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什麼?她成了京城總捕頭的未婚妻?」
一聽見堂弟轉述邱老二派去查尋艾凝下落的密探所傳回的消息,蘇麗棠不只嚇得大嚷,連臉色都變得慘白。
「噓!」
蘇歆毓以手勢示意她別叫嚷,還特地開門看看走廊上有沒有別人經過。
「沒錯,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趕緊來問你該怎麼辦嘛!」
在確定無人後,他關起門走到她身旁的太師椅坐下。
她眉尾一弔,「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越快解決她越好。」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邱老二說……」
「說什麼?」
他苦着一張臉,「他說那個羅總捕頭不是好惹的人物,聽說他智勇雙全、屢破奇案,僅僅兩年的時間,就從一個小小的衙役一路爬升到總捕頭的職位,要是犯在他手上,只怕會死得很難看。」
「呿!」她輕啐一聲,「他的意思是,因為風險加大,所以要我們再多付一些酬金?」
他左右晃動着腦袋,「不是,他勸我們最好罷手。」
她聽完臉色一沉,面色突然由輕蔑轉為凝重。
「照這麼看來,邱老二不是藉機想向我們敲竹杠,而是那個什麼羅總捕頭的真的不是等閑之人羅?」
「應該是吧!」
蘇麗棠輕拍了一下大腿,越想越覺得扼腕。
「真是的,早知道那個小賤人命那麼硬,派人追了千里都殺不了她,還讓她意外的成了總捕頭的未婚妻,當初我就不該只在她爹的飲水裏下毒,應該也讓她嚐嚐那種烈毒蝕骨的痛苦,讓他們父女倆一起到黃泉上作伴算了!」
「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蘇歆毓只急着想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我們還要繼續派人追殺凝兒嗎?」
「當然。」
「可是……」
「你以為我們不殺她,這件事就會從此善了嗎?」她冷笑地看他,「告訴你,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再不殺了她,她就要帶着那個智勇雙全的未婚夫回來對付我們,把艾家的一切全要回去,萬一那個羅總捕頭當真十分精明,只怕他倆一成親,一讓他當了家,我們不只再也不能從艾家拿出去一粒米、一頓飯,連我們先前仗着她爹卧病而她又無心管帳所虧空的那一大筆錢財也會被查出,到時——」
「到時,我跟你就得吃牢飯了!」他冒出一身冷汗,「說不定連我們下毒害死了堂姊夫的事也會被查出,那我們不就死定了嗎?」
這點她倒是不擔心。
「你別自己嚇自己了,那老傢伙都埋進墳里半年多了,還有誰會去懷疑他的死因?我現在只擔心這龐大家產收不進我的口袋裏!」
她手托着腮,腦袋裏又轉着取人性命的鬼主意。
「這樣吧!」她玉指一勾,叫他附耳過來。「你回頭去跟邱老二說,叫他命殺手不要挑沒人的時候暗殺凝兒,安排成搶劫殺人的模樣,讓幾個人目睹為證,再讓那個殺手往關外逃,避一陣子風頭,錢的事好商量,一定要做得乾凈俐落,別留下線索讓人懷疑到我們身上來。」
「好,我立刻就去跟他聯絡,有消息再通知你。」
蘇歆毓一點也不敢耽擱,他明白日久生變的道理,於是立刻趕着去辦事。
「艾凝,這次我非讓你到黃泉去見你爹!」
蘇麗棠恨恨地握拳,眼中迸射出殺機。
***
十五月圓,南陽王府邀宴,羅森殿帶着艾凝赴宴,散席後艾凝跟着已與她情如姊妹的南陽王妃去談心,羅森殿則跟着戚比翊移師花園亭榭,賞月對酌。
「你訂婚至今也快一個月了吧?」戚比翊舉杯問他,「看你這紅光滿面的模樣,應該是沒遇上什麼大災小禍吧?」
春風如意的羅森殿笑着說:「托你的福,萬事順心如意,我想我的『桃花劫』大概是被凝兒給解了吧!」
「是嗎?那我不就看不到你遭『天打雷劈』的慘狀,想看你這怪傢伙『壽終正寢』大概也得等上百年羅!」
羅森殿笑瞪他一眼,「我怎麼捨得離開你?我們兄弟倆不是要廝守一生,相約到白頭嗎?」
戚比翊聽了又笑又搖頭,「你這話要是讓旁人給聽了,還以為我們兄弟倆有什麼特殊癖好,娶妻只是為了掩飾哩!」
「或許喔!」
兩人說笑了一陣,忽聞遠處傳來了優美琴音,羅森殿豎耳聆聽了一陣,忍不住出聲叫好。
「那是大嫂的琴聲嗎?」
「你是說夜儂?」戚比翊露出不敢恭維的表情,「她試彈過一次,我的評語是——殺雞的哀鳴也不過如此。」
他聽了忍不住發噱,「你小心被她聽見會宰了你!」
「她才捨不得呢!」他言歸正傳,「不過,是誰彈的琴呢?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
「好啊!」
羅森殿一應允,兩人便前往戚比翊的二姊未進宮前所住的香閏,那是王府里唯一有擺琴的地方,所以戚比翊才想去看看是誰未經他允許便擅自闖入。
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是,當他們隨着樂聲來到房門口,發現彈琴的不是別人,正是艾凝。
「咦?你們兩個怎麼也來了?」
聽見夏夜儂這麼一嚷,艾凝立刻中斷了樂曲,起身朝戚比翊行禮,也朝面露訝異的羅森殿淡淡一笑。
戚比翊走到愛妻身旁,屈指輕敲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瓜子。
「瞧你,這麼美妙的琴音都被你的嚷嚷給打斷了。」
夏夜儂朝他吐舌扮鬼臉,他笑着輕擰一下她的鼻尖,才又將視線移到艾凝身上。
「凝兒,沒想到你的琴藝如此高超,想必學了不少年吧?」
被褒獎的她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雙頰立刻飄上兩朵紅雲。
「大哥您過獎了,我的琴藝不過普通而已,只是自小學琴,熱能生巧罷了。」
「你太謙虛了,我二姊自小跟着名師學琴,我這雙耳朵可是被美樂給慣大的,琴聲好壞我一聽便知曉。」
他走到琴邊,指着琴說:「這把好琴已經孤單的在這兒度過無數個寒暑,如果你不嫌棄,待會兒回府就順道將它帶回去吧!」
艾凝連忙婉拒,「這怎麼可以,聽夜儂姊說,這把琴是戚淑妃所有,而且還是名師所制,這麼貴重的禮我不能收。」
「再好的琴閑置下去也不過就成了蠹蟲的窩,那樣的下場豈不是更可惜?」
戚比翊繼續說服她,「何況,你收了這把琴,我還可以少受幾次驚嚇,落得耳根子清靜呢!」
「什麼意思呢?」她實在不懂一把琴好端端的怎麼會嚇人?
「因為我偶爾心血來潮會來玩玩這把琴,」夏夜儂親自解釋夫婿的意思,「我只懂刀劍,不懂琴瑟,每回撫琴發出的聲音都被他說成是在殺雞,把人家難得的興緻全給破壞殆盡,你說他可不可惡?」
清官難斷家務事,艾凝自然不敢多話評論,更何況她覺得夏夜儂說話時的神情倒是甜蜜多過於埋怨呢!
「事實正是如此,」戚比翊坦誠得十分欠揍,「所以,就算是我拜託你,把琴收下好嗎?」
既然主人如此盛情,艾凝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對了!」夏夜儂突然靈機一動,「凝兒,不如你教我彈琴吧!只要我日夜苦練,應該不出一個月就能令人刮目相看了吧?我收拾包袱跟着你回去住一個月,正式拜師學藝好了。」
戚比翊指着自己的鼻頭問:「你走了,那我怎麼辦?」
她頭一甩,「我管你怎麼辦?」
「那怎麼可以!」他一跨步便把妻子拉回自己身邊,「我不在乎你會不會彈琴,我只知道我晚上沒抱着你就無法入眠,你若離家一個月,我肯定會落得形銷骨立,要不你將我當成包袱,一起打包帶過去吧?」
「你在胡說些什麼呀!」
夏夜儂嬌嗔地俏聲數落了丈夫一句,沒想到這麼露骨的情話他也敢當著眾人的面說,但她心裏可一點也不氣惱,反而甜孜孜的像裹了一層蜜。
立於一旁的艾凝帶着十分羨慕的眼光看着他們。
這種公然「打情罵俏」的場面在她與羅森殿之間可從未上演過。
只除了她病得快死的那一次,他吻她、愛撫她,說了「我喜歡你」這四個字,然後他便又成了君子,凡事發乎情、止乎禮,半點也不踰炬。
如果他偶爾也能像戚大哥對待夜儂姊一樣,對她說些甜言蜜語就好了!
艾凝完全不知道,當她將目光停駐在戚比翊身上發獃的時候,在一旁始終未發一語的羅森殿,一顆心早就浸入醋桶里去了。
***
半夜,屋裏左、右兩張床上的人兒皆未眠。
雖然在從王府回家的這段路上,羅森殿皆閉目假寐,什麼話也沒說,不過心思細膩的艾凝還是能體會的到他似乎為了某件事在煩惱,甚至不開心。
她不想過問太多,所以等着他主動提起,但是,一直到兩人熄燈就寢,他還是什麼也沒說。
結果害她也失眠了。
驀地,一陣窸窣的聲音傳進她耳中,她微眯着眼裝睡偷看,原來是他翻被下床,穿了鞋便朝她走來。
艾凝連忙閉上限,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猛地撲通、撲通直跳。
他的鼻息慢慢慢的逼近,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她唇上,卻足已使她呼吸暫停。
然後,他伸手輕撫着她已經開始微微發燙的面頰,輕嘆一聲後便起身離開。
艾凝隨後坐起:心情無緣無故地滑落谷底。
因為直覺告訴她,羅大哥輾轉難眠多半是為了她。
難道是她在王府里說錯、做錯了什麼?
「啊!莫非是——」
一個可能的原因在她腦中閃現,她連忙整衣、穿鞋,由卧房跑到大廳,由緊閉的門扇確定他未出門,然後又轉到廚房,快步走出已開啟的後門。
「凝兒?!」
看她急匆匆的由屋裏跑到後院來,羅森殿還真被她嚇了一跳。
「怎麼突然沖了出來?」他走過去,摸摸她的頭微笑問:「是不是作了噩夢?」
她搖搖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手足無措地站在他面前。
「對不起!」
「為什麼突然向我道歉?」他真的是一頭霧水。
「因為我太粗心了,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答應收下那把琴,一點也沒有站在你的立場想過,我收下別人的舊琴是不是讓你覺得有失顏面?」
艾凝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我真笨,當時竟然沒有想到。你一定很生氣,偏偏又捨不得罵我,對不對?」
她自責的看着他,「明天一早我保證將琴送回,以後再也不隨便接受別人的饋贈,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回來的路上你好沉默,回到家你也是什麼都不說,看你這樣,我的心好難受,過問太多又怕你會生厭,我一個人胡思亂想了好久才想到這件事,我也不想讓你失了面子,可是……」
話說到最後,她已經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了。
「好了,別說了。」
羅森殿淺淺一笑,把已經有點泣然欲泣的她擁人懷中。
「送你那把琴是大哥的一番盛情,我一點也不介意你收下,我只是……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
「我擔心……你會覺得我不夠好。」他眼中閃動着隱隱憂愁,「今晚在二姊房裏,你和大哥談得很開心,視線也大多停留在他身上,眼神中似乎有着傾慕……」
她聽了差點昏倒。
這個原因就算她徹夜苦思也想不出來呀!
「原來,你是在吃醋呀?」
艾凝嫣然一笑,伸指輕輕點了點他的鼻尖。
「除了沒有世襲王位和大宅院,我看不出你有哪裏不如大哥的,而且,你年紀輕輕便靠着自己的能力成為總捕頭,省吃儉用的買屋,置地,在我看來你才是最優秀的。」
「而且……」她倚在他懷中,撒嬌着說:「人家看着大哥時的眼神不是『傾慕』,而是『羨慕』。」
他問:「你羨慕他什麼?」
「正確的說,我是看着他,想着你,羨慕着夜儂姊。」
他輕撫着她在月光下微泛着光澤的美麗臉龐,「你讓我越聽越迷糊了。」
她低頭扯玩着他的前襟,含羞帶怯的說:「人家也想偶爾聽你說一些甜言蜜語,像大哥對夜儂姊那樣嘛!」
這個答案真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沒想到這個在他心裏折磨了一夜,讓他輾轉難眠的答案,竟是她偶爾想聽他說些情話。
他摸摸自己的頭,有些尷尬的說:「原來如此,我真像個傻瓜!」
「是啊!大傻瓜一個!」
她朝他皺皺鼻,揚着笑附和着說,旋即又略帶嬌羞地微垂着頭。
「可是,我最喜歡你這個大傻瓜了,而且你會為我吃醋,就代表你真的很在乎我、很喜歡我,對吧?」
「不喜歡——」他在她訝異地抬頭時接著說:「才怪,這世上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地老天荒,我對你的心意永遠不變,我要你生生世世都做我的妻子,我們永遠都不分離,你願意嗎?」
「願意。」
她不假思索的應允,之後又發覺自己回答得太快,簡直就是「迫不及待」,於是羞得吐舌捂嘴。
如此可愛的模樣,讓羅森殿情不自禁地拉下她捂着嘴的手,給了她一個甜蜜的親吻。
「我愛你。」在離開她的柔嫩雙唇時,他深情地說了一句,只三個字便令艾凝差點醉倒在他懷中。
看來是到了該向他吐露實情的時候了。
關於她的家世,她至今仍隱瞞未說的一切,似乎是該向他老實「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