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天，楊亞南意興闌珊的坐在客廳里翻雜誌，突然，門鈴聲響起。
「請問找哪位……」她跑去開門，一看見是高烈，她微微一愣。「學長……」
高烈看到她，也是一怔，怎麼才一個月不見，小南竟瘦了一圈！
「小南，妳怎麼瘦這麼多、臉色那麼蒼白！」高烈眼裏有着心疼。「好像很久沒看見妳了，妳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她心裏大喊着。
「我很好。」楊亞南勉強笑了笑。「學長是來接姊姊的吧？我去叫姊姊！」她連茶都忘了倒，就咚咚咚的衝上樓。
果然，楊亞南腳軟的蹲在姊姊的房間門口，她還是無法若無其事的面對高烈。
「小南，誰來了？」楊盼盼在房間裏問着。
她站起身，用力的拍了下臉，想讓自己看起來有點血色……哇，好痛！
「姊，學長來了喔。」她打開房門。
「小南，妳看我穿這樣可以嗎？」楊盼盼轉了一圈，讓楊亞南看看她的打扮。
每天看着姊姊這樣愉悅的打扮自己，心裏雖然心痛難過，但她還是都報以微笑。「嗯，好看，沒有人比我姊姊更漂亮了！」
「厚，妳現在會虧姊姊了喔。」楊盼盼捏捏她的鼻子。
楊亞南笑着躲開，然後抬眼認真而專註的看着她。「姊，妳現在很幸福嗎？」
楊盼盼垂下眼，神情有一瞬間縹緲。「現在……」她抬起眼，對她遞出笑，眼角彎彎的。「是的，我很幸福。」
「太好了，去年為姊姊許的願望終於實現了。」楊亞南也笑了。「姊，我先回房間去了，祝妳約會愉快！」
說完，她轉過身，在轉身的那一剎那，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楊亞南車子騎到一半時，引擎突然熄火。
她把車牽到路邊，東摸西摸一陣，又蹲下來捏捏輪胎，最後才發現是沒油了。
「唉……」楊亞南嘆了口氣，忘記加油了，早上才提醒過自己的說。最近她總是如此，老是忘東忘西的，吃飯吃到一半就發起呆來，教授點名沒聽見，還差點被記缺席。
楊亞南環顧一下置身之處，這裏是山區，離加油站還有好長一段路……
「唉－－」她又是嘆氣，只能低頭認命的牽着車走。
過了清明節，天氣愈來愈熱了，才走了一小段路，楊亞南已經流了滿身的汗了。
一部機車從她身旁急駛過去，突然在她前面幾公尺停住。
「小南！」
楊亞南訝異的抬起眼，看見高烈向她大步走來。「學長……」她停住。
高烈站在她面前。「怎麼用走的？機車怎麼了？」
「沒油了。」楊亞南伸手擦抹額頭上的汗，結果因為剛剛摸輪胎時手上沾到塵土，這下把臉都給抹黑了。
「妳看妳，變成小花貓了。」高烈看了忍不住笑，順手拉起襯衫衣襬，想幫她擦臉。
楊亞南直覺躲開。「學長……今天沒約會嗎？」她別開視線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
高烈不太高興的看着她的舉動，突然用力的抬起楊亞南的下巴。
「跟人家說話的時候要看着對方的眼睛，這禮貌妳不懂嗎？」他發現楊亞南最近都在躲他，去楊家的時候，她總是躲在房間裏；在學校遇見時，她總是匆匆點頭就走過；好不容易逮着她說話，說沒幾句她便隨便丟了個借口就溜了，好似他是洪水猛獸，他不舒服極了！
楊亞南被抓住下巴，動彈不得，只好迎上他慍怒的注視。
「車子沒油了，怎麼不打電話請朋友或同學幫忙？」高烈問。「太陽這麼大，妳不會傻得要這樣牽着車走下山吧？」
「我忘記了……」楊亞南小小聲的說，她已經習慣自己一個人解決事情了。
「傻瓜！」高烈忍不住要罵她。
我們家南南呀，雖然看起來傻裏傻氣的，其實骨子裏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固執倔強……腦海里突然想起楊伯父說過的話。
高烈喜歡去楊家坐，因為楊伯父總會說她們姊妹小時候的趣事給他聽，還會拿她們小時候的照片給他看。照片里，楊亞南的眼睛總是避着鏡頭，顯得自卑而畏縮；團體照里，她也總是站在角落，不是被別人的頭或手擋到，不然就是鏡頭拉得太遠，看不清她的臉；其中有一張是被偷拍的，沒有防備的臉上，有一雙帶着叛逆與倔強的眼睛，那是他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楊伯父很喜歡說楊亞南的事，而他也總是聽得很入迷，彷佛看見了楊亞南的另一面。
高烈看她低下頭，聲音便軟了下來。「把妳的手機給我。」他將手伸到她面前。
高烈要她的手機做什麼？楊亞南不知道他的用意，不過還是乖乖的把手機遞了出去。
高烈接過，在上頭按了一陣后，「喏。」把手機交還給她。
楊亞南狐疑的接過，她看看他，然後又垂下眼看看手機。手機的屏幕停在電話簿，她按進去，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往下看，最後竟看到了高烈的名字！
「學長為什麼給我電話？」她按捺住心中那份快要剋制不住的悸動。
「以後若需要幫忙，就打電話給我。」高烈寵溺的看着她。「妳在這等着，我去加油站幫妳拿些油過來，妳是九二還是九五？」
「學長……」楊亞南心裏衝上了一股想哭的矛盾情緒，滲透了胸腔，浸潤了喉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好？她很想大聲的對他這麼說。「學長你不要管我了啦，你有約會就快去吧！」她催趕着他。
高烈又想生氣了，他有這麼可怕嗎？「我有說我有約會嗎？」他兇巴巴的瞪着她。突然成為她姊姊的男朋友，他想小南一定會覺得很彆扭，所以有好幾次，他都想跟她說他與盼盼之間約定的事，但又覺得不妥，再怎麼說，這都是盼盼個人的私隱。
「你應該跟姊姊有約吧？」楊亞南別開眼。
「跟人家說話的時候要看着對方的眼睛，我剛不是已經告訴過妳了嗎？」高烈把她的臉轉正。「罰妳的眼睛不準離開我的眼睛一分鐘，誰先離開了，誰就要請吃中飯。」
楊亞南也不高興起來，她狠狠的瞪着他，心裏想，明明已經有姊姊了，為什麼還要對她那麼溫柔？想到這裏，她就瞪得更用力。比就比，who怕who。
這麼一瞪，兩人竟誰也沒移開視線，足足對視了五分鐘，直到一陣刺耳的喇叭聲令高烈分了心，瞥了一下旁邊。
「厚，你輸了。」楊亞南指着他，笑得很得意。
「妳贏了。」高烈笑道。他把她的車牽到旁邊停好，又抓着她的手到他機車旁。
「學長，你在幹嘛？我的車……」楊亞南不斷回頭看自己的車。
「我輸了不是要請客嗎？我們先去吃中飯吧，吃飯皇帝大，回頭再來牽妳的車。」
這一回合，高烈勝！
吃完飯，高烈跟老闆要了一隻汽水空瓶到加油站裝汽油，然後再回到楊亞南機車停放處，將油加進去。楊亞南試着發動車子，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
分手前，高烈跟她要了手機號碼。
「喔。」不知道高烈要她的手機號碼做什麼，但她也沒打算要問。「我抄給你。」
「不用，妳講，我會記下來的。」高烈的手機忘了帶出來，無法直接輸入。
「0939……」楊亞南念了一串。
高烈反覆念了幾次。「好，我記住了。」他對她笑了笑。
楊亞南回到家后，便直接回房間，她坐在書桌前，握着手機，盯着電話簿里高烈的名字與手機號碼。
她知道她永遠也不會打這通電話的。
楊亞南按下刪除選項，想把高烈的名字從電話簿里刪去。
正想按下確定時，手機突然響起「聖誕老公公來了」的鈴聲，嚇了她一大跳，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一年四季，楊亞南的鈴聲都是這首歌，一向跟着流行歌走的徐愛羅總取筆她「俗死了」！如果她的手機響起，而徐愛羅恰好在她旁邊，她一定會到旁邊躲起來，假裝不認識她。但，楊亞南卻很喜歡這首歌，總覺得它有一種充滿「希望」的感覺。
她查看來電號碼時，屏幕上閃着高烈的名字。
「喂、喂！」她慌亂地接起。
「這是楊亞南小姐的手機嗎？」
高烈低沉的聲音響起，這還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還加小姐，聽起來好陌生。
「是、是我，學長。」楊亞南的心怦怦跳，說話還有些結巴。高烈不會知道她在想什麼吧，怎麼她才想刪除他的號碼，他的電話就來了？「學長找我有事嗎？」
「太好了！」高烈鬆了一口氣。「我只是想確定號碼有沒有記錯。」他解釋着。「我一直很依賴手機，從來沒有好好記過別人的電話號碼，上次還被李齊說了一頓。」他笑着說。
「這就是學長的不對了！這是誠意問題，學長若有心，就會記住對方的號碼。」楊亞南也責備起他。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那小南有記住我的號碼啰？」他挑釁的問。
「當然。」她只看了高烈的號碼一眼，就記在心裏了。「只要對方說過一次，我就會記住了。」她自誇的說。
「好，那把我的來電記錄和號碼從電話簿里刪除。」他命令道。
「咦？」
「刪除后，妳撥電話過來，我要看看妳是不是真的如妳所說的那麼厲害。」說完，他便掛掉電話。
楊亞南聽着那端傳來的「嘟嘟」聲發怔，剛剛她是不是說得太過了，所以學長在生她的氣啊？
她照高烈的話把號碼刪去，然後一字不差的按了號碼，但卻遲遲沒撥出去。
「唉－－」她盯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號碼。「剛剛還在想自己應該永遠也不會打這通電話的。」她好笑的想。明明已經把高烈的手機號碼刻在心版上了，要怎麼刪除？真是好笑！
她按下傳送鍵－－
才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起。
「妳好慢！」高烈一開口就這麼說。「我已經等了兩分鐘又十五秒了。」
「啊，對不起，讓你等那麼久……」咦？等一下！她為什麼要跟他道歉呢？
電話那頭早已傳來高烈的笑聲。
這樣透過手機聽着他的聲音、他的笑聲，楊亞南突然覺得好滿足。
還是好喜歡他！
她把高烈的名字儲存進電話簿，鈴聲則是用了濱崎步的新曲「剎那」：
如果我像花朵般剎那短暫，相信會在你身旁燦爛綻放……
如果我可以像小烏一樣的飛翔，相信我就會飛到你身旁……
如果我像風一般的飄流，相信我就會吹向你的身畔……
如果我可以像明月一樣的發光，相信我將會永遠照耀着你……
她覺得這首歌詞完全寫出了她的心情，儘管高烈選擇了姊姊，她還是好喜歡他，只要他開心，那麼她就會覺得開心；只要他幸福，她也會感覺幸福。
「啊，沒電了！」徐愛羅無聊的玩着手機里的貪食蛇。「亞南妳的手機借我玩。」
「好呀。」楊亞南把手機拿給她，又埋頭認真地看自己的書。下個禮拜是期中考，今天她和徐愛羅約在圖書館看書。
徐愛羅是看書看得有點煩，才會玩起手機里的遊戲，玩了一會她又覺得膩了，可是又不想看書，於是好奇的按進了電話簿里瀏覽，看着看着，就看見了高烈的名字。
她知道楊亞南還是無法忘記高烈，每次與楊亞南在校園裏遇見高烈與楊盼盼，楊亞南故作輕鬆的笑容總教她心疼。四年級的學長、學姐們五月中旬就會停課，六月就要畢業了。徐愛羅總覺得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個結束，不然就會永遠停在原地，無法向前走。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也一定要傳達出去，如果不好好處理，心裏會永遠留個遺憾，那麼就很難再去喜歡一個人了。
在高烈畢業前，她一定要讓他知道楊亞南的心情。
徐愛羅轉頭看楊亞南專註的側臉，心裏打了個主意。
她悄悄走出圖書館，打了一封簡訊，按下高烈的號碼，傳送出去。
高烈和楊盼盼約在他們常待的茶坊看書。
「我去廁所一下。」讀到一半，高烈對楊盼盼說。
楊盼盼唇邊的笑容在高烈消失在轉角處時，倏地隱去，眸底染上了輕愁。
跟高烈在一起，她總覺得像身處夢境裏、腳踩着棉花，一切都好不踏實。
他對她很好，是哥哥對妹妹的好，她都知道。
每次跟高烈講完電話，她總是等高烈先掛掉電話；每次跟高烈道別時，她總是要高烈先走，自己站在原地目送他遠去的身影，他的身影總透着一種無情，因為他從沒回頭看過。
夠了，這兩個月裏，她得到的已經遠比過去這幾年還要多很多，她該滿足了。
楊盼盼決定今天就跟高烈提出「分手」，結束他們之間的約定。
再繼續眷戀下去，佔着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她怕自己會迷失掉，然後再也找不回原來的自己。而且，她隱約感覺到高烈心裏有人，他常常會想到什麼似地笑出來，且眉宇間也洋溢着一股愉悅，神情、臉色都比去年失去歐陽柔時，好了很多很多，也不再穿那些沉重的深色衣服，感覺像又變回從前那個高烈了。
她非常清楚，不是自己讓他露出那樣的笑容與飛揚的神采。
該放手了，該放手了……
「嗶，嗶！」
一個聲音打斷了楊盼盼的思緒，是來自高烈放在桌上的手機。
一種奇異的驅使，楊盼盼拿起高烈的手機看，上面顯示他有一封新訊息，她心跳有些加速，吞了口口水，仍按了進去，寄件人是－－小南？
她再按進去－－
我喜歡你，學長。
徐愛羅回到座位上，若無其事地把手機還給楊亞南，唇邊有着神秘的笑。
楊亞南接過，直接把手機放在桌上。
「嗶，嗶！」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在寧靜的圖書館裏顯得有些擾人。
「愛羅，妳怎麼沒幫我設定靜音？」楊亞南尷尬的看看四周后，才拿起手機查看，然後她的眉揚了起來。「咦？是學長傳給我的訊息。」
她打開－－
小南，傍晚六點，在無名橋見。盼盼。
「是姊姊……」楊亞南很訝異。「奇怪，姊姊為什麼要用學長的手機傳簡訊？，」
「什麼？！是盼姐傳給妳的，不是高烈？」聽到她的話，徐愛羅大叫，惹來其它桌看書的人責怪與好奇的眼光。「難道盼姐看到那封簡訊了……啊！」驚覺自己說溜了嘴，她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巴。
「什麼簡訊？愛羅！」楊亞南警戒的盯着徐愛羅做賊心虛的神情。「或者我該問，妳到底做了什麼？」
「對不起，亞南……」徐愛羅自知自己闖大禍了。「我私自幫妳傳了封簡訊給高烈……」
「妳傳簡訊給學長？」楊亞南將手機按了幾下，一看，差點昏倒。
她閉起眼睛，耳邊彷佛聽見遠處敲起了喪鐘。
姊姊知道了，她知道了……
傍晚六點，楊亞南一個人來到無名橋。
這座橋在家裏附近，因為很偏僻，平常很少會有人來這。可是每到暑假就不同了，因為橋下的溪水很深，所以會有很多國中生和高中生跑來這裏戲水、游泳。
楊亞南一走上橋，就見到姊姊站在晚風中，望着遠方。
「姊……」她走到楊盼盼身旁。
楊盼盼轉頭看她。
楊亞南垂下眼，不敢注視她，怕在她眼裏看到厭惡與責備。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不斷重複這句話。
「對不起什麼？妳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嗎？」楊盼盼的心裏也是複雜萬千，她怎麼也想不到妹妹會跟她喜歡上同一個人。「妳為什麼都不說？」她沉痛的問。她和高烈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小南又是怎樣的心情呢？一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心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楊亞南還是這句話。
好看，沒有人比我姊姊更漂亮了！
姊，妳現在很幸福嗎？
太好了，去年為姊姊許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姊，祝妳約會愉快！
楊盼盼不禁想起小南說過的那些話、還有她臉上的那些笑容。
她又想起她曾問高烈，「無緣無故的，你在笑什麼？」
「我是在想妳父親說的那些關於小南的事，她還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回答這些話時的他，臉上笑盈盈的，眸底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愫。
她真笨，怎麼現在才領悟！高烈心裏的那個人其實就是小南－－她親愛的妹妹。
是小南讓高烈有那種炫目的笑容。
楊盼盼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狼狽，她倏地轉過身，背對楊亞南，手用力地握緊橋身，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
「姊，」楊亞南雙腿跪了下來，抓住她的衣角。「妳原諒我好不好？原諒我好不好？我不會喜歡學長的，再也不會喜歡他了，高烈是姊姊的，好不好？妳原諒我好不好？拜託妳不要不理我……」
這是什麼話？楊盼盼聽了更光火，什麼高烈是她的？她當高烈是物品嗎？還是想學孔融讓梨？真是太瞧不起人了，她這是在可憐她、施捨她嗎？
高烈喜歡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啊！
「不要碰我！我怎麼會有妳這樣的妹妹！」
再也受不了，楊盼盼用力甩開楊亞南的抓握，忿忿地走開。
楊亞南的眼淚掉了下來，姊姊生氣了，姊姊不愛她了，不愛她了……
「姊，不要丟下我……」她虛弱的請求着。
楊盼盼僵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
楊亞南突然一骨碌地爬起來，爬到橋上，站得直直的。
「姊，如果我從這裏跳下去，妳會不會原諒我？」
楊盼盼轉過頭，差點沒昏厥。「妳這個笨蛋！妳在做什麼？快下來！」
楊亞南搖搖頭，眼淚直掉。「媽媽不愛我沒關係，但是如果連姊姊也不愛我了，那我什麼都無所謂了……」她用手背抹去眼淚。「對不起，姊，我真的很愛妳。」
說完，楊亞南縱身往橋下一跳，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她寫在日記里的頭一篇－－
姊姊，我最愛最愛妳了。
所以，我，楊亞南發誓，絕對絕對絕對不做任何讓妳傷心的事。
以血封緘。
沒想到一語成真，真的是要以血付出代價！
楊亞南揚起嘴角，微笑着。
病床上，楊亞南一臉蒼白的躺在上頭，眼睛緊閉着。
「我是一個壞媽媽。」
倪淑如握着楊亞南虛軟無力的手，一向幹練嚴厲的臉，突然老了許多。
「不要再苛責自己了。」楊震把妻子的頭攬進懷裏。「南南沒事的，醫生不是說她只是喝了幾口水嗎？幸好我們盼盼泳技好，才能夠實時救了南南這條命。」楊震慶幸意外沒有造成。「老婆，妳先去睡一下，妳已經守了她一夜了，等她醒來，我再去叫妳。」
「她一定不想見到我，她恨我。」早先，楊盼盼已經把楊亞南的話轉述給倪淑如。「是我太忽略她了。」由於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對小女兒造成的傷害，倪淑如有滿腹的愧疚。
「她一直都愛妳。」楊震安撫的拍拍她。「我們南南跟她媽是一樣的脾氣，妳們都倔強、對感情都不夠老實，連跟姊姊喜歡上同一個人這件事都遺傳到。」
楊震與倪淑如的愛情故事比起現在的年輕人是一點都不遜色。當年倪淑如與好友陳盼盼情同姊妹，而陳盼盼與楊震則是一對令人稱羨的情侶，當時倪淑如也愛慕楊震，但卻只能將這份心意深埋心中。後來楊震與陳盼盼結婚，不久就懷了孩子，但是陳盼盼有心臟病，生產可能會危及她的性命，可她仍執意要生下孩子。其實陳盼盼一直都知道倪淑如喜歡楊震，所以臨盆前，她把倪叔如、楊震叫到身前，囑咐他們萬一生產時有狀況，無論如何一定要先救孩子；又私下對倪淑如說，如果她死了，請她一定要幫忙照顧她的丈夫，並把她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喜愛，倪淑如答應她了。
雖然順利產下孩子，但陳盼盼還是死了，於是倪淑如如她所承諾的照顧起楊震與孩子－－也就是盼盼。長久相處下來，楊震愛上她，也娶了她。倪淑如本來是打算不生孩子的，想全心全意把盼盼當成她唯一的孩子來疼愛，楊震也從沒要求她為他生個兒子繼承香火，但，她還是不小心懷孕了。她本來想要拿掉，但被楊震阻止了，於是還是生下了孩子。也就是亞南。
倪淑如承諾過好友，所以對盼盼總是百般呵護，但卻刻意忽略亞南，因為她怕辜負了好友對她的託付，所以便把生活重心全都擺在盼盼身上。久而久之，她與亞南之間有了一道隱形的牆，面對亞南時，她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儘管心裏是關懷的，卻怎麼也擺不出溫情的臉孔與柔軟的態度。
「你想……我和亞南之間，」倪淑如凝視着楊亞南沉睡的臉龐。「現在還來得及嗎？」
楊震親了親妻子的臉頰。「永遠都不會來不及的。」
＊
李齊與楊盼盼站在醫院門口。
「我從來不知道妳這麼會演戲！」李齊笑看着她。「嘿，那樣嚇他不好吧？」
「真是稀奇啊，你什麼時候變善良了？」楊盼盼剛掛斷電話，她先前打了一通電話給某人，送了一個假噩耗給他。昨天她在小南的背包里發現她送給她的日記本，一整夜，她都在看那本日記，看完后，她才知道小南有多麼迷惑與痛苦。所以，她決定整整那個人。「太好了！醫護人員、父母親我全都安排好了，到時一定要讓那人發現自己真正的感情。」
「妳真是個壞女孩！」
「他讓我和我妹吃了這麼多苦頭，我當然要趁機報一下仇！」
李齊莞爾。「難怪人家說最毒婦人心。」
「所以呀，你們男人最好不要隨便招惹女人。」楊盼盼兇巴巴的睨了他一眼。
「怎麼辦？」李齊一臉傷腦筋。「我現在超想惹一個女人耶……」他靠近她，傾身，影子罩住她整個人，眼睛直直的注視着她的眼睛。「我說，楊小姐，妳要不要來當我的女朋友？」
楊盼盼白皙的臉蛋立即紅了起來。可惡，他一定又在捉弄她了！
「那你得先追求我啊，李先生。」她迎上他的眼光，語氣凈是挑釁。
說完，她轉過身子，像個高傲的女王要離開。
李齊眼神饒富興味的注視着她窈窕的身影，嘴角噙着笑。
屬於他和楊盼盼的故事就從這裏開始吧！
李齊抬腿追了上去，像個登徒子般搭訕地說：
「嗨，美麗的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喝咖啡呀？」
高烈慌亂的趕到醫院，耳邊仍回蕩着方才那通電話－－
「學長，小南快死了，嗚嗚嗚……」
「死？！小南怎麼了？……盼盼！妳別只是哭呀！』
「嗚嗚嗚……小南在ＸＸ醫院，603病房，學長你快來，不然……不然你就再也見不到小南了！」
他站在電梯前，焦灼地看着數字往下掉。「可惡！」
他實在等不及了，直接往安全門奔去，一路衝上六樓。當他來到603病房前，正好遇見一群醫護人員走出來。
「真可憐的女孩，還那麼年輕就……」為首的醫生說。
高烈一聽，趕緊推開那些人衝進去，趕到床前，卻看見一名護士用白布蓋住楊亞南的臉。
「妳在做什麼！」他怒斥那名護士。
「先生，請節哀順變。」護士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搖着頭走開。
和那時一樣……高烈腳一軟，整個人跪了下來。
關於楊亞南的記憶，此刻一一浮現在腦海－－他們一起跑步、她靦腆的對他微笑、那雙總是專註注視着他的晶亮眼瞳、她的眼淚、她的悲傷、她送給他紅豆項鏈，對他說生日快樂……
高烈撫住胸口，那裏有一個突起，是楊亞南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一想到楊亞南不能再對他笑，他的胸口就疼得要命。
他不相信！
「小南！」他激動的拿開白布，捧住楊亞南的臉。「妳給我睜開眼睛！」
老天爺不可以對他這麼殘忍！
「小南，醒過來，別睡了！我在跟妳說話的時候，妳要看着對方的眼睛，這是禮貌，妳怎麼老是記不住！」他用力的搖晃楊亞南的身子。「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呀！」
可惡！祂已經帶走歐陽柔了，不可以再帶走小南，他絕對不答應！
為什麼老天總要把他身旁最重要的人帶走？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高烈悲慟憤慨難抑的癱坐在床上，他摀住臉，痛哭了起來。
楊亞南是被一種類似動物的嗚咽聲喚醒。
她緩緩張開眼睛，看見高烈就坐在她的床邊。
她一定還在做夢，不然高烈怎麼會在她的房間裏呢？
學長，你怎麼了？她將手伸向高烈，一滴眼淚落在她的手心上，她疑惑的看着那顆晶瑩的眼淚，再看看摀着臉的高烈。
學長哭了……他為什麼在哭呢？
她努力將手伸向他。「學長……」
是誰在喚他？
高烈聽見了微弱的聲音，是他的幻覺嗎？不然他怎麼聽見小南薩聲音。
「學長……不要傷心……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悲傷呢？」
是小南的聲音沒錯！高烈的心緊了一下，他緩緩的抬起臉，剛好迎上楊亞南擔心的注視，他先是怔愣不敢置信，接着一把扯住楊亞南往懷裏帶。
「學長……」楊亞南接下來的聲音全被高烈的擁抱給掩去。
「小南！」高烈緊緊地抱住楊亞南。「不要像歐陽柔那樣離開我！永遠不要放開我的手！」不管楊亞南是真實的、還是一縷幽魂，他都不讓她走！
「死……」楊亞南想起自己往橋下一躍的畫面，她的心突然抽緊，原來，是她讓這個男人為她哭泣的。
她差點就見不到高烈了。
楊亞南好後悔自己做了這樣的傻事，因為她若是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為她傷心，爸爸、姊姊、愛羅……尤其，她一想到如果她真的死了，就再也見不到高烈了，而這個認知令她更難受。
「學長，我沒事，對不起，讓你難過了……」
楊亞南握住高烈的手，放到胸口，讓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她也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胸口，感覺他的。
活着，真好！
他們就這樣互相凝視着對方、感受對方的心跳。
久久，當楊盼盼、李齊、徐愛羅與馮大觀、還有楊家夫婦一行人回到病房，一看見眼前的畫面，不禁莞爾。
病床上，楊亞南與高烈相擁而眠，像小貝比一樣，臉上有着滿足與純稚的神情。
他們的手，始終緊緊相握。
誰先動情，天人五衰－－
一者衣垢膩；二者花凋萎；三者體臭穢：四者腋下汗；五者不樂本座。
如果連神仙都甘冒被打入六道輪迴也要動情，更何況是平凡的人類如你我。
所以，該愛時，好好去愛，好好珍惜身邊的人。
雖然學長沒有對我說過喜歡，但，我已經不在意了。
永遠有多遠？
未來太縹緲。
我不去想太多，重要的是，我現在很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