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皓罡等的這一刻終於來了,“我們一對一?”
徹家的小子冷冷笑了笑。
“你能保證你這些手下絕不出手助你一臂之力?”白皓罡深怕自己陷入寡不敵眾,對方輪番上陣的地步。只要他能把姓徹的引開,他就多一分勝算。
“不用半刻鐘,爺主子就能把你腦袋取下,難道你還以為自己有機會活着讓我們輪流出招?”安普西道。
荊達也嘿嘿兩聲說:“上回我們爺主子砍下姓黑的腦袋后,我們剝他的皮、喝他的血、嚼他的骨,真他娘的爽快!你這身肥肉想必滋味也不錯才對!”
這是敵人的激將計,白皓罡告訴自己,絕不能受這些訕笑諷語激怒,生死存亡就看這一刻。“我提議我們到端雲峰比試,那兒只有十尺見方,其他閑雜之人都要在頂上等候,怎麼樣?”
白皓罡沒有說出口的,是端雲峰屬太白山千峰內奇峻無比之一峰,根基脆弱,常有山石坍落,多年來由於不斷的坍方,才會日漸縮小直到今日的十尺來大。端雲峰底下便是湍急冰冷的太白山雪瀑與千尺深的懸崖,只要一個不慎便會摔落到谷底而亡,屍骨無存。
這正是他計劃引徹家小子到端雲峰的主因。姓徹的絕不可能像他那麼熟稔這太白山的一石一木,他了解站在何處最安全,反之敵人卻不然。一旦到端雲峰上比試,就算姓徹的比他更要難纏,自己還能利用地形之便,將敵人誘至崖邊,推入無底深淵。
這真是絕妙好計。“如何?徹……公子。”內皓罡又問一次。
命屬下牽走馬兒與其上的木盒,徹里曼不帶任何情感,彎起唇角說:“你認為這樣子勝算就會比較多嗎,姓白的?好,我再給你一個便宜,讓你死得無話可說,無理可辯解。”
在內心詛咒這個姓徹的惡魔,表面白皓罡仍洒脫的笑着,“那就請吧?”
***
“哎喲!”
不怪與白夫人朝山下的路走沒多遠,突然間不怪痛叫了聲,抱着肚子蹲下。
“怎麼了?郡主,你怎麼了?”白夫人奔到她身邊,滿口問道。“啊——”
探手在白夫人背穴上一點,制住了她,不怪才低聲說:“對不住你,白夫人。
我一定要去看看他們決鬥的情況,可又不能帶你同去,因為你不懂多少武功,萬一再讓人擒住,我可救不了你。”
原來她是裝病,為的是點倒白夫人,好方便她回頭上山觀戰。
“郡主!”白夫人急呼呼的叫了一聲,這回不怪卻連她的啞穴一起點住了。
“你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不怪奮力攙起白夫人,來到林子內處的一座涼亭內,“這柄小刀留給你護身,萬一要是有野獸或是陌生人騷擾你,就拿刀子嚇唬他們,懂嗎?”
白夫人就算懂也點不了頭,不怪卻已下定決心非去探個究竟不可。
“我下手並不重,再過三、兩時辰它自然會解,你就可以動手動腳了。最好別走遠,否則撞見壞人可就糟了。”不怪一面束緊她髮辮,一面叮嚀白夫人說。“我要走了,你千萬要小心。”只要夫人不要亂走動,不怪心想:她應該是安全無恙的。
她刻意避開剛剛行進的大道,繞上一圈走進林子裏隱密的小徑,如此一來也不怕碰見徹里曼的手下。不曉得他與白皓罡開始決鬥了沒?想着想着,不怪腳下也越發急奔起來。
當她終於置身於白山派門前的矮叢內,卻發現門前大庭空蕩無人,僅有一匹高大的駿馬無趣的甩著尾巴,被主人棄置於此的模樣。馬上還置著一隻眼熟的木盒。
不會吧?不怪瞪大眼,那麼貴重的東西就這樣扔在馬兒上?
她猛地站起身,就發現自己瞬間騰空而起,一雙大掌如蒲扇牢握住她的雙肩,高高舉起她。“噢,不!啞奴是你吧?”不怪沮喪的望着地面上長長的人影。“把我放下來,快點。”
沒有動靜。“拜託,我絕不是要對你家主人不利,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他們決鬥的情況,想知道他們誰勝誰敗,如此而已。”她又說。
還是沒有動靜。“至少告訴我他們去什麼地方?還是……該不會他們已經打完了?”
這次她終於得到一個答案,啞奴在她身後搖搖頭,用力的程度大得連帶不怪都跟着晃動起來,宛如地震。“好,這代表他們還沒打,那麼他們人呢?”
又是一陣安靜。
“你不了解,太白山我已經混了兩年,算是我的地盤。這裏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只要你好心點給我一個方向,我就可以自己找到那裏,絕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她以最接近哀求的口吻說。
基本上會相信不怪這句話的人只有兩種,一種是第一次認識她,另外就是還分不清真假的小孩兒。魔女若不惹麻煩,必是天下大亂的那日。
“嗚……咿……啊啊”啞奴將她放到地下,雙手比劃著。
不怪看到他又是捶拳又是頓足,表情氣憤與擔心,甚至對着她而生氣。啞奴究竟想說什麼?“好,好,你慢下來。你這樣比我根本不知道。”她握住啞奴的手,柔聲說:“一樣一樣比。先比方向,他們往哪裏去了?”
啞奴往山上一比,不怪瞪大雙眼,他們登峰上去了?天啊,那裏到處都是險地,一個失足……不過輕功好的人,暫時應該沒問題。“什麼峰你知不知道?”
他大手一飄飄的,做出花樣。“這是……花?不是。那麼是水?也不是。”突然啞奴朝天上比了比,“雲!”不怪大叫一聲,拔腿就要往山上衝去。
偏偏啞奴一把拉住她,“做什麼?我非去看看不可。他有危險,那兒很危險,你懂嗎?讓我去,我不會傷到他的?”
不怪還擔心徹里曼會被人所傷,或是不小心站在危險的台地邊……也不知是否因為她一副急得要命的模樣,讓啞奴鬆開雙手。
天啊,讓她及時趕到那兒,別讓他們動手打起來,讓他摔死!不怪發誓她一定要阻止才行。瑞雲峰就像佇立於狂風中的一葉扁舟,在壯麗群峰環繞下,渺小的峰頂不斷受着強風吹打,身材稍微瘦弱的,風一刮就會飛上天去。
旁側的雪瀑正不斷飄送冰冷的水花,隨風四散。
“哈哈哈哈,”白皓罡滿意的環顧四周,“你真是個傻小子,姓徹的。”他到這兒,覺得勝算滿滿,也不再虛偽應對。“錯就錯在你把敵人看得太扁,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今天我就了結在二十年前就該了結的事。做做好事,把你也一併送到陰曹地府見你的家人。”
徹里曼則並不意外,他從頭就曉得白皓罡的本來面目。“你做好事?”
“哼,你儘管冷笑好了,等一下我太極雙劍送你上西天時,我看你還能不能用那種笑容對着我!從二十年前我就看不慣你臉上那派自以為了不起的表情,我恨不能自你臉上刨掉。如果不是姓封的傻蛋阻止,我一定多刺你兩劍,好確定你必死無疑。”
“自己的愚蠢推到他人頭上,又有何用?”
“你該死。”白皓罡怒吼,雙劍出鞘,“出招吧!我倒要看看這二十年,你練了什麼功夫想取我的腦袋,先警告你,我的腦袋可不是好取的!”
“那也未必。看你這樣子我覺得好取得很!”徹里曼原本雙手空空如也,他仰頭看向齊站於半裡外另一高峰的屬下,“普西,把殺‘狗’用的鉤子拿來吧!”
“是。”
但白皓罡罔顧義理,竟在徹里曼的武器尚未來時,便撲身上前,雙劍如星雨直朝他刺去。
雙劍本身一長一短,便是取其長能搶攻近能護身,長劍使起來勢如破竹,短劍則間雜其間屢出奇招取人性命。他練這套改良自華山與峨媚的太極劍法已有十年的功力,平常能看見他使用這套劍法的人並不多,日常子弟們練武多半都學白山劍法,要等白山劍法有成,他才會教他們一些太極劍法的入門。
“太極無常”、“乾坤輪轉”、“毀天滅地”連綿不絕的朝徹里曼進攻,但哪知道他以為瓮中捉鱉般輕而易舉能制服的敵人,即便是空手也宛如幻化成無數身影,輕而易舉的在他刀光劍影中,穿梭自如遊刃有餘。
“可惡!”白皓罡猛喝一聲,使出太極劍精華中最強的招數,務必要在,三、五招內取敵人首級。
徹里曼見到他出手狠辣,便曉得白皓罡心中發急,冷冷一笑閃過他手下的兩招,恰巧這時身後傳來咻咻發射凌空之音,安普西終於把東西送來了。一個“懶驢打滾”
徹里曼險險的落到崖邊,接住空中飛下的一隻包袱,就在這千鈞一髮間白皓罡也發劍來到!
鏗鏘一聲,爆出無數火花,徹里曼及時抽出的雙鉤抵住了雙劍。
“咦?”白皓罡發現自己雙劍被兩隻鐵鉤所鉗制時,不覺現出疑懼的神情。
徹里曼以帶著倒鉤的特製沉鐵劍,也以一招“乾坤輪轉”回敬白皓罡,並讓他大吃一驚的,同樣使出太極劍法。
又慌又忙的,白皓罡憑著直覺做出反應,抵擋徹里曼來勢洶洶的攻擊。怎麼可能?為什麼這小子也會使太極劍法,並且以雙劍的剋星——雙鉤來應戰?
不過稍一分神,徹里曼的倒鉤劃過白皓罡的上臂,割出一條血痕。“啊!”他慘叫着,迅速跳開。
徹里曼並不做任何停留,一步上前仍是火速的輪攻。
這小子的劍法使得並不輸給他,兩人又鬥上數十招后,白皓罡才恍然大悟,姓徹的是故意要讓他死於自己精長的劍法之下,讓他連到死前都不能保有一代大俠的頭銜,要讓自己死後身敗名裂。
難道上天要亡我白皓罡嗎?他一個大意,腿上又中了一鉤,這次深及骨里,他能感覺到鐵鉤划進肉里的可怕觸感,差那麼一點點他的腿就要廢了。血像是不要錢似的噴出來,他過去曾受過傷,但只有今日他覺得牛頭馬面正等著要收他的魂勾他的魄。
“要我給你一根拐杖站起來嗎?”徹里曼執著雙鉤,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喘息掙扎。終於又能除掉一個惡徒,徹里曼並不覺得有半點心軟,當年的畫面豈止要比這慘上千萬倍?
“你怎麼會使太極劍?”白皓罡氣喘如牛,傷腿與臂血流如注,擋也擋不了。
“我要你們死於自己擅長的武功之下,我調查你們所練的武功派別,就算你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我還是能知道。”徹里曼淡淡的說:“仔細想一想,過去這五年內,如果我要使毒下蠱殺你,那是易如反掌的。困為你完全沒發現我派有間諜卧底在你白山派內。”
“是誰?”白皓罡雙眼冒火、嘶聲問道。
徹里曼不覺微笑,“就讓你死能瞑目好了。五年前一個夜裏,你在山門外的廟裏,發現一位妙齡寡婦身材曼妙、形容姣好、舉止溫婉,大家閨秀的風情讓你為之傾倒,隔日就派人上門提親。想必你一直記得很清楚才對。”
“阿娥!”
“沒錯,就是你五年前續弦的妻子,白月娥。她是我們安排在你身邊的一條眼線,自然連她自己也不曉得被我們利用了。她只曉得自己每十天半個月要向總部遞交一份白山派的內情,然後她家人就會平安無事、快快樂樂的活着。”
白皓罡握緊雙劍咬牙說:“你們這些無恥惡徒——”
“我只是盡量做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徹里曼突然神色轉硬,“現在是你下地獄去贖罪的時候了。”
已有一腿與一臂傷重的白皓罡到了此刻,只是困獸之鬥,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把徹里曼引至崖邊,運氣好的話……“小心!徹里曼危險!”
始料未及的一聲焦慮的呼喚,改變所有的情勢,徹里曼低咒一聲看向正自上頭攀岩而下的不怪,而白皓罡則趁他抬頭的一刻,奮力的以身體沖向他,意圖要把他撞出山峰之外。
堪堪要撞上之前,徹里曼一個半側轉,讓白皓罡擦過他,姓白的自己連跌出兩步后,搖搖欲墜止於懸崖邊。
“你來這邊做什麼!”他持着雙鉤瞪着緩慢爬下來的不怪。“普西,想辦法把她給我弄走!”
“是,爺主子。”上頭傳來的應聲,不斷在山峰內迴響。
不怪站定於端雲峰頂上,她不小心踢落的一顆小石子,往山谷底下滾落,到現在還沒聽見任何迴音。這可是千丈懸壁啊!
好啦,她現在到了峰頂闖到他們決鬥場來,該做什麼呢?
“我是來說服你們兩個,這兒不是決鬥的好地方。”不怪微側臉看向白皓罡,“噢,我的天。”只見約兩尺外的他渾身浴血,“你們已經開始打了?”
“沒錯,我很快就會結束,你還不快走!留在這邊礙事。”徹里曼顯現出一絲怒氣,冷靜的盔甲有了一丁點破綻。
白皓罡不清楚郡主所為何來,但他在她身上看到一絲逃亡的希望,“郡主,千萬不要靠近那兇惡的人。他剛剛耍詭計在劍上使毒,現在我中了兩刀,很快就會死了,你千萬要把我真正的死因,告訴大家。”
“什麼?”不怪回頭看向徹里曼,“你竟在刀上喂毒?”
徹里曼眯起一眼,“你是下來護衛他的?”
不怪臉一紅,她知道他指的是剛剛攀下崖頂時,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警告語。她解釋說:“我不是為了護衛誰而來。但決鬥挑這個地方豈不是太危險嗎?不如到上面開闊點的地方——”
“這不是鬧著玩的。決鬥本來就是為了取性命,分什麼危險不危險?你若再分不清狀況,我保證你會十分後悔。”他怒道。
就在兩人對話間,白皓罡悄悄的挪往唯一的出路,頂邊的崖壁上。徹里曼在他手握到藤蔓的那一刻看見這舉動,“哪裏走!”
但是白皓罡已捉穩了藤蔓,並迅速的在單手單臂的支撐下,奮力向上爬了數尺。
此時徹里曼剛到達他下方處,雙手握緊雙鉤。“我不陪你了,姓徹的,去死吧!”
他咆哮著,掏出他懷中帶著的兩小枚火藥丸子,往山壁上一劃,燃起並扔下。“你贏不了我的!”
轟地爆炸聲突然間響遍整個峽谷,不怪眼前只覺得一陣煙霧瀰漫,腳下劇烈地晃動起來,飛砂走石紛紛打痛她的身子,她掩住臉趴在地上,忍住叫聲。心想這下子完了——她這美好的生命只能到此為止,這端雲峰只怕瞬間就會崩塌了。
如果她不怪這輩子不小心誤傷了什麼,請上天體察她絕對是無心之過,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不怪?”
她耳中傳來的可是徹里曼的聲音?“我在這裏!”
地面晃動得更厲害了,就在不怪覺得地面完全偏向右,徐緩的傾斜下去,“別過來,徹里曼,這兒要掉下去了!”
就在地面整個陷落下去,不怪感到自己跟着往下掉時,一條手臂及時捉住了她,猛然間一扯,她痛得驚呼一聲,心頭不住的急速跳動起來。
“撐下去,我捉住你了。”
砂石造成的煙霧些微散去,不怪抬頭能看見徹里曼那張臉自崖邊探出,臉上覆滿了灰塵,眉頭緊緊皺起的他卻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了。他單手握住不怪的右臂,兩人懸於半空中,全靠他另一手以鐵鉤劍牢牢卡於壁縫,才救了他們一命。
地面完全崩落,震天價響了半天。
最後終於傳來震撼的轟隆聲,宛如打雷。不怪抖著膽子向腳下望了望,卻險些沒有頭暈目眩得暈了過去。除了深不見底的崖底,還是深不見底的崖底。
“這全是我的錯,你可以完全怪到我頭上,我不會吭半聲的。”
上頭沒有回答,她咬咬下唇抬眼看了他,徹里曼正為了支持住他倆,連大氣也不能喘,頭上冒出無數小汗珠,臉色發白的使勁攀著壁,使勁緊拉着她。
突然——“不!”
一條身影快得讓人看不清楚,直直飛過不怪的眼前,越過他們,掉下去了。
那是雙手舞動於空中卻什麼也捉不住,更不可能捉住絕望的白皓罡。他自攀爬的藤蔓上摔了下去,自食惡果的墜落懸崖,結果比他倆更先一步去見閻王了。
“爺主子!爺主子!”
正全身貫注掙扎生存的徹里曼,連分神回答的機會都沒有。不怪雖然不太重,但由於高山引力強,她正不斷的把他也往下拖。鉤卡住的石縫再怎麼牢,也會逐漸被鉤子所挖松,他需要想個解決之道,而且要快!
“聽……聽著、……不怪。”徹里曼咬緊牙根說:“我要你試著拉着我的手往上爬,最好——爬到我肩膀處,或許——可以——踩着我,勾到那根藤蔓。”
“我不能,我辦不到的!”
“你一定得那麼做!”他低聲但沉着的說:“救你自己一命。”
“那我要怎麼救你的命?”
“你救不了我的命。”
徹里曼真想教她睜大眼看看清楚,他們倆現在若是能多活過一刻,便是上天的恩賜。四周是絕岩峭壁,沒有半點能夠攀爬的地方,沒有半點能讓他救兩人一命的小小踏腳之處,而她卻還想救他的命?
“那我寧可——”不怪深吸口氣說:“和你一起——下去。”
“別傻了!”女人難道都是這麼不可理喻嗎?
鉤子已經鬆動了,他感覺得出來,現在他們隨時都可能會往下掉。“我命令你往上爬,聽見沒有?”
“你武功好,可以自救。你放開我的手,空出你的手去攀藤蔓吧!”換作她吼道:“這是我給你的命令!”
“我不會放開你的。”他回吼。
“為什麼?”不怪低聲的說:“你可以有機會活下去啊!”
許多荒謬的理由晃過徹里曼的腦海中,其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個,是他有個念頭——那就是失去了她,他獨自生存這世上的意義,就會遜色許多,黯淡而無味。他難道愛上——不行了,鐵鉤猛然間滑動一下,下一瞬間徹里曼瞪大雙眼看着她同樣大睜的雙眼,他們將要掉下去了。
他曉得就算到最後一刻,他也絕對不可能放開她。
***
啞奴趴在崖邊,引頸長望。
“不用看了,他們往下掉之前,我們幾個正要一個掛一個,想下去把他們拉上來。就在我們綁好衣帶,石頭滑動,爺主子便掉下去了。”安普西拍著啞奴的肩說:“你再看也是一樣。我們幾個……已經看了幾十遍幾百遍,只恨自己動作不夠快,才讓他——”
搖搖頭,安普西眼眶又紅。
白面書生方瑞墨手中一把扇子已被折成數段,“可恨,我巴不得再把姓白的屍體拉上來,多踩他幾十腳。剛剛在崖邊,匆忙一腳把他踢落懸崖,真是太便宜他了!
可惡啊可惡。”
“說這些喪氣話又有何用?”安普西轉身朝馬匹走去。
“你去哪裏?不管主子了嗎?”胖子荊達叫道。
安普西先瞪他一眼,才自馬鞍袋內取出一隻捲軸,拉展開來原是太白山之地形圖,“叫你少吃飯多讀點兵書,就不會養得如此腦袋空空、肚皮豐豐,真是!”
“不好意思喔!”荊達摸摸肚皮說:“我們該從何下手找主子?”
安普西咳了咳,以他賺得軍師頭銜的聰明腦袋說:“總之,大家先集合起來,我們再各自分幾個小組分頭去找,不管是不是要把太白山翻過來,都非得找到主子爺不可!”
啞奴此時已經自崖邊縮回腦袋。
“怎麼了?啞奴?”
比手划腳半晌后,唯一最能了解啞奴的白面書生懷疑地蹙起眉頭。
“喂,他到底比什麼東西,你倒是說清楚來!”
荊達不耐的推推白面書生叫着,啞奴此刻又持續不斷,焦躁而且氣急敗壞的快速比劃著。白面書生先是搖搖頭,接着不情願的點頭。旁觀的人都忍不住要發怒,搞不清這兩人打什麼啞謎。最後,白面書生雙眉緊扣的說:“啞奴說他看見了。”
“看見了?看見什麼?”安普西搶先問。
“他看見爺主子,他說爺主子沒有摔死,還說爺主子一定是找到落腳的地方了。”
眾人聽見這些話,無不驚奇的面面相靚。
要知道啞奴說的簡直是天方夜譚、奇迹中的奇迹,哪有人可能從這上面看到摔下去那麼久的人呢?
“啞奴,你確定?”安普西緩慢的說出眾人的疑惑。
啞奴目光堅定,用力地一點頭。
***
他們倆幾乎是沿着崖壁往下滑的。
當鉤子一掉下,徹里曼與她失控地直往下墜時,不怪驚叫着閉上雙眼,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拉力將她直往下拉。
他們快要踏上黃泉了,不怪心中卻閃過許多怪異的畫面,像是這一生火速的倒溯,她看見了不奇、平凡與婆婆,看見了爹娘,看見了可愛的弟弟……徹里曼的臉也出現了,他與她的第一眼,她當時如何討厭他,兩人間火藥味十足的鬥嘴、仇視,點滴不漏的流轉過她的腦海中。
她沒有害怕或是恐懼,心中一片澄澈。
“不怪!睜開你的雙眼!不怪!”
她聽見有人似遠還近在風中大吼著,緩慢地睜開她的雙眼。向下看——她已能看見底下原本深得看不見的崖底,下面是滾滾咆哮怒吼的冰河水,自雪瀑急流而下沖刷過河道,它們將會彙集到太白山的冰池內。
原來他們不會摔死而是成為那寒凍河水下的波臣。
有人在尖聲叫着,不怪心神麻木的想着。隔了好一會兒,她才發覺那刺耳令人不適的噪音,是她發出來的。
“啊——”
“冷靜下來,女人。”
急什麼?很快她就算不想冷靜也非得冷靜不可了!但不怪閉上嘴,並聽見他說:“我們不會死的,相信我。”
她不信的看向徹里曼,先是緩慢移動視線然後是不信的放大。他們沒有繼續往下掉了,他們停了,而且他正用着雙手拉她上來。
半個身子躺在洞口處的徹里曼,很高興不怪終於恢復點正常,她自己也努力的以雙腳用力踩住石壁凹洞,藉着他上半身的拉力,慢慢的爬升到這僅有的寸尺見方的小石頂。
為方便她進洞內,他往後縮,一面將她帶上來。
不怪最後一氣呵成的往上一躍,止不住的衝力讓她半壓住他的身體,總算進洞內來。
伸長手臂緊摟着她,兩人在這死裏逃生后的一刻,安靜地亨受那份自閻王手中撿回一命的快感,感謝上蒼的慈悲與寬愛。徹里曼如果能起身,一定會跪卧於地面,就算要他以佛教五體投地的方式崇敬上天的偉大,他也照做不誤。
“怎……怎麼發生的?”她顫抖的問:“你怎麼會找到這地方?”
“我們一往下掉,我就試著尋找岩壁突出點或是伸出來的樹根、長出來小樹也好,幸運地,我摸到了這個洞口。你好運氣,我還能撐到把你我都弄上來,否則我很可能已經失去你。”
“如果沒有這個洞——”
徹里曼緊抱着她,在她耳邊說:“別再想下去,我們沒事了。”
“這真是奇迹。”
他同意,他也沒想到自己能如此幸運,就連他自己都不大能相信。
不怪起身時不小心牽動了他,徹里曼手臂痛入心髓,他不覺深深吸口大氣,壓下他的呻吟。“怎麼了?”她立刻不動,雙眼搜索着他。
洞內晦暗的光線,應該能騙得過她眼睛,徹里曼強迫自己擠出:“不,沒事。”
“沒事?”她提高兩度聲音說:“徹里曼,我不許你隱瞞我,我聽得出來有事情不對勁。”停頓一下,她懷疑的低語:“你受傷了?”
如果立刻否認,她會曉得他說謊。徹里曼改而移轉話題說:“我希望這個洞有另外的出口,不然我倆的麻煩就大了。”
不怪擠到一旁,把身子移開。“你說的沒錯。但這個洞好窄,是天然的嗎?”
“我不知道。”徹里曼鬆了口氣,她沒察覺他在轉移,“我們需要一點光線,摸黑進洞穴內太過危險,說不定裏面藏了毒蛇或是其他的小動物。”
“啊!我沒有帶火來。”她嘆道。
“我有。”徹里曼微笑着。
不怪安靜好一會兒,“你可真是萬事皆備。”
“只欠東風。我想如果我有一點碎布,是可以湊合出一個火把來。”
“……”她等了等,才睜大眼,“你不會是想要我——”
“你穿的衣服最多了,犧牲一點你裙下風光,不會介意吧?”他咧嘴。
“介意。”她乾乾地說:“但我似乎沒有選擇,你貢獻良多,我卻只有裙子能派上用場。”“你不必全部犧牲,我只要求其中一截。”徹里曼微笑着解釋。
針對這讓步她也沒做表示,掀起裙角摸索出亮晃晃的匕首,輕快的裁下一截裙幅,迅速的撕成長條狀,“好啦,你要的布條有着落,還有何吩咐嗎?救命恩人。”
“我想你著襪的小腿必定很美,只可惜這兒太暗,我看不清。”
“好極了。這不是說明了你得閉上嘴,快點幫我們找點火光嗎?”
徹里曼愉快的笑聲在石壁內迴響,她真是他見過最快人快語的姑娘,就連他家鄉中,也找不到這麼特異的姑娘。
把布條纏在鐵鉤劍的頂端,他以隨身帶的火摺子燃點起,立刻就成了再好不過的火把。暖暖火光熒亮了整個小洞穴。
“能再看見你的臉真好。”
他讓目光擷取渴飲她的美麗,雖然小臉有點髒兮兮,但是那雙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還是那樣誘惑。“你則需要一點水洗洗臉了。”
“如果我們能找到水的話。”她說:“很多很多的水。”
“我知道。”徹里曼高舉火杷轉過身子,照耀洞內深處,“我走前面。”
“噢,老天爺。你的手!”
不怪看見他左側手臂衣袖血染,乾涸的血液凝結在一起,模樣恐怖。那想必痛得要命,而徹里曼竟然都不哼一聲,難怪剛剛……“沒什麼,我已經沒感覺了。”
生氣的瞪他一眼,不怪搶到他身邊檢視著傷口,“你不必為了顧忌我的心情而故意撒謊,我也受過傷,我知道疼痛是不可能沒有感覺,除非你已經麻木了。這麼點血不會嚇到我的。”
“我曉得你很勇敢,我只是不認為有必要為這點小事大驚小怪。”
聽到這句話不怪抬頭看他一眼,才低頭察看他手傷,“既然血已經干在衣袖上,我想暫時別去動它。至於你認為我大驚小怪,那就隨你去想,因為如果明天咱們還都活得好好的,而你一點發燒都沒有,那我的確是大驚小怪了。”
“它又不嚴重。”徹里曼活像孩子為自己辯護說。
不怪露齒笑了笑,“是啊,撇開你的手臂被山岩幾乎颳去一層皮肉不說,它是不怎麼嚴重的。”
“你又懂得醫術了?多管閑事姑娘。”
“總比你不知好歹、不知感激要來得強。”不怪故意大力的拍拍他左肩,知道那股肌肉拉動,會教他嘗點苦頭。
徹里曼大吸兩口氣,“不許再那麼做。”
“我以為你說你沒半點感覺呢!”她捉到把柄了。
女人,只要讓她們佔得一寸便宜,她們就會以為她得到一尺。徹里曼冷哼一聲,“跟在我後面,丫頭,否則我就把你扔在黑暗中。”
這個洞並不大卻很深,徹里曼必須彎曲他的背,半蹲爬地穿過最初的幾尺。火把一直正常持續的點燃著,這一點讓他放心地往前行進,只要火把不滅就代表前方還有空氣,足以讓他們生存。
“你看見什麼東西沒有?”
“有啊,還不少。”
“什麼東西。”她立刻上當的撲到他背上,拚命想擠過他看前面,誰讓他將前方視線全佔光。
“石頭。”他帶著笑意回道:“到處都是。”
“……”她焦急的臉怨恨的松垮下來,“你作弄我。”
“難道石頭不算東西?”他還沒笑夠本,哈哈地說著。
“讓開。”不怪用手扯住他衣帶往後拉,“本姑娘不需要你擋路,我才不怕,我可以自己一個人走前面,讓開來。”
“前面很暗。”
“少說廢話,你讓是不讓?”雙手叉腰,她生氣的叫着。
徹里曼想一想,既然兩人已走進這麼深,既沒聽到半點動靜,更沒撞見什麼可怕兇猛的野獸,就讓她走前面也沒關係。
“你喜歡也無妨。”他側開身子,讓出小縫給她。
不怪昂起下巴不睬他那派施捨的模樣,自他的身側擠到前方去,高傲的說著:“跟上來,臭小子,否則迷了路我就把你扔下來。”
“報復心重的傻丫頭。”他喃喃低語。
不怪耳朵可尖咧!“你說什麼?”
徹里曼掀掀眉頭眨眨眼,“沒有。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沒有才怪。”不怪嘴巴嘟嚷着,還是迴轉前方,開始帶頭往前進。
越往裏頭前進,火把的火也越來越小,雖然空間並未縮小,它卻令人擔心。他們已經走了不短的時間,除了單調的石壁岩洞外,就連常見的鳥獸也沒在裏面築巢,此時他們幾乎聽不到外頭瀑布的巨大噪音,寂靜的洞內只有徹里曼與她的呼吸聲,以及他們爬行時的腳步聲。
就在不怪心中的擔心,因為無法找到出口而漸次高漲時,洞內突生一陣詭異的冷風,吹熄了火把。“啊!”
她尖叫着,直覺向後撲到徹里曼身上。
“嗚——”他悶哼了一聲,但仍然緊抱着她,安慰的拍撫她說:“不要怕,沒事的。只是風吹熄了火,再點就是了。”
真是丟臉。不怪從沒想到自己長這麼大,才發現她居然是怕黑的。
徹里曼鬆開一手,摸出了火折重新燃點了火把。“瞧,沒事吧?你還好嗎?”
痴痴看着他溫柔的臉,不怪自己都看呆看傻,差點沒聽到他的問題。暈紅著臉她不好意思點點頭,接着注意到她正緊抱着他受傷的左手臂。
“噢,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你又流血了。”
他低頭抬起手看了看,“不要緊,只是些微裂傷。往前走要緊,火把上的布已燒得差不多了。”
這麼一說,不怪也發現了。她轉身看看四周,“原來風是從那裏出來的。怎麼辦?我們現在有兩條路可走了。”
洞穴在此霍然開展,寬闊許多不說,還延伸出兩個方向,各自轉向不同的地方,如果加上他們走進來的這個洞口,一共有二處。
“你在做什麼?”不怪好奇的看着徹里曼,他正以指頭沾著臂上流出的血,在洞口上方畫著「O”、“X”、及“米”字符號。
“以防我們走錯路又繞回來原位,所以要做些記號下來。”他說:“我們向那個灌冷風的地方進去看看。既然有風吹進來,應該有出口才對。”
“你懂得真多。”不怪半訝異的說。
終於能直著身走路的他,一面探索著兩邊山洞,一面回道:“我曾住過類似複雜山洞的地方,白幼摸索到大,多少懂點。”他側頭往有“X”紀號的地方一指,“這個洞先走。”
不怪好奇什麼地方會類似複雜的山洞,她暗中想着另日一定要問個清楚。這次她就沒有抗議他走在前方了。
可是才不過走出兩步,他竟又停下腳來。“怎麼會如此?”
“怎麼回事?”
不怪探頭瞧著,馬上明白他的不解與疑惑。這個洞是死的,不過走出兩步,便是一堵高璧擋於前方。
“這一點道理都沒有。”徹里曼摸著山壁,“既然有風,怎麼會是死的?”
“我們可以試試另外一邊,或許那兒會通。”不怪只好說。
等他們花了點時間走出“X”洞外,再進人另一個“O”洞中,同樣的情形讓徹里曼怒罵起來。
“天殺的,這根本不可能。”
兩個洞都是死的,沒有其他的通路,沒有任何的水、食物與鳥獸,他們被困住了。就在他們高高興興的以為自己撿回一條命后,他們發現自己仍舊被困死,在一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山洞——一個死胡同”里。
這種結果不僅教人始料未及,更令人沮喪。
難道先前只是場空歡喜,他們今日必須葬身在這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