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啊——”

一向寧靜的病房裏傳來陣陣豬嚎聲。

“好痛、好痛!”凌凡臉皺成一團,眼淚兜在眼眶,要掉不掉。

她才從昏迷中醒過來,第一眼就見凌平那陰惻惻的臉,她就知道事情大條了,恨不得再昏死過去,但已經來不及了,凌平先賞她三個爆栗讓她沒法裝死,又拉捏她黑青瘀血的臉。

“臭凌平,我是病人耶!”她的俊帥臉已經很可憐的被揍成豬頭,要是那些愛慕她的女同學、學妹知道,怕不心疼哭死才怪,只有凌平這個變態才會以灑鹽在別人的傷口上為樂。

“哦?你還知道痛啊,我還以為你是無敵鐵金鋼哩!肉都是鐵做的。”凌乎毫不同情,甫從美國回來,還沒進家門就先來醫院報到,誰會開心?“活該痛死你,逞什麼匹夫之勇!就算你的拳頭比人家硬,皮比人厚,挨得了疼,但可別忘了你是女生耶!你真該慶幸那些人只是要打你出氣,要是他們再狠一點、再壞一點,搞不好你就被輪姦了!笨蛋!”想到那種情況,凌平又忍不住往她裹着厚厚繃帶的額頭上用力的彈了一下。

“噢~”凌凡捂着頭痛呼,她的額頭是被打飛撞到牆上造成的。“我是你妹妹耶。”要不是受傷,她一定跳起來與他大戰三百回合。

“呿!我才不承認你這個笨蛋妹妹,講出去都會笑死別人的大牙,我凌平的妹妹豈是這麼不濟,讓人白打着玩。”話雖然說得這麼毒,但其實凌平早已經請了他的朋友去教訓那些白爛。

“我也沒有你這個沒血沒目屎、心肝被狗吞的哥哥!”

兄妹倆一言來一語去,比狠也比毒,聲音一個比一個大。沒辦法,平時以武會招作為溝通的他們,因為凌凡受傷無法打得痛快,只好在嘴上比功夫。

最後是護士跑進來說他們妨礙其他病人安寧,兄妹倆方休戰。

凌平坐下來呷了一口茶水滋潤滋潤喉嚨,這才想起一件事。“喔,對了。外頭有個男人想見你。”那個男人已經守在外頭兩天一夜了。

“啊,是柏原嗎?他沒有事吧?”那天她被打得幾乎無法動,最後她憑着意志力背着昏睡的柏原秀人走到大路上招車,一上車只講了一句“醫院”就昏死過去。

“他除了臉色很差,其它都很好。”凌平突然一臉壞意的戳戳凌凡。

“欸,我聽他說你是為他才受傷的,他似乎很在意,一直跟我說對不起,差點就向我下跪了。嘖嘖,要是在古代他是不是要切腹謝罪?不過更教我驚訝的是,我親愛的偉大的妹妹居然會為一個男人挂彩!快告訴哥哥,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暖昧?”

“暖你個大頭鬼啦,誰跟你一樣下流、無恥!我們是朋友,Friend!”她還故意學日本人把那個“d”加重。“喂,你沒凶人家吧?”她覷了他一眼。

“我看他長得那麼斯文秀氣,哪還有氣凶他。再說,他旁邊那個大塊頭已教我望而生畏,我哪有膽子凶,而且,我還要留着這條命追美眉呢!喂,說到美眉,剛才那個護士長得還不賴吧?34、23、34,DCup,哇,摸起來一定很舒服……”

“你想追就去追,別在這裏荼毒我純潔的心靈!”凌凡一臉受不了。

“好,好,我現在就滾去追那個護士美眉,好讓你跟你的日本情人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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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準道歉喔。”

一看到柏原秀人陰霾內疚的神情,凌凡先發制人。

“這禍是我闖的,他們的目標本來就是我。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把你扯進來,我才過意不去哩。”

“痛嗎?”柏原秀人站在床邊看她。

天,他好想念她調侃的聲音。猶記他醒轉時,他立刻來到凌凡的病房,他沒預期這一幕。一向生氣勃勃的凌凡竟然毫無血色的躺在床上!而這一幕在他心裏掀起了浪濤駭浪,也將永遠留在他記憶中。

她動也不動,牆是白的,床單是白的,被子是白的,有那麼一刻,他以為她死了,心臟幾乎提到喉嚨。

他怯怯地伸手到她的鼻下。感謝天,她還活着!他因此跪地謝天。

“你吃了我那拳,痛不痛?”凌凡反問。

當時,她實在無法忍受他看見她狼狽的一面,才會狠心出拳打他。

柏原秀人搖搖頭。“比不上你的痛。”他真想代替她承受一切。

“我沒事。”奇怪,又不是他受傷.他幹嘛那麼難過?她想扯出一個笑,告訴他她壯得像一頭牛,但——“痛痛痛!”可嘴角的瘀傷卻教她痛得齜牙咧嘴。

“我很沒用吧?”柏原秀人看在眼裏,心裏很是心疼,卻又沒辦法舒解她的疼痛,只能不斷苛責自己。如果他是健康的一個人,他就有力量保護凌凡,凌凡也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是個男人,卻眼睜睜看你受傷害,我連一個女人都不如!”

“你在說什麼渾帳話?”凌凡蹙眉,她不喜歡他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誰說女人一定要讓男人保護的?我比你強壯,當然由我保護你,幹嘛分男人女人!換作別人,我也是會這麼做的。”果然是日本人,沙豬主義者!“不準再說這種話,我不喜歡聽,如果你再有這種想法,我就不當你是朋友。”她撂下狠話。

柏原秀人垂首沒說話,然後再抬眸,他的眼底有着一抹決心,他從病床旁的桌几拿來一把水果刀。

“喂,你別胡來!”凌凡被他的舉措嚇到。難不成他真像凌平講的要切腹謝罪?

柏原秀人不理會她,他抓起過腰的長發,用力一劃——

凌凡被他揮刀削髮的魄力嚇呆了眼,她注視着地上的殘發,再抬頭看他參差不齊頭髮。“你到底在想什麼啊?”嚇死她了!再來幾次這種事,她會被嚇出心臟病的。

“我決定回日本。”他睥睨地上的散發。他不要再遵行這些無稽的迷信生活,他未來、他的命,從今以後,他要靠自己的雙手去掌握。

“你說什麼?”凌凡措手不及。

“我要回日本去。”他抬眸迎上她震驚的目光。

凌凡昏迷的這兩天他發現一件事——他喜歡凌凡,甚至是愛她的。但愛一個人,光有心是不夠的,他需要一個健康的身體,還要有一顆強壯的心臟,那麼,當她逐風時,當她想瘋狂時,他就可以陪在她身旁,陪她縱情一切。

所以,他決定回日本接受心臟手術,他要用一顆健康的心愛她,他要這顆心為她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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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的天,白白的雲,燦燦的陽光。

凌凡的球隊拿到了冠軍,柏原秀人為了慶祝他們的勝利,特別邀請了球隊的小朋友到家裏舉行派對。

庭院裏到處都是五彩繽紛的汽球與綵帶,長桌上擺滿了豐富的食物。小朋友都玩得不亦樂乎,一整個下午,把一向安靜過分的柏原家喧騰得鬧烘烘的。

歡樂過後,小朋友都帶着凌凡送給他們的禮物高高興興的踏上歸途。

小朋友一離開,似乎也把歡樂給帶走了,代替的是濃濃的離愁。

明天,柏原秀人主僕就要起程返回日本了。

綵帶、汽球,冷冷清清的在風中搖擺,看起來多可憐,凌凡乾脆全部都扯下來。

她爬到屋頂上,將五顏六色的彩紙成一隻只飛機,再遠遠地射去。

頓時,各色的紙飛機漫天飛翔。

飛機緩緩地飛,它不知道它的方向,只能任風帶領它。一隻黃色的紙飛機落在樹梢上,一隻紅色的紙飛機半沉在池塘,一隻紫色的紙飛機棲息在一株杜鵑上,而更多更多的紙飛機則落在庭院,把庭院點綴得五彩繽紛。

柏原秀人坐在前廊上,他那墨沉沉的眸子望着天際的某一點。

離期在即,他心中萬般不舍。

彷彿感覺到柏原秀人的情緒,一隻藍色的紙飛機徐徐落在他攤開的掌心。

柏原秀人低頭凝看手心的飛機。“我想飛。”他突然說。

“啊,你說什麼?”凌凡從屋檐探下頭。“我聽到你在說話。”

柏原秀人沒回答。他站起身,將手上的飛機直直地朝天空射出去。

一陣風拂過,飛機順着風飛起來,它飛得很遠很高,飛過池塘。飛過花園。當它快墜落時,一陣風又起,它又被輕輕地拖高,重新恢復動力,繼續翱翔。

柏原秀人靜靜地凝視空中那抹逍遙的藍。直到它飛過圍牆消失在他的視線。

“我想飛。”他說,視線定在紙飛機消失的地方。如果明天他的心臟就會停止跳動,那麼,請讓他任性一下。他要好好地活過今朝,不讓自已有任何遺憾。“我想飛。”這次,他說得更大聲,嘴角泄出笑意。

“飛?”凌凡愣了下。不過,她馬上就懂了柏原秀人的心情。柏原秀人曾說過她是風的孩子,可以隨心所欲的奔跑。雖然,奔跑之於她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但之於柏原秀人,卻是一輩子的渴望。“好啊!”她從屋頂跳下來,衝進屋子。

她突來的行徑,讓柏原秀人抓不着頭緒。

不久,凌凡抓了一把繽紛的汽球從屋子衝出來,她拉住柏原秀人的手興匆匆往大門走去。“走,我們去飛吧!”

“飛?怎麼飛?”他被動的跟着她的步伐.心情被這個提議鼓動了起來。

“你信得過我嗎?”凌凡停住,定定地看他。

“信!”完全沒有猶豫。

她開心的綻出笑靨。“那就安心的跟我走。”

“喂,你要把我的少爺帶去哪?”這時,龍之助從屋子裏跑出來。

他們互相看了對一眼,嘴角都有着相似的笑意。

“我們要去飛。”他們異口同聲說。

飛?聽起來好像很危險。“我跟你們去。”龍之助擋住他們的路。

“不給跟!”凌凡推開他。“這是我和你少爺的約會耶。”

“少爺,”龍之助祈求的看着柏原秀人。“你的身體……”

“你在嫉妒嗎?龍之助。”柏原秀人也跟着凌凡胡鬧。“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約會耶,我不想帶個大燈泡……好啦,別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下回一定讓你跟。”

“少爺……”

“你們好好去玩吧,這裏我和龍之助收拾就行了。”

凌平從屋子裏走出來,截掉龍之助後面的話。

“謝啦,老哥!”凌凡比出一個童子軍手勢,然後拉着柏原秀人往外頭走。

望着他們離去的身影,龍之助還是一臉擔憂。“要是又像上次出事怎麼辦?”

“安哪,凌凡那傢伙已經學到教訓了。”凌平叼起一根煙,他深吸一口,然後緩緩吐出。“而且,也該給他們話別的時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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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凡將五彩汽球綁在車尾,柏原秀人坐在她身後,放心的把自己交給她。

車子跑過鬧街,跑過田野,繼續往山上跑去。愈深入山中,愈不見人煙,也愈顯孤涼。樹林一叢叢掠過,無人的山徑,向前蜿蜒着,伸展着。像看不到世界的盡頭。

地面倒映的斜枝疏影中,可見一輛車飛馳的身影。

“把手放開。”車經山腰,凌凡從前頭丟了一句。

“啊?”

“你不是想飛嗎?”她的笑聲飄散在風中。“來,把你的手張開,閉上眼睛,用你的耳朵去傾聽,用你的身體去感受,想像你有一雙翅膀……”

柏原秀人把手張開,他閉上眼睛。

“感覺到了嗎?風刮過你的臉,風呼呼的在你耳邊叫囂,風正穿過你的指縫,你感覺到了嗎?你聽見它的招喚嗎?它正在說:加入我們吧!加入我們吧!跟我們一起飛翔吧……”

“我感覺到了,也聽見了。”

“那麼,你準備好了沒?”

“我準備好了。”

“那……我們要飛了喔!”

車子像箭似的向山上衝去。

飛吧。飛吧,飛越山川,飛越河流,讓風把所有的紅塵俗事都帶走。飛吧.飛吧。柏原秀人仰着頭,張開手。風灌進他的衣服,撫觸他的身體。呵!他嘴角慢慢地漾開,甚至,他大聲的笑了出來。他真的在飛耶!他大叫出聲:“我在飛呀!”

這真不像那個總是冷靜的、波瀾不興的,總是以一抹淡笑看人間的柏原秀人。

但——去他的,他只想擁有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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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原秀人與凌凡並肩坐在山頭,居高臨下,欣賞夕陽籠罩下的城鎮。

天空被渲染成一片燃燒般的烈紅炙火,雲彩被渲染成一片火紅金紫,迤邐到西天的盡頭,美得絕然,美的殘酷,美的……短暫。

“我喜歡你,凌凡。”在這樣景色的觸動下,柏原秀人情不自禁。

“你……”凌凡訝異的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喜歡我?”這實在太突然了,他要離開台灣已經教她很難過了,現在,他又投下了一顆炸彈,存心混淆她的心情。

“我喜歡你,凌凡。”柏原秀人又說。

他本來想把這分感情藏在心底的,畢竟,他不知道手術的結果會如何,所以,他沒告訴凌凡回日本的原因。萬一手術失敗了,時間會讓凌凡忘了他這個人。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但眼前的夕色卻讓他有了新的感觸。愛情可遇不可求,刺鳥一生只唱一次歌,當它找到最適合的荊棘,它就把身體扎進最尖最長的棘刺上,發出連夜鶯、雲雀都黯然失色的嘹亮歌聲。

他是刺鳥,他找到了他今生的荊棘——凌凡。

“我不知道……你把我弄得好亂……該死,你幹嘛說這些肉麻的話……”凌凡感到很彆扭。她對情愛陌生得像新生兒,但她真的很重視柏原秀人,否則就不會對他的離開感到難過。她對他的感情比朋友多一些,又比男女之情淡了一些。但——柏原秀人這番告白,已經悄悄在她心裏撒下種子。

“那就別回答。”柏原秀人用手封住她的唇,定定地凝視她。“先讓我保留你的答案,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你再給我確切的回答。”

他或許是存心的,神啊,請原諒他可鄙的自私!無論此去是生是死,他都希望凌凡永遠記得他。永遠。

未來或許很飄渺,時間或許無情,但記憶卻是永恆的。

他想捉住這個夕陽瞬間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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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飛機在天空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痕迹。

柏原秀人說他喜歡凌凡。送了她一件藏青色和服,只因為她曾經說過這件衣服很好看。他說他一定會回來。

他離去那時是夏季的尾聲.緊接着,秋風染紅了楓葉,然後,聖誕老人乘着雪橇來了。除夕夜,電視轉播了市府廣場大家倒數計時迎接新的一年的畫面,很快地,西洋情人節到了,接着,春天的櫻花紅遍了陽明山,賞花的人潮癱瘓了交通。火傘高張的夏天又到了,海邊擠進了辣妹與肌肉男……

飛機劃過天際的痕迹,不管多深,終會散去。他們曾經並肩而坐的山頭,景色依舊在,只是人事已非。

凌家二老決定移居上海養老。凌平因為扁平足而免去兵役,直接飛去美國進修,他誓言要追上金髮妹。凌凡留在台北讀書,她被星探看上,成了伸展台上亮麗的模特兒與廣告明星。

而柏原秀人呢?他,始終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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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兩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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