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妳今天還要去家教嗎?」貫謙逗趣地問。
他對勿葯的反應覺得有趣,她家教學生的一個吻,令她--這個號稱「無感美人」的李勿葯--氣呼呼了這麼多天。或許勿葯自己沒發現,她在意這個家教學生多到令人可疑的地步。
「我不去。」
「可以嗎?」
「我怎麼覺得你好象很樂?」
「有嗎?」貫謙應着。
忽然勿葯臉色一凜,貫謙依着勿葯帶點薄怒的眼光望去,看到了由他身後,正往他們這邊走來的橫一律。
貫謙故意擋在勿葯面前。
一律沒有發揮小霸王的脾氣依着心意一把將貫謙揮開,他只是隔着貫謙,對着看不見的勿葯說:「我下課比較早,順道過來接妳。」
貫謙研究着一律的表情,這個少年臉上帶着愧疚及期待,聲音中有着笨拙、尷尬的溫柔,他不像勿葯所說的討厭她,反而今天貫謙忽然覺得,這人會變成勿葯口中的小惡鬼,是因為害怕被勿葯冷落了,想盡辦法要得到勿葯的注意力。
貫謙以前雖然有這個想法,不過是純屬猜測,今天卻從一律擔心的樣子裏得到證實,不知勿葯的想法怎會誤差如此大?竟以為橫一律這滿肚子對她充滿愛情幻想的小霸王,不過是想整死她?
發現勿葯沒回答,一律緊張地問:「勿葯?」
勿葯只是盯着貫謙的背。「我……我身體不舒服,今天不能去上課。」幾時自己也變成鴕鳥了?
失望!「是嗎?」
貫謙睨了一眼勿葯,她的反應真是可疑,之前總嫌她的家教學生是個討厭鬼,卻又不辭了工作,現在見了橫一律,不是想打他一頓,而是害怕。
害怕什麼?
怕再跟小魔王相處下去真的會愛上他?
像是故意刺激出新變量,貫謙看着一律道:「一個吻是綠帽的開始,我應該要找你算帳才對,可惜我沒有一個黑道老爸,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勿葯面前了。」轉身面對勿葯:「我送妳回去。」
「可是你要打工……」
他拉着勿葯徐徐走開,說話聲音自然進了一律耳里:「一天沒打工也不會死,誰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事,我不能留妳跟那種禽獸在一起。」
勿葯一驚,貫謙是怎麼了?突然說這種話,他是不想活了嗎?叫一律「禽獸」!那個小霸王不可能聽不到,依他的個性,下一秒一定就會將他們兩人撕成碎片。
勿葯顫巍巍回頭望了一律一眼,立刻,又匆匆回過頭。
他沒有大發脾氣,他只是直直望着她的方向,彷佛算準她一定會回頭似的,而他的眼神像海一樣,一瞬間吸住她的眼光,她來不及防備,摻雜着一種莫名的惶恐,心跳不自覺加快。
怎會這樣,她應該討厭他的啊……
被貫謙送回家,發現爸爸不在,勿葯私心裏鬆了一口氣,自從知道爸爸利用職務從中抽取利益之後,勿葯開始不知道要怎麼跟爸爸相處。如果說能跟爸爸兩個人把事情攤開好好談一談,或許會有幫助,偏偏她苦於沒有適當的時機跟爸爸開口,就一直這麼拖着。
洗完澡,洗洗衣服,看看電視,已經快九點了,勿葯決定打掃家裏。她現在是一秒都不能靜下來,只要她的頭腦靜下來開始運轉,她就會想起一律那個可惡的傢伙,以及他的吻……不不不,是渾帳事。
鈴--
門鈴響了,勿葯疑惑地去開門,以爸爸的個性不會忘記帶鑰匙的,而她又算不上有朋友,這個時間,會是誰?
橫一律!
勿葯愣在當場,一天連見兩次惡魔,不病也會真的病了。
看見勿葯手中拿着拖把,一副正在勞力中的打扮,一律不舍地皺眉。「勿葯……」
勿葯防備地退後一步。「你來做什麼?」
一律踏進來,偏過頭,不確定地說:「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
下午他光聽着勿葯說身體不舒服,就忍不住擔心着,偏偏勿葯又一直躲在她男朋友身後,讓他見不着她的樣子,心中的揣測更是任意飛馳,回到家還是坐不住,就跑來了。
他順勢拿過勿葯手中的拖把放置角落。「生病的人要多休息,我先帶妳去看醫生。」
勿葯反抗地拿過拖把。「只是……只是小病,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吧!」
從一律一進來,勿葯就不自覺地神經緊張着。
李勿葯,李勿葯,爭氣點!眼前只不過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鬼頭,怕什麼?
大可以上前甩他一巴掌,出一口這一禮拜心裏的鳥氣,不要沒用的連說話都結巴。
一律前進一步,勿葯立刻把拖把舉到胸前,一律視若無睹,輕輕鬆鬆地又讓勿葯繳械,勿葯馬上往後退,快速地躲到客廳桌后,假裝忙碌地收拾着桌面。
「我有事忙,你不用管我了。」
一律真不知該哭該笑,她這樣躲他,讓他覺得有點受傷,直想一把捉過她,狠狠地親吻,直到她雙唇紅腫,對他宣示完全屈服為止,但這舉動肯定讓勿葯更氣他。可是看着她拿拖把當盾牌,躲到桌后的孩子氣動作,卻讓他有一種,她不再是那個平素冷漠的家教,而是個害怕被懲罰的小朋友的感覺。
他永遠都看不膩她。
一個小小的桌子根本擋不住一律,他攔住勿葯,伸手壓住她正在整理的書報。
「生病了就不要這樣勞累,跟我去看醫生吧!」
「我不要去。」
轉身往一律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律扯過她,終於依着內心的聲音,擁她入懷。
開門聲解救了勿葯,勿葯的爸爸李致欽從門外走了進來。
剛鬆了一口氣的勿葯,另一口氣馬上緊緊地提上胸口,一律握有爸爸的犯罪證據,他會不會當著爸爸的面說破這件事?她……還沒準備好跟爸爸談這件事,同時她也擔心一律會用什麼手段對爸爸不利。
「怎麼了,小葯?這位是?」
掙開一律,勿葯道:「他是我家教學生。」
李父笑笑:「喔!看起來是個很聰明的小夥子嘛!」
一律只是笑笑,沒響應,反而是勿葯在緊張!
「你不是要帶我去看醫生嗎?」說著往外走。「爸爸,我出去一下。」
一律點個頭算是跟李父打招呼,匆匆跟上勿葯。
沉默地跟上勿葯,走在勿葯身邊,一律明白她的用心,她怕他會傷害她爸爸。
一律苦笑,其實她想太多了,他是捨不得傷害與她有關的任何人、事的。
沒錯。
從他發現他喜歡她開始,他只想保護她。
一律將車子在醫院前停下來,轉頭看到勿葯無防備的表情,受不住誘惑,一律側過身,輕啄勿葯唇瓣,伸手越過勿葯打開車門,若無其事道:「到了。」
勿葯反應快速地雙手摀住嘴,即刻清醒,匆促到幾乎可算狼狽地將自己摔下車,踉蹌地站穩,手還摀在嘴上。
她一顆心狂跳着,瞪大了眼。
怎麼辦?怎麼辦?她開始搞不懂自己了,她是不是因為受到太大的打擊,所以快瘋了,竟覺得這個吻是甜的!
天啊!誰來救救她!
見了勿葯那副急着和他保持距離的反應,一律只覺又挫折了一次,他知道他惡名昭彰,沒人可怪。
「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先去停車。」
一直到一律掛完號,拉着勿葯在醫院走道旁的椅子上坐下,勿葯的心還悸動着,臉紅通通的、熱熱的,無法掩飾,只好低垂着頭,以手遮臉。
「怎麼了?很不舒服嗎?」
一律關切地捧住勿葯的臉,小心翼翼地,就怕傷了勿葯似的。
勿葯別開臉,脫出一律的撫觸,心裏疑惑着--一律今天是怎麼了?
打從他今天到學校來接她起,她就感覺什麼地方怪怪的,可是一時之間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剛剛一律捧住她的臉,她卻突然明白了--
是一律的態度不同了!
他不耍大少爺脾氣,不再說話刺激她,不玩幼稚的整人遊戲,超低姿態近乎溫柔,一雙眼澄直地盯着她,弄得她再沒勇氣正視他。
「還是我叫醫生先看妳,我爸爸認識……」
勿葯抬眼瞪他,臉上的表情控訴着他濫用特權,正是她所討厭的那種人。
她不喜歡的事情他也不想做來讓她討厭啊!「可是妳不舒服。」
勿葯簡直無法接受這個她不了解的一律,他為什麼要一副凡事以她為優先的姿態?他究竟想對她做什麼?為什麼不一次乾乾脆脆的解決?
他讓她每天活得提心弔膽。
難不成這是他另一項樂趣?
看着勿葯皺了眉頭,一律一顆心都揪在一起,第一次體會到感同身受這回事,起身想叫醫生,卻被勿葯拉住。
「你做什麼?」
「我還是……」叫醫生。
勿葯打斷他:「我……」
聽勿葯似有說話之意,一律又坐回位置上,專心準備聆聽。
吞吞吐吐的,勿葯說:「……我沒生病。」迅速低下頭。
「我猜也是這樣。」平順的語氣。
勿葯猛然抬頭。
他說什麼?她是不是聽錯了?他沒有大發脾氣嗎?他不是應該臭女人、臭女人的喊個不停嗎?今天的一律難道戴了孫悟空的頭箍,乖順成這樣?
還是一律有個雙胞胎兄弟,性格完全不一樣的?
看勿葯不相信地望着自己,一律嘆了口氣,專註地望進勿葯眼裏,不容勿葯逃避地捧着勿葯雙頰:「我……我喜歡妳。」深吸了一口氣,彷佛藉此鼓滿勇氣。「我喜歡妳,我知道妳不想再見到我,我才會到妳學校去接妳,我不是順路的,我怕妳不想再見我。我知道我做錯了,我是一時衝動,我不是故意的,妳不理我,還說討厭我,我一慌,才會……才會對妳……對不起。」
勿葯完完全全被震撼住了,眼神逃避地下垂,她把一律想得過份惡劣,以致於她根本沒有朝這方面想過。他說喜歡她?這……這太荒謬了!
他是哪裏搞錯了吧?比方說自我認知錯誤什麼的,她只是他的家教,年齡比他大,兩人根本是針鋒相對、水火不容,討厭和喜歡這些感覺,沒有說變就變的吧?
可是一律向她說對不起,那個完全不會道歉的死硬派,跟她道歉了。
勿葯制止自己心中湧起的莫名軟弱,抬眼:「好,我原諒你。」
曙光出現一律眼中。「真的?」激動地就想一把抱住勿葯。
勿葯掙開他,逕自站了起來:「我原諒你,只要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一律的歡欣倏然冷卻,他站起身,強硬地摟勿葯入懷。「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迭聲說著,直到音量變小,像耳語似的,貼着勿葯臉頰耳畔。「我不要見不到妳,算我……算我……拜託妳,我很少跟人這樣低聲下氣的。」強調般:「妳知道的!」
勿葯沉默。
他彷若怕勿葯消失似的又緊了環住勿葯的手臂。「拜託妳不要再生我的氣,讓妳生氣我真的比妳不好過,我只是想再見到妳,妳不要逃避我啦!那……大不了妳不要喜歡我,好不好?不要讓我看不到妳。」
一律抱着勿葯低喃的模樣,吸引了醫院走道上其它人的眼光,經過的醫生、護士們都會忍不住回頭看他們一眼。
「小倆口吵架啦?」
勿葯困窘地紅了雙頰,但愈想把一律推開,一律卻抱她愈緊。
勿葯輕聲:「我不想再教你了,我好累,沒自信,橫一律,算了好不好?」
一律緩緩放開勿葯,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為什麼就是無法讓勿葯感受到呢?他不會一輩子是小鬼頭,為什麼勿葯就是不明白呢?有多少女生為他爭風吃醋,做盡小動作只求他看她們一眼,他每天被別人稱讚,接受別人的恭維,他就算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也多得是人爭相把他當國王,她卻還叫他「橫一律」,一點不把他放在眼裏,只想離他世界宇宙遠。
為了勿葯,他改了很多壞習慣,盡量對別人親切,用功讀書,開始坦承自己,開始學習負責,可是勿葯並不在乎,就像他輕視那些追着他跑的女生,他被勿葯的輕忽放逐到天邊,飽嘗痛苦。
求她看自己一眼竟是這麼難的事。
他無力嘆口氣,不想繼續這話題。「我先送妳回家吧!」
猛K着課本,看不下去時就翻翻勿葯寫在課本上的字,偷偷地親兩下當作燃料,唉,好變態,再親兩下。
沮喪、沮喪、沮喪……永無止盡的沮喪……沮喪的地獄……
「喂,你們不是想知道我的感情世界嗎?」
此話一出,大正興緻勃勃地靠近一律:「我我我,我最有興趣了,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幫你出一本書。」
「神經病!」小美嗤之以鼻。
大正回頭:「哼,妳不好奇?」
「好了啦!」海清好笑地制止。
「我大概沒有大人緣。」一律嘆氣。
「豬頭!」大正劈頭一句。「這跟那並沒有關係好不好?」
「那,我沒女人緣。」
「你欠扁是不是?妳沒女人緣?那我們算什麼?小癟三啊!」
一個天天被女人追着跑,厭煩到想叫救命的男人,竟然有種在大庭廣眾下說自己沒女人緣?
哈!哈哈!哈哈哈!
「好啦!你少耍白痴了!」大正催促,難得一律自己提起了這個話題,說什麼也不要讓他縮回殼裏,這可是為了朋友四人以後的幸福安樂。
「被討厭了!」
「說點新鮮的,拜託!」大正誇張地打躬作揖。
「人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人,又不被那個人喜歡呢?」
大正立刻:「問海清。」
海清瞪了口沒遮攔的大正一眼。
一律陷入沉思中。「我還不夠努力嗎?我對她笑,她只會對我生氣;靠近她,她就防備我;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沒辦法讓她相信我是真的喜歡她,我的存在就是錯誤。」他忽然望向海清:「海清,我和你交換好不好?你來當我,我來當你,這樣她就不會一看到我就生氣了,說不定還會像以前一樣,開心時會對我微笑,像春天突然看到漂亮的蝴蝶在花朵上跳舞一樣,那麼讓人舒服的微笑……」
唉,勿葯的笑是很難得出現的,但是只要看過了就絕對忘不了。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低頭看着勿葯的字,整個臉頰貼在攤平的書面上,閉上眼,將自己抽離了整間吵鬧的教室,世界只剩勿葯。
三人看着他詭異的舉動,呆了幾秒。
大正首先回復正常:「咳咳,這不是一律的感情世界,如果我沒猜錯,這是一個痴情種的單戀故事。」
「這個時候就別開玩笑了。」
「難道你要我像一律一樣瘋瘋的?」
海清看向一律,不得不同意到:「嗯,實在太奇怪了,你不覺得她有點像故意在傷害一律嗎?」
「她?」
「一律的家教。」
「為什麼?」
「一律已經懺悔到神經質的地步了,現在的一律溫馴得像只小貓,根本不可能對任何人有威脅性,他的家教應該也不是怕他,誰會怕這樣的一律?我看她只是故意用惡劣的態度,執意將一律排拒在她的世界之外,看到一律痛苦她才覺得有所補償。」
「那,我們是不是該為一律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