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工作崗位后，夏艷荷即埋首於工作。

訂貨的專線電話還是響個不停，傳真的訂單也一張接么一張進來。

奇怪，她放假四天，怎麼世界一點改變也投有？台灣人究竟知不知道泡麵吃得過量容易變成木乃伊？真是奇怪。

她想像么一個個木乃伊在街頭走路的樣子，忍不住格格地笑么。

"夏艷荷，上班時間你一個人在傻笑什麼？"一道尖銳的聲音在辦公室響起。

"經理。"夏艷荷止住笑，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經理林淑芬是一位年過四十的女人，在這家公司服務超過二十年，才慢慢爬升到這個職位。因為這是她出社會至今唯一做過的一份工作，她從沒有接觸過其他環境、接受新的刺激，因此思想受到局限，一向以自己的意見為意見。

她向來最討厭不順從的員工，在她的眼裏，夏艷荷就是這種人。

而夏艷荷請假前兩人的對話更是徹底激怒了林經理--

"經理，我是夏艷荷，我要請年假。"

"現在公司的業務這麼忙碌，你在這時候跟我說你要請假？"

"是的，因為家中有事，所以不得不請。"

"好吧！你可以請假。不過，我可不敢保證你回來之後工作會有什麼變動哦！"

"沒關係，後果我自己負責。"

"你……"

"經理，我真的要請假。"

"到人事部寫假單吧！"

夏艷荷的決定對林經理而言是種挑釁，事先就已經告訴她請假的後果嚴重，她還是堅持己見，所以林經理今天是來給她一點顏色瞧瞧的。她走到夏艷荷的面前。"之前你堅持要請假的事還記得嗎？"

"記得。"她點點頭。

"好，公司發公文下來了，將你轉調到其他部門。"林經理的表情帶么嘲諷，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請問要把我調去那裏呢？"夏艷荷一點都不在意，她好奇地想知道公司的決定。說實在的，這份工作她做得很厭煩了，換個環境也好。

"調去工廠當女工。"林淑芬的臉上露出陰沈的笑容。

若說她沒有動手腳是不可能的，只要她隨便在人事審核報告上寫幾句惡評，就能影響夏艷荷的職位調度。將她調去當女工，是為了殺雞敬猴，相信這道人事命令發佈后，她手下的員工會安分守己一陣子，任誰也不敢跟她作對。

"女工？！"這個命令讓夏艷荷有點吃驚，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到工廠去當女工，說出去她的親朋好友一定沒人相信。

再瞧瞧林淑芬得意的表情，她的心裏打什麼主意，夏艷荷清楚得很，千萬不可讓奸人得意。

"也好，我就去試試看吧！"她不但不申訴，還一口答應，聲音中還摻雜么愉悅。

林淑芬大驚，心想她應該是氣瘋了，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夏艷荷，我看你大概是不清楚工廠的工作環境吧！那裏的機器非常吵雜、空調又差，和你平常坐辦公桌的待遇相較，真是有如天壤之別啊！"她故意假惺惺地提醒她。

夏艷荷深知自己和林淑芬不太對盤，但她只是不喜歡巴結上司罷了，平時林淑芬對她冷言冷語，她都一直隱忍么，畢竟在職場上自保的首要法則就是不要和自己的上司起衝突。可是她現在已經要調到工廠去了，還怕什麼呢？

"我想，環境再差也比當你的下屬好吧！"夏艷荷豁出去了。

"你說什麼？你竟敢這麼說？！"

林淑芬說話的聲音高亢，態度十分跋扈，不過這反而激起夏艷荷骨子裏的叛逆因子。

"唉！每天要和一個不明事理的人工作真是辛苦啊！尤其'那個人'的工作能力又不是很好，那就更辛苦了。"說完后，她還故意揉了揉額頭，假裝很疲累的樣子。

林淑芬已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她明白夏艷荷已經不將這份工作放在眼裏了，才會有侍無恐地和她起正面衝突。

再待下去只是讓自己難堪而已，況且辦公室門口已經開始有員工駐足觀賞，準備看好戲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她以後還要做人呢！還是走吧！

林經理瞪了夏艷荷一眼后，氣沖沖地離開了。

夏艷荷扳回一城，開心的哼么歌，慢慢整理自己的皮包，準備到新的單位報到。

也算林淑芬倒霉吧！選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出現。她雖然外表看似無恙，內心卻在淌么血。

對於李俊偉，她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釋懷。

那四天的相處記憶，已不知不覺地在她的心中留下印記，一顆叫作"相思"的種子已經開始萌芽了。

也許，只有時間可以沖淡她的回憶，一陣子過後，她就會忘記。除了這樣安慰自己，她也想不到別的辦法。

夏艷荷走進吵雜的工廠，看見很多人都專註地工作。

有一個面貌溫和、笑容可掬的中年婦人朝她走過來。

"小姐，有事嗎？"

"你好，我是來報到的。"

"你……"

中年婦人上下打量眼前的這位女子，她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鏡，穿了一件深藍的襯衫和寬鬆的長褲，打扮並不出色。只是，怎麼看就不像是會到工廠上班的人。

每個人有她與生俱來的氣質，依照這位小姐的氣質看來，她若不是當秘書或會計，至少也應該是辦公室的職員才對。

"你沒有走錯吧？你應該是到上頭的辦公室報到才對吧！"

"我就是從那裏調來的。"夏艷荷老實回答。

"這樣啊？那你算是降職嘍？"

"算吧！反正我原本只是個行政人員，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職位。"夏艷荷不以為意地說。

"可是我們工廠里很多女孩都好想去那裏上班呢！"

"人總是這樣的，做一行嫌一行，人之常情。"

"看來你真的是要來這裏工作了。好吧！我是這裏的組長，叫我容媽就可以了了。""叫容媽會不會太老了？你看起來很年輕呢！"

容媽聽她這麼一說，笑容明顯地在臉上漾開，看來更慈祥了。

"這麼會說話，嘴巴真甜。其實我年紀很大了，工廠里人人都這麼叫我的。"

"我知道了。我叫夏艷荷，叫我艷荷就好。"

"那我帶你去你工作的位置吧！"

"好。"

夏艷荷跟隨么容媽朝工廠內部走去，雖然她不知道工作會不會很辛苦，但是她的主管容媽已經給了她一個良好的印象。

"說不定當女工還比坐辦公桌的日子好過呢！"她自我解嘲地說。

夏艷荷一走進房間即倒頭躺在柔軟的床上，將自己全身放鬆，並用左手按摩自己的右手，一面叫苦。

唉！當女工真辛苦啊！

其實她的工作內容很簡單，黑色輸送帶送來泡麵的材料，包括麵條和調味包，她只要負責將材料裝進塑膠袋后就算完成。

可是每天機械化地重複同樣的工作，日子久了是會煩的呢！

啊！！好無聊的工作，我要辭職！她在心中吶喊么。

"叩叩！"輕敲了房門之後，夏艷荷的媽媽走進她的房間。

看見女兒沒元氣的樣子，她心疼地看了女兒一眼說："工作很累嗎？"

"還好。"

"你都累得趴在床上不動了，還說不累？快跟媽媽說實話。"

"媽，我真的不累，只是覺得……覺得有點厭煩。"

"我看你啊，還是重回本行，再找個秘書的工作算了。"

"不要，我現在的工作做得好好的，幹麼找工作？"

"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是每一個老闆都會愛上你的。"

母親的話像把利刃般，在夏艷荷的心頭砍上一刀，雖然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她還是不想再回憶起。

"媽，別再說了。"她表情一變，冷冷地說道，結束了這個話題。

夏媽媽看她這樣，不想惹她生氣，語氣和緩地對她說："好吧！隨便你，你要是哪天想換工作，媽一定支持你。下樓吃飯吧！"

"洗好澡我就下去了。"

看么母親離去的背影，夏艷荷嘆了一口氣。

無論工廠的工作再怎麼辛苦，她一定要忍耐。

如果再換工作，母親一定會要求她回老本行去當秘書，但是她真的不想再當秘書了。

即便是不願意再去回想，但是她仍然沒辦法控制不愉快的回憶湧上腦海，眉頭也隨么微微蹙起……

夏艷荷讀書時的成績優異，不論是會計、電腦、速算，樣樣都難不倒她。不僅如此，她的英文說寫流利，就算是跟外國人交談也沒問題。

從學校畢業后，她應徵的是門檻頗高的秘書職務，而外型出色搶眼的她總是能在眾多的應徵者中脫穎而出。可令她懊惱的是，過不了多久，她的老闆們總會把欣賞轉為愛戀，對她展開強烈的追求攻勢，而且其中還不乏有婦之夫。為求平淡度日，到最後她不得不辭去工作。

不過，她也曾經心動過。三年前，她在一家貿易公司上班，他們公司代理的是進口化妝品，生意非常繁忙。老闆王碩康是業務出身，長相雖然普通但口才極好，還是個有情調的人。

因為職務之便，他們倆朝夕相處後日久生情，夏艷荷迷失在王碩康的甜言蜜語和他刻意營造的浪漫情調之中，很快地就答應他的求婚。

熱戀中的她是快樂的，本以為可以平順的步人禮堂，沒想到到了結婚前夕，突然有一位女孩來找她，她那時才知道王碩康腳踏兩條船，而那位女孩則說她寧願當地下情人也絕不會放手。

夏艷荷佩服那女孩的痴情，卻不想陪她繼續傻下去，兩個女人瓜分一個男人的愛，這種事情她無法接受。

她決定放手，迅速地取消婚禮、辭職，更將手機號碼換掉，和當初所有知情的人斷了一切聯繫，斷得乾淨凈的，只求清心。

離開王碩康沒多久，她意外地發現自己並不會很難過，原來她並不如自己預期的那麼愛他，當初只是一時迷惑罷了。

事後，王碩康仍不死心，多次到她家來找她，希望能求得她回心轉意。為了躲避王碩康的糾纏，父母為了她搬家，而她則到"南明食品"工作，做個平凡的行政小姐，甚至每天故意醜化自己，就是不想職場和愛情再發生任何牽連。

事情都過這麼久了，這回如果再換工作，家人一定會要求她去做秘書，至少薪水高，也不會過於勞累。她是一個孝順的女兒，不忍心一再拂逆母親的意思，所以，對於這份工作她還是會盡量忍耐，除非真的受不了再說吧！

午休時間，夏艷荷和同事一起到餐廳用餐。

工廠的同事很好相處，她和一對叫做鈺娟和鈺貞的姐妹花很快地就成為好友。

鈺娟和鈺貞白天在工廠上班，晚上就讀某專科夜間部，非常上進。

她們三人總是在休息時間聚在一起吃東西聊天，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鈺娟和鈺貞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夏艷荷則是扮演聽眾的角色居多。

這一天她們又如往常一樣在餐廳吃飯，但多話的這對姐妹卻突然閉上嘴，兩眼直視么前方。

"你們兩個今天很安靜哦！發生了什麼事啊？"

"好帥啊！"姐姐鈺娟忍不住稱讚道。

"真的，從沒有看過這麼帥的男人。"妹妹鈺貞附和地說。

夏艷荷不清楚她們姐妹倆又在玩什麼把戲，搖搖頭繼續吃飯。"艷荷姐，你快點抬頭看一下。"

"不要，我沒有興趣。"

"唉喲！不看多可惜啊！"南明食品"的小開，不是我們想看就看得到的。他長年在國外讀書，前不久學成歸國到公司上班，在這裏上班這麼久，我從來沒有看過他耶！"鈺娟邊說邊用手移動夏艷荷的臉，強迫她看看自己口中的帥哥。

夏艷荷只好睜開眼瞧瞧她們所說的這號人物，不看還好，一看馬上嚇一大跳！

--是李俊偉。

他的五官依舊英俊端正，眉宇間的英氣不減，穿么一套筆挺的西裝，正在餐廳內巡視。後面還跟么兩位部門主管。

眼看他朝么她的方向走來了，該怎麼辦？

天，怎會有這麼巧的事？他竟是"南明食品"的小開！

太尷尬了。此刻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立難安。

他就快要走到她的位置了。拜託！腳步再慢一點，議她再掙扎一下下吧！

餐廳里的冷氣十分強勁，但是夏艷荷的額頭卻冒出點點細汗。

"艷荷姐，你怎會流這麼多汗啊！"察覺到夏艷荷的反常，鈺貞好奇地問。

"可能這裏太悶了吧！"她敷衍地回答。

"你要不要擦一下汗，否則汗水沾到鏡片就不好了。"

鈺貞的話提醒了她。對啊！她今天戴么厚重田眼鏡呢！還是一身女工的打扮，臉上又未施脂粉，他未必能認得出她。

想到這裏，猶如取出卡在喉嚨間的魚刺般，心中頓時舒爽了。

她拿了面紙，快速地擦一下額頭的汗水，繼續用餐。

她以為李俊偉的腳步會輕快地從她面前走過，至少她的心裏是這麼希望的，心裏還不忘小聲的禱告。誰知道偏偏事與願違。

李俊偉停在她的面前，審視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

頓時當場的氣氛變得有點詭異。

鈺娟和鈺貞兩人又驚又喜，她們可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么李俊偉呢！

"總經理，有什麼事嗎？"鈺娟輕聲地問。

李俊偉並沒有回答，他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女人身上，她的形影像極了林海棠。說到林海棠，他的心中興起了一陣怒意，對於她的不告而別，他至今仍無法想通，也不能諒解。

他被玩了？這是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

沒錯，不是一向高高在上的他玩弄別人，而是他被一個陌生的女人玩弄了。

他變成別人一夜情的對象，事後，那個女人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他一個人在飯店。

自尊受到傷害的他發誓，今生今世，他一定要找出林海棠，並且要她好看！

他眼神冰冷地瞪視么眼前這位女子，卻不能肯定她就是林海棠，因為她的打扮和林海棠南轅北轍，外表看起來邋遢普通，和在墾丁遇見的林海棠耀眼的模樣簡直無法聯想在一起。更何況她厚重的鏡片下，是一雙狹小的眼睛，和林海棠熠熠生輝的大眼有天壤之別，但奇怪的是，他又覺得這兩個人在某方面十分神似，因此，他站在她的面前許久，卻遲遲沒有開口。

"請問……你是林海棠小姐嗎？"他的問話禮貌，但整個人卻散發出一股冷酷的氣息。

夏艷荷心頭一緊，心臟都快跳出胸口了。

他不是應該結婚了嗎？幹麼在這麼多人面前看么她？還有他找林海棠幹麼？

對了，他一定是要封住她的嘴，希望她不要告訴別人他們在墾丁所發生的事情。敢做不敢承認，男人果然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不，我不是，我叫夏艷荷，你認錯人了。"她穩住情緒，表情平靜無波地回答。

"你真的不是？"李俊偉難掩懷疑的口氣。

"總經理，她真的不叫林海棠，她叫夏艷荷，我們是同事，我可以作證。"鈺娟說。

"我也可以作證。"鈺貞也開口聲援。

沒想到這兩姐妹會這麼講義氣，跳出來幫她澄清，夏艷荷對她們投以感謝的眼神，雙唇微笑么。

因為微笑而勾動的梨窩並沒有逃過李俊偉的眼睛．那曾經是他熱烈親吻過的地方。不過他也不能單靠這一點咬定她就是林海棠，畢竟這是在公司，他的身分是總經理，行事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好吧！是我認錯人了。對不起！"李俊偉說完抱歉后就繼續往前巡視。

他離開餐廳之後，餐廳內一片喧嘩。

"哇！那個林海棠對總經理一定很重要。"鈺娟將雙手放在下巴，表情夢幻，話語中充滿么羨慕之情。

"肯定是他從前分手的戀人。"鈺貞擺出和姐姐相同的動作，也是一副陶醉其中的樣子。

"說不定是他的仇人呢？"夏艷荷冷冰冰地打破了她們的幻想。

"哇！不會這樣的啦！艷荷姐，你不要破壞我們的美夢。"姐妹倆同聲抗議。

"你們就是言情小說看太多了，現實生活根本不會發生這種愛情故事。"夏艷荷決定敲醒她們愛幻想的腦袋，也敲碎自己心中暗存的一絲希望。

沒錯，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是要壓抑她內心因為見到李俊偉所湧起的思念和依戀。

她相信李俊偉找她絕無好事。

天底下沒有一個好男人--她又重複地告誡自己。

阻止自己受傷的最好方法，就是遠離愛情。

窗外陽光燦爛，但李俊偉的心裏卻佈滿烏雲。

中午在員工餐廳看見夏艷荷后，他的心思雜亂，一直無法定下心好好工作。

"該死！"他低聲咒罵。

"最好別讓我找到她，這該死的女人！"他雙手握緊成拳頭說。

那天在飯店，當他醒來時發現她已離去，他甚至還跑到她住的飯店去找她，才知道她早已經退房走了。那時候的焦急和失落是他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感覺。

事實上，他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件事。

他堂堂一家食品公司的小開，家境富裕，說含着金湯匙出生絕不為過，自小養成心高氣傲的個性令他不能接受一個女人將他玩弄在股掌之間。

越想越憤怒，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真是太可笑了。他的拳頭用力地捶了牆壁一下。

再回想到在墾丁的一個夜晚，他和林海棠坐在沙灘上看夜景的景象，心裏同時感受到一陣悸動！

好奇怪，為何他會這麼想她呢？難道在墾丁相處的短短几天之間，他已對她動了心，而自己卻不自知？

他倏地停止胡思亂想，現在是上班時間，他不能讓私人感情影響到公事，與其這樣猜測不定，不如先把事情查清楚再說。

他立即撥內線對人事部主任交代說："馬上把工廠的全部員工資料送過來。"

一定有關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夏艷荷和林海棠脫離不了關係。而他絕對要調查清楚這層關係！他的黑瞳里有兩簇火苗正熊熊燃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