夫吩咐,千萬要保持心平氣和,他說你現在的狀況激動不得。”
不怪大嘆口氣,“爹、娘,我需要和你們談談。”
“不必急,媛兒。”武王爺拍拍她說:“等你休息夠了,我們再談。”
拚命搖著頭,她無法再把實情隱瞞下去了,“不,我要現在談,馬上談。一刻也不能等。”“那……好吧,你想談什麼?”
得到母親的允許后,一張開嘴,不怪就注意到四周的人都豎起耳朵,她又把嘴閉上。“我只想講給爹、娘還有師父聽。”
王爺頷首,也贊成女兒把話留給自己人聽。
“沒別的事,其他人都下去吧!”
不一會兒大廳內就只剩他們,連不怪在內共四人。
深呼吸一口氣后,不怪直截了當的說:“我知道先前我告訴婆婆,那個……挾持我的人已經死了。我沒有講實話,我說謊。他和我一樣,都還活着。”
怪婆婆一雙大眼幾乎要凸到外頭去。“你騙我,丫頭?”
“對。”不怪點頭,“我知道婆婆想找他算帳后,只好先把你騙回來。”
“為什麼那麼做!”婆婆怒喝。
她咬咬下唇,拋開猶豫的說:“因為他不是婆婆說的那種人,因為要不是他救了我,那時候我早摔死了。因為最重要的一點,我愛他。”
“大膽!”王爺越聽越不對勁,“你是摔昏了腦子不成?你……你現在告訴爹爹我,你沒有愛上那個什麼混蛋王八羔子吧,對不對?”
“我愛他,他不是個壞人,那是大家對他的誤會。”
“住口,我不要聽這個。”王爺氣得渾身發抖,連話都說不穩。“你……你是摔笨、摔傻還是摔呆了?那種殺人不眨眼的混球,他竟連堂堂郡主都敢污辱,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你還替他說好話,氣死我了!”
“就算你們此刻氣得半死,我也還是要講出來。”不怪沒有絲毫退縮的說:“不管你們以前對他有什麼看法,你們都必須聽我把話說完。”
武王爺與武王妃對望一眼,對女兒出乎意外堅決的態度感到不解。尤其是王爺他更對女兒袒護那惡徒,口口聲聲說愛上他而心驚膽寒。他的掌上明珠、他手心一塊肉,怎麼會愛上一個以暴虐殘忍無道為樂事的男人呢?
王妃以還算冷靜的口氣說:“媛兒,你累了,把話留到明天再說吧!”
“不。我曉得你們心裏頭想什麼,我知道得很清楚。因為我一開始也像你們一樣誤會他的為人,我們都只看到表面的事情,相信我們想要相信的,卻忘記每個人都有隱藏在表面底下的過去。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你們就會曉得為什麼我後來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怪婆婆倒成為第一個贊同的人,她把拐杖一點地,哼了一聲說:“好,我就給你這丫頭一個機會說說,看你能如何扭轉乾坤,改變我的看法。”
“爹,娘?”不怪抬眉征問。
勉強地,不發一辭,王爺怒氣沖沖地坐回原位上。王妃則嘆口氣說:“媛兒你這又是何必呢?”
對爹娘她心中抱點歉意,就這樣不預警一聲,驟然的要他們接受一個相當於青天霹靂的轉變,的確太過唐突莽撞。但唯有快刀斬亂麻才是最好的方式。
用堅定的語氣,她一點一滴的開始說著自己如何誤闖決鬥場內,他們如何被白皓罡使用的雷火彈陷害,如何掉下去,徹里曼在山洞中對她敘述的往事,那段深仇大恨,一直說到了侏儒們前來相救才感覺到遲疑。她曾經答應巫師不把村子的事情說出去的……她又不願意有所隱瞞,“之後,我們在洞內遇到了一些人,他們救了我們,就是這樣。”只好簡單的一語帶過。
爹、娘與師父都悶不作聲。不怪看得出婆婆已經沒有那麼氣憤與不悅,而爹爹仍是板著同一張臭臉,僅有娘親的面容最為溫柔。
“你們總該明白徹里曼他不是萬惡不赦的人,說實話比起許多江湖中人來說,他俠義的精神並不比他們少。只是他需要先完成家族的報復使命,難道不是情有可原?”她小心翼翼的加上。“就因為這樣並不代表他是可以原諒的。”王爺猛一拍桌,“我更不允許我的女兒竟愛上一個外來的蠻子,一個不知從哪個原始野蠻部落來的人。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你可是堂堂大明朝的瑞德郡主!”
“那又怎樣?那讓我更加高高在上,比其他人要尊貴嗎?郡主就不能愛人嗎?”
不怪脾氣一爆發后,她可是什麼都不顧的。
“對!”
父女倆同個拗烈脾氣,兩人大眼瞪着小眼互不相讓,火花在桌上飛耀。
“夠了,你們簡直像兩個死對頭的騾子。”王妃站到他們父女倆間,試著分開兩人,“才慶祝完媛兒回來,馬上就吵成這樣,成何體統?”
“不論你說什麼,你絕不能與那混——那傢伙一起。”王爺眯起一眼冷冷說。
“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改變心意。我愛他。”不怪大聲回道。
“你聽聽,這是個黃花大閨女、一個名門千金該說的話嗎?傳出去,豈不丟盡我武王府的顏面。難道你沒有半點矜持,沒有廉恥之心?”
“爹爹,如果你要我撒謊而不是說實話,這種假廉假恥,我是做不來的。”
“你——真把我氣死了。”
偷得兩人喘氣的空檔,怪婆婆悠哉的喝口茶,慢條斯理的說:“不怪丫頭,你爹剛剛說的,有句話我不得不問一聲,你還是‘黃花大閨女’嗎?”
不怪一個心驚,口水一嗆咳得滿面通紅。
“臭老太婆這件事不要你多嘴!”武王爺生氣的瞠視她倆。
“師父!”真是的,那壺不開提這壺,都這節骨眼了,怪婆婆還在旁煽風點火,真是我命休矣。不怪忙搖頭說:“求你就別湊這熱鬧,徒弟我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不需要更多的問題了。”怪婆婆眼神一銳,“哼,你愛不愛那傢伙事小,他有沒有碰過你事大。難不成你忘了你不奇姊姊的遭遇。如果那小子不打算給你個交代,嘿嘿嘿,我可沒那麼好放過他。管他家死了幾百個人,我不介意再多送一個上去湊數。”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怪嘴硬說。
“你這小兔崽子是活不耐煩了,什麼時候你受人欺負是你自己的事?師父我難道要吞下這口氣,看你白白給人糟蹋不成?”
“我沒有哇!他又沒糟蹋我!”
“那麼說來他完全沒碰你半根寒毛羅?”
不怪這下可話塞到喉嚨,吐都吐不出來。一旁的王爺聽得只差沒有七孔流血,可是五竅都生煙了。他火大的指著不怪鼻尖說:“我看你大難歸來,神智都被那傢伙給迷去,完全想不清楚了。打自今天起你就不許踏出房門半步,乖乖的待在屋子裏頭,等你醒過來再說。”
“爹,你不可以——”
“你若還知道我是你爹,就一句話都不許說。給我乖乖進去!”
“可是——”
武王妃握住不怪的手臂,使個眼神給女兒,“聽爹的話,去休息。不要說了,乖女兒。”
不情願地,不怪重重的道了聲遵命,便在娘親的陪同下,往屋內走去。
一進了房門內,她立刻就對娘親說:“爹爹太不講理,難道做女兒的就不能自有主張嗎?”王妃自幼於宮廷長大,對於加諸於女人身上的千枷百鎖再清楚不過。
不像媛兒五歲就被怪婆婆劫走,不曾接觸過適當的淑女教養,否則絕不會有現在的錯誤想法,打古至今哪個姑娘家的終身,不是聽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然而……有那麼一點點心底的聲音,卻為女兒與眾不同的聰慧覺得自傲。她的媛兒不是傻呼呼的女孩家,她曉得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給你爹爹一點考慮的時間,事發突然,他正氣頭上,你說再多也沒有用。”
王妃拉着女兒坐在床畔說:“讓娘和你爹談談,你就別再惹怒他。”
“我只是……”不怪嘆口氣,“是我太衝動了。”
“別擔心了,你休息休息,明天你爹氣也該消多了,我到時再看有什麼法子可想。”
撒嬌地不怪摟住她頸子,“多謝娘,要是沒有您,女兒就慘了。”
暫時風平浪靜下來。
隔日。
“我要見王爺,快去請王爺出來。”
“不行啊,你們不能硬闖,請先等我們通報一聲。左右,快來人啊,把這些人攔下來,別讓他們闖進去!”
“哎呀,給我讓開。”
“來人啊!”
喧鬧聲自前廳一直吵到後院,就連整夜不得安眠,清晨才得以入睡的武王也被擾醒。他憤怒的翻身坐起,“什麼事情這樣吵吵吵的?再吵我一個個都拖出去斬了。”
“好像是外頭有人想見你,與咱們王府貼身侍衛鬧得不可開交。”王妃比他早起一步,穿戴妥當,正梳妝打扮。“你再睡會兒,我去看看怎麼回事情。”
武王大手一揮,“不用了,吵都被吵醒了。何人如此大膽,敢不請自來惹我麻煩,就讓我去見他一見。”
於是滿腹怒氣無處可發的王爺,鐵青著臉色,跨著大步走進前廳,一瞥見鬧烘烘有如市集,擠滿了王府侍衛與一批江湖人士,雙方扭成一團,纏在一塊的模樣,簡直像雜耍團,哪像訓練有素的王府手下。他不由得怒向火中燒,聚集所有丹田之氣,大喝一聲。
“不要吵了!”
霎時間所有的人都呆止於原位,紛紛掉頭看向王爺。
一盞茶之後。
王爺高座在主位上,原本糾打成團的兩方人馬,已經分開來,各自立於一旁。
他舉起茶杯緩緩的吹口氣,冷麵啜口茶后,才說:“你們最好有個好理由,平常這樣莽撞的闖入代用王府內,可以侵犯皇族之名,治你們死罪。”
那群江湖人士推出了一位中年壯士做為發言人。“王……王爺見諒,小的們是聽說郡主找回來了,而且那惡名昭彰的邪徒也一起獲救。事關我們各大幫派的生死存活,我們不得不來求見王爺,證實這個謠言。”
武王爺抬起一眉,指頭敲打着把手,“你們都是哪些幫派的?”
底下的人一個個規矩的報上名號,裏面固然不缺五嶽劍派的弟子,也有許多名不見經傳的小幫小派掌門人,平日依附在大門派底下,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者不在少數,而開口的中年漢子自己便是來自嵩山派。
“王爺,那邪徒已毀去三門五派,聽說名單上下一位就是武林老前輩,武當山的羽仙道長及華山封博人。如果邪徒真的得救,我們要趁他元氣大傷之際,快快除去他,否則即是武林一大浩劫。”
武王爺冷冷一笑,“諸位不是自稱為武林豪傑,難道連這種江湖上的小過節都不能自己解決,還要指望我們王府相助嗎?”
“這個……”嵩山駱赤賓沒想到王爺口氣竟有幾分強硬。
“武林本來就有許多恩怨是非,要是王府每件事都插手問上一句,你們怕也會受不了,嫌我們找麻煩吧?”王爺不待他們回答就說:“江湖的事自有江湖的解決方法,我只想找到我女兒,其它我一概不予以過問。”
一個小門派的掌門不識相的開口說:“我們就是來問郡主,究竟她是不是和那惡人一道回來的!”
“大膽。”武王冷喝,橫眉豎目的說道:“郡主的任何事,輪得到你來問?”
小掌門剛一噤口,一位面色白凈俊挺的男子便走上前,跪於王爺前面說:“在下白天剛,白山派掌門人白皓罡之子。請王爺息怒,聽在下的一句懇求。”
“嗯。”武王點頭,“對你父親發生的事,很遺憾。”
白天剛蒼白臉色,突然間解開上衣,打着赤膊。“王爺請看,這就是來自關外的邪徒在我身上所留下的殘酷行徑,那人不止毀了我白山一派也殺死我父親。如果王爺肯告訴我,那惡徒是否僥倖生還,就算犧牲我一條命,也要親手為父報仇。下輩子做牛做馬我也會還王爺這份恩情。”沒想到白皓罡還生有一個這麼正派與正氣的兒子。武王讚許的點頭,“好,有骨氣。你身上這些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
“多謝王爺關心,已經無礙。”白天剛低下頭,掩去得意的目光。
“當初郡主留在白山派,聽說也受了你不少照顧?”
“不敢。”白天剛以惶恐的聲音說:“郡主千金玉葉之軀,我們哪敢隨意靠近,只要能有為郡主效勞之處,赴湯蹈火,我白天剛絕不會退卻。那日郡主被俘……若不是小侄我已經傷重昏死,我絕對會拚死保護郡主。”
“喔?是嗎?很好、很好。你有這份心意很好。”
“只盼王爺也能成全小侄一番孝心。”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本王亦不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人。”武王放下茶盅,“沒錯,沒錯,小女的確是安全的歸來了。至於你們口中所提的那人——根據我的情報也已經回到他的地盤內。”
底下眾人一陣嘩然。沒想到謠言竟是真的,本來以為這三人掉下瑞雲峰后,便絕不可能會有生還的希望,尚未遭到報復的門派也都喘了口氣,現在一得到這消息,人人自危,個個不保。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只有白天剛急急又彎下身子說:“郡主能平安無事實在是上天保佑,可喜可賀。”
總算還有人聰明的說句人話。哼,瞧他們一個個抖成這樣子,簡直就像是不希望郡主安全無事的活下來,巴不得她與那傢伙全葬身谷底似的。
“我知道這對你一定很難過,畢竟你爹也同樣遇難——”
“不,我毫不怪罪郡主,這全不是她的錯。”
王爺才要皺起眉頭,心想這小子幹嘛凡事都扯上媛兒,他不過是表示一點對白皓罡的同情,又不是——突然間,大廳之上傳來數聲哈哈之笑。
“是誰?立刻現身。”侍衛長馬上提刀出來。
“喲,可別動手,我們不是為了動手而來的。”只聽得有人說話聲,那聲音似遠還近。“請開門吧。”
原來人尚在門外,沒想到這手隔空傳話,還能如此清晰漂亮。廳內一些高手已經開始揣測來者何人了。
門一打開,就有三個打扮怪異的人站在庭前。頭帶氈帽,足履皮靴,長褲扎進小綁腿上,腰帶一柄巨而細的白劍,一種未曾見過的兵器。
“在下安普西,奉我大俄羅斯帝國徹里曼爵爺之命,特地前來拜見武王與武王夫人。”
對方拱手說話的同時,白天剛已經瞪大雙眼,臉迅速的轉開,藏身到眾人之後,一副恐懼萬分的模樣。
武王看在眼裏,但沒說什麼。“徹里曼爵爺?”
安普西微笑了一下,“剛剛諸位不是正在討論我家爺主子嗎?”
“什麼!”武王怒目而視,“你就是那傢伙派來的——”
“正是沒錯。”安普西又彎了彎身子,“很高興能見到王爺的面,真是湊巧啊,我們要找的各大門派,大概也都集合到這裏了。很好很好,大家不必多浪費時間嘛,好極了。”
“好個去他媽的。”武王用力一蹬,“那傢伙人到哪兒去了?他怎麼不給我滾出來,讓我見識一下這個混蛋。”
“這個……”安普西嘿嘿嘿的笑了,“他……去辦點事。”
辦什麼事?安普西既沒說,也不敢說。難道能在武王的面前說,我們爺主子恐怕是去您後院找郡主……閑話家常了嗎?於是他只有傻笑。
唉,安普西直在心裏搖頭。他早就告訴主子,不要太過一意孤行,這下子可好,不但自己送上門,還大膽的直闖禁地,這不是玩火是什麼?
無奈大家都太高興主子安然無恙,也不忍掃興。既然徹爺喜歡,那又有何不可呢?總之他們必須負責不讓王爺察覺異狀,引開注意力是最好的方式。
“他是不敢來受死嗎?”王爺把十指關節弄得喀喀作響。
差得遠了。安普西想,他掛上最常用的微笑說:“武王爺,你想要我們主子的命不難。”
“喔?他會自己進來讓我砍?”
安普西搖搖頭,“接近,但不完全正確。”
“那你在說什麼鬼話。”
“這是今日我來的目的。”安普西取出一張紙,“明日午時,在太白山拔仙台上,將舉行一場武林前所未有的決鬥大會。”
“決鬥?
“我們將普下戰帖,任何接到戰帖前來的人,只要在拔仙台上光明正大的決鬥,不論輸贏,我們都不會去威脅到他的門派與家族。這是為了解決二十年的血債而來,所以相信在場各位……嘿嘿嘿,都心裏有數才對。”
原來,早料到江湖人士意欲聯手,所以他們先主動出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