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春秋年間,晉都,絳城。

“賣香花,賣香花。”白頭老翁兜着一籃綁成束的香花,趨上前叫賣着,“爺兒,買束花吧?香花很香,保證讓夫人高興,讓小姐喜歡。”

騎乘於駿馬背上的爺兒彎下腰來,“一束多少?”

“這要看爺兒高興,您高興的話一束賞幾個銅錢,您不高興不給錢也沒關係。”白頭老翁將籃子遞得更高,好讓爺兒能看得清楚。“您瞧瞧這兒,什麼花都有,您想要什麼?”

高大的騎士扯扯唇一笑,自衣袋內掏出一塊小碎銀扔進籃內,拿起一束扎得緊緊的白色鮮花,“就這個吧!”

“多謝爺兒賞口飯吃,多謝。”老頭兒高興的捧着花籃離開。

“原來席哥還是愛花人啊?真看不出來。”

席毅把那束香氣四溢的鮮花拋給身後的年輕小夥子,“這是給你的,小鬼。”

“給我花?”小慈一手捉住疆繩,一邊伸手把花接住,愕然問道:“沒搞錯吧?”

“沒錯。讓你聞聞看,真正的女人香是什麼樣的!提醒你別一天到晚老是穿着男裝跟着我們幾兄弟──”席毅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小慈用那束花打了滿頭包了。

“胡說八道,天下第一大混蛋,笨席哥!”小慈忿忿地策馬,“這輩子你是無藥可救了,你自己根本一點也不懂什麼叫做女人,憑你這種大老粗大笨蛋,你最好準備打光棍一輩子吧!休想要我像幫蒼堯哥那樣幫你找個漂亮娘子,我絕不理你的死活!”

她拋下這段話,絕塵而去。跟在她後面的席毅只有吃灰塵的份,但他並沒有因為小慈那番話而不悅,相反地他豪爽大笑了數聲,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會不會引起路人側目。

小慈就這樣嘟着一張生氣的俏臉,打定主意不再和席毅說半個字。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來到坐落於最熱鬧的城區中的某間飯館前。

“客倌請進,兩位嗎?”

這是絳城內最著名的飯館“迎賓樓”,不論是廚子的手藝或是店小二的勤快,都讓人沒得挑剔,許多外來的名商政客都下榻於這間飯館,因此這兒總是熱鬧滾滾的,不愧是堂堂晉國首府的上等客棧。

“不,還有一位……”小慈左轉右找的,“不知他是不是已經到了?”

“您是問哪位客倌?”小二哥掛着笑容問。

“是……噢,我看到他了,在樓上的雅座。”小慈高興地說。

“原來兩位是左公子的客人,失敬失敬,請往二樓雅座,小二我立刻送壺熱茶上去。”

小慈根本不管席毅有沒有跟着,自己就一蹦、一跳的上樓去了,席毅則縱容地搖頭一笑,踩着大步跟到二樓。原本坐於雅座包廂內的索圖站起身來,瞧見兩人的神情,沉穩的面容不禁微微笑開了來。

“你又惹小妹生氣了?毅。”

席毅兩手一攤表示無奈,此舉立刻引來小慈的抗議,“你都不曉得他做得多過分,我這次絕不原諒他,不管你怎麼說,我絕不、永遠不、肯定不會原諒他的。我再也不要和這種人說話了,哥!”

夾在兩人中間的索圖早司空見慣了,“你們兩個活寶。”

“我不過是送她一束花,讓她聞聞何謂女人香,小丫頭就是小丫頭,為了這點小事斤斤計較,心胸狹小可見一斑。”席毅咧嘴笑道。

“我才不是斤斤計較呢!是你自己說話過分的!”

“原來你還是願意和我說話。”

“你!席──毅!”

“我道歉,行嗎?”席毅以萬人迷的微笑和哄騙的口吻說:“我不該作弄你的,我很抱歉。原諒我吧?小丫頭。”

噘着嘴,小慈瞪着他叱道:“你不會、永遠都稱心如意的,席哥。要知道世界萬物都有定理,一物剋一物,總有一天你會碰到一個你沒辦法用你那可惡的笑,或是你那張討人厭的俊臉迷昏的人。

而如果那一天到來,我絕對會拍手叫好,一點也不同情你。”

“那樣的人若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還沒生出來。”席毅俐落地頂回去。

“別那麼自信,席哥,驕者必敗。”小慈也不認輸。

“說到驕者必敗——”席毅看向索圖,“你在晉國宮廷進行得可還順利?”

這個話題讓三人都嚴肅起來。索圖舉起酒杯小飲一口,“嗯,目前還滿順利的,為了打進後宮,我採用蒼堯哥的建議從商賈着手,目前已經獲得小步的進展,不過這事也急不得。”

“那麼你飛鴿傳書找我來,必定是有些意料外的阻力出現了?”席毅壓低聲音問道:“莫非你的身分……”

索圖搖頭,“不,我以來自齊國的商賈左公子出現,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主要是我想借你的一臂之力,打通一個重要的關節。這個人物可說是進入後宮的最佳路徑,而這個人最喜歡認識各國的豪傑之士,所以一聽說‘左公子’來自齊國,並且與席大將軍熟識,想盡辦法也要‘左公子’為他居中介紹。”

“噢,我懂了,你找我來就是要籠絡那個人物。”

“不勉強的,如果你不想……”

席毅猛力的拍了索圖一下,“你這臭小子,說這種話我應該找你決鬥的。什麼叫做不勉強、不想?我們兄弟間用得着這種字眼嗎?你這泥巴腦袋。說吧!別婆婆媽媽的,你要我做什麼?上門拜訪?”

看着席毅那雙赤誠的眼,索圖也覺得什麼客套話都不用多說了。

“一場飯局,就設在絳城最富盛名的百花苑,由左公子介紹席大將軍認識晉國四大富豪之一的鄭重城,所有晉獻公所用的物品,沒有一樣不是向鄭重城名下的商號買的,所以認識這傢伙,就等於打開後宮買賣的大門。”

“打開后官大門,才有機會接近那個蛇蠍女。”小慈雙眼冰冷的說。

“在這邊說話仍要小心點。”索圖特意對妹妹低聲說道:“隔桌有耳。”

“哈,這麼簡單的事有什麼好擔心的,交給我吧!”席毅微笑的說:“可以結識一些權貴,又可在晉國最艷名遠播的百花苑內吃喝一晚,反正人不風流枉少年,我怎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呢?”

小慈抬抬眉說:“看樣子,又有不少女人要遭殃了。”

索圖同意地一笑?沒錯,誰沒聽過封號為“炎”的席大將軍,不論在戰場上或是情場上,都同樣的無往不利,手到擒來呢?如果有人能擋得住他如火般的魅力,除非那姑娘是又聾又瞎又盲又啞。

“炎”王絕不是省油的燈。

百花苑今日和開張以來的二十年沒什麼兩樣,依然張燈結綵、高掛艷幟開門迎客。送往迎來吆喝聲絡繹不絕,鶯鶯燕燕倚在雕樑畫棟的樓台上,巧笑盼兮的與樓下的張三李四們打情罵俏着,為這華燈初上的夜色,添上一抹胭脂粉色。

這時,遠離熱鬧的粉味大道,後巷小路有個瘦小的身影,一身布衣打扮身手靈巧地閃進了百花苑的後門內。

“哎呀!你終於來了,我的好姑娘!你要是再不出現啊,我看我這個鴇娘也別想再混下去了!”大老遠地,就聽見百花苑的老鴇蓮姨高八度的叫道。

扯下包頭布巾,現出紫雨蓉絕代的容顏,翦水雙眸下是略略憔悴的黑影,她淡淡的輕聲說道:“我這不是來了?”

“還好你來了,不然我這蓮姨的名號今後就別想在城裏混下去了。雨蓉,不是姨娘愛說你,昨夜兒我明明提醒過你,今夜有個重要的客人,要你千萬千萬早點到,怎麼你還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下次我可要叫人去你家把你找來了。”

“蓮姨,我們有過約束的。”紫雨蓉一隻黑眸更清冷,“如果你不能遵守約束,那麼我也無法再待在百花苑。”

“你!”蓮姨臉色一白,“我也不是第一天和你認識了,雨蓉。你跳的舞確是名滿京城,但是咱們百花苑也有咱們的規矩,當初同情你,我破例讓步讓你寄苑。你自己要憑良心說,這放眼天下有幾家妓院會讓你這麼來去自如的?”

“我很感謝姨娘你的幫助。”紫雨蓉堅決地說:“但是只要姨娘越界一步,雨蓉即刻便離開絳城。”

曉得自己不能失去雨蓉,蓮姨見風轉舵,口氣也不免軟下來。

“我……我也只是說說而已,何必認真呢?我不會真的去找人捉你來這兒!”

“雨蓉先告退,去更衣準備了,蓮姨。”暫時獲得小勝,紫雨蓉稍放下心。

“好,你快去吧。前場我已經派樂師先準備,已經有不少官人們等着要賞舞聽曲兒了,你動作快點。”

速速走離了嘮叨的老鴇,紫雨蓉鑽進了百花苑的秘道,來到她在苑內自己獨有的廂閣內。

裏面,她貼身丫發——商月見已經捧着凈臉水等候多時了。

“你先洗把臉吧!我來替你梳頭,蓉姊姊。”

月見很乖巧,雖然才十二、三歲,但已經很懂得服侍人了,也因為她的手藝特巧,雨蓉才特別和姨娘商量,把她從廚房的下手,找來做貼身丫鬢。幸虧有了雨蓉的賞識,否則這會兒月見恐怕和多數待在廚房的小孩子一樣,天天幹活干到咽下最後一口氣為止。

熟練的,雨蓉脫下一身布衣,僅着貼身肚兜兒,匆匆忙忙的凈臉梳頭。

“今天怎麼會這麼晚呢?”月見持着細骨梳仔細的將她的黑髮梳到油亮光滑,閃閃動人,“該不是小義他發生什麼事吧?”

提起自己的愛子,雨蓉胸口就溢滿憂心,“他今天發燒,一直哭鬧不休,我只好不停抱着他哄着他,結果就耽誤時辰了。如果不是昨天蓮姨說有貴客,今天我本來不打算來了。”

“那真糟。”月見為她挽了個複雜的飛天髻,繁複的發鬟間別上翠玉花簪,珠環琥珀笄、鴛鴦扣冠。“希望小義沒事才好。請大夫看過沒?”

“嗯。大夫說他只是長牙罷了。”雨蓉悒鬱地凝視着銅鏡內的女子,鏡內那經過精雕細琢的女子既陌生又遙遠地回看她,“但我真恨不能飛回去陪他。”

“不用擔心,奶娘一定會好好照顧小義的,他那麼討喜又惹人愛,大家都把他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疼呢!”月見安慰地說:“況且你可以只跳個兩場,和姨娘商量讓你早點回家去。”

“也只能如此了。”雨蓉自鏡前起身,“把舞衣拿來吧!”她深吸口氣,“早早跳完這幾場,今天就能早點結束。”

蓮姨看見打扮后從頭到腳變身的紫雨蓉時,原本極端不耐煩的臉上,也不禁笑得合不攏嘴,換上了曖昧的笑意,一雙眼更是笑成了兩道弧線。真美,蓮姨心想,真不愧是她百花苑內最紅牌的名舞妓——幻羽姑娘!

“太美了,今天那些王公貴族不被你迷得七葷八素,姨娘我就不叫蓮姨,我這名字倒過來寫也沒關係!幻羽,唉,姨娘如果是個男人,怎麼樣都要把你娶到手啊!”

紫雨蓉聽見這些話,僅是淡淡地一笑,便轉身走進連結着舞廳的小小后廂內,那是專供舞妓們跳舞前後休息的地方,這一走當然也讓蓮姨娘原本已到嘴邊的那些勸說的話,又吞了回去。

真是的,有些人就是不懂得珍惜上天賜與的寶物。蓮姨不由得在內心嘀咕,她從沒見過一位長得如此國色天香的美女,卻毫不懂得用她的容貌美色來大賺一筆。像她蓮姨過去還不是各個花苑香軒內掛頭牌的美女,但她深懂得年華易老的道理,趁着年輕猛賺了一筆,如今才能在京城內開這間名噪縣內的百花苑。

而憑着幻羽的姿色,只要她想要,絕對能夠賺下不止一座金山、銀山。

蓮姨自信以她在風塵中打滾三十年,然後又開妓院二十年的經驗,足以做為男性眼光的代言人。她了解男人喜歡什麼口味,論及女人,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男人會為什麼樣的女人瘋狂與痴迷了。

她敢大膽的斷言,幻羽天生就是為了挑戰男人那脆弱的控制力而生的。

柔似初春融雪般的嫩膚,吹彈可破的粉頰,細得彷彿掐得出水來。鵝臉上的五官像是老天爺故意偏愛,不僅有雙翦水雙瞳與恰到好處的墨黑柳眉,還有紅潤的櫻唇與小巧的鼻樑做搭配,組合出來一張教人既愛且憐的臉龐。

看似單薄的身子,卻瘦不露骨勻稱有致,尤其是該有的曲線也同樣凹凸玲瓏,讓人既捨不得抱,怕折了她纖腰;卻又想一口吞下去……誰讓她這麼柔弱可欺的模樣呢!

光這些,就足以教男人前仆後繼做火場孝子了。但幻羽還有一樣,這是她最大的資本,也是別的姑娘家學也學不來的。

那就是她渾身上下那抹揮之不去的淡淡哀愁,不論是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麼楚楚可憐,我見猶憐的模樣。她並沒有刻意裝出弱女子的模樣,這種氣質是渾然天生毫不做作的!

神秘、美麗而又纖弱可愛的絕塵尤物,試問天下哪個男人能抗拒得了她呢?

兩次三番,蓮姨只怕說破不止七、八張嘴,就是說不動幻羽。

只要她肯點頭,蓮姨馬上保管讓她賺翻天,偏偏她就是堅持只做個賣藝不賣身的藝妓,讓蓮姨每次都望着到手的肥鵝,活生生的又飛走了。

原則!哼,幻羽就是太守原則了,什麼潔身自愛難道比得過金銀財寶嗎?總有一天她會後悔自己失去美麗的外貌,身邊也沒有金銀財寶。眼前的幻羽心中只有那個小拖油瓶,其它事全都不能打動她,真是太可惜了!蓮姨扭過腰,掛上她最職業的笑容,往前招呼貴客去了。

鄭重城猛拍一下大腿,“哈哈哈,今天真是我最高興的日子,太高興了。”

“鄭老爺不愧是名滿一方的富豪,就連喝起酒來也是這麼豪氣干雲的,令左某人甘拜下風。”扮成“左”公子的索圖,謙卑地說:“今日我有幸和鄭老爺喝這一杯,真是死無遺憾了。”

“哈哈哈哈,左公子客氣了。看你年紀這麼輕,就已經經營幾間不錯的綢緞莊,也算是本事、本事!”鄭重城又倒酒一杯,“來來,我一定要再和席將軍你再喝一杯,今日能見到將軍,又和你談得如此投契,我真是太高興了。”

席毅舉杯卻不喝,“鄭兄客氣了。高興的應該是席某,不但可以和久違的老友見面,又多認識了些新朋友,多虧有鄭兄在晉國替我照顧我這位朋友,這樣我也可以放心了。”

“這……這當然不用說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左公子的,沒有問題。”

酒過數巡后,鄭重城已經完全鬆懈下來,沉醉在認識席大將軍的喜悅中,一點戒心都沒有,頻頻應允許多有利於索圖的買賣,不知不覺的踏進索圖為他設下的計謀中,為他開啟了晉國的後門。

氣氛逐漸熱絡起來,陪酒的花娘們各個也使出渾身解數,又唱小曲又彈小調,就希望能贏得在座的爺兒們喝個滿堂采,贏幾分小錢。

“咦,席兄你這趟來到晉都,怎麼不見嫂夫人相隨?噢,該不是嫂夫人在客棧休息吧?”鄭重城懷三分酒意的笑說:“真想見見聞名大江南北響噹噹的鐵漢,會娶什麼樣的嬌妻呢?一定比在座的花娘們更漂亮吧!”

此話一出,馬上讓花娘們嗔怨的抗議起來。

席毅扯扯唇角,“鄭兄取笑了,席某功未成名不就,身無恆產居無定所,就連下一刻的項上人頭得不得保都不知道,怎麼敢論及婚娶、成家立業呢?”

“啊?那麼說來席大人竟然尚未娶妻啰?”鄭重城頻頻搖頭,“這麼像話呢?男人出門在外,沒有女人在家中照顧,這要如何生活如何度日?”

“就是說嘛!如果是大將軍您,那小桂兒願意天天為您下廚洗手作羹湯。”名喚花桂的花娘整個人貼到席毅手臂,嗲聲說道:“就算要我為您洗腳刷背,桂兒可都甘之如飴喔!”

“我只是個懂得軍馬陣式的粗人,哪敢接受姑娘你這份錯愛啊!”席毅抬起小桂兒的下巴,捏捏她鼻頭說:“況且讓你為我洗手做羹湯,不是白白糟蹋了你的這雙玉手?”

“討厭。”小桂兒嘴上這麼說,但心花怒放的神情逗笑了所有的人。

鄭重城看着席毅輕輕鬆鬆就把花娘的心提在手中,風流卻不輕挑,談笑生風間自有一股教女人傾倒的魅力,不禁微笑的說:“如果是將軍您,也許不止是小桂兒會願意委身相許,就連那最神秘的幻羽仙子應該也沒問題吧?”

席毅好奇的抬起眉毛,“幻羽仙子?好特別的名字。”

“想必席兄不知道,咱們絳城內提起幻羽姑娘,那可是大大的有名。不僅是我們這些市井小民,許多名流士紳甚至是王公貴族都曾經為了看幻羽姑娘舞一曲凌波,不遠千里而來喔!”鄭重城一邊搖着紙扇,一面興奮的說著:“左公子應該也曉得吧?”

“我只曾耳聞,還不曾見識過。”安靜許久的索圖,微笑答道。

“什麼?”鄭重城一臉可惜,“你若錯過幻羽姑娘的舞,就錯過我們絳城……不,根本就錯過人生中難得的享受。若由我來說,那真是此舞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聽鄭兄這麼說,倒真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席毅笑說:“我很想見見什麼樣的舞是來自天上的舞?”

“既然席將軍這麼說,怎麼能讓你失望!”鄭重城低聲向身旁的花娘說了幾句,然後抬頭看着席毅與索圖說:“恰巧聽說今夜幻羽姑娘在凌仙舞廳表演,我們不如移座到那兒去,讓將軍與左兄見識咱們晉國的第一舞妓,是否名不虛傳。”

“似乎很有趣,那麼席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凌仙舞廳是百花苑中心最大的廳,天井式的舞台就搭在四面樓的中間,從二樓的雅座到樓下的客座,現在全擠滿黑鴉鴉一片的人潮,台旁的樂師們正奏着小曲兒,台上漫天飛舞的舞妓們正群舞着一首鄉調,灑下片片香花。

舞台後方則忙亂成一片,所有更衣的休息的舞妓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今夜的王公貴族與常來的恩客們。通常舞妓們只要願意出場就可以和座上的賓客私下交易,這也是蓮姨最大的收入來源。

“你看見沒有?成公子在座上耶!!他現在可是主公眼前的紅人,真沒想到今夜他也來了,如果他看上我就好了。”小舞妓一邊更衣一邊念道。

“別傻了,台上十幾二十個舞娘,他會看上你?你先秤秤自己斤兩吧!”另一個較老的舞妓笑道:“我倒是看見幾個小老闆,或許他們會選上你。至於成公子人家可不是為你而來的!”

“哼,真不公平,每個人都是為了看‘她’才來的!!”小舞妓噘着嘴道。

“那當然了,你算老幾!”老舞妓拍打她的頭,“別發春夢了。快快換好裝,等會兒又來不及了。”

被談論的焦點人物,卻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周遭鬧哄哄的氣氛。

紫雨蓉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意識化為朝霧、夕露,化為流水、輕風,化為天地間的妖精,只為了舞而生,只為了舞而舞。當她出場的瞬間,她已經不再是紫雨蓉,她是存在於舞台上的幻羽,一位以舞為生的姑娘。

幕已掀啟,如雷歡動的掌聲響起。

“唉,還是那麼有吸引力,真希望我像她一樣。”剛下舞台的舞妓們躲在幕後看着。

“算了吧,我早認命,怎麼跳也不可能像她那樣。她簡直就是……就是舞的本身,就像天上的仙女和地上的凡女,我們怎麼可能跳得過她呢?”另一個舞妓懶洋洋地答道:“與其看她,不如……你瞧見在二樓剛剛落座的那兩個漂亮公子沒有?他們是誰啊?”

“聽說是來自齊國的人。”

“噢?外國人?難怪看起來氣質那麼不俗,真養眼。你喜歡哪個?較高壯的那個?或是較為典雅秀氣的那個?”

“嗯,兩個都不錯,不過要是我來看……高壯的那個充滿了危險的氣息,眉宇間的氣魄一望就曉得是花叢高手,巷子裏的人。至於典雅秀氣的那位公子,城府太深,我不敢碰上。

“嗯,沒錯,那種看不出底細的男人的確滿可怕的,更何況比起我們女人家他還俊秀了數分,實在漂亮過火了。我也喜歡高壯的那位。唉!好棒的男人,他的眼睛真是漂亮極了,從沒見過那麼亮、那麼深、那麼靈動的眼神,如果他對我一笑,我想我的骨頭會全酥了,不論是體魄或是身段全都是那麼英武有型。”

“少流口水了,輪不到我們的。你瞧,他的眼睛全在幻羽的身上呢!”

“唉,那回不是這樣呢?”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纏起薪柴,夜空中閃爍着明亮的星子,今夕是何夕?竟讓我遇見了你,情人啊情人,我該拿你怎麼辦好呢?

“纏起稻草,星星高掛於夜空中,今夕是何夕?邂逅我的心上人,情人啊情人,我該拿這場邂逅如何是好?”

“纏起干枝,屋外的星星懸於天中,今夕是何夕?我看到了如此美麗的你,情人啊情人,我該拿美麗的你怎麼辦呢?”

悠揚的曲樂聲響起,全場寧靜得連針掉落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歌妓在角落唱起了唐風小調,婉轉的鶯腔唱出了男女間微妙的情懷,觸動着在場每個人的心靈,箏鼓齊揚帶着大家進入一個歌舞的世界。

薰香裊裊漫過舞台,四位身着綠紗挽彩的姑娘翩翩舞過台階,散下繽紛美麗的花瓣,綵帶高舞過天空,旋舞的姑娘們化為雲彩,烘脫出一個雲霞落英滿天的桃源,就在舞曲由緩轉疾、由慢變快的時候,鈴鼓聲聲撼動了舞台,自後方宛若紅彩一般的身影兩個騰旋來到了場心。

快得無法捉摸的身影,隨着鈴鼓聲的節奏化為陣陣如浪的波濤,翻騰旋轉出支支曼妙的舞曲,倏影倏現的人兒身上珠環玉扣聲聲脆,敲在每個賞舞者的心頭就像是來自天國的天籟般,如雲似水變化萬千。

舞者旋舞進入高潮后,一個輕巧柔軟的弓身撤去所有的七彩舞衣,隨着鼓聲靜止,僅着一身纖柔的白紗,她佇立於舞心宛如綻放的白蓮,隨着慢下來的琴音,展開凄美無比的獨舞,柔若無骨搖曳生姿,一舉手一投足都像蓮花的化身,純凈的映照在湖心。

當她最後詮釋的蓮緩緩的睡倒於湖心時,舞曲就在四位配舞者的紗雲中,緩緩的做下美麗的結束。

全場靜默了好一會兒,接着人們才回過神,爆出如雷的喝彩與掌聲。

“太美了,太棒了。”鄭重城在二樓拚命的鼓掌,“怎麼樣?

兩位覺得如何?幻羽姑娘果然名不虛傳吧?每回我來到百花苑賞舞沒有一次不感動得落淚的,實在是太棒了,我從來沒有看過誰的舞能比得過她的。”

索圖承認這位姑娘的舞的確相當精彩,經歷這麼多國家,他首次見識到所謂舞的魅力。莫怪在某些國度,王族們認為舞蹈是一種神魔的儀式,它會迷惑人心有如巫師一樣的強大力量。從這個觀點而言,幻羽姑娘或許可說是舞台上的巫師吧?如果她身在晉宮,也許能成為他利用的利器。

“左某今夜能見識這場舞,要多謝鄭老爺了。”索圖客套的回答,一面卻看向突然間沉默的席毅,從剛才看見這場舞開始,他就一言不發,這不太像是席毅。

“有什麼不對嗎?席兄。”鄭重城也發現席毅的神情不對。

席毅扯扯嘴角,“不,的確是好舞。這位舞妓是晉國人嗎?”

雖然席毅沒有任何特別的表情,但是索圖卻能感覺到在剛剛的一瞬間,席毅似乎散發出一股異乎尋常決心。究竟是怎麼回事,索圖在心中疑惑着。

“不是,幻羽姑娘在三年前出現於絳城的百花苑,有許多人拚命打聽她的身世來歷,但她就是神秘得不得了,哪怕是王公貴族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方人士。”

“噢,這倒很新鮮,一個神秘的舞妓。”席毅冷淡的說。

“將軍如果有興趣我可以試着請她過來打聲招呼。”鄭重城一心討好這位新交的朋友,“平常幻羽姑娘是不陪酒坐客,但是她可以過來和我們點個頭,憑我和這兒的鴇娘交情,應該不成問題。”

“有何不可?”席毅頷首說:“其實,我一直覺得幻羽姑娘很像過去認識的一位故人。”

索圖略帶訝異的看向席毅。據他所知席毅認識的女人豈止上百,但他向來不把這些風月場所的女子記在心中的,現在怎麼會突然說他認識這位幻羽姑娘?

“該不是席將軍的老相好吧?”鄭重城曖昧的一笑。

席毅卻只是牽動唇角,莫測高深的應道:“鄭兄說笑了。”

如果真的是她……席毅感覺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全匯流成一處,在他的胸口熾熱的跳動着,已經多久了?真的會是她嗎?真的會是紫雨蓉嗎?這令人又恨又愛的名字已經在他的回憶中塵封了許久,但他沒有真正的忘記過她,可是她呢?

她是否還記得……她當年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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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別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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