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5.天花上的飛蚊

成德心想,孤男寡女真不便共處一室,還是把Cynthia立刻送回半島酒店。但當他抱起Cynthia時,她忽然甦醒過來,目光獃滯的看着成德,令他滿身不自在。

良久,Cynthia才含糊地吐出兩個字:「想吐!」

成德立刻把Cynthia抱進廁所,然後讓她站着,Cynthia雙手撐着水箱,好不容易才能吐出來,什麼瓜子、煎堆、甚至一九五九年的Mouton名酒,最後還是落在馬桶里。

成德以雙手輕扶Cynthia的纖腰,把她的重心固定。

Cynthia吐過之後,身軀軟弱無力。她轉過身來倚在成德的肩上,把身體重量完全卸給這個男人,並喃喃自語:「好辛苦!我喘不過氣。」

成德把她抱入睡房,放在床上,然後再拿熱毛巾和她抹臉。戰戰兢兢地,成德為Cynthia解開西裙的頸喉鈕,希望她的呼吸可以暢順一點。

Cynthia半夢半醒之間:「好冷啊!」

成德為她蓋上棉被時覺得有點出奇,從來他也沒有服侍過女人。

「好渴啊!給我一點茶!」Cynthia不斷要求,然而成德覺得這個女人的指令是不能違抗的。於是,他再跑到廚房倒了一杯熱茶,但他又怕這茶太燙,便不斷向杯里吹氣。

成德把Cynthia扶起,小心翼翼的給她慢慢地呷,可惜茶還是倒了在Cynthia的胸前,於是他又急忙地跑回廚房找一塊干布。

不過,當他回到睡房,卻見到Cynthia的綠色裙子在地上。

他不敢走前,亦不敢望向床上,只是側着頭顱走到電燈的開關掣旁,悄悄地把燈關掉。正準備把門關上時,Cynthia飲泣起來,因此他只有把動作凝住。

客廳的光透進睡房裏。

「不要!不要!」是Cynthia的夢囈。「不要!」

成德的心放不下,還是立刻走到床邊看看她。

「好黑!」Cynthia似在噩夢與清醒之間。

「不要怕,」成德終於記得徐醫生曾經告訴他,Cynthia是非常怕黑的。「我替你亮了床頭燈吧!」

床左有一盞昏黃的小燈,是淑賢買回來供成德臨睡前閱讀之用。

柔柔的燈光落在Cynthia的臉蛋上,而她那微微半開的小嘴實在惹人遐想。抵不住誘惑,成德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欣賞着這個人間女神,並輕輕用手背感覺着她散落枕上的秀髮,還有是濃密而捲曲的眼睫毛、巧小的耳朵、頸和肩之間的弧度。

Cynthia身上是一套全身的絲質底裙,白色的乳罩在薄絲之下若隱若現。

看到Cynthia的乳溝時,成德反而立刻把手收起,他知道自己的思想已到了道德的盡頭,必須懸崖勒馬。

但他一縮手,Cynthia的眼睛卻一張,似醒也似醉。她捉住成德的尾指:「你的手好暖。」

成德像觸了電一樣,心裏響起華爾茲的拍子。

Cynthia把成德的整隻手捉住,然後把它放在自己的乳罩內取暖。

試問一個男人還可以怎樣抵抗躺在自己床上的誘惑?

被Cynthia一拉,他完全傾倒。Cynthia右耳背的紫羅蘭香像在為成德的鼻子引路,他用鼻尖輕輕一掃她耳背,深呼吸讓所有花香也撲進鼻。

Cynthia亦變得熱情,她緊緊的抱着成德,她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渴求。

成德把Cynthia臉上的頭髮向後一掃,迫不及待的吻在她那塗有玫瑰香薰的左耳背,他閉上眼睛,像置身一個玫瑰園。

可笑的是他不斷的撫摸着Cynthia的全身,但卻不敢脫去她的內衣,也許是為了保留最後的防線。

這一男一女擁抱和激吻了好一段時間,女的彷彿還未滿足,她急速的呼吸像在催促男的必須加一把勁。成德從沒有試過這一種興奮,偷回來的一定刺激。他的心態改變了,從前所做的愛,他只在乎滿足自己,不過面對着高高在上的女神,他希望先能令她得到快樂。

Cynthia已經差不多三年沒有做過愛,理智已經被她的酒意和慾望所攻陷,而成德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他的動物性是一觸即發的,恰似一隻好勝的獵狗,只要主人把狗繩一松,獵狗必定要把兔子一口咬住才肯罷休。

成德把Cynthia的內褲褪下,二人連成一體。

與其說纏綿,他倆卻像在糾纏不休。女的不斷要求,男的不斷供給。

弄得汗流浹背,但他們還沒有完全脫去身上被弄皺的衣服。Cynthia一天未要求停止,成德便不敢鬆懈,他從來沒遇過如此懂得享受性的女人。

從前的他就只有一個性伴侶,就是他的妻子淑賢。

Cynthia每作出一個反應,成德也得到滿足感。

起初是真的醉,中途的時候他倆已經很清醒,不過事情已經停不了。

不知糾纏了多久,Cynthia響亮的呻吟終於停止,而成德亦立刻讓她休息。

這是成德一生之中第一次為取悅一個女人而做愛,也是他第一次沒有高潮的性經驗。

Cynthia滿足地微笑,而成德則為她抹去額上的汗珠。

「把我的內褲還給我,」Cynthia喘着氣,「然後立即送我回家。」她朝床邊的鬧鐘一瞟。

成德捨不得,緊緊的拉着她的手。「你不可以多留一會嗎?」

「我知你還未盡興……但我怕淑賢回來。」然後,Cynthia果斷地推開他,「我必須立刻離開,現在還趕得及最後一班天星小輪。」

成德從來沒有被妻子拒絕過,但他很清楚明白,Cynthia是別人的妻子。「剛才……你是自願的?」

這一問打亂了Cynthia的目光和思緒,「我是自願的。」

聽到這個答案,成德安心了很多。

兩個內疚的人在車廂里一時無言以對,車子以飛快的速度前進。

「對不起。」Cynthia終於先開口,「是我把麻煩帶給你。」

「你怎會這樣說。」成德忍不住,再捉緊Cynthia冰凍的手。「這可能是我一生之中最難忘的回憶。」

「成德,除了我倆,我希望沒有人會知道今晚所發生的事。」Cynthia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長發。

「這個你可以放心。」成德說出心底的話,「你需要顧及徐醫生的感受,而我亦要顧及淑賢的感受。」

「嗯。我們也是聰明人。」Cynthia垂着頭悄悄地說,「所以,我們亦不會再犯。」

成德沒有答應。

Cynthia望向他,等待一個反應,但成德還是不發一言的望着前路。

「遇到紅色的交通燈,你必須要停止。」Cynthia語帶雙關,「紅色是危險的。」

「你是向我說還是向自己說?」成德很直接,他仍然是捉着Cynthia的手。

車子在紅燈之前煞停了。

一股冷空氣像滲進了車廂,Cynthia把成德的手慢慢推開。

他們也想不到有什麼話要說。

綠燈,車子再度前進。

成德先開口:「不只是這個晚上,其實我一直也很喜歡你。」

Cynthia斬釘截鐵:「你是喜歡和我親熱,而不是和我過人世,你明白嗎?」

「為什麼你一時可以那麼熱情,一時可以這般冷漠。」成德完全不理解Cynthia。

「如果我對你溫柔,事情便沒完沒了。」Cynthia解釋,「你明白嗎?」

午夜,車子快到達中環天星碼頭,最後一班船已在等待出發。

「也許……我不是普通女人。」Cynthia回答,「我是女人身、男人心的。對於很多人,我應該是個壞女人。」

成德把車子泊在碼頭附近,拉起手掣。

「好!就當發了一場夢。」成德深情款款的看着面前美麗的壞女人,「就是因為男人感覺到你那壞的潛質,所以你就更顛倒眾生。」

「多謝。」Cynthia一笑,「你……你也真的能令我滿足,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

「真的嗎?」成德有點痴纏,「在你臨走前,我可否多吻你一次,讓我好好的把今晚的事記住?」

Cynthia再次投懷送抱,他倆盡情的吻個痛快,直至渡輪響起催促乘客上船的哨子。

「這是我倆的秘密,」成德說最後一句,「不會有人知道,包括我太太和你丈夫。」

「對!淑賢和George這輩子也不會知道今晚的事。」Cynthia匆匆下了車,一直向前走,竭力阻止自己回望。

他倆當然不知道剛才在成德關掉睡房燈的同時,徐醫生正把車子掉頭並加速。他想過回去把事情制止,但當車子駛到樓下,而他仰首眺望成德的住宅單位時看到屋子裏沒有亮燈,他躊躇了一會,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便黯然離去。

徐醫生的心絞非常痛,但只要Cynthia快樂,只要她不用再寂寞地自慰便可以了。

回程的途中,他回憶起自己母親的面孔是如何的漂亮:「沒有水的魚,就好像沒有丈夫深愛的妻子。」所以他每天也給金魚換水,也決定將來長大之後好好的對待自己的妻子。

徐醫生並不知道他父親有多少頭家,但他很清楚他母親就是正室。

在他懂性以來,父親只是每個月的初一才回家睡一晚,而他非常着緊這個日子,因為只要父親快回來,母親便會變得快樂和溫柔。其餘的日子,他母親總是一面幽怨的。

如果初一父親不回家,母親便會大發雷霆,有一次,當母親收到父親秘書的電話,說他沒空回家,母親一怒之下便隨手把放在電話旁邊的小金魚缸狠狠的擲在地上,然後嚎啕大哭。

兩條金魚在地上掙扎。

年幼的George立刻把他的寵物從地上逐一救起,放進廁所的鋅盤裏,並開水把它們養住,但其中一條還是翻了肚。

George偷偷的站在廁所里哭,不敢讓母親知道他的悲哀。悲哀不只是因為死了一條深愛的金魚,也是因為他明白母親的寂寞。

「對不起。」慈祥的母親推開廁所門,蹲下來輕輕撫着ceorge的頭頂,「都是媽媽不好。」

George只是搖着頭。

「媽媽立刻替你買回一個新魚缸。」母親含着淚,「請你原諒媽媽。」

「媽媽,」George抱着母親的頸,「我會好好的疼你。」

「乖。」母親捉著兒子的肩,「媽媽剛才發脾氣是不該的,我殺了一條金魚,你可以給我一記耳光作懲罰。」

George把雙手收在背後,「我不會打媽媽。」

「George……」母親感動流淚。

「只要將來我做一個醫生便可以替金魚急救。」George說,「但現在我們必須先把活着的那一條安置好。」

於是,母親替他把金魚放在一個大湯碗裏。

相信George的善良是他母親的遺傳。

返回現實,返回酒店,這一夜裏George未能入睡,他吞了兩片安眠藥,但還是想着一些零碎的童年往事。

金魚死後一天,當他放學回家時,他看到客廳里有一個不知從哪裏來的大魚缸:「嘩!有我兩個頭那麼大!」

但最令他驚喜的還是魚缸里那些數不盡的金魚。

「媽媽,是你給我的嗎?」George尖叫。

母親從廚房走出來:「是我向你賠罪。」

「到底缸里有多少條金魚?」George拉着母親的圍裙角。

「我買了十九條新的,加起你原來的那一條,總數二十條。」母親說。

「二十條即是十對啦!」George歡天喜地。

「只有一條金魚在魚缸的畫面實在太孤單了。」母親感慨。「可以雙雙對對真好。」

「多謝媽媽。」

「但你切勿忘記每隔一天為它們換些乾淨水。」母親叮囑,「沒有水的魚就好像沒有丈夫深愛的妻子。」

沒有水的魚?

沒有丈夫深愛的妻子?

沒有水的魚?

沒有魚水之歡的妻子?

逐漸逐漸,安眠藥在徐醫生的體內產生作用。

徐醫生在夢中看到孩童時代的自己正在發高燒的模樣,他躺在床上,而母親則躺在他身旁,然而這個母親亦在痛苦地呻吟。

但這種痛苦的表情,並不是來自疾病,而是來自對寂寞的反抗。

徐醫生最怕看到這種不能被藥物所醫治的痛苦。

「媽媽,你要服藥嗎?」徐醫生咕咕嚕嚕的。

「George,你在說夢囈?」是Cynthia回來了,她側躺在床上,從后抱着丈夫,不停地吻在他臉上。Cynthia開始相信世上有一種不能言喻的愛情,丈夫是因為愛她才讓她跟別的男人親熱。

半睡半醒之間,徐醫生問:「媽媽,是你嗎?」

Cynthia把他抱得更緊:「我是Cynthia!我是你太太,我這一生也不會離開你!」她想哭了,是內疚也是感動。

「只要Cynthia快樂,」徐醫生迷迷糊糊地,「我可以買二十條金魚給她,它們游來游去好漂亮。」

Cynthia不停的飲泣。

「快進來被窩吧!」徐醫生的語氣像個小孩子般天真無邪,「天氣好冷唷!」

Cynthia立刻脫光身子鑽進丈夫的懷抱中,雙手和腳特別冰凍。

徐醫生讓她把雙手放在他腋下,再用自己粗壯的大腿夾住妻子冷冰的腳掌。

二人的身體摟作一團,恍似兩隻正在互相取暖的小貓咪。

在維港的另一岸,成德沒頭沒腦的駛車返家。當他站在剛才徐醫生所站的位置仰望家外,卻發現燈火通明,莫非淑賢回來了?

但被鋪還沒有收拾好,很可能還有繾綣后留下的痕迹。

他奔跑回家。

唐樓是沒有電梯的,跑了三層他開始氣喘。

廳里沒有人,但睡房裏傳出聲音。

走到睡房外,他看見淑賢背着他,正坐在床邊沉思似的。

「淑賢。」他的叫喚竟然把妻子嚇得慌裏慌張的,「你回來了?」

「你怎可以?」淑賢定神之後沉默了一會,然後才不慍不火地,「Cynthia是何時離去的?」

「你知道?」成德知道女人對這些事特別敏感。

「我怎會不知道?」淑賢面色一沉,舉起右手但指尖向下垂,像拿着一樣隱形的東西。

「是什麼?」

「你看不到么?」淑賢把那東西放在燈前,成德終於看到淑賢手上拈着的是一根長發,「這麼長,一定不是我的,還會是誰的?」

成德不得不承認:「是Cynthia的。」

「為什麼?」淑賢一臉不悅:「為什麼你不叫Cynthia和徐醫生明天才走,你不懂得基本的禮貌嗎?既然他倆喝醉了,你怎可以半夜三更讓他們回九龍?」

成德不敢回應,他慌得手心冒汗。

「還有這張棉被是舊的,今夜又這麼冷,為什麼你不多給他們一張毛氈?」淑賢十分不滿。「我快給你和你媽氣死了!一個在家裏待慢客人,一個整天裝作頭暈身熱,其實只是想多留在澳門一天。我實在對她忍無可忍,所以自己乘最後一班船回港。」

「沒要緊。」成德唯唯諾諾。

「但趕回來還是錯過了你們的派對,我在垃圾筒里看見有很多酒樽,桌面上又杯盤狼藉。」淑賢不甘。

「但我們吃的只是瓜子、油角……」

「沒有吃我親手做的年糕和蘿蔔糕嗎?」淑賢着急地。

「沒有。」成德盡量引開話題,「沒有人弄,其實我好想吃。」

「你想吃,我現在就弄給你吃。」淑賢在成德臉上一吻,然後把Cynthia的那根長發扔在垃圾箱裏。

成德等待妻子離去。

突然,淑賢又把頭回過來,「成德。」

「怎了?」

「我還是先換床單。」淑賢笑得合不攏嘴,「忘了告訴你一個秘密,Cynthia和徐醫生在我們的床上……」

「別管人家的事!」

「但這是我家的床!」淑賢把床單收起,捲成一束,然後把它拿到廚房的洗衣間。

成德肯定妻子步進廚房之後,立刻把長發從垃圾箱中撿起來,偷偷的把它拿到書房,選了一本英文書,然後把髮絲夾在兩頁之間。他深信淑賢是不會翻閱他書架上的英文書,所以才選了D。H。Lawrence的《LadyChatterley’sLover》。

翌日,淑賢要成德致電給徐氏夫婦道歉。「你昨天如此待慢別人。」

「你放心,我沒有待慢任何人,他們是快快樂樂的離開我們家的。」成德開始習慣撒謊,「徐先生好像今天一早有要事辦,所以昨夜不能不回九龍。」

「那麼,我自己致電給他們好了。」淑賢拾起聽筒。

「別亂說話。」成德阻止,「別提起床單的事,人家會尷尬的。」

「我知道啊!」淑賢撥號。

「總之昨夜的事你要一字不提,我怕你講得多錯得多。」成德心裏倒想淑賢打這個電話,他實在很想知道Cynthia現在怎樣了。

電話接通,酒店接線生把淑賢接到徐醫氏夫婦的房間。

「喂,徐醫生,恭喜發財!」淑賢抱歉地,「但似乎我把你吵醒了。」

成德立刻把電話搶過去:「徐醫生,你昨夜沒事吧!」他先裝出若無其事。

淑賢嚷着:「我想找Cynthia!」

「成德,多謝你送Cynthia回來。」徐醫生剛起床。

「現在你倆也安全回到家裏,我便放心。」成德說。

「你可以放心好了。」徐醫生友善地,「我昨夜睡得很酣,真管不着天有沒有塌下來。」

「天絕對沒有塌下來。」成德怕講多錯多,「我還是讓淑賢和你說。」

「我想Cynthia也有話和淑賢說。」徐氏夫婦仍在被窩中,賴着床。

淑賢接過電話:「你怎了?昨夜風流快活嗎?」

Cynthia的演技也很精湛:「好,只是喝得太多,今天起來頭有點痛。」

「我的床好睡嗎?」淑賢好奇地問。

成德立刻睨住淑賢,示意叫她停止。

「好。」Cynthia不肯定對方知道多少,所以亦不敢多說。

「你壞了!」淑賢說。

Cynthia一方面要回應淑賢,一方面也要向旁邊的丈夫裝蒜:「怎會呢?」

「我想徐醫生一定比成德浪漫得多。」淑賢問:「將來生了孩子一定要和我上契。」

「好」。

「徐醫生不會有意見吧?」

「不會。」

「Cynthia,你還很困嗎?」淑賢也感覺到她說話的精簡。

「我和George也喝了太多,現在還有點神智不清。」!Cynthia回答,「我仍賴在床上。」

「那麼你們還是多休息一會。」淑賢歉意地,「改日再談。」

成德多麼想再把電話搶過來,他盼望聽到Cynthia的聲音,但卻只可以壓抑着這份不道德的思念。

電話掛線后,還賴在床上的徐醫生和Cynthia望着天花。

Cynthia主動提起昨夜的事:「你放心,成德是個正人君子,只是我嘔吐大作,而且也要待他酒氣過後才可以送我到天星碼頭。」

但徐醫生對Cynthia所說的不表興趣,他只是望着天花,捉着妻子的手:「你看到嗎?」

「看到什麼?」

「天花板上的飛蚊。」徐醫生所指的其實不是真正的小蚊子,而是留在每一個人眼球水狀體內的微小鈣化物。

「嗯。在望向光或淺色的背景,我會見到這些小小的飛蚊。」Cynthia轉動着眼球,起初還以為它們是外來的,但仔細看清楚,我可以感覺到那些飛蚊根本就是在我的眼球里。」

「來!你試試把眼球左右左右的移動。」George提議,「來!來!來!」

「是啊!移動得愈快,那些蚊子便會飛來飛去的。」Cynthia陪着丈夫一起轉動眼球。

「這個就是我小時候的小玩意。」徐醫生說,「我從來也沒有告訴別人,因為我怕他們笑我傻。想深一層,其實我也沒有需要告訴別人,因為我這個小玩意是很自得其樂的,我不說人們絕不會知道。正如你和我生活了這麼久也不知道我喜歡玩飛蚊。」

「其實你這個小玩意也是很好的眼部活動。」Cynthia望着丈夫,「即使我知道了你喜歡玩飛蚊也不會笑你傻。」

「我的確不太傻。」徐醫生吻在Cynthia的眼瞼上,「但我把這個小玩意告訴你,是有一個特別意思,我想你知道不用什麼事也告訴我,人是可以有秘密的。」

在這個時候,如果不澄清就等於默認,Cynthia心裏在盤算。

「我只需要知道你快樂。」徐醫生重申。

「你不信任我嗎?」Cynthia問,「我和他真的沒有。」

「如果我相信你們沒有,你會快樂一點嗎?」徐醫生問。

「你必須要相信這個,因為這是真相。」Cynthia只是說著白色的謊言。

「我想起床洗個澡。」徐醫生親吻在Cynthia的小嘴上,「農曆新年也過了,我不得不努力拓展我的退休儲蓄計劃,擔心這些更為實際。」

徐醫生赤着上身走進浴室,開了花灑。

「穿點衣,別著涼啊!」Cynthia的關心並不是為了贖罪,她是真心愛着丈夫的。

「這間酒店真好,廿四小時也供水!」徐醫生從浴室叫出來,「隨時起床也可以隨時洗澡,不用為了洗澡而被逼起床。」

丁末年的雨量並不能承接丙午年的紀錄,但卻延續了一九六六年的那些騷動與不安。

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三日,曾全力支援蘇守忠在天星小輪絕食的另一位青年盧麒,在被判「煽動群眾破壞治安」罪後上吊自殺,引起很大的迴響。

三月十二日《盤古》月刊創刊,四月十日《人物與思想》月刊創刊,街頭巷尾,人言藉藉,人心惶惶。

五月四日,青洲英泥有限公司在受工潮影響下宣佈結束生產。

五月五日,香港人造花廠新蒲崗分廠勞資糾紛未能達成協議,一批工人企圖阻止另一部分工人制運貨物出廠,再加上在場拍攝的記者不肯向工人交出菲林,形勢變得緊張。當警方及防暴隊到場時,工人排成兩隊,與警方對峙,並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團結就是力量》以及朗誦《毛語錄》。翌日警方巡邏時,有人襲警,二十一名肇事者被拘捕,事情再度惡化,沒有人知道何時才休止。

成德在電視台致電回家,「淑賢,沒什麼事你還是留在家裏,外面很亂。」

「但我想邀約Cynthia出來喝茶,已經三個月沒有和她見面了。」淑賢解釋,「她對我也變得陌生了。」

這三個月來,淑賢不斷嚷着要見徐醫生夫婦,但成德總是用工作來推搪。「快開台了,我不是說過近來電視台的氣氛也很緊張嗎」

「現在又不是要你陪我去,我只是想自己一個出去與Cynthia敘敘!」淑賢不服氣,「從前我也和她經常逛街。」

「但從前的治安沒有現在的糟。」成德強調,「你近來愈來愈不聽我的話!總之我不准你出去!」

「政府還未實施宵禁,你早已對我實施了。」淑賢深深不忿。

「你知嗎?」成德說,「左報的朋友告訴我很快會有暴亂,可能會比去年的更恐怖,那些同胞會仿效國內『文革』的方式才來反對親英派。」

「但是,」淑賢猶疑地,「『文革』是什麼?」

「總之,和Cynthia通通電話便算吧!」成德趕時間,「我要開會了。」

淑賢只有放下聽筒,然後百無聊賴的開啟客廳里的原子粒收音機,剛巧商業電台播放着林彬的《欲罷不能》,主持人嬉笑怒罵地對破壞秩序者大加撻伐。

淑賢致電給Cynthia,但對方的電話不通,因為正有另一個人致電給她。

Cynthia剛從浴室洗澡出來,身上只圍着一條毛巾,急忙的拿起聽筒。

「喂。」是成德,「徐醫生在嗎?」

「她不在。」Cynthia聽出是成德。

二人一時無言,只是聽着自己的心跳。

Cynthia隨手執起發刷,輕輕的梳着濕發。

「淑賢說今天想來見你,但我想不大方便,你不會介意吧!」成德抱歉地。

「沒要緊,反正也沒有約定,只是一星期前隨便說說,」Cynthia語帶雙關,「確實也是不方便再見面。」

「你別誤會,我只是指街上的暴亂。」成德恐怕觸怒了心中的女神。

「對。」Cynthia回應,「剛才George也致電回來,說到處也封路,所以診所沒有生意。但我叫他早點回來,他又說有一個由南洋來的病人約了他談生意。」

「談生意?」

「是啊。」Cynthia說,「George打算轉行。」

沉默,然後再沉默。

「他……」成德吞吐地,「有沒有懷疑?」

「他……」其實Cynthia也不清楚,「應該沒有吧。」她想令成德安心。

「好。」成德似乎鬆了一口氣,「那麼,你自己要小心出入。」

「我會,你也是。」

成德溫柔地告別,「我要開會了,再見。」

「再見。」Cynthia的心亂如麻,雙手只是緊握着發刷的手柄。

「保重。」成德依依不捨,可憐兮兮的。

「保重。」Cynthia鼓起勇氣截斷電話。

收線后,Cynthia感到莫名的空虛。赤條條的她躺在床上,任那些濕發散落軟枕上。

她忐忑不安,反來覆去的,仍然揮不去成德的聲音:「就是因為男人感覺到你那壞的潛質,所以你就更顛倒眾生。」

終於,Cynthia把發刷倒過來,緊緊執着刷頭,把手柄探進私處,然後模擬着一個男性在感官上可以供給她的快樂。

恰巧她手上的發刷是成德為她選的第一份禮物。

成德是暖的,但發刷的手柄是冷冷的。

她努力的回想着初七晚上所發生的事,令罪疚變成一種刺激。

「也許……我不是普通女人。」她當時說,「我是女人身、男人心的,對於很多人,我應該是一個壞女人。」

得到快樂之後,Cynthia疲憊不堪,身心透支。她把帶着微溫的發刷緩緩拔出,然後眼皮重重的墮下,很快便入睡了。

一室暴風雨後的安寧。

突然,門柄悄悄自動向下移,是徐醫生拿着公事包回來。那一個打算和他合夥做生意的南洋病人為了避開香港的騷動,臨時決定提早離開香港。他邀請徐醫生再選個日期到南洋參觀他的橡膠園和工廠,因此徐醫生便早點回家與妻子商討離港日期,並給她一個早歸的驚喜。

推開房門,徐醫生見Cynthia裸睡在床上,他立刻走到床邊為妻子蓋好被,他的膝頭壓住發刷,他把發刷從膝下拔起。徐醫生感到奇怪的是這發刷的手柄上有一種粘粘膩膩,好奇的他把手柄放在自己的鼻子前一嗅,身為經驗豐富的醫生和Cynthia的丈夫,他立刻便認出這是來自女人私處的氣味。

寂寞難奈,Cynthia再次自慰,而且是用成德送給她的發刷。

徐醫生沒有怪誰,只是再一次提醒自己:「GeorgeZee,你不是男人!」

立刻,他把發刷拿到浴室,然後丟進鋅盤裏,不停的用水沖洗着它,希望能驅走那種叫他慚愧的氣味。他用肥皂不停的在手柄之上擦,水不斷的流進溝渠,而他指尖的皮膚也皺了。

是回憶令他見到鋅盤裏有一條金魚在活活潑潑的繞着那發刷游來游去,但金魚一個不小心被水流的漩渦衝進去水洞。

「媽媽,怎算?」徐醫生看到他母親在鏡子面前出現,「我殺了一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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