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子菲坐在偌大的堂口內,不住的打着呵欠,意思意思地用長袖擋著光。
平常的她根本連遮都懶得遮,但是今天左有爹地、右有媽咪監堂,前排左右分別坐着「紅門”重要幹部,由大到小數來不下二十人,這麼多人的面前,她再怎麼厚臉皮也沒辦法當眾打這個大呵欠。唉,真是累死人了,什麼代理幫主真不是人乾的,簡直是虐待“女”工。
“子菲!收斂一點。”
前“紅門”幫主夫人,也就是紅子菲的媽咪,嚴辭峻色地暗喝。別以為紅老夫人白蘭的外表看來柔弱溫婉,但是嚴肅起來也挺嚇人的。
天知道,又不是她故意要坐在大堂前打呵欠,爹爹媽媽真不講道理,也不想想他們一個月前急急電召她從歐洲回到上海,便將她“打鴨子上架”扛下“紅門”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的繁重業務,扣上這頂“紅門代幫主”的大帽子。一個月下來,忙壞了她不說,連睡眠都是有一“頓”沒一“餐”的,現在還不准她面露疲態,真不曉得以前的幫主怎麼活得過這非人待遇。
前任幫主,講到這一點,不由得紅子菲柳眉微蹙。
燈紅酒綠大上海,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道上“紅門”勢力大。
百餘年來,“紅門”叱吒上海灘頭,從長江頭到長江尾,一百艘運船就有七十艘是掛上“紅招”在河上航行,有些是直屬於“紅門”,一部分則投靠“紅門”分支堂及友好幫會保護。易而言之,如果沒有“紅門”存在,也沒有今日繁華忙碌仍能運作正常的上海灘。
“紅門”是一百多年前,反大清朝的紅家祖先,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到今天已經是第五代掌門人的天下。通常人說“富不過三代”,如果你以為幫會中也有這等事,那你就是大錯特錯,錯得離譜。因為從第一代到第四代,“紅門”的規模不但沒有縮減,反而在歷代掌門底下,一代比一代“青出於藍勝於藍”,有句話說得好:“一代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足以說明,“紅門”掌門代代傑出,不讓古人專美於前的表現。第四代掌門人,正是紅子菲的爹爹“紅玉龍”,當年他接掌“紅門”后,一舉整合河道與海道的網路,真正打通了從天津、上海直下香港及南洋的海路。每天坐收的航運費就以數萬兩計,累積財富的速度就連皇帝看了都要眼紅啊!
當時民間還流行一首俗諺是這麼唱的:天高嘛皇帝遠,救火嘛慢如牛貪官伸手要十分,富在他身痛我心地親嘛紅門近,救火嘛快如龍兄弟只收三分錢,你有福來我同享這首歌是以說明滿清政府和“紅門”在上海升斗小民間,何者比較受歡迎。如果“紅門”屬於黑道,滿清皇朝是白道,大家說不定全都寧黑勿白,寧惡勿善,誰也不想和滿清皇朝站在同一邊了。
虎父無犬子,紅玉龍五年前金盆洗手宣佈退休后,正式將權位交給了第五代掌門“紅子岳”。他不是別人,正是紅子菲的哥哥,也是紅玉龍及妻子白蘭的唯一香火傳承的獨生子。不愧為新一代掌門,紅子岳接掌父親留下的“紅門”,進一步將觸角由航運延伸向多角化的倉儲、造鋼、鑄鐵以及軍火買賣等生意上面,儼然要將“紅門”轉型為更現代化的企業大集團,不論黑白兩道均能通吃的局面。
“紅門”成就獨霸一方的偉業、鼎足新世界的氣候越漸成熟之際,一件不幸的意外卻震撼了整個黑道。
紅子岳失蹤了。他搭乘的輕型小渦旋槳飛機在越過新疆的時候,不幸失事墜毀,至今仍無半點音訊。大家揣測他的生死,也揣測著「紅門”的未來,失去了強有力的掌門,對於“紅門”來說,打擊不可謂之小。
金盆洗手后,按理只能在暗中提供意見的太上掌門人紅玉龍,也無法重新再接掌權位,一切只好落到原本逍遙在歐洲留學的獨生女,也是紅玉龍的掌上明珠“紅子菲”的頭上了。
這也就是今天她會面有“難ㄋㄢ”色的坐在“紅門”掌門人座上的原因了。
平白無故從一個天真活潑──﹝咳咳﹞,無邪浪漫──﹝嘔﹞,無所事事──﹝瞪﹞,的二八悄佳人,硬被人家捉來做一位“精明邪惡”、“無所不幹”、“出生入死”的幫會老大,你說這場災“難”還能不算大嗎?
“等一下。”紅子菲舉起一手,制止底下正在發言的副座們。“我的椅子後面有人不斷發出怪聲,什麼咳咳、又嘔又吐的。我想可能有間諜混進來了。”
“什麼?”底下的人紛紛緊張地跳起來,沖得最快的那個人,從紅子菲的椅子後面揪出了一個灰頭土面、穿着怪異、一頭亂稻草似的長發,手拿着一部怪異的機器鐵盒,說不定是什麼秘密武器,還戴着一副可怕的大黑框眼鏡的人。
“快說,你是什麼人?”
只見那人不慌不忙的拍了拍衣袖,“我?我不是什麼人。”
“原來你不是人?”紅子菲好笑地看着那人抹去一臉的土灰。
“赫,你真沒禮貌,小心讓我記上一筆,往後咱們書中慢慢算帳,也不要太多,頂多讓你被強吻個兩次,哭個三大回……嘿嘿嘿,不要小看咱們作家喲!”
紅子菲一彈指,“這人是瘋子,把她給我壓到外面扔到長江去。”
“哇,你好大的膽子!你知道踝素雖麻?﹝我是誰嗎?﹞”因為嘴巴被蒙上布,所以口齒不清。
“我當然知道,你是即將溺死在長江的人嘛!”
“可惡,我是……李……李……啊嗚!”
“李啊嗚?”子菲聽著那哀嚎聲由近而遠,逐漸的消失在彼端,還不禁搖頭說:“真夠可憐,難怪她要發瘋,原來她爹娘替她取了這麼難聽的名字,居然叫李啊嗚。我同情她的爹娘,唉!”
“子菲,言歸正傳,底下的人還有事要報告。”紅玉龍提醒女兒道。
沒錯,雖然是打鴨子上架不得不做,但子菲也曉得在子岳哥的行蹤有下落之前,她就必須好好地為他守住“紅門”的地盤,不讓外人將“紅門”看輕了,也不允許別人看扁她這“女流之輩”的掌門人。
希望子岳哥哥快點平安返家,子菲從頭到尾都堅信子岳一定還活着,憑那點小小的飛機失事,絕不會讓她英明、睿智,這輩子從優等生一路升到優等幫主的哥哥,就此斷送他的前途。老天爺不會那麼狠心地讓子岳壯志未酬身先死,也不會讓她這不學無術的妹妹,繼哥哥之後被“紅門”給壓死。
天地良心,她可是按月上香拜佛,一分都沒少給祂老人家。
“對不起,請繼續說吧,文護法。”
被稱為護法長老的男子,其實一點也不老,“紅門”內部組織只定輩份而不限年齡的,也因此年紀輕輕就能被推舉為地位相當於“紅門”第二把交椅的右護法長老,文繼天的能力與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想了解紅門組織架構,其實一點也不難,基本上掌門是最高權力核心,負責調度幫內重大事項,策定計畫與解決重大糾紛等等。
掌門人底下,有左、右兩大護法。右護法對外控制其它幫派地盤,以及紅門幫對外任何擴張行為;左護法則針對紅門內部組織的各層級香口、堂口及堂主、長老等等人進行管理協調工作。
左、右護法外,再下來便是日、月、金、木、水、火、土等長老。他們等於是掌門人運作時的顧問團,大部分都是年高德劭,不管幫務,負責監督與提供意見的虛位組織。七大長老加上兩護法,就像天上繞著太陽轉的行星,架構出整個紅門的主要組織。
“紅門”總部底下還有各個階層複雜結構,總人數達一萬多人的超大幫會。
“從上禮拜到這禮拜,各堂口、支會受到的攻擊次數共計有十五次,損失最嚴重的是二號碼頭鬥毆事件,一共有五艘中型貨船、兩艘舢板被放火燒毀,詳細的損失情況,季左護法已經記在帳上,請你過目。”
看帳目?子菲向來能省則省,何處能偷懶她絕不累壞自己。“季護法,你過目不忘的本領需要練一練,來,把那帳目背一次給我聽聽。”
季青嵐微微一笑,他曉得子菲是找借口偷懶,也不在眾人面前點破,他從容地開口說道:“五艘中貨輪,兩艘運作一百五十六日整,折舊率百分之三點三二,換算成本與扣除海中打撈船體的剩餘價值,各為三十五萬七千八百九十九元又七角五分錢整,其中一艘年初時才剛經過整修,所以加上這筆額外損失后,總損失為七十一萬六千……”
哇哇哇,子菲臉色越聽越慘白,倒不是他說出口的數字嚇到她,而是他滔滔不絕的速度已經讓她腦中的算盤亂成一團,“夠了,謝謝你的報告,左護法。我還是看帳目比較好。”
彷彿早料到會如此,季青嵐輕鬆寫意的俊臉連眉毛都沒動到,微躬身地退下,坐回他的原位。右護法文繼天也不禁好笑,他確信季青嵐是故意念那麼快,好教子菲嘗到苦頭,以後不許設法偷懶。
“文護法,損失的情況對咱們‘紅門’而言,嚴重到什麼程度?”子菲挑簡單的法子改問道。
“目前而言,這連九牛一毛都稱不上。”文繼天嚴肅地說,這一刻,他看起來正像是外界給他的封號“黑面煞星”。
子菲滿意的彎起唇角,“好,好。”
“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幫主。”季青嵐站起身來報告,“雖是九牛一毛,也有輕如鴻毛重如泰山之別。如果‘紅門’不正視這個小問題,未來它或許會轉變成重大的幫派問題,甚至是生存火拚的關鍵。”
任誰一看見季青嵐滿面微笑還能說出這麼血腥的話,都不會懷疑他“笑面殺手”的名號是怎麼不逕而走的。
“此話怎講?難道這些攻擊背後有人指使?”她看看底下的長老們。
竊竊私語一陣子后,長老們推派了日長老上前說話:“稟幫主,其實近來我輩長老不約而同都聽到了一些風聲,據說現在這些小騷擾其來有自,暗中另懷目的,我們懷疑有人意欲蠶食鯨吞咱們整個‘紅門’的地盤。”
“有這種事?”子菲掀起一眉,“說,是什麼人膽敢如此大膽?”
日長老吞吞口水,又看看左、右兩護法的臉色,搖頭說:“聽說是‘龍幫’。”
此言一出,整個議事堂內耳語紛紛,騷動不已。每個人都如臨大敵,面色凝重的交換意見,也有不少堂主及香主露出大難將至的神情。至於左、右護法倒還算鎮定,“黑面煞星”眼也不眨地哼了一聲,“笑面殺手”笑得更詭譎了些。
子菲緩慢地看了一下底下人的臉色,然後看向一臉忿忿的老爹,以及不悅的媽媽。“右護法,你上前一步,附耳過來。”
文繼天走上前,子菲才小心地在他耳邊低語道:“喂,快告訴我,‘龍幫’是什麼東西?”
右護法愣在當場,而底下湊巧聽見這句“耳語”的長老與堂主們,莫不發出窒息的聲音,大嘆三聲世界上竟還有這麼“七月半的鴨子”──不知死活的幫主。
※※※
龍幫,近十年竄起的新興幫會。以上海內陸為其活動範圍,主要營業項目無所不包,從賭場到馬場,戲院到歌廳、舞館、夜總會、高級俱樂部,今天的上海內陸能過得聲色犬馬、笙歌處處,都得歸功於龍幫并吞原有的十數個小幫派,結合成一大幫派的野心。
領導人物為一群神秘的菁英份子,現任幫主也是頭任幫主,據說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人,若不是他的親友或密友,其它的早已神秘失蹤。不過為了稱呼方面,大家都稱他為“東方龍”,取其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秘莫測的意思。
假如說“紅門”掌握了全中國的海路樞紐,那麼“龍幫”就可說是陸上的霸主,尤其他們與上海官界、清廷、英、法租界及日本方面都關係良好,更讓他們耀如游龍,悠遊在這寬廣的上海乃至中國內陸間。
令所有大、小幫派畏懼的一點,是這條龍的定位究竟在何方,打算擴充至什麼程度?遊走於黑白兩道間的意圖又是什麼?
看完了長達數千字的報告后,紅子菲總算了解這個“龍幫”是什麼來西。她嘟起嘴巴,嗔道:“爹爹媽媽怎麼能怪我不知道‘龍幫’呢?這十年他們興起,關我什麼事?我人遠在歐洲,連甲乙之戰都不知道!”
“我還丙、丁呢!”文繼天更正她說:“那叫做‘甲午’之戰,不是什麼甲乙丙丁的,小心外頭的人聽見了,以為我們的幫主是個繡花枕頭,滿腦子的草包。”
子菲嘴癟得更嚴重,“現在你欺負我,讓外人聽見了還不是誤會我這個‘紅門’幫主容易欺負,怎麼說我都吃虧,白白被你罵繡花又草包的。不成,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護法。”
文繼天幾乎為她精採的表演忍俊不住,拍掌叫好。子菲耶活潑精靈的大眼隨着她口氣忽而甜的撒嬌,忽而辣的威脅,流瀉出萬種的風情。光那雙眼睛就能表演出無數種表情,讓你無法不被她千變萬化的神情所吸引。
不過欣賞歸欣賞,文繼天板著臉靚:“正事要緊,幫主。”
“咦?為我的名聲悍衛,也是正事一樁。”
“現在不是捉弄人的好時機。”文繼天試圖拉回她的心思,“要知道,‘紅門’向來不躲避敵人,也不輕言退縮。我們和‘龍幫’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們經營他們陸上的霸權,我們掌控我們的海路天空。但是近來甚囂塵上的傳聞都是‘龍幫’看上‘紅門’失去掌門人,換上一個弱女子握權,有機可乘,打算藉此良機奪取我們多年打下的江山,搶走海上主權。‘紅門’怎麼可以坐視不管呢?”
“文哥,你看看,在周刊報上找到的花邊新聞裏頭,有你的消息耶!”子菲不理會他那“黑煞”到極點的臉色,興奮地遞出那份報紙,“他們說什麼古時候有十二金釵,上海也有黃金單身漢十二少。你要不要看看哪些人名列大少啊?你也在其中呢!哈,有意思。”
“子菲小姐!”文繼天終於忍無可忍地提高聲調。
若無其事的抬高一雙美眸,紅唇彎成微笑,子菲終於正眼看着他說道:“冷靜一點,文哥哥。請坐下。”
“你認真一點行不行?”
沖他甜笑后,子菲眨眨眼,“我很認真了。”
“把周刊報交給我。”真搞不懂為什麼女孩家都喜歡看這類的花邊新聞,那不過是些閑來無事的人,喜歡寫些名人花絮賺點小錢罷了,裏面根本沒有半點算得上重要的消息。
“排名第一的居然是那個叫‘東方龍’的傢伙。真沒眼光,把哥哥排到第二位去了,簡直辱沒大家稱他為‘西方獅’的風采。第三是‘北方虎’,第四是‘南方豹’,我知道這兩人是誰嘛,以前……呵呵,這兩個人確實是不簡單。好了,我們再看看下面的……”
“屬下失禮了。”文繼天出手奪報,但是子菲輕輕一踢椅腳,不過轉眼已經溜出他手底下四、五丈遠,她嘻嘻笑地繼續讀她的報。
“第四位是龍幫副座‘八面玲瓏’,第五位還是龍幫副座‘冷麵諸葛’,第六位是紅門副座‘黑面煞星’,喂文哥哥終於輪到你了耶!雖然不是第一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算是第六位黃金單身漢嘛!”
文繼天兩個騰身起落,倏而飛至她椅前,仲長手臂往她的報紙抽去……“第七名也是紅門副座──喂,別小氣嘛,人家才談到季哥哥的名次,我還沒看‘笑面殺手’為什麼受歡迎,等一下……你真掃興。”子菲無趣的大嘆一聲,瞪着文繼天將報紙扔入暖爐里去。
“現在我們可以談了吧?”他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說。
子菲翻翻白眼,拉着椅子重新坐回辦公桌後面.,“說吧,你的意見。”
“屬下認為有必要重新布署一番,”文繼天一談起公事,所有傲冷的神情便自然現出,“第一該加強‘紅門’的防衛能力與裝備,我已經和季討論過該如何購進新式洋槍火炮……”
“等等等等。”子菲一迭聲四個等字,詫異地說:“你好像在談要怎麼開始打仗一樣。”
“不對嗎?”文繼天黑眸肅殺。
“不對!”子菲拍桌子站起來說:“我絕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開戰,要知道我們兩幫會死傷事小,騷家擾民才是最嚴重的事。為了強奪地盤而弄到最後傷害無辜的平民百姓,不顧他人死活,末來我們‘紅門’幫如何過意得去?這種事情又豈能率性而為。”
“子菲小姐,你現在已經不能說任性的話了。”文繼天皺緊眉頭,“你不僅身為女人,也是‘紅門’的幫主,如果你還存有婦人之仁──”
“馬上閉嘴,否則我不保證我不以幫法伺候,右護法。”子菲也一改嬉笑、傭懶的外表,取而代之的是堅決與聰明的目光,“我問你,現任幫主是誰?”
“子菲小姐。”他斂首應對。
“好,我這些話只說一次,右護法。”她冷聲道:“不允許隨隨便便開戰,任何人在我未下令前,先行找‘龍幫’挑釁者,一律處以最嚴格的幫規。”
文繼天沉默的凝視著無比堅決的子菲,目光交凝一會兒后,“是,幫主。我會傳令下去,不過,恕屬下難以服氣。”
“你是在質疑我身為幫主的能力?”子菲眯起一眼。
“不,我從來不懷疑子菲小姐有過人的聰明才智,沒有人比從小看你長大的我更清楚這一點。子菲小姐有着不亞於子岳兄的能力,但是你同時也是個女人,這會讓你的判斷力……”
“會讓我判斷產生偏差嗎?”子菲替他說出口,然後盈盈一笑說:“如果我是個判斷力差的人,我現在就會以‘冒犯幫主’的罪名,將你踢下右護法的位子,文哥哥。但我們公歸公、私歸私,我了解你護幫心切,也請你了解我做任何事都不是輕舉妄為,更勿用‘女人’當成歧視的借口。”
神色略過一絲愧意,文繼天曉得他過分衝動了,“那麼,能夠讓屬下明白幫主的打算嗎?”
“本山人自有妙計,總之,我覺得這股風聲來得太奇怪,從長老的其中傳到我的其中,順風得讓人疑竇叢生,再加上‘龍幫’過去對‘紅門’並未有敵意,我的第六感正告訴我事有蹊蹺,沒那麼簡單。”
“你的什麼‘第六感’,那是什麼東西?吃的還是用的?”
現在要解釋洋文也太難了吧,子菲揮揮手,“你別管,姑且說我未卜先知好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算命的?”
“就在上一刻鐘,信不信?”
換他狐疑地眯眼瞧她,“子菲,你該不會又打什麼鬼主意了吧?雖然我們分隔這麼多年,但是人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身為你的右護法及親如兄長的情份,你絕不能騙我,說──你腦子裏在打什麼主意?”
不愧是精明的黑面煞星,一下子就看出她腦袋裏打的主意,但是子菲也有她的應對妙招,“咦,我抽屜里還有第二份周刊報耶!要不要繼續往下聽這上海十二少的排行名次啊?”
“紅子菲!”
“別忘了後面要加上‘幫主’兩個字。”她擺出天真可愛的笑靨,輕鬆的化解他的怒吼。
看來,這位令人啼笑皆非的女幫主,永遠都能讓“黑面煞星”氣成紅臉關公,話說起來,也算是上海“紅門”里的十大名場景之一。
※※※
十里洋場煙雲起繁華似夢上海灘華燈初上的時分,熙來攘往的南京路、延安東西上都是掛著閃亮的新電氣燈招,擺攤作生意的各類生意人,賣衣賣鞋到賣葯,無所不包,整個上海就是一座不夜城,凡是吃的喝的玩的找樂的,來到上海准沒錯。
“小姐?小姐要不要算個命?”
一位西裝革履,光鮮稱頭的人駐留下腳步,長發紮成辮子塞入扁呢帽內,戴着圓圓墨鏡的小臉,挑高了一道眉,活脫是位俏皮西洋小紳士打扮。“他”朝拉着客人的命仙說:“你剛剛叫我什麼?”
“小姐啊!”敢情這人是不要命了?
紅子菲啪地敲在這人的桌上,“喂,看清楚,我是男人。”
“如果你是男的……”算命仙站起身來,貼近紅子菲說:“那海里的魚都會飛了,我的大‘小姐’。”
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然後終於忍不住大笑,“好,算你厲害,你從哪一點看出我是個……”子菲比比小拇指,“而不是個好漢子?”
“如果連這點我都看不出來,我還能自稱是李鐵嘴,神算再世嗎?”
紅子菲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個看似眼熟、有點怪異的神算說:“我是不是在哪裏看過你?”
神算摸摸嘴上貼的那撮毛,“呵呵,別想了,你想不出來的。”
“好吧,看在你還有那麼點準的份上,我就讓你賺這筆錢。”子菲很乾脆地坐下來,伸出手來說:“你是算手相還是看面相,或是摸骨呢?”
“都不是。”神算微微一笑。
子菲瞪瞪他,“除了這些你還有什麼……啊,我知道,是測字。”
“不用,我掐指一算就可以了。你的命,還有嘿嘿十二少的命,都在我的手心裏,跑也跑不掉。”
“哇,你笑聲好噁心,什麼叫嘿嘿十二少?”
“小姐想問什麼?婚姻、事業或是後代子孫的幸福?”
“那就問事業好了。”
“你的事業一帆風順。”
就這樣?子菲翻翻白眼,這樣她也會算,“婚姻呢?”
“你的婚姻也一帆風順。”
不耐煩還算是客氣的字眼,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我後代子孫的幸福呢?”
“他們的幸福──”
“我知道,也是一帆風順!”子菲拿起神算的錢筒,往他頭上一敲,“你這騙吃騙喝的傢伙,專門來這邊騙我們大家的錢嗎?白白浪費了我這麼多時間,真不要命了,也不看你捉弄的人是誰?想騙我紅子菲,你下輩子再來吧!”
倒在地上呻吟的神算不住的抱頭哀叫,但是那位小姐早已飄然遠去,理都不理他了。悠然嘆口氣,神算抑鬱地說:“就算我不想讓你一帆風順都不行啊,誰讓你出現在這本愛情小說中呢?紅子菲,不要怪我李葳姑娘狠心推你入火坑,實在是你不到敵窟去,這本書就寫不下去,別擔心,我會為你上求天下求地,保你平安我發財。”
遠處飛來一隻破花瓶,再度擊中神算,這次‘她’就真的倒地不起了,嗚呼哀哉,萬歲萬歲。請看下段……紅子菲解決那專司騙錢的小人後,昂首闊步走入法租界內最具知名度的高級俱樂部,這裏聽說就是“龍幫”地盤的總部根據地,不論是上海租界內外的貴族名紳或是外來的大亨、名士,無不以出入這座名為“東方之珠”的俱樂部為榮,它已經成為上流社會最熱門時髦的去處了。,瞞著文哥與季哥直闖到這裏,確實是冒險的舉動,但“不入虎穴焉得虛女”7她不自己先到這裏來探采敵人虛實,又怎麼知道如何去應付這個傳聞中難以捉摸的敵人呢?
所以她說服了爹爹媽媽,自己一個人易容改裝來到“東方之珠”。
雖然子菲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女孩,但對於“龍幫”大手筆建造這座新穎揉合古中國建築與洋派格調的新俱樂部,依然不得不報以高度讚賞的眼光。樓高七層,採用寶塔頂閣樓台的設計,但特殊之處是它全體清一色的白色大理石結構,只有層層屋檐飾以隆重的綠藍琉璃瓦,大門廊廳雙龍吐珠圖,氣魄恢宏壯觀。
不要說是中國人,相信那些洋人大班來到此處,也會對這種揉合東西方優點的設計,青睞不已。
俱樂部一進去,左、右兩邊都是金碧輝煌的交際沙龍,各色各樣的人群都在裏面,或用餐或喝酒聊天,如果想要跳舞也有專屬樂團正演奏著西方華爾滋等等流行舞曲。
走上二樓,子菲看見了驚人的寬敞大廳里,擺滿各式各樣賭博的檯子,從橋牌、梭哈、二十一點到轉輪盤,中國式的麻將與花牌、棋局,整個廳堂里無不是誘人掏錢出來,狠狠的玩它個地覆天翻。
櫃枱供應著川流不息的賭客們免費的煙酒,吆喝聲、歡呼聲此起彼落,但是失意人散盡全身家當后,垂頭喪氣有如敗狗走出門外的更是不在少數,這裏正是上海最奢華的地方,供應着你一夜致富的美夢,一旦夢破碎之後,誰還管你當初是什麼大人物呢?
子菲要了一杯香檳,信步遊走到二十一點的檯子邊,觀看其他人玩牌,目光小心而謹慎的逡巡著整個大廳。“龍幫”的效率不錯,雖然有不少人喝了過量的酒,但是一旦有人出現鬧事的跡象,不到三分鐘那人就會由兩名高大沉默穿着黑色馬掛的男子,一左一右“護送”出場,沒有半點驚動他人。
比起“紅門”那些經營海上事業的豪邁兒郎,“龍幫”的手下似乎文質彬彬多了。當然,不會叫的狗咬人才更凶,這一點子菲絕不會忘的。
奇怪,她老覺得有人在暗中注意她?子菲小心地放下酒杯,假裝呼吸新鮮空氣走向窗邊,利用玻璃的反照,她搜索著身後可疑的目光來源,這種與生俱來的第六感,子菲相信是她血液中遺傳自爹娘的黑道血液作祟,準確度高達百分之八十。
是誰在暗中觀察她?
一瞬間,子菲捕捉到一個一閃而逝的高大身影,就在賭場的一角,但快得沒有讓她看清他的模樣。會是東方龍嗎?那傳說中不輕易現身的幫會首腦?子菲唇角彎起,唇邊現出一個甜甜的酒渦。
有意思,暫時幫老哥的忙,管管“紅門”事,似乎也很有意思。尤其裏面還牽扯到“龍”這種有趣的絕種生物,她倒要看看那位“龍幫”首腦“東方龍”先生有什麼三頭六臂,讓旁人如此懼怕敬畏他。
她走回二十一點台桌處,換好籌碼,開始下賭。
“東方之珠”俱樂部,象徵上海歌台舞榭、月殿雲堂文化中,最極致的代表。這也是“龍幫”十年來增長勢力的象徵,尤其是雄據於“東方之珠”頂層屋檐,那條騰雲駕霧、龍蟠虎踞的十尺金龍,威風凜凜,遠觀近賞皆不由得讓人心生畏懼,近幾年來上海人無不以“龍幫”為黑道之首,“東方之珠”為上流社會之翹楚。
經營這樣一座俱樂部,帶領底下十萬幫眾,“龍幫”的黑幕之後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人物?能於短短十年內將“龍幫”由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幫會,一躍而成鼎足上海放眼天下的黑色豪門組織,必定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一些報紙傳媒將他冠上一個封號“東方龍”,卻沒有多少人有緣會見他一面,也因此他身邊神秘色彩的傳言特別多,或說他矮胖或說他高大,有人說他相貌堂堂,也有人傳言他面目猙獰,這些是真是假?誰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點卻毫無疑問,這位“東方龍””在十年內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黑道大亨,頂尖的人中之龍,如果女孩子不介意成為“大姐大”,他也是金龜婿的最佳人選,但……這算是題外話。
紅子菲心情愉快地將籌碼堆回自己的桌前,今日手氣不錯,至少她讓“東方龍”損失了一丁點財富,就當做是他們賠給“紅門”的補償金好了。
她今天來主要想探采“龍幫”的虛實,順便觀察一下敵情,至於賭注彩金的輸贏,只是額外的獎賞。
子菲懷抱着令旁人眼紅的籌碼,得意地離開二十一點桌台,“承讓了,諸位。先失陪一步,我想去試試梭哈的手氣。”
不少人都虎視眈眈地注視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