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每次重遊夢幻山谷,舒晴總是抱着悲喜交加的心情。

舒晴開着租來的車,沿着高速公路慢慢地走。她不想一口如鯨吞般吞掉整座山林之美,而想要細細地品嘗,就像掌握驚奇、完美的酒香一般,再度擁有欣賞它們時的感受。

舒晴喜歡在經過的時候,在心中喊出那些城鎮的名字,心裏想着那些人們往河面拋出如蛛絲般潔白、輕盈釣線的河流,和鱒魚跳躍、捲曲飛揚的畫面。

那些城鎮和鱒魚溪流的名字,對舒晴來說,仿如詩歌一般。飛揚的韻味、翩然的旋律,在在令人回味無窮。

她喜歡群山在高速公路旁的谷間突起,並把她包攏在由松樹與樺樹剝落的白樹榦、杜鵑與石楠花、小山丘上的矮樹叢和野草所形成的牆中。置身於此種壯闊、美得令人驚奇的大自然中,可說是一種極其難得的人生體驗。

而看着那些樹,更是另一種神奇的感受。

舒晴經常忍不住在路旁停下車來,不厭其煩的拿出畫布和油彩,盡情地畫出來。將她眼睛所見、耳朵所聞、心中所感,化為神來的一筆。而它們的顏色隨着陽光不停地流轉——淺綠、深綠,間夾以或白、或紅的繁花,畫布中的顏色流淌,一如她內心中豐沛的感情。

舒晴不曉得這會不會是她最後一次,緩慢、充滿期待地回到夢幻山谷。

打從那年夏天開始,舒晴每隔幾年就會回到這裏來,在這一趟讓她心中充滿敬畏的旅程上,這是一段回憶之旅。

舒晴始終相信必定有一些比景觀、風土人情更強烈的理由和召喚,不斷吸引着她重返夢幻山谷。

***

每次來到夢幻山谷,舒晴總是住在夢幻旅館,原因無他,純粹是基於懷舊之情。

不過,這十幾年來,旅館已經歸一位年輕的木雕藝術家彼得夫婦所經營。

因為舒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遊此地,因此,彼得夫婦和舒晴也已成了熟稔的老朋友。彼得也非常欣賞舒晴在繪畫上展現的才華,所以,只要舒晴一來到這裏,彼得總是急着向她展示最新的作品,並以少年般的熱情為她解說每一件作品所蘊含的深意。

彼得的妻子瑪莉亞美麗苗條,總是穿着一身緊身衣,益發凸顯她傲人的身材。她最大的樂趣就是,倚在櫃枱而雙眼迷離地眺望屋外的街景,或是用她慣有的輕柔聲音和住宿在旅館的客人打情罵俏。然而,她對自己在藝術上始終毫無所成的丈夫,卻抱着極大的寬容與體諒。這一點,令同為藝術家的舒晴相當感動。

舒晴知道這裏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益發顯得這裏的可貴。

曾經一度在夏季的假期里,旅館常有客滿的紀錄,然而現在,當舒晴簽名住宿時,瑪莉亞卻寂寥的告訴她,包括她在內,旅館才住了五個人而已。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冷清。

舒晴向她詢問冬天滑雪季的情況。

“糟透了,”她慵懶的說,“彼得一如往常把事情丟給我,我只好徵求工讀生來幫忙,到滑雪季一結束,我整個人累得像條狗似的。”

“那很好呀,”舒晴安慰她說,“不過,夏天在這裏看不到人潮,感覺上還是怪怪的,以前這裏總是住滿了人呢!”

瑪莉亞從櫃枱后的木架上拿下一把鑰匙。“是啊!來這裏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而養老的老年人不是老了,就是死了,這兒越來越像是一座空城了。你知道嗎?光是去年就又關了三家旅館。”瑪莉亞邊說邊把鑰匙給她。

“真令人難過!”舒晴感慨的說。

瑪莉亞溫柔地看着舒晴說:“你知道嗎?你每次來,都會談起這裏的一切,以及它過去的樣子,可是,物換星移,人事變遷的出奇迅速,如今以前的種種,已不可能繼續維持當初的樣子了,舒晴,真的不可能了。”

舒晴一方面為她一語中的而覺得不好意思,一方面也因為明知一切無法恢復舊觀,而欷吁不已。

***

在離開房間去用午餐之前,舒晴打了個電話給方基偉。

電話是林經理接的:“是的,舒晴,他在,等一下。”

“喂,舒晴,你已經到了?”電話的那頭傳來方基偉急切的關懷聲。

“嗯,我就住在夢幻旅館,你需要記下電話號碼嗎?”

“當然需要。你打算在那兒待多久?”

“大概三個月吧。”

“三個月?”

“或許更快,我也不太確定。”

“那麼你要自己多保重,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就打電話給我。”方基偉交代說。

“我會的,謝謝你。”

方基偉掛掉電話后,林經理關切的表示:“你不打算告訴她有關‘等待的女人’義賣的事嗎?”方基偉搖搖頭:“目前而言,舒晴最重要的是靜下心來作畫,這或許是我的自私心在作祟,不過,我的確也是為她着想。畢竟這次畫展,可說是她返國在國內畫壇建立自己知名度的大好機會。遲早我會讓她知道這件事的,不過,不是現在。”

舒晴到過的地方,從來沒有像這裏這麼的讓她難忘。

現在,她坐在旅館的餐廳,最先閃現在她的記憶中的,總是在這裏為安瀚柏畫下第一張素描時,他清晰可見的身影。

午餐后,舒晴走到外頭,穿過旅館前的街道,坐在一張長凳上,微風拂過臉龐,陽光滲進風中的午後,舒晴情不自禁的憶起第一次見到這個深具魅力和單純的村落的景象。

她也深深記得第一次看到安瀚柏時的情景。

她在到達夢幻旅館的當天就碰上了安瀚柏。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以一種旁若無人的姿態凝視着她看——

還有在旅館打工的喬治,明朗、活潑的個性,豐富了她一向平靜的生活。而他的熱誠和喜好惡作劇的性格,也成了她和安瀚柏之間的月下老人呢!

還有,她並沒有忘記那棵樺樹。

她信步走到那裏,彷彿看見安瀚柏就站在那裏等待着她似的。

這些巡禮,都是她每次重遊此地時必作的一種儀式。

然後,舒晴隱約中感覺到靈感的魔力已神秘地進入她的心中——

***

第二天清晨,舒晴醒着躺在床上回想昨夜的夢境以及過去的種種,而那或許就跟作夢一樣,毫無差別,舒晴這樣以為。

每次回到夢幻山谷,舒晴總會有類似的夜晚,她清楚的夢到安瀚柏,以一種逼真、驚人的狀態出現,好像她又再度變成十八歲。

舒晴知道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名詞可以形容,那叫做“舊影重現”,是因為她的內心,一直為著某些理由,而使得她不斷重新體驗舊日難忘的時刻,執意不肯遺忘。

的確,對於舒晴而言,“舊影重現”這四個字,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因為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在她的身上。

這樣的地點也不少,就像精心設計好要讓記憶重現的舞台一樣。

那麼多的地方,那麼多回憶的舞台。

安瀚柏和她開始在夜間相會的山間樺樹。

和喬治聊天的游泳池畔。

她單獨和安瀚柏相處的旅館房間。

在每一個地方,都埋藏有不少記憶。

她的記憶永遠存在,不肯消失。

而安瀚柏無處不在,無處不在。

***

在夢幻山谷的期間,舒晴幾乎都把時間花在作畫上。

她追尋着記憶的腳步,來到旅館后的樺樹下。

她把心中積存已久的情感,藉由豐富的油彩,盡情地在畫布上揮灑。她要把這裏的一切,她想像中的難忘景象,以及銘刻她心中的圖像,一一地畫進她的畫裏。

在這裏,舒晴沉潛已久的創作衝動可以盡情發揮。她也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完全釋放內心的感覺。

短短兩個星期的時間,她已經完成了兩幅大型的作品,以及一幅小型的人物素描。

這些畫所採用的色彩極其炫目,充滿了豐饒的感官之美,可說是以至美的手法表現了她對生命的再次肯定。

這些生氣蓬勃,一片紫紅、橘黃、艷綠的作品,的確是舒晴繪畫生涯中一個重要的階段。

也許這是因為她對夢幻山谷揮之不去的記憶,重新展現了她的創作活力。

舒晴回到旅館的時候,瑪莉亞已經在忙着準備晚餐了。而餐桌上也放置了插着鮮花的花瓶。

“很漂亮。”舒晴放下畫具,真心的稱讚說。

瑪莉亞露出迷人的微笑:“我想,它們能帶來生氣,讓四周為之一亮,你喜歡嗎?”

“嗯,當然喜歡。”

“對了,今天晚上,我們不在這裏用餐。”

“為什麼呢?你不是已經在準備了!”舒晴吃驚地問。

“這些是為了應付其他客人的,”瑪莉亞看看周圍,壓低了聲音說。“我們打算邀請你到附近的‘夢幻屋’去吃飯。”她再補充一句,“我們請客。”

“喔!這個待會兒再說。”舒晴表示,她其實也很樂意換一換口味。

舒晴趕緊把畫具拿回房間放好,簡單梳洗一下,便下樓來。

他們一行三人就開着舒晴租來的車去,瑪莉亞和舒晴坐在前座,此時,正是夜幕低垂,山上的景色美得脫俗,他們沉默了好幾里路,都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如畫的美景中。然後,瑪莉亞打破沉默開口說:“舒晴,你應該把此刻的情景畫下來,真是好美,不是嗎?”

舒晴搖一搖頭說:“可惜我的筆太拙了,可能沒有辦法表達出這個美景的十分之一哩!”

坐在後座的彼得馬上插嘴說:“要是有誰敢批評你的畫,那麼是那個人太沒有眼光了。”

“謝謝你,彼得。”舒晴說。

瑪莉亞則不以為然的說:“你太謙虛了,這幾天我都很少看到你,你是不是在忙着畫畫?”

舒晴點點頭。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瑪莉亞突然有此一問。

“沒有,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呢?”

“我也不知道,直覺吧!你好像有一點心神不寧。”瑪莉亞回答,然後她轉頭問坐在後座的彼得,“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彼得簡單俐落的回答。

“你有什麼麻煩事嗎?”瑪莉亞隨意問道。

舒晴不以為然的聳聳肩。

“你每次到這裏來,都是這個樣子。你不覺得嗎?”

“喔!會嗎?我自己倒不覺得。”舒晴辯白着。

他們又沉默了一會兒。舒晴瞥了一眼瑪莉亞,發現她也在盯着她看,好像她想再說些什麼話似的,但是,她只是輕輕握住舒晴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背。

***

餐點的事,就如同瑪莉亞說的,完美極了。

他們先喝一小碗椰菜湯,接着是佐以蘆筍的燒烤鱒魚和馬鈴薯,之後是凱撒沙拉,再來是咖啡和奶油草莓切片。餐廳的主人是瑪莉亞的好朋友,他們興奮地商議着,力求每一道菜上得完美,堪稱是一次愉快的用餐經歷。

“現在,你有另一個回來的理由了,”彼得堅稱,“那就是我、瑪莉亞和‘夢幻屋’。”

舒晴舉杯,感謝他們邀請她到這裏享受美食,以及一個令人難忘的美麗夜晚。

這是個和朋友共享的美好時光,而這也是舒晴對瑪莉亞、彼得的感覺,他們是她的朋友。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們彼此相處的方式愈來愈輕鬆,這是一段值得禮讚的友誼。

當彼得上洗手間的時候,瑪莉亞終於提出了她心中隱藏已久的問題。“舒晴,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問清楚。”

“什麼事情?”

“你每次回來這裏是不是在尋找什麼?我一直想要知道。”瑪莉亞終究想要一探究竟。

“有嗎?”舒晴有些遲疑的回答。

“當然有,我注意到你每回去散步的地方,年復一年,始終不變。”瑪莉亞篤定地說。

“那是因為我喜歡這裏,並且也樂在其中。”舒晴小聲的說著。

瑪莉亞搖搖頭,不肯相信舒晴所說的。

“那個人是誰?”她靜靜地問。

“瑪莉亞——”

“告訴我,拜託,他是誰?”瑪莉亞絲毫不肯放棄。

不知道為什麼,舒晴突然想要流淚。知道有人在暗中關心着她自己的一切,這種感覺讓人心動,也讓人心痛。

“他是我年輕時候認識的某個人。”舒晴平靜地回答。

“喔!原來如此。”

“他叫什麼名字?”

“安瀚柏。”

“什麼?”瑪莉亞吃驚的大叫一聲。鄰桌的客人也都紛紛往她們的方向望過來。

“你怎麼了?”舒晴被瑪莉亞此種激動的神情嚇着了。

“天啊!我怎麼會沒有想到呢!”瑪莉亞似乎沒有聽到舒晴的話,因為她自顧自地喃喃自語着。

舒晴用力的拉着瑪莉亞的手臂搖晃着:“告訴我,你究竟怎麼了?”

瑪莉亞終於回過神來,她用着一種無法抑制的興奮語氣說著:“老天,你知道嗎?每隔幾年,都會有一個叫做安瀚柏的人住進旅館來——”

“你說什麼?”舒晴因為無法置信,而圓睜着雙眼,使得她原本明亮的眼睛益發顯得圓亮。

“可不是嗎?”瑪莉亞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提高了音調,“那個安瀚柏每次出現的時候,幾乎就跟你的神情一模一樣。只見他終日失魂落魄的到處閑晃。原來,你們尋找的竟然是相同的事物——真愛。是不是,舒晴。”瑪莉亞很高興自己終於找到了多年來所一直尋找的答案。

“我從來沒有想到他還會再回來這裏。”舒晴別開視線,也眨掉了她眼中的淚光。

“不巧的是,這麼多年來,你們彼此都做着相同的一件事情,卻又像是約定好似的,互相錯開行程。你說,這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知道他有這種舉動,我也覺得非常驚訝。”舒晴的語氣仍舊掩飾不住她的訝異。

瑪莉亞微笑着倚過身來,輕輕吻了一下舒晴的面頰,小聲地說:“因為他也跟你一樣,對彼此都感到難以忘懷。”

“是嗎?他會嗎?”舒晴沒有把握的問。

“你是真心深愛着他的,對不對?”瑪莉亞輕柔的問道。

舒晴不再逃避的點點頭:“是的,當時我是真心愛着他的。”

說完,舒晴停頓下來,她回憶起安瀚柏抱着她的情景。

“當年的那一種感情可以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對不對?”

舒晴無言。

“我好羨慕你。”

“為什麼?”舒晴問。

“他好熱情。”瑪莉亞說。

***

等他們開車回旅館時,彼得和瑪莉亞都已經快樂得微醺,他們還想邀請舒晴跟他們喝杯白蘭地。但是,舒晴告訴他們,她想再趁這個美麗的夜晚來一趟懷舊之旅。更何況,她也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她目送着他們兩人進入旅館,然後自己轉身往旅館的後山走去。

舒晴沿着撒滿月光的山中小徑來到樺樹底下。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安瀚柏會跟自己一樣,情不自禁地重回夢幻山谷。而且次數那麼頻繁。她以為他早就忘懷了這段年少的往事。

現在這個時刻,她想要安瀚柏在此地現身。一如當年,她想念他緊緊的擁抱,還有熱切的深吻——

每一次過來,她都在尋找安瀚柏的身影,等着他在那兒出現。

他是不是也是如此?

***

回到旅館后,舒晴睡得並不好。她曾試着坐在桌前,手執畫筆,想畫一幅小型的油彩畫,但是筆尖卻畫不出來。

睡着后,也是一場紛擾不休的狀態。她夢到了——在那一場一閃而過的夢境中——一個下午,她邀請安瀚柏單獨到她的房間裏來。她熱情地吻着他,一記纏綿、奉獻的親吻。

在舒晴的夢中,她自己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

舒晴下樓到餐廳去,她今天起得較晚,空無一人,廚房裏倒有位四十多歲的女人,正在忙着。

當舒晴推門進去的時候,她抬起了一張不悅的臉。

“找彼得夫婦?”她問道。

“你有看到他們嗎?”

“我想他們還沒起來吧!”她又看了舒晴一眼,“你住在這裏?”

舒晴點點頭。

“要吃點早餐嗎?”

“咖啡就好,我可以自己來。”

“隨便你。”

“東西放在哪裏,我都知道。”舒晴告訴她。

她好奇地打量舒晴:“你就是那個常來的畫家?”

“是的。”

“他們兩個常常提起你。”

舒晴從架子上拿了個杯子,再為自己倒了杯咖啡:“他們和我是多年的朋友。”舒晴告訴她,“我常常來來去去,好多年了。”

“他們也是這樣說。他們也說這裏以前是個頗負盛名的地方。”

“是的,”舒晴應道,“但是一切都變了。”

“你確定你真的不要吃點東西。”

“真的不必了,”舒晴說,“謝謝你的好意,我想端咖啡到門廊去坐會兒,呼吸一下早晨新鮮的空氣。”

“隨便你。”

“待會兒見。”

舒晴坐在一把椅子上,着迷的雙眼望着遠處的青山出神。一頭烏黑的長發隨着微微的晨風在肩上起伏飄動,一抹安適且略帶憂愁的神情落在她美麗、優雅的臉上。

通往旅館的門在舒晴身後開了,又“碰”一聲的關上,她聽到了瑪莉亞說:“舒晴。你在這裏幹什麼?”

舒晴轉過頭去,發現她看起來清新、快樂且滿足。

“你吃過早餐了嗎?”

“只喝了咖啡。”

“我要把她Fire掉,”瑪莉亞聲明,“而且她手藝又差。”

“是我自己表示只想喝咖啡的,我不餓。”

瑪莉亞迷惑地皺起眉頭來:“昨晚睡得還好嗎?”

舒晴回想起昨夜的夢境:“還好。”

“原來那就是你的安瀚柏,”瑪莉亞嘆了一口氣說,“他真的是非常的迷人,而你又是這麼的美麗,我真是好嫉妒呢!”

“謝謝你,不過那已經是一樁往事了。”

“告訴我一些事情,舒晴。”

“好。你想知道什麼?”舒晴敞開心胸,她已經不打算隱瞞一切。

“你們為什麼會分開?”瑪莉亞猜不透的問道。

“因為當時我們太年輕了,不懂得把握。”舒晴感慨的回答。

“如果現在能重來一遍呢?你會想要繼續嗎?”

“——我想,如果真的有機會的話,是的,我會。”

“那麼我祝福你,希望那一天趕快到來。”

“謝謝你。”

“我昨天夜裏也在想這件事情,我真後悔自己沒有主動向安瀚柏探詢一些事情。我想,你也了解我的個性,假如,我沒有因為他英氣逼人的獨特氣質,而提醒自己必須做個端莊、羞澀的旅館女主人的話,或許,我就可以早點得知有關你們兩個之間的故事,然後趁此機會,做個月下老人,不就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緣了嗎!”瑪莉亞邊說著話,仍不失她俏皮的個性。

“你不要這麼想,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也沒有這麼輕易就能解決,更何況,這麼多年過去了,橫阻在其中的問題只會增加不會減少,所以,你不需要自責。”

“可是,我還是覺得好可惜呢!”

“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好意。”舒晴由衷的說。

***

舒晴待在夢幻山谷的期間,不斷地想起安瀚柏。舒晴渴切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然而,這並非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覺他的存在,或察覺到對他的需要,另外還有其他的時刻,但是那種渴望就像是一個遙遠到她無法聽到回聲中空洞的呼喚。

每次她遇見創作上的瓶頸時,總會想要重遊此地。藉着此地與世隔絕地全力畫畫。方基偉也會鼓勵她,“你應該去,忘掉這裏的一切。”

一開始真的是一種釋放,這夢幻山谷有種魔力,像是浮現在海上的迷霧,兼具活力與寧靜,長時間的工作與寧靜的沉思,影像就像多采繽紛的彩色鳥一樣地環繞着她翩翩起舞,只要她看過的每一個地方,幾乎就可以憑着記憶隨手畫了下來。

然後,她又會突然懷着一股無法抗拒的心情醒轉過來。因為,她不可避免的會想起自己當年別無選擇的離去,是那樣的無奈、無助——

之後,她會開始想家,想念自己親手煮的咖啡香,想念心愛的沙發,想念自己床鋪的感覺,猶如當初她逃離此地一樣的心情。

也許當初的記憶太深太深了,她始終擺脫不了那樣的夢靨。

***

舒晴回到旅館的時候,意外的發現瑪莉亞和彼得正忙着招待四十位客人。他們從紐約的某個教會來到這裏度周末,以求重燃婚姻的熱情。

此時的夢幻旅館擺脫了往日的冷清,就好像是正在舉行慶典活動的樣子。成雙成對的夫妻或在街上漫步,或坐在旅館前面的椅子上,或進出各咖啡店。

舒晴把車子停好,走進旅館的時候,瑪莉亞正在櫃枱后瘋狂地打着電子計算機,看到舒晴似乎讓她大大鬆了一口氣。

“天啊!舒晴,你跑到哪裏去了?我今天早上正用得上一個臨時侍者哩!”

“所以我才會躲得遠遠的。”舒晴開玩笑的說。“怎麼樣?你看起來很忙碌的樣子。”

瑪莉亞暫時推開了電子計算機:“舒晴,你覺得這種談情說愛的活動管用嗎?”

“對某些人來說,或許有用吧!”

“如果要我負責伺候這些女人的話,我怕我會瘋掉的。”瑪莉亞苦笑着並壓低聲音說。

“喔!有這麼慘嗎?”

“過去二十四小時,我聽到的咒罵聲,比現在我手上所處理的帳單還要讓我頭痛。”

“或許他們是在期待奇迹的出現吧!”舒晴深表同情的說。

“我總是聽到人家說,婚姻中有三項完全的可能——完全的沉醉、完全的悲慘與完全的容忍,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生活在最後一種當中。並不容易,你懂嗎?”

舒晴點點頭:“是的,我懂。”

“婚姻會變成一種習慣,一種熟悉到會讓我們覺得比置身在其他任何情境中,都還要更加自在的事情。我所看過的每一樁婚姻——無論好壞——似乎都會變成一種習慣。”

“有些習慣要好過其他的習慣。”舒晴有感而發。

“也許是吧!”瑪莉亞回應說。“我忘了,你還沒有結婚呢!”

舒晴笑一笑說:“有些體認未必得親身經歷過。”

“也許是吧!”瑪莉亞仔細打量舒晴的表情后說,“對了,你最近作畫的進度如何?”

舒晴輕鬆地鬆了一口氣說:“你知道的,我每次一回到這裏,我的畫筆絕對不會讓我失望的。”

“你這次是不是又有什麼計劃嗎?”瑪莉亞關心地問。

“我在年底的時候,要在台北辦一場個人的畫展。”舒晴說。

“哇!恭喜你。真是不簡單呢!要是彼得知道的話,他會羨慕死你哩!真希望我會有機會飛到那裏去看你的畫展。”

舒晴了解她話中的意思,彼得一直為他的懷才不遇而大感不平。而瑪莉亞始終默默在支持他。想到這裏,舒晴看着濃妝艷抹的瑪莉亞,她知道瑪莉亞擁有一顆善良、體貼的心,而絕不是像她平常的外表那樣的漫不經心。

“如果你能來的話,我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舒晴真心的期待着。

“無論如何,先祝福你的畫展能夠順利、圓滿。”

“謝謝你,說實在的,我的壓力好大。年底的畫展,是我回國幾年來第一次舉辦的個展。可說是一次把我的作品完整地呈現出來的一個很好的機會,就是因為這樣,我唯一想到能讓我盡情揮灑我的想像的地方,就是夢幻山谷,還有你們的友情,也是使我的情感如此豐沛的原因之一。”

“不,不對,你還忘了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一抹戲謔的笑容浮現在瑪莉亞嬌艷的臉龐。

“喔,什麼原因?”

“當然是安瀚柏隱藏在這裏的身影呀!”瑪莉亞坦白的說,“也許他對我們而言,可能是一個隱形的人。然而,對於你來說,卻是意義非凡。夢幻山谷到處充塞着你和他共存的情感、翩翩的身影,這裏的一切,都緊緊牽繫着你的靈魂,不是嗎?”

舒晴的眼睛泛着淚光。

瑪莉亞都知道這之間的一切,她全部明白。而她這一番告白更是讓她動容。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準備要回台北了呢?”瑪莉亞有些依依不捨的問道。

“我到這裏來也快要三個月了,跟我當初預估的工作進度差不多,我很高興我的作品能如期完成。所以,為了慰勞自己,我打算再放自己整整一個禮拜的假期。”

“那太棒了!那你打算怎麼計劃呢?”瑪莉亞也興緻勃勃的問道。

舒晴偏着頭,想了一會兒:“我打算什麼也不做,就只是吃喝玩樂,簡簡單單的度過這一個禮拜。”

“看來我們也該盡量迴避一下,免得打擾到你優閑的假期哩!”

“才不呢!你們都是我快樂的假期生活中最令人愉悅的調劑啊!”

“哇!好慘。沒想到我們反倒成了你生活中的一種調劑了!”

“可不是嗎?”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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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依舊常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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