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艷艷的大晴天,艾凝坐在馬車裏卻只覺得渾身發冷。

一想到此刻她正往久違的家門前行,她心中便不由得憂喜參半。

能回到自小生長的地方,見到久違的人、事、物固然令她欣喜,可是一想到一心一意要對她趕盡殺絕的後母,和那個令人作嘔的蘇歆毓,她又忍不住害怕得渾身直冒冷汗,恨不得立刻掉轉馬車回去。

「凝兒。」

在前頭負責駕馬的羅森殿突然放慢馬車速度,掀起車簾和她說話。

「沁水鎮就快到羅!」

她就怕聽見這個。

「哦!」

艾凝不只是回答的聲音有氣無力,連神情都十分黯然。

「你怎麼了?」

他把馬車拉停,鑽進車後看她。

「是不是覺得不舒服?要不要停在這裏休息一下?」

她搖搖頭,「抱我一下好嗎?」

這突來的要求令羅森殿有些愕然,但也樂於接受。

「你是不是覺得有些害怕?」在抱住她的那一刻,他彷佛也看穿了她的心。

「嗯!」在他懷埋她才覺得安全些。

「不會有事的。」

他的聲音輕柔柔地,像催眠般撫慰了她的心。

「你的未婚夫可是讓不少惡賊、大盜聞之色變的名捕頭,他絕不會再讓傷害你的惡徒逍遙法外,更不會讓你再度受傷的,如果你不相信他,他會很傷心的喔!」

艾凝悠悠地在他胸前吁了一口長氣,再抬頭時,迎向他的是全然信任的盈盈笑靨。

***

艾凝在羅森殿的攙扶下走下馬車,出現在艾家朱紅的大門前。

艾家原本的傭僕雖然被蘇麗棠遺換了不少人,卻仍有少許暗地裏對老主人忠心未改的舊仆留着,一見她歷險歸來還帶着個英俊挺拔的未婚夫,莫不直呼是死去的老爺顯靈庇佑。

不過,這舊識重逢的感人場面進大廳後便消逝無蹤了。

「唉!凝兒,你可終於回來了,我不知有多擔心你呢!」

一見她進門,蘇麗棠把滿滿的驚訝全壓在心底,倒先擺出一副慈母模樣迎向艾凝,想來個感人的擁抱。

但是她撲了個空。

因為對她戒備甚強的羅森殿伸手一攬,迅即將艾凝摟進他的臂彎之中,以防艾凝中了對方什麼暗招。

「棠姨,我和凝兒長途奔波也累了,今晚只想早點歇息,敘舊的事明兒個再說吧!」他擺出強硬的表情。

真是俊帥呀!

從羅森殿踏進廳里來,蘇麗棠便打從心底嫉妒起艾凝。

她原以為爬到了總捕頭這位置的,就算再年輕也大概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沒想到竟是個看來不過才二十歲左右的俊帥少年郎。

一想到艾凝非但繼承了龐大家產,還覓了個如意郎君,天底下的好事幾乎全讓她佔盡了,蘇麗棠對她的妒意便更加深,恨不得能將她的一切奪為己有。

奪為已有……

「說得也是,那我便差人帶你們去歇息了。」她客氣地招呼着,「天色的確晚了,小紅,你帶小姐回房休息;素娥,你帶未來的姑爺去西廂客房休息。」

她還故意強調,「你們畢竟還只是未婚夫妻,我是不曉得你們這段時間如何啦!不過這小鎮人言可畏,婚前共居可是傷風敗俗,丟盡家人顏面之事,我要你們分開睡,沒異議吧?」

能有異議嗎?

艾凝無話可說,只好用求援的眼神望向羅森殿,而他則以眼神示意她安心,並答應了蘇麗棠的安排。

***

銀月如鉤,高懸天空,已是三更時分了。

在羅森殿所睡的客房外,一股異香正透過紙窗的小洞瀰漫屋內。

拿着早有準備的迷魂香,蘇麗棠正為她歹毒的伎倆得意洋洋着。

讓羅森殿成為她的「入幕之賓」,這保證比一刀殺了艾凝還要更令她痛苦千萬倍。

她可以攏絡、魅惑羅森殿轉而成為她的靠山,否則,她也可以以此要脅他,再不然還能上衙門鬧得他身敗名裂。

總之,跟這麼一位年輕瀟洒的男子共度一夜春宵,對她而言是「穩賺不賠」的。

香燒完了,她故意再等了一會兒,然後才抱着一件絲被進屋。

而絲被的功用就在於萬一迷香失效,他未被迷香,那她還可以假裝送被之由勉強矇混過去。

「棠姨,你找我嗎?」

當她掀開被,發現裏頭根本沒人時,羅森霞的聲音猶如鬼蛙一股,由她身後傳來。

更令她吃驚的是,當她一轉身,艾凝竟與他連袂出現在房門口。

她明明就在小紅替艾凝端茶過去前,伺機在茶里下了迷藥啊!

莫非艾凝沒喝?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得由此脫身。

「喲!原來你們還沒睡啊!」她假笑說:「我睡到半夜打了個哆嗦,醒來才想起客房裏只有條舊被子御不了寒,所以趕緊送了條絲被過來。」

她把被子往床上一擱,「你們兩個也別聊太晚了,還是早點各自回房去休息吧!」

蘇麗棠心裏對於這次的失敗快氣炸了,卻仍像沒事人一樣的從他倆面前離開。

「你相信她只是單純來為你送被嗎?」艾凝可不這麼認為,「她是不是想殺了你?」

「如果她想動手殺我,那她帶來的就不是迷香和絲被,而是迷香和匕首了。」他摟着她的肩,「如果我沒猜錯,她應該是想『迷奸』我,以此向我威脅,你沒發覺她在大廳時看我的眼神有些詭異嗎?」

艾凝的臉熱呼呼的。

「你早就猜到她對你有不良意圖,所以才帶我四處走走、聊聊,不回房睡嗎?」她已經開始有點崇拜他的神機妙算。

但他卻搖頭否認,並且帶着她往她的房間方向走。

「我不知道她會選擇對付我們之中哪一個,不過,我確定府內飲食一概碰不得,待在房裏反而比待在房外危險,因為她可能會下藥、下毒,放迷香,或放火。」

他聳肩微笑,「不過,剛才她被我們撞個正着,今晚應該是不敢再要其他把戲,你也可以安心睡一會兒了。」

艾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頭輕聲說:「可是沒有你在我身邊,我就是無法安心入睡嘛!」

他聽得好窩心,低頭便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我當然會陪在你身邊。」他愛憐地輕撫她的發,「我會在你房門外守着,反正東西已到手,明天我們就去住客棧,熬個一夜不睡對我而言如同家常便飯一樣。」

羅森殿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前,那裏頭已藏了艾凝交給他保管的房地契等重要文件,而這便是他倆留宿在此危險之地的目的。

「小姐!」

艾凝正在羅森殿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房前,沒想到一開門就見着一個已在艾家待了七、八年的廚房丫頭從桌底下鑽出來,當場嚇了她一大跳。

「喜娃?」

羅森殿早已動作敏捷地拔劍直指對方咽喉,挺身護衛在艾凝面前,而艾凝則在認出對方身分後連忙由他身後站出,示意他把劍移開。

「喜娃,你有事找我嗎?」她相信向來憨直的喜娃不會害她。

「嗚……小姐,你總算平安無事回來了,我好怕你真的會被夫人給派人殺死呢!」

艾凝與羅森殿對視一眼,全訝異於喜娃這又哭又笑的一番話。

「噓!小聲點。」她掏出手絹為喜娃拭淚,「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棠姨要派人殺我?」

「一、兩個月前,我不小心摔碎了十多個宴客用的昂貴的碗,朱嬸抽起柴要打我,我就逃到夫人的床底下躲着,因為我知道朱嬸很怕夫人,她一定不敢到——」

「說重點行嗎?」

羅森殿可沒什麼耐性聽喜娃說些旁枝末節,況且他還得提防「隔牆有耳」。

「就是在那時候,夫人和蘇少爺進房時說了要殺小姐的這件事嘛……」

喜娃有些怯懦地以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或許是自己的嚴肅表情嚇着了喜娃,只好在這緊張氣氛下硬擠出一絲笑意。

「然後呢?你還有沒有聽見些什麼?」他希望能得到更多線索。

「有啊!」喜娃神神秘秘地往周遭看了一遍,以恐懼的神色壓低聲音說:「夫人說,是她在老爺的飲水裏下毒,還說早知道也要讓小姐嚐嚐那種被毒所侵的痛苦,老爺是被她給毒死的!」

這些話對艾凝而言,如同青天霹靂,

她連退了好幾步,在背抵着羅森殿胸膛時,她差點暈厥過去。

「我要報仇!」

艾凝轉身緊抓着他雙肩,在他胸前不斷低泣。

「那個女人殺了我爹,我一定要她抵命……」

「放心,我一定會完成你的心愿。」

他緊擁着懷中不斷顫抖的淚人兒,同感憤慨地向她保證。

如果蘇麗棠是蛇蠍,他便是足以將她化成灰的地獄之火!

***

在艾凝的堅持之下,一樁必須開棺驗屍的殺夫疑案就這麼告進了縣衙。

背負着被許多不以為然的鎮民斥責她想將後母趕出家門,不惜做出開棺驗屍這種大不敬行徑的誤解與委屈,她原以為如此做必然能還父親一個公道,讓後母獲罪受刑的。

但是,她錯了,官府驗死屍的人在驗屍報告上寫着「因病而亡」。

被後母收買的家僕「指證」她與後母感情不睦,三番兩次的出言忤逆,逼迫後母放棄一切離開艾家大門。

結果,縣太爺把這當成一出鬧劇,還勸她得饒人處且饒人,彷佛她真是為了財產,才容不下後母。

不管羅森殿如何安慰,她從退堂便一路由衙門哭回了客棧,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反正勸也沒用,他乾脆讓她哭個夠,一切等她平靜下來再說,自己則趁這時間思索一些疑點。

「你在想什麼?」

如他所料,艾凝痛快哭了一場,情緒總算是穩定下來,也不再意氣用事,完全不理會他了。

「我在想,你那位後母果然是位狐媚高手。」

她離床走到桌邊,在他身旁的木椅坐下。

「什麼意思?」她噙淚看着他。

他以衣袖邊幫她拭淚邊說:「意思就是,縣令已經被她給『收服』了!」

把前後兩句一串聯,艾凝便明白了他的語意。

「你怎麼知道?」

「剛才你那位演技一流的後母在公堂上哭訴着你瞧不起青樓出身的她,三番兩次要將她掃地出門的謊言時,那個縣令看她的神情就跟我現在看着你的神情一樣。」

她還是不懂,「什麼神情?」

他伸手捧住她臉蛋,把唇湊過去輕啄了她一下。

「捨不得極了……」

艾凝抿抿唇,雙頰立刻泛起桃紅。

「官司都告不成了,你還有這份閑情逗我。」

「誰說告不成了?好戲才正要上場呢!」

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何那麼胸有成竹?

「縣令有意包庇,仵作驗屍結果又無異常,連喜娃的證詞都被說成是她腦袋不清而幻想出來的,在沒有人證、物證的情況下,我們要怎麼讓棠姨俯首認罪?」

羅森殿看着她,慧黠的眸光一閃。「如果縣令已經失了公正,你又怎麼能相信受他管轄的仵作呢?」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她急忙問:「你的意思是——」

突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問話,羅森殿持劍戒備,卻在問明來人時以十分欣喜的表情前去開門。

臨門而立的是一位翩翩公子,年紀頂多比羅森殿大個三、四歲,後頭則跟着一位已有灰鬢的中年男子。

這兩人艾凝完全不認識,但羅森殿卻似乎與他們十分熟悉,立刻便請他們進房坐下。

「想必這位就是你末過門的媳婦吧?」

年輕公子主動問着羅森殿,並且向艾凝頷首致意。

「沒錯。」羅森殿用眼神示意她走來自己身邊,「凝兒,這位是孟鴻,孟少俠,那位則是華大叔,也是最知名的仵作。」

「凝兒見過孟少俠、華大叔。」

行完禮,艾凝以不知該如何的眼神向羅森殿發出詢問,他則是淡淡一笑,將呆立的她拉坐自己身邊。

「華大叔,結果如何?」他問。

「驗屍結果,的確是因為慢性中毒引發心肺衰竭而亡。」華大叔肯定的回答。

孟鴻則由袖內取出一包藥粉,倒出些許白色粉末在茶杯內加水和勻,然後移到羅森殿面前。

「這叫『龍騰散』無色、無味,如你所見,是一種十分有效的壯陽葯,一般葯舖買不到,得透過特別管道才能由黑市購得,而且價格還不怎麼便宜,所以買得起的人並不多。」

艾凝心急而插嘴問:「壯陽葯就是毒藥嗎?我爹就是被這種毒藥害死的嗎?」

孟鴻被問得有些語塞,只好轉頭看着羅森殿。

「呃……第一個問題要我解釋給她聽嗎?」

羅森殿搖搖頭,輕咳一聲以掩飾困窘。

「第一個問題略過,第二個問題……」他看向孟鴻。

孟鴻善解人意地接著說:「沒錯,這種葯偶爾微量服用並不會危及性命,但是如果大量、而且是長期服用,那它就成了致命毒藥,體力漸漸消失到不良於行,視力慢慢減退至全盲,終至形銷骨立、氣絕身亡,最糟糕的是,一般的大夫根本診斷不出病因。」

他下了個結論,「凝兒,你有個十分聰明也極端狠毒的後母,你到現在還能活着,實在是一個奇迹。」

「你別嚇她了!」羅森殿在桌下握住她的手,眼睛則仍注視着好友。「既然買得起的人不多,要找到賣主出來指認,應該難不倒你孟少俠吧?」

孟鴻得意的揚揚眉,「當然,那個人已經打包好包袱等着跟你回京作證了。」

「那麼乖?」羅森殿很了解的說:「我不管你在他身上下毒還是下蠱,總之,可別把我的證人給弄斃喔!」

「沒問題,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孟鴻由懷中抽出一張紙,攤開在桌上,「這個傢伙已被我手下在山東歷城附近逮到,如何?這回我找人的速度可比丐幫快一步了吧?」

攤放在桌上的那張紙正是刺殺艾凝的那個殺手的通緝畫像,她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孟少俠」越來越好奇了。

羅森殿以讚許的眼神看着好友,「問出幕後主使者了嗎?」

「還沒,不過也快了。」這點他頗有自信,「總之,你需要的人證、物證,十日後我會全帶到京城等着你,再加上華大叔的驗屍報告,那個女人不認罪也不行了。」

「你說要把人帶到京城,那就表示你也知道凝兒她後母與縣令關係匪淺羅?」

他點點頭,「我還知道此地縣令有個官居御史大夫的爹哩!」

「哦?」

孟鴻被好友那副無動於衷的表情給逗笑了。

「我看,就算告訴你他爹是皇帝老子,你也不看在眼裏吧?」他拍拍羅森殿的肩,「我就喜歡你這種不畏強權的死硬脾氣。」

「呵!少來,先前你還說我的脾氣像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哩!」

兩個人說完相視而笑,還得華大叔在一旁提醒,孟鴻才起身告辭,跟着華大叔一起離開客棧。

「森殿,那位孟少俠是何方人物?他看起來彷佛十分神通廣大的模樣,你怎麼會認識他,還請他幫你查案呢?」這些疑問艾凝已經憋在心裏好久了。

送完客,他跟她一起重回桌旁坐下。

「孟鴻是江湖上一個大幫派的少幫主,我跟他之間可說是不打不相識,就這麼結成了知己。」

他簡要地解釋,「因為職務的關係,我樹立了不少敵人,卻也結交了不少肝膽相照的好友,我能屢破奇案,這些朋友也幫了我不少忙,雖然我很想親手逮住那個殺手,但在考量你的性命安全之下,我還是決定托孟鴻動用他的幫派之力儘速將那人捉住,而他也二話不說的答應幫忙。」

艾凝微偏着頭,「什麼江湖、幫派的我是不大懂,不過……」

她思付了片刻,仰着純真笑臉問他,「總之,他是個好人,而且是你的好朋友,對吧?」

他笑着揉揉她的發,「嗯!」

「那他剛才說的全是真的,那個殺我的人已經被捉到,而且他也找到讓我後母被定罪的證據了?」

「嗯!」他把她拉坐到自己大腿上,「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還有一個。」她指着桌上的茶杯,「那個又叫『龍騰散』,又叫『壯陽葯』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毒藥不是一入喉就會置人於死地嗎?為什麼那種葯吃少卻沒事?大家又全花錢買它來做什麼?難道有那麼多人都想毒死人嗎?」

當他輕摟着她的腰,附唇在她耳邊地為她解說,她臉紅得像炸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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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劫,怕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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