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次日。
一清早,凌瑛楓開敵房門,才一腳跨出門檻,就看見房外的廊上負手而立的裴元堂。
原是面向外邊的裴元堂聽見開門聲響,轉身看見當門而立的他,立刻含笑問安:“二少爺,早。”
“來監視我的?又發生什麼事了?”凌瑛楓開門見山地問。
裴元堂只是笑笑。這二少爺實在太聰明了!只得輕嘆一聲,道:“昨晚梅庄王特地差人來通知,今天要和夫人一起來拜訪庄王”
凌瑛楓收回跨出門檻的腳,冷冷地問:“來逼婚的嗎?”
裴元堂心裏明白這個可能性極大,但仍只是搖頭笑笑:“我並不清楚。”
“我死也不會答應的!”
“碰地”一聲,房門被猛力關上:外頭的裴元堂猛地一愣,按着便又重嘆一口
氣。唉!別著這二少爺平日嘻嘻哈哈的,骨子裏可硬得很哩。
“裴叔。”凌雲霄一臉憂容地來到裴元堂身旁,剛才小弟那句絕決的話正巧被他聽見了。不免憂心地問:“楓弟的那句話當真嗎?”
“應該不假。”裴元堂着着緊閉的房門,心裏不住嘆氣。
“那該怎麼辦?爹好像很高興的樣子,若是楓弟不從的話,那……”凌雲霄不敢再往下想,他不知屆時爹會對小弟如何。
房門內,凌瑛楓背倚房門,思忖片刻便快步走進睡房。
☆☆☆
已時,紫煙山莊的梅莊主偕同夫人率眾依約前來潮濤山莊:心想,如果一切順利便好,若不順,他則不排除以強硬的手段達成愛女的心愿。
淞濤山莊莊主凌天雄見貴客來訪心裏十分欣喜,趕忙招待貴客至大廳入座。他只要一想到就快要與江南三大世家中的紫煙山莊和朝雲山莊締結姻親,他是連作夢都會笑出聲音來的。
“梅庄王、夫人,請上座。”侍看見同行之人中尚有一位氣宇不凡的黑衣中年男子,遂客氣地詢問:“這位大俠是?”
梅庄王立刻代為介紹:“這位是崆峒派高手,人稱黑衣情俠的龍之騉龍大俠。”
凌天雄聞言為之一驚,因為崆峒可是武林十大中的三派之一!他神情恭敬笑說:“老夫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名聞遐邇的龍大俠,失敬了,請坐。”
“龍大俠正巧在本庄做客,所以我請他過來為今郎與老夫愛女的婚事做個現成媒人,你說可好?”梅庄王問。
“當然好、當然好!這是凌某求之不得的榮幸呢!”凌天雄連連點頭說好。
梅莊主回頭着了站在夫人身後的愛女一眼,問道:“今二公子呢?”
“我已經要他大哥去叫他了,馬上來。”
一會,凌家兄弟一前一後進入大廳,凌瑛楓一見眼前的情勢,就如有場硬仗要打,最終結果是否如願,一切都難料。
這時間,梅庄王和夫人也同時打量着凌瑛楓,果然是個俊美無儔的少年,似承襲了其母一身風華絕代的好丰采,也難怪霜兒會如此痴心戀着他了。
“楓兒,還不趕快拜見悔莊主和夫人。”凌天雄催促着。
“見過梅莊主和夫人。”凌瑛楓不禁多着了梅夫人身旁的梅玉霜一眼。“還有玉霜姑娘。”
梅玉霜被他看得心虛不已,不敢與他對視。
“賢侄不必多禮,老夫今天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你和小女的婚事。老夫和夫人一直很疼愛霜兒,捨不得她離開我們身邊,不過還好紫煙山莊和淞濤山莊都同在杭州附近,不論是霜兒要回家,還是我們想來探視都很方便,所以你就準備一頂大花轎來迎娶吧!”
這番話聽得凌天雄又驚又喜,原以為小兒子必須入贅梅家,他才能攀上這等武林名家,沒想到如今梅家竟願意紓尊降貴,讓掌上明珠下嫁,這當真給足了淞濤山莊面子。
梅莊主仍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人說選日不如撞日,我想不如就請龍大俠當個現成媒人,先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日後再挑個吉日……”
“我拒絕。”
這話聲量雖不大,卻今在場的所有人全愣住了,除了裴元堂和凌雲霄外。
半晌,梅莊主才反應過來,不由沉聲問:“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拒絕和今璦的婚事。”凌瑛楓毫不畏懼,更直視梅玉霜。“我說過了,我的心裏已有另一個人了。”
梅玉霜作夢也沒想到會被他當著大家的而再拒絕一次,一時間羞忿交加,淚水霎時盈眶,紅艷的朱唇也略見蒼白。
“混帳!你說的是什麼話!”凌天雄震驚過後更是氣得拍案而起,沒想到兒子這麼不識好歹。“玉霜姑娘肯委身下嫁,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說啊!”
“我不是不滿意,我是……”
此時,梅玉霜含淚問他:“我知道你的愛人比我漂亮,但武功和家世呢?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不如她。”
這話聽得眾人又是一陣驚訝,不禁面面相覷。
“我並不認為你不如她,我也從沒拿這些比較過你們。春蘭秋菊各有風華,我不認為需要把人拿來做比較,因為每個人都各有其優缺點。至於她家世如何,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從沒問過她。”凌瑛楓語氣、神情皆十分認真。“我選擇她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我愛她,心裏也只有她一人。”
梅玉霜抑不住的淚水沿腮而下,只是咬着下唇不讓自己泣出聲,最後更是顫着嗓音說:“無所謂,不管你是不是愛我都無所謂,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讓我愛你就行了。”
“抱歉,我無法昧着良心,今你痛苦地和我一起生活一輩子,這對你是不公平的。”凌瑛楓以十分理性的態度說:“我不要讓自己、也讓你後悔,更不要誤你終生幸福、怨我一輩子。”
梅玉霜垂下眼帘任淚水似決堤江水般氾流,她知道所有的心機全白費了,他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了。
梅莊主看見愛女神情絕望而感到心痛不已,轉向凌天雄沉聲問:“凌庄王,這一切你怎麼說?”
凌天雄只是着着神情堅決的工兒子,他彷彿在兒子的身上看見已逝愛妾的身影,這不禁今他感到既害怕又心疼,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怒聲強逼兒子答應這門親事了。
“你這個不肖子!如果敢再對這樁親事說出個‘不’字,我就廢了你武功逐出家門,從此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爹……”凌雲霄耳聞父親說出這等絕快的話,駭得不知所措。
“莊主……”裴元堂也沒想到莊主曾說出這等重話。
突然,凌瑛楓轉身朝父親跪下。“既然如此,就請爹動手吧。”
一直靜觀其變的龍之騉,見狀暗暗喝彩一聲:好小子,有種!
凌天雄愣住了,只是不解小兒子這堅定不悔的個性,為何要那麼像他親娘呢?
剛才出口恫喝的話已收不回了,只得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地舉起手,凝聚功力欲廢了小兒子的武功凌雲霄見狀連忙上前跪下,替他求情道:“爹!求您別這麼做,楓弟並沒有錯呀!”
“滾開!都是你平日這麼護着他,所以他今天才會這麼目中無人!”凌天雄氣極地一腳踢開大兒子,高舉的手迅速揮下,當真一掌廢了凌瑛楓的武功。
凌瑛楓只覺得全身的力量迅速流瀉而出,一瞬間感覺身體似乎被一顆巨石壓住般沉重,他一咬牙朝他爹磕三個響頭,深吸一口氣站起,轉身向梅玉霜說:“我只想這麼告訴你,我愛她在先、遇見你在後,我們也許是……相見恨晚吧。”語畢,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外走去。
梅玉霜終於忍不住抬袖掩面,哭倒在母親懷裏。
凌雲霄見狀就想去追回小弟。“楓弟……”
這時。凌天雕突然大喝一聲:“不準追!誰敢去追回那逆子,我就廢了誰的武功!”
凌雲霄一驚過後,不顧父親的的警語還想去追回小弟,裴元堂卻伸手阻止他,並附耳低語:“莊主正在氣頭上,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二少爺的事我們待會再想辦法。”
凌雲霄聽了只好強忍着心急,轉眸着着裴元堂:裴元堂只是對他微一點頭。
梅庄王看着痛哭的愛女,事情會變成這樣,實是他始料未及。也許正如凌瑛楓所言,他和玉霜只是相識太晚;落花雖是情意深濃,願自枝頭飄落於流水中,但流水也並非無情,只是它要奔流向湖、海的懷抱。
思畢,梅莊主不由重嘆一口氣,轉首向夫人一點頭,帶着傷心簌網的愛女,一行人默然地離開淞濤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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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瑛楓循着田間小徑緩緩前行,大約走了半個時辰,覺得有點累,遂在路旁的大樹下尋個地方坐下,邊抬袖擦汗邊回首來時路,不禁喃喃自語道:“沒想到走了這麼久,才走這一點路而已,幾百里的路,我得走上多久才能到呢?”語畢,輕嘆一口氣。“不管了,反正總有一天會走到的。”
“你究竟要走到哪裏去?”隨着這聲問話,樹後走出一個黑夜中年人,赫然是龍之騉。
凌瑛楓被他嚇了一大跳,待見是他時又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是家裏的人要來逮他回去。“大叔問這個做什麼?”
龍之騉見他輕喘氣、頻拭汗,遂解下腰間的羊皮水壺遞了過去。“渴不渴?”
凌瑛楓不客氣地接過水壺,拔開瓶塞喝了一大口。
“你之前的表現頗今人喝彩呢!”
“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中,只是武功被廢不在預想之內,還好我爹沒說要宰了我。不過這麼一來,什麼麻煩事也沒了,我走了,他們也不會借題發揮找淞濤山莊的麻煩;而我也可以前去完成我的心愿,豈非兩全其美。”
凌瑛楓語畢,又仰首喝了一口水。
龍之騉見他說得如此輕鬆,彷彿一切都沒什麼好在意的,仔細想來他的話倒也是真,瞧他年紀輕輕,竟能有如此的睿智速謀,真不簡單。
凌瑛楓將水壺還給他。“謝謝大叔。”
龍之騉接過水壺,隨口問道:“你究竟要去什麼地方?”
凌瑛楓仰首注視他片刻,這大叔一臉正氣的樣子,應該不是壞人吧。“我不能告訴你確實的地點,只能告訴你,我要去的地方必須往南走數百里。”
龍之騉雖然為他的決心所感動,但也擔心地問:“你如此孑然一身,如何能到那麼遠的地方?”
“別擔心。”凌瑛楓站起來拍拍腰際。“我準備了不少碎銀和一些金葉子,多買些乾糧帶着,盡量不要住客棧,沿途借住農家、獵戶、破廟或山洞都可以,只要能遮風避雨就行,反正也不過是幾百里,我想用不着走上一年半載吧。”
他太輕看這小子了。龍之騉不由對他大感佩服,輕嘆一口氣說:“既然如此,我們不如一道走,我正好也要南下,一路上也不會覺得無聊。”
“這主意是不錯,不過……”凌瑛楓看着他問:“我現在武功已失,走起路來可能像烏龜在爬,你不會嫌悶吧?”
龍之騉從樹后抓起行囊掛在肩上。“走得太快,難免會錯失某些東西;走慢點,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凌瑛楓心想,跟他一起走,只要他不半路棄自己而去,至少安全上無虞,因為這位大叔的武功看起來似乎挺不錯的。
龍之騉在他身上似乎看見了自己年輕時的那股傻勁,因此打定護送他至目的地的想法。
於是,這一老一少就結伴起程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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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煙山莊。
房間裏,梅玉霜坐在窗前雙目獃滯地望着遠方,略顯蒼白憔悴的嬌顏猶掛兩行清涼。
梅嵩嘩站在敞開的房間外,看着神情茫然若有所思的小妹,抬手在門上經敲兩下,見小妹毫無反應,遂跨步走近她身邊,柔聲輕喚:“霜妹。”
梅玉霜回神,緩緩地抬起凄楚的嬌顏。“他呢?有沒有消息?”
梅嵩嘩搖搖頭。
梅玉霜神色黯然,成串的淚珠猶如斷線珍珠般滑下雙頰,螓首低垂,凄然問道:“大哥,我是不是錯了?都已經三天了,還沒有他的消息,若是有個萬一的話,我……”
梅嵩嘩將小妹輕擁入懷,無限憐惜地說:“感情的事沒有絕對誰是誰非,也許真如陵瑛楓所說,你們只是相識太晚;也許是錯在我,我應該先弄清楚當時他是否已有心上人才對。”
“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我只想知道他是否乎安無事。”梅玉霜伏在大哥胸前,嗚咽地說:“都是我的任性害了他,害他武功被廢,又被逐出家門,萬一……萬一……”
梅嵩嘩只是輕拍她香肩,柔聲安慰:“你別凈住壞處想,雖然凌家那邊也還沒有他的消息,不過我猜想他大概是前去與他的愛人相聚了。”
梅玉霜強忍着心痛與淚水點點頭。“如果是這樣就好。”
這時,萩兒卻急急地奔進房裏,神色慌張地說:“小姐,我剛才聽說城東的山溝里發現一具屍體,有人說那可能是凌二公子……”
她話未完,梅玉霜卻已雙眼一閉,皆厥了過去。
梅嵩嘩連忙扶住她。急聲間:“你說的消息確實嗎?”
萩兒見小姐突然昏倒也心慌了。“我……我也不太確定,只是聽說而已。”
“笨蛋!你去給我打聽清楚再回來!”
“是。”萩兒又慌張地轉身出去。
梅嵩嘩隨後救醒小妹。不一會,梅玉霜幽幽地嘆口長氣醒了過來,睜開雙眼急忙捉住大哥的雙臂,焦聲問:“大哥,他真的……”
“沒有的事,萩兒她是道聽塗說的,我已經要她去查清楚再回報。相信大哥,凌瑛楓絕不是短命相,他不會有事的。”梅嵩嘩只得竭力安慰小妹。
梅玉霜只是含淚點點頭。
約莫兩刻鐘,萩兒一臉欣喜回來稟報。“小姐,告訴你一個仔消息,那個死人是個老婆婆,不是凌公子。”
兄妹倆聞言同時放下心中的那顆大石。梅嵩嘩轉而罵萩兒:“你下次不要聽到什麼就胡說八道,先去查清楚再回報。”
“是,萩兒知道了。”萩兒垂首應答。
梅玉霜拭去眼角的淚水,轉首遙望天際,現在只能讓自己多往好處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