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會不會到死的那一天都聽不到妳親口說愛我?」
想不到一句玩笑話,竟差點成了事實。
天間征行在飛機抵達機場后,獨自駕車回家,卻在半路上與酒醉逆向行駛的貨車撞個正着,他連人帶車被撞翻在路旁,幸而他駕駛的藍寶堅尼,安全氣囊及時彈開,加上他有系安全帶的好習慣,才緩下撞擊力道,不過變形的車頭仍把他的脾臟壓破,目前他在手術房裏接受急救。
優莉一得知消息,匆匆忙忙趕到醫院。
守在手術門外,她沒有掉一滴眼淚,陽子看了很擔心。就怕她傷心過度傷了身,也影響到肚子裏的孩子。
天間征行從手術室被推出來,但人未脫離險境,所以被安排住進特等加護病房。
優莉不顧所有人反對,堅持要待在他身旁,直到他醒來為止。
陽子同意,只交代她不要太過勞累,便帶着其它不相干的人離開醫院回本家休息。
握住垂放在病床上的大手,優莉不敢相信,一向生氣勃勃的他,會這麼虛弱的躺在病床上,緊閉雙眼,看也不看她一眼。
「征行……」看他腹部包着紗布,她不禁悲從中來,眼淚滑落。「你快點醒來……」
*到現在她仍不相信他會這樣靜靜的躺着,一句話也不跟她說。
明明他下飛機時還開心的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他回來了,當時她還笑着消遣他回來幹麼跟她講?
一如以往的拌嘴,但不過短短几分鐘,他就發生這麼重大的車禍……
而且可能再也醒不來!
優莉心痛如絞,握着他的手啜泣。
「征行,你要醒來……你不能這樣一覺不醒,快醒來!」她抽抽噎噎地,一邊哭一邊對他說話,但他緊閉着雙眼,沒能回答她。
她痛哭出聲。
腦子裏浮現這七年來的點點滴滴,他是如何的對她百依百順、體貼溫柔,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情話,她都記得……
我會不會到死那一天都聽不到妳親口說愛我?
這句玩笑話閃進她腦子裏,讓她徹底崩潰。
「不可以,征行!你不可以死,快醒來!我、我有寶寶了,是一對雙胞胎,你不能再這麼睡下去,你說過要給我幸福的未來,你答應過我要幫陽子找回她的快樂,
沒有你,我不行的……征行、征行,我好愛你,你快點醒來……」
她哭得柔腸寸斷,這一刻大徹大悟,在他耳邊不斷說著他一直期盼聽到的情話,只要他醒來,她什麼話都說,不再把話藏在心底,讓他傷神了。
哭得累了,優莉頭枕着病床,握着天間征行的手,哭着睡着。
第二天--
天間征行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陽子送了早餐過來,勸她回去休息一下,優莉不肯,說什麼都不離開天間征行一步。
怕她生氣動到胎氣,陽子也不好勉強她,默默的陪在她身旁。
來探病的人絡繹不絕,陽子是天間征行名義上的妻子,所以自然是由她去應付那些訪客,即使優莉心裏不是滋味,但也無能為力。
她也想……以征行妻子的身分讓別人知道自己,不論是何種場合都好,所以這些年來,她不願陪同他出席任何公眾場合,就是不喜歡那種遭人奚落的感覺,也不想讓嫉妒啃蝕她的理智。
她一直想的,是一個正式的名分,嘴巴上說不在意,都是騙人的。因為是他,所以她才在意啊!
意外的,下午來了個訪客,讓陽子和優莉驚訝不已。
是長島光,這七年來,他一直不斷在台灣、大陸開疆闢地,甚少回日本。
他對天間征行的仇視是有目共睹的,兩人見了面絕對是斗個你死我活,甚至在生意上,他還會扯天間家後腿,這都是因為天間征行虧欠了陽子,讓他心生不滿。
但今天長島光特地回到日本,還來採訪天間征行的傷勢,他的友善讓人十分意外。
「哥。」陽子輕輕地喊。「你回來了。」
長島光不苟言笑的面孔在面對妹妹時就不一樣了,他笑着攬過陽子的肩膀,說著兄妹的體己話。
優莉與長島光不是不熟,甚至算小有交情,但今天她沒有心情打理她的人際關係,她的眼淚到現在都還沒有止住。
長島光體貼的把手帕遞給她。「擦把臉吧。」
優莉默默接過,擦掉臉上的淚水,仍不發一語。
「妳別擔心,他一定會醒來的。」長島光出言安慰她,讓優莉驚訝的抬頭看他。
全天下最巴不得天間征行死的人,應該就是他了,可是怎麼……
「我可不希望天間征行出什麼意外,他身上可是背着兩個女人的幸福,我也不容許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長島光笑說。「優莉,這傢伙知道自己的責任,不會就這麼走的,況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與他討論,就等他醒來。」
他與天間征行雖然是敵手,但在某方面卻又有共識,對彼此也是欣賞的。
他的安慰讓優莉稍稍安心,但天間征行尚未有醒轉的跡象,仍令她憂心忡忡。
第三天--
就在優莉握着他的手,一邊流淚,一邊說著情話時,天間征行緩緩張開眼睛。
「征行,我愛你,快醒來!我和孩子都需要你,不要丟下我們……」
他還以為自己置身在夢中,直到身上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感,他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優莉,在他耳邊說愛他,還有,她有了他們的孩子。
「我、我都聽見了,優莉。」沙啞的嗓音幾乎讓人聽不真切。
優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躺在病床上,虛弱地對着她微笑的天間征行。
「你終於醒了……」撲倒在他身上,她嚎啕大哭。
這對一個剛清醒的病人,真是痛苦的折磨,但她一聲聲的啜泣中夾帶好幾句抱怨撒嬌的情話,這對天間征行來說,算是最好的補藥了。
就算再痛,也不推開她。
清醒后的天間征行恢復力驚人,不久便出了院,但因傷勢過重,仍然不能太過勞累,於是他回到天間家休養,暫時不管公司的事,優莉也把工作室的工作暫停,全心全力的照顧他,完全不假他人之手。
「妳不要太累了。」天間征行雖然感動,卻擔心她的身體會因為照顧他而吃不消。
「我才不會累。」她回嘴。「如果你嫌我成天在你眼前晃來晃去很礙眼,那你說一聲就好了,我不會打擾你休養。」
「妳生什麼氣啊?」他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瞧她嘴翹得半天高,一副不甘心的表情,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他不過是心疼她日夜這麼辛苦地照顧他。
「你嫌我礙眼。」她的指控有太多的埋怨成分和撒嬌意味。
撒嬌?!優莉從來不撒嬌的,她會有這麼大的轉變,想必是因為他的意外嚇到燦了吧!
「我怎麼會嫌妳礙眼?妳對我這麼好,我高興都來不及了。」他笑着摟過她的肩膀。「我是不是嚇到妳了?」
歡喜她表現出對他的在乎,但他無心嚇她,讓她如此沒有安全感。
「我不是故意的,下回開車我會小心一點,我絕不會離開妳的。」
優莉瞪他。「最好!」到現在她仍然心有餘悸。
出事的現場一片狼藉,天間征行所駕駛的藍寶堅尼被撞得車頭全毀,看新聞的時候她差點昏過去,就怕他走了。
「我聽見妳對我說愛我,為了妳,我當然會回平安無事的醒來,傻瓜。」他抱着她嘆息。
經過調養,他的身體已漸漸恢復健康,雖然還是容易覺得累,但比起剛出院時的痛不欲生要好得多了。
加上身旁有優莉照顧,常不經意的對他說美妙的情話,他的病情自然好了大半。
而且,優莉的肚子裏,還有他們的寶貝。
光想就覺得不可思議,優莉的身材一如少女般曼妙,卻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而且這幾天她經由照超音波得知,還是一對龍鳳胎耶!
天間家別說龍鳳胎,連雙胞胎都不曾有過,這一定是老天爺送給他們的禮物。
不過優莉懷孕的事還不能公開,必須先讓陽子自由,再安排一個安全的地方讓優莉待產,這樣,他才有和父親談判的籌碼。
他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成為私生子的!
「我沒想到妳竟然懷孕了,而且妳也這麼粗心,都沒發現自己懷孕。」天間征行皺眉,想到優莉的行動有時候很人來瘋,內心一陣忐忑。
「因為我幾乎絕望了嘛,我以為這輩子都無法懷你的孩子,要不是陽子注意到我飲食習慣改變,不然我一向好吃好睡的,根本不會發現自己身體的變化,說到陽子--征行,你是不是應該開始行動了?女人沒有這麼多個七年可以虛度,她幫了我們這麼多,你是不是應該要報答人家?」
「妳想的我當然想過。」天間征行笑答。「只不過這事必須從長計議,而且我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幫手。」
「我可以幫你啊。」她自告奮勇。
「我知道妳急於幫我分擔的用心,但是優莉,接下來,妳和陽子只要好好的照顧自己,其它的交給我們男人來做就可以了。」他忍不住親吻她。
「你們男人?」優莉皺眉。「除了你還有誰?已經有人要幫你了嗎?」
天間征行神秘地笑。「我想到院子走走,陪我去,好嗎?」他刻意轉移話題。
「征行--」不喜歡這種感覺,她抗議着。
「我覺得有點涼,拿件衣服給我披上好嗎?」
聞言,優莉馬上忘掉要對他嚴刑逼問,立刻到衣櫥拿了件和服給他,協助他穿上。
天間征行不愧是天間家的男人,穿起和服確實有股君臨天下的氣勢,雖然他一臉病容,但王者氣息是怎樣也抹滅不去的。
他站直身子,讓優莉替他穿好衣裳。
優莉到天間家后,其實學了不少,雖然她總是穿不住和服,好不容易綁好的腰帶很快就鬆掉,但如何穿戴傳統日式禮服她已學到了。
出席天間家家族聚會時,他身上所穿的傳統和服,七年來都是優莉親自為他換的,他們雖然沒有那一紙薄薄的結婚證書,卻跟夫妻沒什麼兩樣。
「既然都穿了外衣,那麼我們出去走走,可好?」待她幫他穿好,他耍賴地要求。
優莉瞪他。「你以為你現在身體好到可以四處亂走嗎?」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啊……」見她一臉不苟同,他只好改口,「呃,是比剛出院的時候好多了,妳把我關在房裏一個星期了,讓我出去走走,好嗎?」
「你生的又不是小病!給我躺在床上休息,哪裏都不準去!」她強勢的命令。
「平常妳說什麼我都聽妳的,但是再不出去走走,我會悶出病來,妳忍心嗎?」從來不曾發揮作用的苦肉計,在這一次居然見效了!
優莉想想也對,平常他都有練劍的習慣,床頭那把武士刀就是天間征行練習用的,三天兩頭就看見他拿着它在庭院裏揮舞,一連七天被她強制的要求躺在床上靜養,也難怪悶壞他了。
於是她首肯。「好吧。」
在她的攙扶下,天間征行如願的離開房間,到庭院散步。
兩人相互依偎扶持的身影,讓經過的仆佣看了莫不會心一笑。少爺和優莉小姐的感情真的很好,只可惜……
天間征行看着園內的一草一木。這個由園丁巧心維護的庭園,這個他生活了三十二年的家,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這裏,少了一些東西。
歡樂!是的,天間家的庭園一年四季有不同的美景,春櫻、夏荷、秋楓、冬梅,美則美矣,卻少了一股歡樂的氛圍。
他要怎麼做,才能讓這個家快樂一點?
「荷花快謝光了。」優莉看着池中日漸稀少的荷花,有感而發地道:「秋天快到了。」
「是啊,秋天快到了。」他微微一笑。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浸淫在兩人世界裏,直到仆佣來通報,說有訪客在大廳等待天間征行,來訪者令人意外的,是長島光。
「我去跟他說你要休息。」優莉皺眉,抽出手臂就要到前廳去打髮長島光。
「欸,優莉,別這麼衝動。」天間征行拉住她。
「你需要休息,我去叫長島光滾回去,有事下個月再來找你。」她不希望他太累,這些天自然不准他見客,只能乖乖待在房間裏靜養。
「這點體力我還有,妳別擔心。」他安撫道,接着轉而向仆佣說:「告訴長島光,我馬上到,」
「征行!」優莉埋怨。「你為什麼不聽我的!」
「我知道妳擔心我。」他傾身吻她,笑道:「但我真的沒事,我與長島光有重要的事要談,我答應妳一定很快與他談完,回到妳身邊,嗯?」
「真不識相,明知道你要休養還來煩你。」優莉不禁抱怨。
「呵,那是因為他知道我沒那麼容易被打倒。」
「我沒辦法阻止你,可是你--不要逞強!」
「我不會。」他再次吻了她,然後邁開步伐,往大廳走去。
身體仍然虛弱,但他依舊挺直腰桿,不讓人看見他脆弱的一面,在人前,他天間征行還是氣勢凌人的。
跪坐在榻榻米上,天間征行面對一身精英氣息的長島光,笑容滿面地道:「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長島光直視他,眼神中流露的厭惡是那麼的明顯,然後開口,說明了他的來意……
初詠清,一個男人的名字,而且天間征行並不陌生。
那是陽子在台灣念書時認識的男孩,她那無緣的戀人。
同意長島光的要求,他把初詠清從德國請來,將陽子的幸福快樂送到她面前,讓她輕易拿取。
天間征行告訴陽子這個決定,讓一向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她瞬間崩潰。
天間征行承諾,一輩子以兄長的身分,當陽子的依靠。
一個月後,初詠清被重金禮聘,到日本為天間商社效命。
但天間征行與長島光的計劃,卻不如預期順利,那位天間商社花大錢請來的初博士,對陽子的態度疏遠得讓人心急。
「我看見了!征行,我看見陽子的情人了!」優莉興奮的在床上喊叫。「好清秀的男孩子,終於知道為什麼陽子會對他念念不忘了,想不到那麼清秀的男生,會那麼有男子氣概!」
天間征行從公司回到家裏,就聽見優莉在誇獎別的男人,當場妒意橫生。
「妳對陽子的戀人那麼感興趣幹什麼?」妒夫的口吻。
「當然感興趣啊,我一直好奇是和什麼樣的男人分手,讓她難過得連嫁給誰都不在乎!這個長島光真沒眼光,硬生生拆散人家,兜了一大圈子,現在還不是想盡辦法把他找來送到陽子面前?」優莉嗤之以鼻。「下回見到長島光,我一定要好好挖苦他看走眼。」
「妳好像對初詠清很滿意?」他瞇起眼。
「嗯,不愧是陽子喜歡的男孩子,難怪陽子為他茶不思、飯不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了--」優莉說得很開心,久久才發現他不發一語,而且臉色難看,當下明白,他吃味了。
「哈哈哈--」忍不住爆笑出聲,她笑得淚都流出來。「你生氣啦?」
天間征行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老婆快要跟別人跑了,我即將成為棄夫,妳似乎很幸災樂禍。」
「變成棄夫沒關係啊。」優莉撲進他懷裏,大笑,「我可以接收,親自縫補你那顆受創的男兒心!」
「我現在已經嚴重受創了,來縫補吧!」他雙手大開,擁她入懷。
「要怎麼縫?哎呀!已經碎了一地,縫不回來了!」她誇張的鬧着。
「那就把妳的心分一半給我吧。」他認真的提議。
「一半?」她眨眨眼。「我的心早就在你手上了呀,你沒看見嗎?」
美人窩果然是英雄冢,難怪有人說女人的枕邊細語會讓男人失去判斷力,原來真有這麼一回事。
「優莉……」他心折的嘆息。「聽妳這麼說,心情真好。」
「真的嗎?」她一邊笑,一邊吻他。「那如果邊吻邊說,你心情會不會更好?」
他眉一挑,興味十足的。「試試看嘍。」
優莉捧起他的臉,重重的一吻,柔情萬千地許下承諾,「征行,我愛你。」
因為那三個字,讓天間征行陷進萬劫不復的情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