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夫!怎麼樣?如湄的情況究竟如何?”房外,孟浩天緊捉住剛診斷完的大夫不放。而產婆正待在房裏準備替如湄接生。
“少夫人目前的情況一切安好,看來,事情似乎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嚴重。”
大夫的話讓他稍稍安下了心,可房裏傳來如湄的陣陣叫喊,讓他整個神經不由得繃緊。
“浩天哪,大夫既然這麼說,如湄和孩子應該都不會有事吧?”一旁的孟老夫人也跟着焦急地問。
“老夫人,眼前看來是應該一切平安,您和少主別著急,要等孩子出世恐怕還會有好長一段時間呢。”
“要好長一段時間?”浩天低吼。現在聽見如湄的痛呼就已經讓他無法忍受了,還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生下孩子?他怕如湄會承受不住。
“我也希望少夫人能儘快將孩子產下,這樣對她、對孩子都好;可依方才的情況看來,您可能還得多等一段時間。”
該死的!如果他能代替如湄,她就不必受這麼多苦了。
“生孩子是這樣的。”孟老夫人點點頭。“希望老天能保佑如湄和孩子平安無事才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孟浩天的憂慮就一分分地增加。如湄的聲音先是充滿了痛楚,現在卻漸漸地微弱了。他幾次想衝進房裏,卻都被幾個產婆硬生生擋住。
要是這孩子一出世,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他抓來痛打一頓,竟然在肚子裏就這樣折磨他的妻子,他說什麼也饒不過他!但他最擔心的,還是如湄能不能平安地生下孩子。
突然,一聲嬰兒的哭喊劃破長空,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着。
“孩子,孩子生下來了!”孟老夫人喜極而泣,抱住兒子快樂地喊着。
他不顧一切地要衝入房內,卻險些和自房裏抱着孩子出來的產婆撞個正着。
“恭喜少主、恭喜老夫人!少夫人生了個壯丁呢。”產婆讓被褥中的孩子露出臉來,衷心地恭賀着。
“壯丁?!天!我們孟家終於有后了。”孟老夫人欣喜若狂。
然而孟浩天只是瞥了孩子一眼,就迫不及待地衝進房裏。
一進房,只見如湄蒼白地躺在床榻上,整個人似乎力氣用盡似地虛脫。
“如湄--”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輕喚。眼底已蓄滿了淚。
聽見他的叫喚,如湄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見是他,她笑了。“浩天……我說我會沒事的……對吧?”
他望着她,不由自主地點頭。“如湄……”
“看見……我們的孩子了嗎?”如湄問,眼底有着一抹屬於母親的溫柔。“像你,對不對?”
他點點頭,望見她臉上仍然蒼白的神色,不禁皺起了眉頭。“如湄,你太累了,先歇一會兒好嗎?”他擔心她的體力不勝負荷。
“不!我一點都不累。”她笑着搖頭。“浩天,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你就讓我多說一下話吧。我好開心、好興奮呢。”
聽見她的話,他才笑了。“好吧,就只許你說一點點,待會兒大夫來了,你就得休息知道嗎?”
“嗯。”她乖順地點頭。“可是浩天,我覺得我不用看大夫了呢。”
“你說這什麼傻話!”他輕拂着她柔細的髮絲笑道。
“我就是傻才會嫁給你啊。”她輕笑出聲。“浩天--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他挑起一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其實早就不恨雲姊姊了。”她垂下眼睫,悠悠地道。
“如湄你--”她按住了他的唇。“你先別急,聽我說好嗎?”
他點了點頭,握住了她的手心輕吻着。
她嬌羞地縮回了手繼續道:“當然,這並不表示我願意和雲姊姊共侍一夫,只是我明白,若不是雲姊姊的成全,我今天不會在這裏。有時我會想,如果沒有我,你和雲姊姊可以是世上最好的一對夫妻,只是浩天--我太愛你了,就像雲姊姊一樣,我不能和她一起享有一個丈夫。”她停下喘了口氣道:“浩天,你說我這樣善妒,是不是不算個好妻子呢?”她有些擔憂地問。
“傻如湄!你當然是我的好妻子。”他笑着吻了她的頰。
聽見他的回答,她心滿意足地笑了。“浩天,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想說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會希望那時陪在你身邊的人是雲姊姊,因為,她會像我一樣那麼愛你--”
“如湄,不許你胡思亂想。我還要你替我照顧那個折磨他娘的臭小子呢。”他將被褥拉高替她蓋好。“你先歇一會兒,我去抱那小子進來。”
“好,但你要快些回來陪我好嗎?”她充滿期待地問。
“當然。”他笑,轉身走出了房外。
望着他英挺的背影,她笑了,笑得好甜、好美。
這一刻,真是她最幸福的時刻了。
僅僅一盞茶的時間,孟浩天帶着他和如湄的兒子回來。一進門卻看見她早睡得香甜,於是不忍叫醒她,只是輕輕地走近,將孩子放在她身側,享受母愛的溫暖。
突然,孩子莫名地啼哭了起來。他立即抱起他安撫着,深怕吵醒了如湄;然而就在同時,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如湄她--
他放下了孩子,顫抖着手碰觸她的頰,是冰涼的,卻還有着微溫。他的表情在瞬間變得蒼白,手移到了她的鼻下--
“如湄--”一聲凄厲的呼喊自房中傳出。
他的世界完全地崩毀了。
???
孟浩天生命中的兩個女人都離開了他。一個生離、一個死別。
沒有人能了解孟浩天此刻的心境,除了他自己。
曾經,他想過要就此永久地放逐自己,逃到一個沒有人知道他的地方,了此殘生。
“爹--我要放風箏,帶我去放風箏嘛!”一個童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就是這樣的聲音讓他堅持到現在。
如湄是在睡夢中帶着微笑逝去的。
當知道的那一剎那,他痛不欲生。幾乎想隨着她死去,卻仍是孩子的哭聲喚醒了他,讓他知道自己還有未了的責任。
“爹--好不好嘛--”童語不斷地催促着。
孟浩天笑了笑,撫着孩童的頭道:“好吧,去拿你的風箏,爹帶你去放風箏。”
“哇!爹最好了。”小孩童蹦蹦跳跳地跳出了房門取風箏。
風箏。
這讓他想起雲兒,想起那個一切都仍平靜的日子。他一直以為,一生中只會愛着一個女人,然而他卻又不幸地多愛了一個。這是一切幸福的開端,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即使在他最愛的兩個女人都離開他的時候,他仍然同時深愛着這兩個女人。
是他負了她們,但他心不由己。她們都說原諒他,但他卻始終無法原諒自己。有時夜裏驚醒,他會以為這一切都是夢。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會愛上這兩個愛他的女人,但他可以確切地知道,這一生,他不會有其他的女人。
“爹!我把風箏拿來了。”蹦跳着進來的,是他和如湄的兒子。
他接過風箏,一把將兒子舉上臂膀。“坐好,我們要走了。”
???
為什麼會上北方來?孟浩天自己也不清楚。
他從未想過要打擾雲兒的生活,也不願再替她製造困擾,所以自離開慕容家的那天起,他就從未再涉足北方,也未再有雲兒的消息。
然而多年之後,他還是來了。只是想看看這片孕育出“北地芙蓉”的土地,如今是什麼樣的一番景象。但既然來了,他卻又忍不住想見到雲兒。想知道她過得還好嗎?幸福嗎?是不是曾經--想起他。
他在慕容府前躊躇徘徊。一個被稱作“南方霸主”的男人,在面對自己深愛過的女人時,仍是猶豫。
“喂!你為什麼趴在那裏不出聲啊?”兒子的聲音吸引了孟浩天的視線。
“我才不叫喂呢!而且我不是趴在這裏,我是在跟我娘玩躲貓貓。”一個窩在門前石獅腳底的小女孩細着聲音回答。“你小聲一點啦,不然我娘一下就會發現我了。”那女孩低聲斥責着。
“躲貓貓?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你?不行!娘說不可以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你去跟你娘玩好了。”說完,又專心地趴回地上。
“娘……”孩子的臉上一片茫然。“可是我沒有娘。”小男孩回頭問。“爹!你可以叫娘來跟我玩躲貓貓嗎?”
孟浩天一震,緩緩地搖頭。
男孩失望地轉回對那女孩道:“我爹說不行。”
小女孩抬起頭,臉上一片黑烏烏的,八成是跑到泥地里玩髒了。“你真的沒有娘嗎?我也沒有爹耶,那……”她思考着。“我要我娘讓你跟我一塊兒玩躲貓貓,那你叫你爹教我怎麼放風箏成不成?”
孩子高興得拍手。“好啊、好啊,我爹最會放風箏了,我跟你交換好了。對了,我叫孟宇,爹和奶奶都叫我小宇,你也叫我小宇好了。”
“小宇,好巧,我也姓孟耶,我娘都叫我箏兒。”
“箏兒?風箏的那個箏兒嗎?”小宇問。“那你為什麼不會放風箏?”
箏兒又偏過頭想了一會兒。“不知道耶,娘說她不喜歡放風箏,可我最愛箏兒了。”說著,她自顧自開心地笑了起來。
“箏兒--箏兒--”一個聲音自慕容府里傳來,接近了大門。
“糟糕!是蓮姨。”小女孩往裏更縮了一點。“小宇你快走開,不然會讓蓮姨找到我的啦。”
大門伊呀地打開。
“箏--姑爺?!”出來找人的,正是當年伴在雲兒身邊的小蓮。“我的天!”她捂嘴驚呼。
“小蓮,箏兒是不是又躲進石獅底下去了?”另一個聲音跟着走近。“我要她--你--”看見眼前站立着的身影,慕容雲的一顆心幾乎躍出胸口,整個臉色在瞬間轉為蒼白。
“雲兒--”
“你--為什麼--”
“娘--?”看見娘有些不太對勁,箏兒自石獅底下飛奔而出,撲進她的懷裏。
“箏兒是你的女兒?!”孟浩天的雙眼來回地巡視她們母女。孟?箏兒姓孟?!突然如被電擊中般,他的耳際一陣轟然。
箏兒是他和雲兒的孩子!他上前一把促住了雲兒的臂膀。“為什麼不告訴我?”聲音充滿了狂暴。
雲兒竟然獨自承受這一切,卻什麼也不肯告訴他?!“你欺侮我娘!壞人!”突然,箏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孟浩天立即地放開了慕容雲。
“箏兒乖、箏兒不哭。娘沒有被人欺侮,箏兒別哭了,嗯?”慕容雲抱起了箏兒安撫她,眼角瞥見了站在一旁的小男孩,那模樣、神情,簡直就是他父親的翻版。
“這是小宇,我的兒子。”孟浩天望着慕容雲回答。
他和如湄的兒子。慕容雲知道。
“為什麼不來找我?”孟浩天問,無法掩飾內心的激動。
慕容雲垂下了眼睫,緩緩地道:“有什麼事,進來再說吧。”慕容雲放下了箏兒牽起她的手,卻不經意地望見小男孩眼中的羨慕和渴望。慕容雲看着他,對他伸出手。
小男孩看向浩天,像是在徵詢他的同意。
孟浩天無言地點了點頭。
男孩如獲至寶般拉住了慕容雲的衣袖,滿臉儘是掩不住的喜悅。
慕容府的大門緩緩關上,關住的是人,卻關不住那經歷生死的--真情與摯愛。
???
“奶奶、奶奶!我們到那兒去玩,我看到好多好吃的東西耶!”
“奶奶、奶奶!我要去那邊,那兒有好玩的布娃娃呢!”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兒此起彼落的聲音,喚得老人家開心得合不攏嘴。“好、好、我們都去,兩邊都去。”孟老夫人拉着兩個小孫兒,心滿意足的模樣比兩個孩子更像個孩子。孟浩天輕攬着妻子慕容雲的纖腰走在後頭,兩人相視而笑。
“你想先歇一會兒嗎?”他體貼地問着。
慕容雲仰臉望向孟浩天,眼底有着無限深情。“我不累。浩天,這一路走來,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又何嘗不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在心底回答。
“雲兒,我孟浩天何其有幸,能遇見你和如湄這樣情深義重的女子?”
她明白他話里的自責與歉疚,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伸出手與他十指交握,望着他如星的眼眸道:“浩天,你值得我們這樣去愛。”
她的話道盡了一切。
他緊緊地擁住她,低啞着嗓音道:“我愛你。”
“我們也愛你。”她代如湄回答,她仰頭望向湛藍的天,在心底默禱:如湄,你聽見了嗎?
一陣薰人的暖風輕輕地飄過,彷彿有人聽見了回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