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薛副理，早……安……」

他點點頭。

「薛、薛副理？早……」

他再點頭。

「薛副理……」一名男同事乾脆直說了。「您今天的造型……很特別啊？」一樣的條紋襯衫、一樣的老實髮型，卻配上大大的全黑墨鏡，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嗯。」他也只能點頭。

這也不是他願意的，右眼上老大一個黑眼圈，如果不用墨鏡遮住，他怎麼見人？更重要的是，現在還不是讓她知道他就是張財旺的時候。

其實，他是有些後悔的。

當初實在不該以張財旺的身分欺騙她。現在他反倒得擔心，當她發現事實真相時，會有什麼反應。

知道她拒絕了張財旺，他當然高興，至少證明了他對她的看法是正確的──她並不是真正愛拜金、釣金龜的膚淺女子。這些日子以來，他越來越發現她的真性情。

叩！叩！

才進到辦公室坐定，就有人敲他的門，他有些訝異。「請進。」進來的人，更是讓他險些掉了下巴。

她竟然一大早就來找他？而且穿得這副模樣？！他的眉心不由得皺起。

「薛副理，早……安……」方子矜走進副理辦公室，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戴墨鏡？還真像他會做的事。

「早。」不理會她的訕笑，他兀自坐在桌前。而因為戴着墨鏡，恰好讓他可以仔細打量她。

緊身短裙、低胸線衫，讓她全身的曲線一覽無遺。想到她一路走來，有多少男人看見她這副模樣，他的眉心皺得更緊了。

「薛副理，今天的天氣好像不太好喔？」她將資料夾放在他面前，忍不住問道。

這種陰天戴着黑色墨鏡，而且是在室內，他能看得到什麼？不過想起他的黑眼圈，恐怕他不這麼戴也不行了。

想了一整夜，她得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喜歡她。所以一早，她就把所有的數據準備好，想乘機來探探他的底。

當然，她也做了最迷人的裝扮，展現她絕佳的女性魅力，準備強力進攻。光是從一路走過來路人的目光，她就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了。

「是嗎？我沒注意到。不過……」他忍不住酸溜溜地答道：「看妳的穿着，我還以為今天是個艷陽高照，熱得穿不住衣服的大熱天。」

她微笑。「沒想到薛副理也會注意到女職員的穿着啊！」

果然，他是注意到了。只可惜他戴着墨鏡，害她什麼也看不到。這傢伙也真厲害，好像可以看穿她似的，每回她有計劃，他就有對策。尤其這回這副墨鏡，也真是太離奇了點。不過沒關係，她照樣不受影響。

「除非是瞎子，誰會不注意到。」他低咒。

「什麼？」她湊近。

「沒什麼。」他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數據。「妳這回又要給我什麼東西，要我填的新數據嗎？」

「當然不是。」她故意貼近他，協助他翻閱資料。「這可是我這兩個星期來努力的成果。當然，裏面所調查的一切訊息，都是跟你有關的。」這人也真是的，一進辦公室，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她還以為他會跟她親近些呢。幸好她早有心理準備，料准了他這不知變通的個性。

他突然覺得需要深呼吸。

她的氣息、她的身段、她的聲音，無一不影響着他、挑戰着他的自制力。該死的，她這是在誘惑他嗎？

「跟我有關？」他開口，聲音卻明顯變得沙啞。

「當然。」她露出最迷人的笑容。「你該不會忘了我們最初的約定吧？」

「最初的約定？」他發覺，自己的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可以確定，她今天的舉動是針對他來的，只是他沒料到，她會採取這麼激烈的試探方法。

不，他應該早猜到的，她的方法向來很激烈。

他忍不住揚起笑意。

「是啊。」她乾脆半靠着坐上了他的辦公桌。「這數據上全是我精心做出的調查結果，上面清楚地顯示，公司員工壓力的來源……」啊咧？臉紅？！她在他頰上看到的是臉紅嗎？！她忍不住興奮。有效！果然有效！可見她對他並不是全無影響的。

她得意地笑笑，繼續說道：「你仔細瞧瞧，根據調查顯示，員工壓力的百分之五十，都是來自一個大家稱之為薛副理的人呢……」

好玩。原來逗一個呆板嚴肅的男人這麼有趣。

「是嗎？」他揚眉。

她的調查報告確實寫得很詳細。而且，極有說服力。如果她這份數據是呈給他的上司的話，他恐怕就要捲鋪蓋走路了。

看來她除了美貌之外，能力也不能小覷。

「現在，妳打算怎麼辦？」他抬眼，刻意忽略她的動作。如果她真要誘惑他的話，他倒想看看，她會做到什麼程度。

「怎麼辦？」她指着報告上頭的文字。「瞧，我上面不都寫了？首先，你得承認自己的錯誤。這可是與我們之間的約定有關，也和你的信用有關，所以非常重要！」她得意地揚眉。

誰要他當初找她麻煩，還跟她打賭，現在可讓她找到證據了吧。可最重要的是，她要讓他了解，她除了美貌之外，還具有才幹。

再者，如果他承受不了她的挑戰的話，那麼他就沒有資格做她的男人。

「嗯哼。」要他承認錯誤？這女人的膽子還真大。

「然後，你得修正現在偏差的想法和行為，不可以再繼續迫害員工。」她接着道：「我在報告上已經擬定了具體的辦法，只要你肯照着執行，我可以保證，公司員工不但可以減輕壓力，還能增加績效。」

「妳的意思是，要我照着妳的方法做？」他饒富興味地挑起右眉。當然，在墨鏡底下，她什麼都看不到。

他不得不佩服。因為她是頭一個敢挑戰他的權威、且能舉出有力事實和改善方法的人。

這推翻了他認為女人都是花瓶的想法。

「薛副理～～」她伸手，理了理他額際的發。「相信你不會是個不敢面對現實的男人吧？」

他一震。

喲嗬～～她幾乎拍手歡呼。

「妳的報告確實很有說服力。」看見她眼底的神采，他無法不受到吸引。「但我若照着妳的方法做，有什麼好處？」

「好處？」她嬌笑，決定繼續進逼。「好處可多了。聰明如你，難道還需要我明說嗎？」她一手有意無意地搭上他的胸。

嘩～～她暗暗驚呼。他比她以為的要結實多了！

他深吸口氣。「我是指，『我』有什麼好處？」

哦，他也會說這種話？「這個嘛──」她的眼珠子靈活地轉了轉，身子更貼近他。「例如，贏得我的好感？」

他不動聲色。

「又例如，我可以答應和你一塊兒共進晚餐？」她眨了眨眼。好好玩。他越不敢動，她的膽子就越大。

他和她相處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看起來呆板嚴肅，卻又比她所想的要聰明靈活；看似木訥無情，卻又在她需要的時候給予協助；看似霸道，可卻又能容忍她的挑釁；有時她甚至覺得，他似乎是幽默且充滿熱情的，這些奇妙的感覺，讓她更想接近他、了解他。

「是嗎？」

「當然是。」她的手，大膽地撫上他的唇。「除非，你不喜歡我？」

「沒有……一個男人會不喜歡妳……」他開口，伸手環住她的腰。

「真的嗎？」她踮起腳尖，湊近他。呼吸間吸攝的，是屬於他的男性氣息。一時間，她不知被迷惑的是他，還是她。

夠了！這已經是他所能忍受的最大極限，他一使勁，將她帶向自己，兩人的唇瓣極其自然地碰在一起──

噢天！

若不是他撐在她后腰的大掌，她或許早已癱軟在地。彷佛充滿魔力般，他的吻讓她無法思考。

他的唇，冰涼而柔軟；他的吻，狂野而溫柔；他的身軀，滾燙而堅實。她整個人醉倒在他的懷裏。天知道這麼一個木訥嚴肅的人，竟然……吻得令她無法自持。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不只是感官，自她內心泛起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流。

老天！他不禁低吼出聲。

一如他記憶中，她仍是那樣甜美。他深切地感受他所愛上的，不只是她迷人的外貌，而是她的聰慧、勇氣和真誠。

他緊緊地擁住她，不讓她自懷中溜走。

「薛副理，這次的企劃案──」一名員工突然自辦公室外走進。「啊──對不起！我──沒想到──我待會兒再來──」

子矜倏地彈開，雙頰脹得通紅。

「該死！」薛亦承扒過頭髮。「哪來的冒失鬼！」

「我──先出去了。」她轉身閃人。真是太丟臉了，沒想到竟會被人看見，這下她的「比武招親」恐怕真是玩完了。

「慢着！」他伸手拉住她，將她環在胸前。「妳這樣就要走了？」他低語。

她的心跳幾乎躍出胸口，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在她心中升起。即便談過這麼多次戀愛，卻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怦然心動。

「別拉着我。」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雖然她是想試探他，但沒想到，竟然一下子發展到這種情況，尤其是還讓人撞見，她有些無措。

「不行。」他捉住她。「是妳先誘惑我的，妳得負責才行。」

「你──胡說！」她立即否認。「誰誘惑你了？分明就是你拉住我……」她的臉孔不由自主地脹紅。

「沒錯，是我拉住妳，可也得妳願意才行吧？」他低笑。「難道妳不喜歡我的吻嗎？」

「你──」沒想到他看似嚴肅，竟也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她覺得既羞且惱，轉身拉開大門。「我還有事，先走了。」

這年頭，女人當然得積極掌握自己的幸福，可絕不能讓男人看輕；她不允許自己被這樣對待。

「等等。」他拉住她。「妳──生氣了？」

「沒有。」她別過臉。

「別這樣，是我說錯話了。」沒想到她會在意這事兒，他也自覺玩笑開得有些過頭了，再怎麼說，對於這種事，女人總是愛面子的。「妳原諒我好嗎？」

他的低聲請求，讓她心軟。「你不是說是我誘惑你的嗎？」

「不，當然不是。」他立刻更正。「根本是我抵擋不住妳的魅力，所以情不自禁地對妳伸出祿山之爪……」

「本來就是。」這點，她非爭取不可。雖然她不是喜歡聽花言巧語的人，不過這兩句話還算中聽就是了。

這樣她就開心了？他忍不住想笑。

女人。

「是，是我不對。」他抓到了訣竅，繼續求饒。「誰教我早就喜歡上妳，一時之間被妳迷昏頭了呢！」

「真的？」她仰起臉，心上雀躍。「你很早就喜歡我了？有多早？我怎麼都不知道？」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當然，在墨鏡遮掩之下，她什麼都沒看見。「很早。」他簡短回答。

「是嗎？」她露出微笑。「所以你才會故意盯住我？」

「是。」他點頭。

「才會爭取業績冠軍？」她揚起劍眉。

「嗯。」

「才會堅持要和我約會？」她幾乎想歡呼。

「沒錯。」他一概承認。

原來，他根本是打一開始就喜歡她了！她微笑。

她就知道，她的魅力無人可擋，早知如此，她就用不着這麼費勁，還要使出渾身解數試探他了。

不過結局相同，她也就沒什麼好計較了。

「原諒我了？」他探問。

「勉強。」本來女孩子就是生來要人疼、要人尊重的，若是現在就不尊重她，將來還得了。

「那麼現在我可以再一次……」他想念她的唇。

「等等。」她推着他的胸膛，有些擔心。「剛剛……那個人，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他看見我們──」她忍不住擔心。「如果他把事情傳出去……」

「傳出去最好，那就不會有人敢來和我競爭了。」他揚眉。

她卻皺起了眉頭。「這怎麼行，那你要我在天下企業怎麼立足？」大伙兒都知道她和他是死對頭，現在演變成這樣，她很難找台階下。「而且我的『比武招親』還在繼續進行中，事情要是傳出去，太丟臉了！」

他握住她雙肩。「妳有了我，還敢繼續『比武招親』？跟我交往是件丟臉的事嗎？」這回，換他惱了。

「哎呀，不是這樣的啦！」他根本沒弄懂她的意思。

他環起雙臂。「好。那麼妳來告訴我，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真的惹惱他了。進公司以來，就算是她主動挑釁，她也沒見過他這麼生氣的模樣。這讓她覺得有些……開心。

沒錯，開心。

因為這表示他是真的在乎她。

她背着手，看着自己的腳尖，又看向他。「別這樣，你知道我們一開始相處的情況……大家都會以為我們是死對頭。要是一夕之間，大家發現你和我──人家會覺得我很沒原則、很不矜持的，你也不希望我在別人眼裏是個很隨便的女人吧？」

「所以呢？」他瞇起眼。

「所以我想，你可不可以設法讓那人別說出去，然後……」

「然後？」他等着她的下文。

她貼近他。「然後，等『比武招親』正式落幕，如果到時我們還在一起的話，再讓他們知道就好了。」

他咬牙。「妳的意思是，我得做妳的地下情人，直到妳和其它男人約會個夠？」

「地下情人？」她忍不住笑道：「嘩～～聽起來滿刺激的。」

「方──子──矜──」

「不是這樣的啦！」她趕忙回話。「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一定會贏得每次的冠軍，不會讓我有機會和其它男人約會的。」

「是嗎？那麼之前妳所宣佈的，只要我得了冠軍，約會機會就由第二名奪得的事怎麼說？」

「你可以堅持啊！」她說得理所當然。「如果你堅持要追求我、堅持要參賽、堅持要跟我約會，我也無可奈何，不是嗎？」

依她看，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我堅持要追求妳？！無可奈何？！」他不禁提高聲調。「所以妳的意思是，只要維護了妳的面子，旁人怎麼看我都無所謂了？好歹我也是天下企業的副理吧！妳要我將來如何在屬下面前立足？」

「怎麼，你要是覺得我不值得你這麼做，你大可以不做啊！」她被他說得動氣了。

「妳──」他氣結。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懂不懂？一個大男人用心追求一位美女，都會被傳為美談的，你不覺得我是在替你製造成為『君子』的機會嗎？」一番話，說得她自己都覺得太有道理了。

「完全不覺得。」他冷冷地答。

「不要就拉倒！」她轉身就走。

「站住！」他吼。

「怎樣？」她喊回去。

「沒有別的方法？」他瞪着她。

「你說呢？」她昂起頭。

空氣整個凝結。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好，就照妳的方法。」大丈夫能屈能伸，她的要求，他可以做到。

她挑了挑眉。耶！勝利！她在心中呼喊。

「不過等『比武招親』期限一過，妳得聽我的。」相對的，他提出要求。

「當然嘍！」她立即展開歡顏。「這有什麼問題。」反正到時候，她自有辦法治他。身為女人中的女人，她的法寶可多着呢！

氣氛，又再次陷入沉默。只不過這回，多了些……曖昧。

「過來。」他開口。

「幹麼？」她有些防備。該不會他答應得心不甘情不願，想挾怨報復吧？心裏雖然這麼想，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

「現在，妳該給我應得的鼓勵了吧？」他的語氣仍充滿命令，卻多了些熱情。

「鼓勵？」她立即會意。「這有什麼問題，我當然──」用不着多說，她湊上前去，在他頰上印下一吻。

他的眉不悅地揚起。「就這樣？」

「你──要求很多耶！」她有些赧然。「好吧，看在你還算有誠意的分上，我勉強答應你就是。不過這回，你得拿下那討人厭的墨鏡……」說著她笑着便伸手去摘。

「等等！」說時遲那時快，他根本來不及阻止，她已經一手取下他的墨鏡。

「你──」她瞪大眼。

「子矜，我──該死的！」他立刻抓住她，深怕她轉身逃離。「我可以解釋，我不是有意……」

她瞪着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