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所以,你明白了嗎?”田疇微微笑,“那個時候,你會這麼生氣的原因?”

她抬起眼,看向悠然望着窗外的唐裝男子,直覺地避開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疇哥,今天不用上課嗎?”

“本來要,可是學生說要啦啦隊練習,叫我停課一天,所以疇哥就偷懶了。”田疇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你呢?奉先,不用忙嗎?”

她搖頭。“還早。”

時間是下午兩點,午餐的營業時間剛過。天際的烏雲散去,初冬的陽光從窗口照進屋裏,不久之前的陰霾彷佛只是錯覺。

“那疇哥就再叨擾你一陣子了。”一身米白的男子舉高瓷杯,輕啜杯里的茶水,杯緣的唇帶着永遠不退的淺笑。再平常也不過的一個動作,卻散發著獨屬於他的溫文氣質。

她笑,沒有說話。

平穩的靜謐在午後的空間流動。她看着在附近假裝忙着整理環境,其實是豎長了耳朵偷聽的幾個員工,慢慢地開口:“疇哥,你覺得我不快樂嗎?”

田疇驚訝地看着她。“為什麼這樣問?”

她搖頭,避開目光。

他沉默下來,半晌,突然彎起嘴角。“這真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啊,奉先。那你覺得疇哥快樂嗎?”

“我不知道。”

“別人的快樂,是一件太過複雜的事。”田疇低下頭,笑容在臉上搖晃。“疇哥才疏學淺,沒有辦法替你回答這個問題。奉先,你必須自己去決定。”

她搖頭。“我不知道……來作廚師,只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可是,爸爸不原諒我,媽媽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曾改變。然後,他們說……我不快樂。”

“但是你還在這裏,在經過這些事情之後。代表這個職業,對你而言,有不同的意義。”

她笑。“我只是頑固而已。”

“頑固不會使‘天下御苑’接連成為最近兩家美食雜誌報導的主題。”田疇又啜一口茶。“回到快樂的問題,心理分析的說法,人類的認知,建築在和其他人的認同上。慾望如是,快樂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解釋。畢竟,人是群居的動物,不可能脫離社會而生活。缺少其他人的認同,很難快樂起來。”

她沉默不語。

“但是,奉先,即使是外在的認同,也不會使一個人‘真正’快樂。自我的評價或許是反應別人眼光的鏡子,但是‘自我’仍然是存在那裏的,不可能忽視。”田疇停頓下來,看着杯里靜止不動的液體,突然用力搖頭。“糟糕,疇哥愈說愈玄了,論文寫太久,都變獃子了,一句簡單的話,兜了又兜,沒說到重點。”

“我明白的,疇哥。”

“別人怎麼說,不能代表你。奉先,就像你沒有辦法說出疇哥到底快不快樂,疇哥也不明白你究竟過得好不好。快不快樂,要問你自己。”他頓一下。“而且,所謂的‘別人’,總是一個太過抽像的虛數。記住,不是所有的人都反對你的。有反對的聲音,當然也會有贊成的聲音。多留意一下被自己忽略的地方,一定還是有人支持你的想法。至少,疇哥在這裏。”

她安靜下來,嘴角漾起笑意。這就是疇哥,思慮清明、善解人意,再困難的問題,到他的手裏,就彷如簡單的數學題,輕而易舉解決。

田疇看着笑而不語的美麗女孩,閑適地拉回話題。“那麼,奉先,疇哥剛剛的問題?”

她看着他,搖搖頭。“田野又叫疇哥來當說客?”

田疇笑。“奉先,你別小看小野。他從來不做這事的。疇哥只是自己雞婆,跟你說過了。”

她別過目光,沒有回答。又過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開口:“……我一直以為,自己最喜歡的人,永遠都會是疇哥。”

他微笑,沒有作聲。

“即使被疇哥拒絕了,我也相信,自己以後喜歡上的人,會是另一個跟疇哥很像的人:聰明、溫柔、懂得體貼別人。”

“你把疇哥說得太好了。”田疇搖頭,“疇哥只是比別人少一根筋而已。”

“不是這樣的。除了爺爺之外,疇哥是我最尊敬的人,因為有很多事情,我根本做不到,一輩子也做不到,包括見識、包括修養。可是,憧憬和愛情,似乎不完全是一樣的東西。”美麗的臉上綻開少見的溫柔。“後來我才發現,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其實是那個從小死纏着我不放的討厭鬼。”

“小野喜歡你啊。”他輕嘆,“奉先,疇哥知道,他這幾年,就是一心一意放在你一個人的身上,疇哥在旁邊看着,都覺得了不起,換作我,根本沒有那個勇氣。”

“勇氣?”她懷疑地看了男人一眼。“他只是臉皮厚而已。”

“就算是臉皮厚,也是了不起。”他笑,完全不以為忤,“疇哥就是沒有這麼厚的臉皮,才會錯過一次又一次的機會,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疇哥,你不用幫他說話。我都明白的。”

俊秀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得的促狹。“疇哥擔心啊,奉先,你這一頓脾氣,發了快七年這麼久,萬一小野再一個不小心,做錯什麼事,疇哥的爸媽不知道要等你們等到什麼時候。”

她臉紅了。“疇哥!你這樣說,好像我很小家子氣,成天沒事可做,凈是發脾氣似的!”

“是很生氣啊……”田疇搖頭嘆氣,“氣到連疇哥的話都不肯聽,連休學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肯告訴小野,一個人跑來當廚師。可是,也就是因為這麼生氣,奉先,你才會明白,小野在你心裏到底佔了多重的份量吧?”

她沒有答話,知道田疇所說的都是事實。

在那一天以前,她一直把田野當作一個普通的青梅竹馬,一個不太討人喜歡的青梅竹馬。

即使是特地做了點心、專程胞到台南去,打算給他一個驚喜,也從來不肯對自己承認,在胸口跳動的那份溫柔,早就不是單純的朋友之情。

那只是回報而已,基於他一直對自己不錯,所做出的回報。

但是,當她好不容易從許多人口中打探到他的宿舍,得到的,卻是全然意想不到的結果──他去了阿里山慶生,和女朋友一起。

女朋友!

從未體驗過的激烈怒火在心中炸開,她的淚水還來不及流出,已經凝結成冰。緊抓住殘存的驕傲,她放下花了許多心思做成的點心,頭也不回地離去,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她不會原諒他,永遠不會。

然後,她辦了休學。然後,她來到這裏。

過了很久,終於慢慢明白,那樣不合理的怒氣,是根源於早已經變質的感情。

或許是因為他一直默默付出的溫柔,也或許,打從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因為命運的安排,搬到隔壁的討厭鬼,對她而言,就是一個不同的存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對田野的情根已然深種,深到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

七年前的那一天,她一個人專程跑到台南,想要為他慶生。那個計畫許久的舉動,早就把田野當成一個情人,而不是朋友看待;而情人的眼裏,容不下一顆沙粒,更遑論是一位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她知道,這並不是他的錯。畢竟,他付出過、等待過,而一開始拒絕這段感情的人,是她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要求被拒絕的他繼續守身如玉,永遠扮演痴心守候的情聖角色。

所以,田野是自由之身,交女朋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她根深柢固的驕傲自尊,不容許她原諒這樣的背叛。他是她的,從一開始就是她的,任何人不能染指。

她只是任性而已。

“疇哥,你不用擔心。”她抿緊了嘴,看向帶着縱容笑意的男人。“我不是小孩了,會有分寸的。”

他的笑容不改,一雙鳳目溫和地審視她的表情,然後搖頭。“疇哥就是雞婆。奉先,你就原諒疇哥這一點吧。”

她垂下目光,沒有直接作答。

“好吧。”田疇低頭看錶,“時間也不早了。疇哥該走了,不打擾你做事。”

她頷首。“疇哥再見。”

男人擺擺手,起身走向門口,突然定下腳步,回頭看向她。“奉先?”

她揚高眉,露出疑問的表情。

“再告訴疇哥一次,為什麼你這個女狀元,明明已經不需要負擔家裏的重擔了,卻還是沒有回學校去,繼續中斷的學業呢?”

她看着他,許久,然後美麗的臉上匆而綻開一抹淺笑,“……因為這是我的選擇。”

田疇笑,最後朝她擺一下手,轉身離開了“天下御苑”。

她閉上眼睛,感覺到許久不曾有過的輕鬆感受。

因為那是她的選擇。

她幾乎都要忘了。這才是唯一,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鳳姐!”

她張開眼睛,看見吳建超站在自己面前,後面不遠處還跟着幾個小子,一臉焦急地望着自己。“阿超,午休時間你不回去休息,嫌薪水太多嗎?”

吳建超用力吞了口唾液。“不是啊,鳳姐!我是想跟鳳姐說:我不要學‘司晨望疇’了。”

她皺起眉頭。“胡扯什麼?”

“如果鳳姐是打算把所有的東西教給我們,然後就關掉‘天下御苑’的話,那我跟大家商量過了,我們不要學‘司晨望疇’!鳳姐,你不要走!”

“對啊!鳳姐,你不要走!”

看着幾個助手誠摯的眼睛,她感覺到心頭一陣震蕩。

有反對的聲音,當然也會有贊成的聲音;多留意一下被自己忽略的地方,一定還是有人支持你的想法。

原來,真的是這樣。疇哥說的沒錯。他們一直在這裏,在她身邊,只是被她忽略了。一股溫暖從心底開始,蔓延到眼眶,積流成河。

她閉上眼睛,嘆氣。“吳建超,你這顆腦袋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我真的很好奇。你哪一隻耳朵聽到我說要走來着?”

“啊?鳳姐,你不是這個意思嗎?不然你幹嘛跟剛剛那個教授談什麼快不快樂的問題?”

“教了你們這群笨蛋,我快樂得起來嗎?”她冷冷地問。“一道‘司晨望疇’,我教了十次不止,到現在有哪一個人作成功的?想要出師?再等十年吧!”

“那個……鳳姐……”吳建超開始冒冷汗。

“沒事做的話,就給我進廚房去!剛剛交代你腌的東西,弄好沒有?”

“呃……”

“吳,建、超!”

“嗚嗚……鳳姐饒命啊……”

“野哥。”

他抬起頭,開始懷疑自己開設的,不是建築事務所,而是“天下御苑”的分部。怎麼每個和呂奉先有關的人,都這樣理所當然找上門來?

“小全,你今天不用去醫院嗎?”

呂奉全搖頭。“今天沒有班。”

“有事嗎?”

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呂奉全搔搔頭,為難地看着他。“如果野哥不麻煩的話,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他嘆口氣。“小宛,我出去一下。”

“知道了。”

走出辦公室,他偏頭看向鄰居的小弟。“去喝杯咖啡?”

呂奉全乖乖點頭。“好。”

兩個人來到的,是另一家咖啡館。上次和張淑萍去的西雅圖咖啡,已經客滿,而且他有種感覺,今天呂奉全來,是打算和他談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一些呂奉先絕對不會希望其他不相干的旁人知曉的私事,所以他選擇了一間位在巷弄內,私隱性比較高的咖啡館。

“怎麼?今天突然有興緻來找野哥?平常連看到你的機會都很少。”

“哈哈……”呂奉全尷尬地笑,“野哥,你知道我就是懶,而且今年要實習,本來就比較忙……”

他笑。“別那麼緊張。野哥不會把你吃掉的,你可是你姊的寶貝弟弟,我還想留着這條命,多賺一點錢。”

呂奉全露齒笑,拿起咖啡喝。“是啊,姊是很疼我。”

“所以,你找野哥什麼事?”

呂奉全抬起頭,猶豫地看着他。“……那個,野哥,這件事本來不應該由我來跟你說的。不過這幾天我想了又想,一直瞞着你,也不是辦法。可是我姊的個性又倔強,這樣等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才肯告訴你……”

他抬高一道眉。“看來,終於有人良心發現了。”

呂奉全不安地扭動身體。“哪,野哥,這不是我願意的啊。是姊威脅我不準告訴你,否則她會親手一根一根拆掉我的骨頭。”

“小全,廢話少說。”

呂奉全搔搔頭,似乎不確定該從何說起。“那個,野哥,你知道我爺爺生病的事吧?”

他點頭。

“我和姊姊想當腎臟科醫生,就是因為爺爺長年卧病。爺爺是我們家最重要的人。”他嘆氣,“你知道,我媽是那種千金大小姐,雖然從小很疼我們,可是從來也不太陪我們玩什麼的。爸爸又忙着工作,家裏唯一會陪我們姊弟的,就是爺爺。只有他會陪我們玩積木、聽我們說話、講故事給我們聽……當然,媽媽也會這樣做,我是說念故事書給我們聽,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和姊姊就是跟爺爺比較親。”

“爺爺去世的時候,我才國中,那個時候只覺得難過而已,沒有想到後面的問題。”

“後面的問題?”田野皺起眉頭。“發生什麼事了嗎?”

呂奉全苦笑。“野哥,我國中的時候,還沒有全民健保這種東西吧?”

“你是說……”

呂奉全點點頭。“爺爺生了十幾年的病,定期要去醫院檢查。後來幾年,更是要常常去作洗腎。十幾年下來,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沒有保險什麼的嗎?”

“有。”呂奉全點頭。“可是我猜幫助不大,總之,爺爺的病,幾乎把家裏的積蓄耗得差不多了。”

“可是我記得呂伯伯……”

“是總經理。”呂奉全苦笑,“我從來不知道爸爸的薪水多高,但是我知道一定不少。因為我和姊姊從小就過着很好的生活,可是這並不表示我家很有錢。野哥,你要知道,我爸爸當初娶了媽媽,是向我外公保證過,永遠讓她過好日子。所以儘管外表看來是不錯的,可是我猜其實光靠爸爸一個人的薪水,家裏並沒有多少錢剩下來。再加上爺爺的病……野哥,我家的狀況,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他看着呂奉全,不能理解他所揭露的家庭內幕。他一直以為,隔壁威嚴的呂伯父和溫柔賢淑的呂伯母,加上兩夫妻教養出來的一雙優秀子女,所構成的,正是一般人夢寐以求的美好家庭願景。

比起他那兩個爸媽,如果不是整天泡在書房裏、就是留在學校跟學生面談,甚或是四處奔波,參加一堆聽都沒聽過的學術會議,對於他和哥哥,更是從小放牛吃草。所以有時候,他會有些羨慕呂奉先有這樣一對完美的父母,會為他們做好一切生涯規劃。

但是事實,似乎不是他想像的那樣美好。

“我媽媽是外公嬌養長大的女兒,”呂奉全嘆氣,“到了現在,我還是覺得媽媽的心智一直停留在十六歲,沒有長大。她的世界,就只是她認定的那麼大。我猜媽媽是認為,賺錢是丈夫的責任,而她身為一個妻子,就是為他打理好一個理想而溫暖的家,不被外在的風雨打擾。她做得很好,幾乎是太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是永遠那樣溫柔,永遠那樣微笑以對。有幾次,我甚至想過,如果我回家跟媽媽說:今天在學校殺了人,她說不定也會一樣地微笑,要我先吃完點心再說。”

“面對這樣的媽媽,我和姊姊很早就學到,要學會自己長大,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如果連我們都有這樣的感覺,你可以想像爸爸的壓力。我爸是那種很傳統的大男人,剛好跟我媽是一對活寶,本來就不擅長跟其他人訴苦,而媽媽這樣的表現,更讓他沒有退路。如果今天他降低了媽媽習慣的生活品質,我猜他會先羞愧地找把槍來自盡。”

聽到這裏,田野忍不住抬頭,瞪了說話的人一眼,卻發現眼前人的嘴角掛着一抹似是認命的苦澀自嘲。他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這樣認為。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我不知道到最後,本來可能會是怎麼樣的結局,因為姊姊做了那個決定,改變了所有的可能。”

“那個決定?”他不明白,“你姊姊的休學,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呂奉全看着他,俊俏的臉扭曲。“我高二那年,爸爸被公司裁員了。”

他的眼睛倏地瞪大,說不出一句話。

呂奉全點點頭,表示肯定,然後苦笑。“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我也是到很後來,才從姊姊那裏知道這件事。到現在,我甚至懷疑除了我們家人和疇哥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但是,呂伯伯……”

“野哥,你要知道,就像我之前說的,我爸爸是一個愛面子的人,這種丟臉的事,他不可能說出口的。身為一間公司的總經理,到最後竟然被掃地出門,你叫他情何以堪?”

他默然。

“諷刺的是,爸爸被裁員,家裏沒有一個人知道……至少,我和姊姊是完全被蒙在鼓裏的;至於媽媽……她就算知情,也可能裝得比爸爸還像根本沒發生過這件事。我不知道他打算要怎麼解決,也永遠沒有可能知道,因為姊姊發現了這件事。”

說到這裏,呂奉全停了下來,向來和善的五官籠上悲傷的陰影,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也沒有作聲,望着杯里的黑咖啡發楞。

原來……是這樣的嗎?

這一切,並不是她的任性。她只是遇到了問題,自然地負起自己認定的責任,就像過去那個他一直認識的呂奉先。只不過這次負責任的班長要捨棄的,是自己早已經規劃好的人生。

“姊姊沒有告訴我為什麼。她只是自己想辦法辦好了休學,考了執照,找好工作,然後簡單地告訴全家人,她已經不再是台大醫學院的學生。她要成為一個廚師。”

“我想,爸爸應該是明白姊姊這樣做的原因吧,所以從頭到尾他沒有開口說什麼。但是我知道,他不喜歡姊姊這樣做。媽媽也是。他們不願意接受姊姊這樣的決定,卻又莫可奈何。從那天起,我們家,就再也不一樣了。爸媽假裝姊姊不是在做一份他們眼裏不入流的工作,假裝所有的一切都和過去一樣,從來沒有想過,他們這樣做,有多傷姊姊的心。”他困惑地低頭,“我不明白,姊姊是為了家裏,才會作這個決定的啊!爸媽為什麼這樣對姊姊?不是說天下父母心嗎?為什麼,他們是這樣的一對父母?”

“小全……”

“最諷刺的是,過了幾年,等到姊姊換到現在的餐廳,家裏的狀況終於穩定的時候,承愛舅舅過世了,各留給我和姊姊一筆為數可觀的遺產。我們再也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了。”他嘆氣,“姊姊也不再需要這樣辛苦,背負整個家的生計,可是……失去的東西,已經找不回來了。”

他頓一下,深呼吸。“上個月,爸媽去了加拿大。這樣對他們而言,或許比較輕鬆吧?這一兩年,很多以前爸爸在大陸的同事退休回到台北,常常遇到認識的人,我猜爸媽始終是不太舒服的,又要再一次面對這種難堪的往事。也好,我跟姊姊兩個人,也可以自己過不去。”

“野哥,”呂奉全抬起頭,認真地看向他。“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不要生姊姊的氣。她的脾氣你應該知道,是寧可被誤會,也不要人家同情的。就連我這個作弟弟的,也是過了很久很久以後,等到承愛舅舅的遺產手續都辦完了,姊姊才肯告訴我,當初她那樣做的原因。”

他有什麼資格生氣?他不是滋味地想。她只是做她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事。何況,他連她的男朋友都算不上,連這麼重要的事情,也要第三者來轉告。他有什麼資格生氣?

一邊這麼想,他卻發現自己已經站起了身,連一句禮貌的告別都沒有,轉身大步跨出門,氣勢洶洶地就往“天下御苑”的方向前進。

被留在原地的呂奉全楞楞地看着男主角快步離去的背影,來不及做出反應,好半晌,才抓抓頭,發出認命的嘆息:“……這下完蛋了,回家一定被姊殺死。”

男孩垮下肩膀,拿起桌上沒人付的帳單,無奈地往櫃枱走去。

果然,做人還是不要太多事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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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御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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