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天晚上閩菁菁下了楚行建的車，回到劉家，一場在醞釀中的無形風暴，正毫不留情的等待着她。

菁菁披着向楚行建借來的西裝外套，來到劉家豪宅的側門，輕輕的推開鐵門。她知道母親會偷偷地將側門的鎖打開，好讓她在不打擾其它人的情況下回來。

她躡手躡腳的走到廚房後面的獨棟矮房子，那是菁菁和母親共同住了十三年的小房子，四四方方的空間裏有兩張床、兩個衣櫥，和散落在角落的儲物箱，還有靠近窗口的破舊老沙發，沒有隔牆，沒有衛浴和廚房，吃暍盥洗全都在劉家大宅子裏面。

一進屋內，菁菁就聽到母親沉重的呼吸聲，她輕輕的喚一聲：“媽。”

平日，不管她多晚回來，總是會擾醒母親。但意外地，這次母親並沒有回答。

菁菁走近母親的床沿，下意識地伸手一探，心底暗暗驚慌，母親正在發高燒！

“媽！媽！你醒醒啊！”她不斷搖喚着母親。

閩秀荷微微張開雙眼，氣若遊絲的說：“我沒關係……休息一晚就好……一定是太……太累了……”

“媽！不行，你的臉色很難看，我一定要送你到醫院去！”灐

“不用……不用……”閩秀荷轉開頭。

“你還說不用！媽，你知道你全身像火一樣滾燙嗎？你是不是忍一個晚上了？你怎麼都不告訴我？”

“小病而已……躺躺就……就好了……”

菁菁握住母親瘦弱卻堅強的手，勸說的聲音漸漸哽咽起來。“媽，小病放着不管也會變成大病。你不要再逞強了，我知道你背着我常常去看中醫，保溫杯里全都是你的中藥湯。我先讓你吃退燒藥，天一亮，我們馬上到醫院去！這次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一定要帶你去醫院好好的檢查。”

閩菁菁萬萬沒有想到，隔天早上送母親到醫院以後，接下來她就開始穿梭在醫院裏面。潯。

初始，醫生以為閩秀荷只是勞累過度，後來經過檢查，才發現閩秀荷的胸部有着明顯的幾塊腫瘤，於是建議閩秀荷留在醫院做更多的檢查。

菁菁在醫院安置好母親，拖着疲憊的腳步先回到劉家。

不久，劉夫人即到廚房後面的房間敲門。菁菁一夜沒睡，還沒有沾到床，就聽見敲門聲，她半睜着惺忪的睡眼打開房門湥

劉夫人劈頭就問：“你們到哪裏去了？雖然昨天宴會把我累得半死，可是我今天早上還是特別早起，我一到廚房，裏面竟然半個人都沒有！”

“我媽媽生病了”“什麼病啊！？”劉夫人的臉上看不出關切的模樣。

“她一直發燒，一定是辦宴會讓她太過勞累。醫生說要做更深入的檢查，起碼要住院三天……”

菁菁還沒有詳述完，劉夫人不耐地打斷。“不過是發燒而已，我以為是什麼大病要做身體檢查，我都還沒有時問去做身體檢查呢，你媽比我還要好命啊！”

菁菁不想理會劉夫人的無的放矢，面無表情的說：“如果沒事，我媽很快就會回來上班的。”

劉夫人快快地說：“好吧！告訴你媽，可不能請太長的假，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要誰來做。冠書一早要去補習班，都沒有人煮早餐給他吃，害他餓着肚子出門，也不知道會不會到外面買個東西充饑，外面的東西不知道干不幹凈，萬一吃壞了肚子怎麼辦？”

灐〕曰刀親櫻磕翹便宜他了！你那混蛋兒子昨天想要強暴我，他最好到外面被車撞死！菁菁一肚子氣苦，心裏真想大吼，然而最終也只能緊抿着嘴，困難的咽下所有心裏的話。

劉夫人瞧她鐵青着臉不說話，斜睨一眼說：“好了！跟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又不會代替你媽媽做事，我暫時找別人代替你媽，可是記得告訴你媽不要請太久假哦知道嗎？”

當劉夫人交代完畢，昂着頭，轉過身，用她優雅的姿態走出小房間時，菁菁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下午，菁菁休息片刻后，略做整理，攜帶母親需要的日常用品，到醫院探望母親，並且到學校多請幾天事假。湥潱

晚上，從醫院回來，她看見劉家大門口停了幾輛黑色大轎車。

她從小門回到家中，獨自坐在窗戶前的小書桌，看見劉家大豪宅所有的窗口都透出金黃燦爛的燈光，就猜到今晚劉家又有貴客來訪了。只要有重要的人來拜訪，劉夫人都會交代母親把大廳、走道、還有花園裏面的燈光，全部打開。

她看了看桌角邊緣的小枱燈，雖然光線並不充足，也不燦爛輝煌，一如她的處境，安靜地散發出幽光，沒有任何權貴勢力可以依靠，但是畢竟她的心是自由的。

攤開一整天都沒有翻閱的書本，想到學期末要交的報告，還有母親未知的病情，她的心情沒有片刻得以安穩。

突然，她聽到門外一陣腳步聲，單薄的門板隨即被敲響。

“誰”她懶懶地問一聲，直接打開房門。“啊！”看見門外站着的人，她意外地張嘴輕呼。煛

“怎麼？你忘記我了嗎？”楚行建似笑非笑的問，屋外昏暗，菁菁穿着一件保守的白色寬敞連身洋裝，背對着室內的燈光，穿透了她的白衣，令她曲線畢露。楚行建第一次見識到最保守的服裝，竟然有最致命的誘惑力量。

“你原來貴客就是你啊！”她恍然大悟，不過一手還是半掩着門，絲毫沒有請他入內的意思。

他一身黑衣黑褲，襯托出修長的外型，清俊的臉龐和高貴的氣質咄咄逼人，讓她隱隱氣憤這世界怎麼會這麼不公平！這麼得天獨厚的男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不請我進去？”他好奇這個滿身像刺蝟的女孩，會住在什麼樣的環境裏？

“抱歉！我不想惹來無謂的麻煩，如果劉夫人看見你來這裏，又會大驚小怪的。奇怪……你怎麼會找到這裏？”她將門把握得死緊，一點都不想多打開半寸。

“哦！那沒什麼，我說要出來走走，問了在前院一位修剪花草的老伯，大概形容你的樣子，他就告訴我來這裏找你。我是特地來拿我的東西的。”他說出來意。

菁菁愣了半秒，這才想起自己強行借走的西裝外套。“我都忘記要還你了，今天我忙了一整天，所以一直沒有想起來……”

忘了剛才的防備，她轉身走回房內，楚行建一個大步，也跟了進去。

菁菁從書桌邊的椅背上拿起那一件西裝外套，回頭看見楚行建已經不請自來，正好奇的觀察四周。

“我們家很小，你……”你的身分並不適合來這裏……菁菁咽下了後面想說的話，反正都進來了，說什麼也沒用。她將西裝外套遞給他。“這是你的外套，謝謝你。”

楚行建拎起外套就往口袋裏摸，菁菁看見他掏出一支手機，愧疚地恍然大悟。

“啊！原來你的手機在口袋裏……”“我有打這支手機給你，你卻一直不接。”他語帶抱怨。

“對不起……我不知道。”

楚行建隨手將西裝外套放在書桌上，一面打開手機看看有沒有任何留言，一面解釋着：“沒關係，我另外還有。這支手機沒有多少人知道號碼”

“你可以不必親自來，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

她說得沒錯，其實他只是想找機會來見她。

楚行建微微一笑，說：“今天在公司，原本想請劉董事替我拿來，後來聽到他說宴會以後，有幾個父親的老朋友要私下到他家吃個便餐，我想乾脆趁這個機會自己把手機要回來，就答應了他們。沒想到如此一來，雖然省下我許多沒有必要的說明，卻花了一個晚上和一群人應酬。”

“真對不起，昨天晚上我氣昏頭了，什麼都沒想就把你的外套拿走，害你差點丟了手機，還參加不必要的應酬。唉！不過這樣也好，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對他們解釋昨晚發生的事情，他們也不會相信他們的寶貝兒子會對我做這種事。”她防備的語氣軟了下來，多了幾分溫柔的語調，聽在楚行建的耳里，竟然全身舒服，不想太快離開

“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楚行建側過身，想拿起書桌上的外套，突然一眼瞥見她報告上面的名字，他新奇地念出聲來。“閩菁菁，原來你叫閩菁菁。”

姓閩的人不多，父親要找的人也姓閩……他突然興起了一種奇異的聯想，但這念頭只有一閃而過。

“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做楚行建，楚貫臣是你的父親。”

他挑了挑眉，一副毫不奇怪的表情。“想知道我的名字並不困難，是不是？”

“沒錯，今天下午我看到財經新聞有你的消息，你新任亞洲行銷部的，這一大塊市場將來任由你安排，看來整個集團也慢慢釋放權力給你了，也恭喜你一口氣併購了不少小型企業的市場。”

他有點訝異的問：“你怎麼會知道？”

“我對財經方面的新聞還略知一點。”她的回答掩不住驕傲的神情。

“很好難怪……”他帶點重新評估她的意味，對她開始另眼相看。

“難怪什麼？”她問，對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眼神，感到渾身不自在。

“你很聰明，也很漂亮，還有一種很特別、稀有的氣質，難怪……你有驕傲的本錢。你還有很多無形的資產，例如……”他說到一半，又停頓了下來。

“例如？例如什麼你就直說啊！”閩菁菁根本不當他是大總裁，語氣毫不留情的說。這樣的說話方式對楚行建而言，是相當陌生而有趣的。

她輕怒的表情就像看到糖果卻拿不到的小孩，他想再試探她、挑釁她，看看她到底還有什麼令人驚訝的性格和內涵。他不得不承認，他是真的對她開始產生了興趣！

“例如……你不同於我看過的許多美麗女人。你很有個性，不是那種一眼就能夠看穿的女人。你很聰明，比我想像的還有內涵。你很有吸引力，讓人好奇的想挖掘出你潛在的爆發力。你也很敏感，會用許多傷人的話來保護自己。”

楚行建將手機放在她的書桌上，邊說邊一吋吋的向她靠近，他幾乎可以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再上前一步，或許就能夠體驗到她心跳的頻率。

她張大眼，看他一步一步的靠近，他嘴裏吐出的話，好象巫師念的咒語一樣，讓她心跳加速，全身動彈不得，冷不防一個不自然的擺手，竟然將桌上的手機摔落在地，兩人不約而同的彎下身體。

他們的頭幾乎要撞在一起，這一剎那，他們之間更沒有距離，他們聽到彼此的呼吸，看到眼中的自己。

室內只有柔柔的一盞桌燈，映照着她紼紅的臉頰，更顯得秀色可餐，靈氣逼人。他伸出手，在她的耳鬢邊輕輕地攏過她及肩的長發，下一步，他的手掌扣住了她的頸項，她像只到手的垂死獵物，無法抗拒，也無法逃脫。最後一步，他竟然目標得逞，吻住了他渴盼的紅唇。

不知道過了多久，閩菁菁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竟無力的癱軟在他的懷抱下。

她提起全身的力氣彈跳開來，重重地甩了他一個巴掌。

“啪！”這一掌結結實實、熱熱辣辣地摑在楚行建的臉上。

“你……”楚行建不能理解，只是奇怪的看着滿臉通紅、一臉怒氣沖沖的閩菁菁。他竟然被女人拒絕了，這是什麼情況？他這輩子談過的戀愛也不少，她們被吻后的表情，都是一副陶醉樣，怎麼面前這個女人反應完全不同？

“怎麼？不敢相信我會拒絕你嗎？楚大總裁！”她斜着頭睨看他，讀出了他的懷疑。

“你很聰明，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他按着熱燙的臉頰，不得不承認遇見難以掌握的對手了。

“請你出去！我不想和你們這些大少爺玩遊戲，你和劉冠書那個混蛋根本沒有什麼兩樣！”菁菁指着門口，對他低聲嘶吼。

他半步都沒有移動。“閩菁菁，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反應過度。”

“我反應過度？那麼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吻我？”

面對這樣的質疑，楚行建一時也不禁啞口無言。

菁菁銳利的眼神盯着他不放。

“怎麼你也有回答不出來的時候？那麼讓我老實的替你說吧！你想讓我愛上你，然後呢，送我鈔票、鑽石、再和你上床。然後呢，天雷勾動地火，沒多久大少爺又看上了其它目標，再一腳把我踢開，來個死不認帳！然後呢！我們就玩完了，不是嗎？楚行建，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閩菁菁放慢呼吸，握緊了拳頭。“我就是這種狀況下產生的，一個沒有人認帳的……私生女，你聽清楚了嗎？我太了解你們的遊戲規則和程序了，所以，你別以為我會給你這種機會！”

天啊！她是不是和他一樣，受過傷害，內心深處也存有某種恐懼？她不但全身都是尖刺，說話長驅直入，毫不害羞，也不保留，不禁讓他沉睡許久的神經熊熊地燃起為她瘋狂的火焰。

“閩菁菁”他重重地叫她的名字，正色的說：“我無法解釋為什麼要吻你，我來這裏不過要拿回我的外套，剛剛的那一幕，我完全沒有預想或計劃。我不想說情不自禁這種老套的託辭，但是，我要告訴你我不會隨便玩弄別人的感情。”

“對不起，我還是聽不懂，這可能是你們王公貴族，追求那些笨女人的一貫辭令吧！”她冷漠的回答，不想花腦筋去理解。

自己被嚴重的誤解和扭曲，他開始感到焦慮，忍不住握緊她的肩膀說：“菁菁，放下你防備別人的心好嗎？我只是純粹的被你吸引，不知道為什麼，你對我說過的話，我一直都沒有忘記。想來，我真的是非常的重視你。你不是說過嗎？你對我沒有任何目的，可是，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對你，也沒有那種不堪的想法呢！？”潱煟

這次是菁菁啞口無言，面對楚行建誠心的表白，自認聰明的她，也想不出要反駁什麼。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陣的叫喚聲。“楚先生……楚總裁……行建啊！……”煟煟

他們不約而同的退開一步，他緊握她肩膀的手放鬆下來。

“他們在找你了。”菁菁打破沉默地提醒他。

“我知道。”他放下了手，腳步似乎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你最好快走，我不想讓他們看見你在這裏。”她在逼他。

“我明白……”他擰起了兩道濃眉，似在思索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潱

看他手足無措的焦急樣，真是可愛，想不到一個呼風喚雨的天之驕子，也有想破了頭，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菁菁心情好轉，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虐待狂，喜歡看他煩惱不休。煟

他拿起手機，抓住菁菁的手，將它放在她的掌心中。“我的手機給你我相信不同世界的人相遇，自有它的緣分和道理，或許……我們可以先從朋友做起，以後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用這支手機聯絡我。我想只要你要求的，我應該沒有辦不到的。”

看他自信的表情，她就忍不住要打擊他。“哦！如果我只要你的錢呢！？”

他仰頭輕笑了幾聲。“我看清楚你了，你是個驕傲的小女人，把尊嚴看得比命還重。我擔心的是你根本不會打這一通電話。”

“你很會看人。”兩人很有默契的相視而笑。

最後，菁菁看着他瀟洒地抓起外套，一手甩起，帥氣地斜披在肩上，大步的走出房間。

過了許久，菁菁仍站在原地，掌心裏還緊緊地握着他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