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紫藤軒”回來后,已經過了好幾天,安瀚柏睡得並不好。紛亂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有舒晴那幅自畫像猶如素描的回憶,清晰地呈現出一個深刻而清楚的畫像。
即使睡著了,也是一場紛擾不休的狀態、一場炫惑的昏沉。而在夢中,驚人逼真的超現實時刻,讓人感覺到事情真的發生過,或會發生,或應該要發生,——他和舒晴並坐在樺樹底下,她的手在他的掌中,與他的手指交纏——
紛擾的心緒對安瀚柏的確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平日精神抖擻的他看起來挺拔不凡,這幾天下來,精神委靡,猶如換了另一個人似的。
這種現象看在他母親眼裏,尤其顯得異常明顯。而經過多日的觀察之後,他的母親也已經敏感的看出他的變化,常常用深表關切的眼神望着他,甚至一直嘗試找機會想和他深談,但是,卻都被安瀚柏以忙碌的理由搪塞過去。
然而這種變化,也讓安夫人起了戒心。
在十幾年前,安瀚柏就是以這種姿態默默承受她所加諸在他身上的壓力,她明白安瀚柏順從的個性,向來不會忤逆長輩的意思。原先她一直以為她自小寵愛的乖兒子,會一如她所願的走上安家為他安排的坦途,並因此擴大德慶集團的財力。沒想到,一個前途未卜的年輕女畫家卻差一點壞了她心中已經擬定的春秋大夢。還好,安瀚柏適時迷途知返,才未釀成大錯,以致安家仍然擁有今天的權勢地位。
儘管事隔多年,安瀚柏從此卻十分抗拒父母所安排的婚事,的確也成了安夫人心中極大的不安與遺憾。不過,這麼些年來,她倒也始終未曾放棄過,更何況憑着安瀚柏的條件,不少名門閨秀對於這門親事更是趨之若鶩哩。
看到安瀚柏目前此種渙散的精神狀態,不禁又勾起她往日的記憶。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安瀚柏又隱瞞了一些什麼呢?
她在心裏揣測着,並決定無論如何要找個機會和安瀚柏好好談談。或者,她更應該積極一些,早日讓她最疼愛的兒子的婚姻大事確定下來——
***
某天子夜,清冷的寒風透過敞開的窗戶流進安瀚柏的房裏。他倏地蘇醒了過來,就再也無法入睡。
安瀚柏於是坐起身,隨便披上一件外套,便朝車庫方向走去。
在月色的薄光中,安瀚柏駕着他的跑車緩緩駛向“紫藤軒”。
轉進車道后,安瀚柏熄掉車燈,沿着撒滿銀色月光的碎石子路來到前面的院落。屋子一片黑暗,安瀚柏兀自坐在車裏,兩眼專註地凝視着“紫藤軒”。
過了一會兒,他跨步走出車外,就着月色,往二樓的方向眺望着。
彷彿此刻,他就站在畫像前,在月光中,舒晴溫柔的明眸正多情地凝望着他。
每一次過來,他都在尋找舒晴,一心等着她會在那兒出現。
而現在,他也正等着她。
那個他曾經輕吻過、依偎在他懷裏的女孩,跟畫中的人,是同一個女人。
他清楚地確定,絕對不是一個容貌相似的人,絕對錯不了,那是舒晴。
***
經過許多的掙扎,加上喬治回美國時的特加叮嚀,安瀚柏終於按捺不住。他決定付諸行動。
他挑了一個下午,獨自一人來到“紫藤軒”。自從喬治第一次把他帶到這裏來之後,這段期間,他又來過了無數次。
每一次,他都情不自禁地直奔二樓那幅畫前,一站就是半個鐘頭。他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光。不過,他敏銳地感覺得到,畫廊的人似乎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只要安瀚柏一出現,幾乎“紫藤軒”里的工作人員都很有默契的把他當成熟識已久的老朋友般,除了點頭之外,也以微笑示意。最讓安瀚柏感激的是,他們從來不會借題跟他搭訕,使得他得以在全然不受干擾的狀態下,毫無心理負擔地、專註地一再凝眸注視畫中的舒晴。
但是現在,安瀚柏決定要主動探詢。
最起碼,他可以買下舒晴的畫。或者,透過畫廊的查詢,也許他能幸運地得知舒晴的下落也說不定。
他邁步走進“紫藤軒”時,便筆直朝櫃枱后的辦公室走去。他已經從旁得知那位甜美親切的林小姐就是這家畫廊的公關經理。
當安瀚柏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林經理正從一堆檔案資料中抬起頭來。看見他時,林經理表現出驚愕的模樣,不過,才一會兒工夫,便換上她一貫親切的笑臉。
林經理一邊點頭,一邊向安瀚柏打招呼:“安先生,您好。”
安瀚柏略微吃驚,“您好,林經理。”他有些納悶她認得出他來。
“您是不是很驚訝我居然會認識你?”林經理直率的說。
“的確是有一點。”安瀚柏坦白地承認。
“就某方面來說,你也算是我們‘紫藤軒’的常客了。”林經理話中有話的說,“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只覺得你有些面熟,不過,隔了幾天,我就想起來了,因為身為名企業家的你,可說是媒體的寵兒,曝光率之高,要讓我想不起來還真的有些困難哩!”
安瀚柏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他笑了一笑,誠懇地表示:“希望沒有造成你們的困擾。”
林經理走過來和安瀚柏握了握手,真誠地微笑着說:“那倒沒有,不過,你應該猜得到的,我們難免覺得好奇。”
“我想,這是人之常情,”安瀚柏說,“很謝謝你們沒有把我當成怪人,把我擋在門外。”
“怎麼會呢!如此執着的人一向最令人感佩。”林經理語帶深意地說。
安瀚柏聽了卻笑而不答。
但是,安瀚柏感覺得出來,有個問題林經理一直沒有提出來。沉默了幾秒鐘,林經理終於開口說話了:“你每次到‘紫藤軒’來尋找的是什麼呢?希望你不介意我提出這個問題。”
“喔!是嗎?”安瀚柏一時之間反倒不肯坦白承認。
“我想,你自己心中明白,我看着你、注意你好一段時間了,也許你並不知道我曾注意過你,但是,我有,我看着你在這裏來來去去,就好像你在很久以前掉了某樣東西,而你一直不停在尋找。我注意到你總是站在相同的地方,好像你曾經告訴某個人,你會在那裏與她碰面,而你就等着那個人從稀薄的空氣中冒出來似的。”
安瀚柏覺得驚訝異常,尤其令他吃驚的是,她和他素昧平生,然而,她卻似乎把他看得明明白白,十分透徹。
此時此刻,他突然自內心深處湧出一種莫名的感動,不知道為什麼,他好想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她知道,她一直都明白。
“我年少時候的某個人。”安瀚柏靜靜地回答說,“很久以前的一個人,她讓我永難忘懷。”
“是因為畫中人嗎?”林經理誠摯地問道。
“是的。”
“她有名字嗎?”
安瀚柏用力地把名字擠了出來。“舒晴。”
“喔!原來如此,”林經理恍然明白,但仍然不免覺得詫異。
她見過舒晴幾次面,為舒晴獨特的氣質所深深折服。從事藝術工作已十數年的她,終日浸淫在藝術的領域中,閱歷過無數美好的人、事、物,對於接受“美”,她已經習慣把它視為理所當然。然而,當她第一次看到舒晴的時候,卻因難以置信而驚詫不已。當時的舒晴穿着一身粉紫色的套裝,簡單的白色上衣,戴着一條精緻的銀項鏈,鑲在橢圓形薄銀墜上的,似乎是一顆藍色的愛情石,那種美令人雙眼閃閃發光。
之後數次,她總是遇見舒晴與方基偉同進同出。基於禮貌,她也不便過問,只覺得兩人雖然十分匹配,卻又好像少了一份屬於戀人之間的親密。
如今,看到眼前器宇非凡的安瀚柏,她直覺隱藏在其中的故事,絕非一般人想像得那麼簡單。
“我今天就是為了那幅‘等待的女人’而來的,那幅畫並沒有標上價錢——”
安瀚柏還沒有說完,林經理就打斷了他的話,“那幅畫我們並不打算出售,它只是供展覽之用。”
“為什麼呢?”安瀚柏驚訝之餘,也覺得無限失望。
“因為它是‘紫藤軒’的經營者的私人收藏品,據我所知,來詢問的人始終未曾間斷,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它絕對是‘非賣品’。”
林經理說的倒是事實,自從“等待的女人”展出以來,的確吸引不少想買畫的人,但是都被方基偉一一拒絕了。當時,林經理認為那幅畫對於方基偉和舒晴兩人意義非凡,也難怪方基偉從不曾為高價而心動。
“哦!”一抹失望的神色浮上安瀚柏英挺的臉龐。
林經理乍看之下也覺得有些不忍,“不過,舒晴小姐是‘紫藤軒’的專屬畫家,也許你——”
安瀚柏還來不及聽完林經理的一番話,馬上迫不及待的問:“你說舒晴是你們的專屬畫家?”
“是的,如果你對她的畫有興趣的話,或是——”林經理試探性的詢問。
“那麼你有舒晴的聯絡地址或電話模卑插柏一邊忐忑不安的問着,一邊不禁回憶起以前和舒晴在一起的情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還能再見到她。他突然緊張的手心開始冒汗。
他瞥了一眼林經理,發現她也正盯着他看,好像她想說些什麼,但結果她卻只是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沒錯,但是,基於合約要求,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有關她的資料,不過,也許我可以在徵求我們老闆的同意后,再通知你。”林經理在不得不拒絕他之後,坦白建議他。
“你是說方基偉先生嗎?”
林經理點點頭回答說:“是的。”
安瀚柏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隨即他又開口問說:“對了,你剛才提到‘等待的女人’也屬於方先生私人的收藏品?”
“是呀!他本人對這幅畫還頗為欣賞呢!”林經理毫不猶豫的回答。
此時,一股莫名的猜忌不安竟逐漸蔓延上安瀚柏的心頭,他也由此推斷,舒晴和這位方基偉先生應是交情匪淺,難道——,天啊,事隔多年,他真不敢想像事情的發展會是如何?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聯絡上他呢?”安瀚柏的臉色一片黯淡。
“很抱歉,方先生目前人不在國內,他應該在兩個禮拜后才會回來。”
“兩個禮拜!”安瀚柏不知道自己必須如何度過這十多天等待的煎熬。
“是的,很對不起,我沒能幫上什麼忙。”
“你不要這麼說,我真心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安瀚柏真心的說,“也許兩個禮拜后,我會再過來麻煩你。”
“非常歡迎。”
“那麼,再見!無論如何要謝謝你。”
林經理目送安瀚柏離去的背影,她悄然嘆了口氣。
***
懷着失望的心情回到辦公室的安瀚柏,才一入座,就接到Magie的電話。
“安總,你回來啦!董事長夫人打了好幾通電話來找你呢!好像今天晚上有什麼急事一定要找到你,你是不是忘了帶大哥大出去?”Magie劈哩叭啦說了一大串。
“我沒有忘記帶,只不過是暫時關機罷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再過一會兒,我會打電話回去的。”說完,安瀚柏閉上眼睛靠在寬大的椅子上假寐。
安瀚柏心裏清楚,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去憎恨自己的母親,儘管在經歷了十幾年前舒晴的事情之後,他仍然無法因此而和母親決裂。
“唉!”一想及此,他便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曾經試圖和自己的母親解釋他和舒晴之間的感情,期望她能領會那種輕顫,並會以一種溫柔的聲音回應說:“是的,瀚柏,我能了解她對你而言,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
事實終究完全相反,他的母親無法給予安瀚柏所需要的回應。使得他和他母親之間有關舒晴的問題,成了吵得疲憊的老掉牙問題。
喬治意外的發現,的確讓安瀚柏更加清晰的喚回了當年的回憶。而令安瀚柏驚訝的是,這份記憶並沒有因為歲月的流失而稍顯模糊。多年的零碎雜亂一掃而空,就像是記憶盒中,放置已久的拼圖,然而此刻就突然清晰、生動地呈現出它首次完整的圖像。
無論時光如何快速流逝,拼圖的技巧如何生疏,但是,只要不是遺失了,仍然可以完成一如原先的圖案。
***
安瀚柏到過的地方,從來沒有一處像夢幻山谷那樣給予他如此深刻的影響。在這個地方,他經歷過大悲、大喜的深刻衝擊,每一次歷練也都產生了無比的威力。
初到夢幻山谷的時候,他順利申請上名大學,遠在台灣經商的父母親特地趕來紐約,全家共赴夢幻山谷度假。
他們全家投宿在夢幻旅館,這是一家像歐洲古老的山中旅館一樣,充滿魅力、內斂典雅、一塵不染,而且服務親切、可靠周到、管理良好。
旅館定期旺季開始兩周后的某天下午,安瀚柏在大廳與舒晴首度邂逅。
當時,纖細的舒晴身旁,除了幾件行李之外,還有一堆繁重的畫具,相當令人矚目。
安瀚柏一直到現在都還清晰的記得,那個時候,舒晴對幫忙她提行李的侍者所露出的一抹笑靨,她是他生平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孩,他在心裏如此告訴自己。
隔天早上,安瀚柏一家在餐廳享用早餐的時候,正巧舒晴也坐在他的斜對面。一身素雅裝扮的舒晴,垂肩的直發隨意攬在腦後,那份慵懶脫俗的清新美感吸引了餐廳大多數人的目光。而安瀚柏則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制止自己的目光持續停留在舒晴恬靜優雅的臉龐上。不過,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利用和坐在對面的母親聊天之際,將視線飄向令人難以抗拒的舒晴身上。
這個時候,餐廳的領班帶着一位年紀與安瀚柏相仿的年輕侍者來到他們的餐桌前,並像對所有新客人那樣介紹着:“大家早安,歡迎來到夢幻山谷,這位是喬治,由今天開始,將由他為你們服務,祝你們用餐愉快。謝謝!”說完,領班和安瀚柏的父母略微寒暄之後,便轉向其他的客人,而喬治就留在他們身旁為他們服務。
基於好奇心的驅使,安瀚柏特地打量了喬冶一眼。喬冶有着活潑的笑容、明亮的眼睛和話講個不停的個性;當時的安瀚柏並不知道喬治會成為他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另外,他也並不知道喬治也在暗中注意着他。
進餐時,喬治明快俐落的身手倒令安瀚柏大為吃驚。安瀚柏在心裏揣測着,他們兩人年齡差不多,可是喬治熟練的動作表示他已是這行的個中老手了。而這些是自小身處優裕家境中的安瀚柏很難領會的。一想及此,安瀚柏對喬治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趁着喬治幫他換上乾淨的餐盤之際,他抬起頭,雙眼注視着喬治,用充滿好感的聲音說道:“謝謝你,你真是十分周到。”
一抹燦爛的明朗笑容飛上喬治稚氣的臉龐。他心裏知道來到夢幻山谷度假的都是些有錢人;不是一些赫赫有名的名流,就是一些權貴家庭。身為華裔的他,從小在美國社會長大,身諳社會現實冷暖的滋味,所幸,這一切世俗的現實面並沒有磨去他天生具有的樂觀性格。家境中庸的他,是靠着長期的打工生涯來維持他的學業的。儘管如此,他一點也不以為苦,在美國此種自由的國度,只要肯付出,必定有所回報。更何況,喬治已經為他的人生規劃好了,今年他憑着自己的努力申請到不錯的大學,這個暑假也是他籌措學費的大好機會。
夢幻旅館的小費高得離譜,讓不少短期打工的學生趨之若鶩。要不是他已經有了多年的餐飲服務經驗,否則在一長串應徵的名單中他是很難脫穎而出的。尤其在餐廳打工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都必須從廚房雜工做起;這是一項繁雜且非常累人的工作。但是現在,喬治終於品嘗到“媳婦熬成婆”,苦盡甘來的甜蜜滋味了。他跳過這一關,直接成為在餐桌上服務顧客的侍者。固定的薪資再加上優渥的小費,的確令喬治雀躍不已。也因此,他抱着愉悅的心情來服務每一個顧客,而他爽朗的性格也讓不少客人所稱許。
而當他第一眼看到安瀚柏一家人時,同為中國人的民族情懷讓他覺得頗為親切。尤其安瀚柏的年紀看來跟他差不多,也使得喬治主動地想接近他們。因為喬冶積極的爭取,才讓領班做了這個安排。
面對來自安瀚柏的友善回應,喬治微笑着表示:“哪裏,這是我應該做的。”然後,他俏皮地朝安瀚柏眨了眨眼,似乎表達了一種屬於年輕人的默契,也可以說他們兩人對彼此的好感就此建立。
同時,安瀚柏也非常高興喬治的加入,因為如此一來,他可以不須為了抗拒來自舒晴那種無法抵擋的魅力而顯得失態,畢竟多多少少,風趣的喬治的確分散了他不少的注意力。
但是,安瀚柏也知道生性拘謹的母親似乎對直率的喬冶非常不以為然,在餐桌上,她始終板着一張臉,話也說得不多,敏感的喬治好像感受到安太太的高不可攀,舉止間也稍微收斂了些,幸虧安先生見多識廣、處世圓融,多少化解了一些尷尬的氣氛。
吃完早餐時,安先生和安太太先行離席,只剩下安瀚柏獨自一人留下,品嘗香醇的咖啡。他從眼角處瞥到此時喬治正彎下身來和舒晴交談,除了驚愕之外,他竟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嫉妒。
他抬起頭,正巧看到喬治剛好往他這裏的方向望過來,臉上浮現出曖昧的笑容,而一口白牙更加明顯。
就在安瀚柏覺得異常納悶之際,喬治手中拿着一樣東西,邊微笑邊走向他。
“怎麼樣,畫得還不錯吧!”喬治把手中的畫紙展開,好讓安瀚柏能看得清楚。
那是一張鉛筆素描,簡單的線條卻勾勒出一個極為有型的人物素描。可是,等安瀚柏再進一步仔細打量的時候,他忍不住低呼了一聲。那張畫畫的是一個男性的臉部特寫,乾淨、明快的筆觸,呈現了一個英挺、俊秀的臉龐,而那張臉赫然就是安瀚柏自己。
“這是怎麼一回事?”安瀚柏有點受寵若驚,以致無法置信。
喬治倚下身來,拍拍安瀚柏的肩膀,意有所指的說:“你真是個幸運兒,不是嗎?”
等安瀚柏反應過來之後,他抬起頭看向舒晴,卻已不見她的蹤影,餐桌上已經替換了另外的客人。
喬治知道他的意圖,再次拍一拍他的肩耪,用手往餐廳的大門一比,安瀚柏趕緊回過頭,往喬治指示的方向尋找,果然看到背着畫具的舒晴已打算離開餐廳,而此時舒晴正巧回過頭來,他們的目光在接觸的剎那,安瀚柏捕捉到綻放在舒晴臉上那一抹輕如影子般的笑意。
安瀚柏心中一顫,他感覺到她已穿過警戒線,神秘地進入他的心中,或許她也能感受到吧,安瀚柏心想。
這一刻不知道過了多久,安瀚柏才在喬治的驚呼聲中清醒過來。
“哇!老天,真是太精采了,連我都差點被電到呢!”喬治誇張的說著。
安瀚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做任何錶示,只是把手中的畫紙小心翼翼地收好,準備起身離開。不過,他終究紅着一張臉對喬治說:“謝謝你。”
喬治拍拍胸脯,一副萬事包在他身上的好事模樣,“依我看,往後你還真得謝謝我哩。”
***
之後數次,安瀚柏常常漫步到外頭,穿過旅館前的街道,微風輕拂北美松、松樹與樟樹的枝丫,陽光滲進風中,安瀚柏被這個深具魅力和單純的村落的景象所吸引。
然後,他看見了舒晴。她一個人走在旅館后的山間,那裏有着一大片的樺樹林。安瀚柏曾經在夜晚的時候,獨自一人在那裏消磨優閑的時光。
他選了一棵樺樹,因為下可俯瞰村落,上可仰望星空,在村落與繁星之間,在樺樹底下,感覺就不會那麼孤單。
安瀚柏很自然的就朝舒晴的方向走去。
舒晴站在樺樹枝丫的天篷下,她看到安瀚柏走了過來,她大方地迎視他,就好像他身上有某樣東西迷惑住她了一樣。
安瀚柏主動打招呼:“嗨。”
“哈摹!彼放下畫筆,轉過身來面對他。臉上的表情平靜內斂。
“謝謝你的畫,我非常喜歡。”說完,安瀚柏等着她再說些什麼,但是她卻一言不發。
“我喜歡這裏,”安瀚柏告訴舒晴,“我有時會在夜裏到這裏來看星星。”
“我知道。”舒晴說。
安瀚柏意外地問道:“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我常常在散步的時候看到你。”
“是嗎?”
她沒再說話,蹲在柔軟的草地上調着油彩。
“你是個畫家嗎?”安瀚柏天真的問着。
“嗯,目前為止,我還不能算是一位畫家,我只是藝術系的學生。”
“可是你畫得相當的好。”安瀚柏真心的說。
舒晴聽了笑了一笑,露出迷人的笑容。
“你會介意我在這裏停留嗎?”
舒晴搖搖頭,“這裏是你先發現的,我是後來者。”
安瀚柏離她站得很近,但是還沒有近到能碰觸到她的地步。“這裏很漂亮。”
舒晴打量周圍的景緻,似乎無限神往的說:“是的,的確是,所以我才會選擇在這裏寫生。”
安瀚柏情不自禁又把目光飄向舒晴,她甩了甩頭,風吹過她又卷又密的烏亮黑髮,飄拂在肩上。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便調開視線,專心地看着舒晴為她的畫上色。
隔了好一會兒,安瀚柏又問:“我真的不會打擾到你嗎?”
舒晴沉靜地回答說:“不會,不過如果你想離開的話,隨時都可以,你不必顧慮我。”
那一天,安瀚柏靜靜地陪着舒晴在樺樹林中寫生。在這之前,他從來不肯相信一見鍾情這回事,因為它太浪漫了,反而缺乏真實感。但是,對於這次假期與舒晴的巧遇,卻讓他震懾於此種魅力的吸引,他知道自己已經深深陷入其中而無法自拔。
傍晚分手時,舒晴回眸一笑的姿態,以及她眼中閃現的愉悅,清晰可見。
***
在夢幻山谷度假的時候,安瀚柏也常常到一家咖啡店去坐上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那天他外出購買了一些明信片,便信步走進那家咖啡店,然後,他看到喬治一個人坐在廂座里,喬治看到了安瀚柏,便招手要他過去。
“嗨!我今天休假,所以正在這裏享受短暫度假的樂趣。”喬治開心的說。
安瀚柏點頭相應,並露出笑容。
“你要不要坐下來,”喬治往廂座里挪位子,“過來,輕鬆一下。”
等安瀚柏坐定之後,喬治便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紹起來,“我叫做喬治,今年過完暑假就是大一的學生了,——”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喬治就已經把他的身世背景交代清楚了。
這種直爽的個性的確讓安瀚柏覺得應對起來毫無壓力,而備覺輕鬆自在。
“想不到我們還同年呢!我也是今年要上大學。”安瀚柏回答說。
“真的!真是太巧了,難怪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喬治分析道。
“我也有同感。”
“對了,你今天沒有和那位美麗的藝術系高材生在一起嗎?”喬冶朝安瀚柏眨一眨眼睛說。
“誰?”
“你明明知道是誰。”
“我不知道。”
“哼!我才不相信。怎麼樣?舒晴是你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子吧!”
“我不知道,”安瀚柏含糊地說,“她是很漂亮沒錯。”
“舒晴的出現,讓來夢幻山谷度假的多數女孩遜色不少哩!”
“她的確非常漂亮。”安瀚柏坦白承認說。
“你知道嗎?我直覺你會愛上她,”他嘆了口氣,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對,對,你一定會,你會在這個暑假就墜入愛河,真的,我是這方面的專家,這幾天我又特別觀察了你,我明白那些徵兆,也應該要明白,因為我曾經經歷過和你即將要領受一模一樣的事情。但是我是學法律的,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斬斷情絲,但是我懷疑你能不能做到。不過,我很喜歡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喜歡你,所以我覺得必須要事先警告你。我想,我猜得出你的家世背景,也許比我想像得還要有錢,另外,還有你的母親,以她精明的樣子,依我看,你很難過得了她那一關。”
“所以?”對於喬治如此年輕,就能洞悉人情世故,倒是讓自小在溫室中長大的安瀚柏佩服不已。
“所以,我只是要讓你先明白而已,畢竟我已經事先警告過你了,搞不好將來你還會驚訝於我的料事如神呢?”喬治伸了伸懶腰說。然後他又繼續談論舒晴,談她的美、她的聲音、她的畫,而每一次談到她的名字,安瀚柏都會看到舒晴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