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煮好稀飯,安恬日走出廚房,推開范姜光垣的房門。「學長。」

傍晚吃過葯的男人倒卧在床上,跟深灰色的被單糾纏成一團,模糊地應了聲,似乎還沒清醒。

「我煮了稀飯,放在電鍋里保溫,如果學長肚子餓的話,就出來吃吧。」說完,她關上房門,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準備明天的功課。

過了不知道多久,明天要交出去的作業才進行到一半,電腦程式一如往常地跑不出來她需要的答案,這個例題的實驗結果不應該是無解才對。她恨Maple。

正在嘆氣,房門處傳來一記輕敲。

拿下耳機,她轉回頭,看見范姜光垣筆直站在門口,頎長的身型在明亮的燈光下拉出一道模糊陰暗的影子。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已經換上了平常的居家服,平常總是梳理整齊的黑髮披散在額前,因為剛剛發過汗的關係,顯得有些散亂,看起來比平時的幹練模樣更多了幾分可親,還有一種……頹廢的性感。

眨眨眼睛,對自己的心思感到驚訝!她為什麼會把「性感」這個字,跟這個惡劣得像鬼一樣的壞心眼學長聯想在一起呢?

「安恬日。」

她點頭。「是,學長。」

他看着她,久久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只能耐心等著。這樣平靜的沉默,和他平時像刀刀般銳利的冷淡,似乎又有一點不太一樣。

「……謝謝你陪我去看醫生。」他簡單地說。「稀飯很好吃。」

她微笑。「不客氣。學長,你要照顧自己的身體才好。」

他的嘴角似乎有些扭曲。「我剛剛說謝謝,不代表你多管閑事是對的。恬日,這一點差別,希望你分得清楚才好。」

她沒有注意到他對她的稱呼改變了,只模糊感覺到眼前的男人語氣似乎比先前緩和。雖然說的話還是一樣惡毒,聲音里卻添了幾分笑意,不再像之前那樣刺人。

「當然,學長,我知道的。」她溫馴地應著,不打算跟他計較。

他又瞥她一眼,然後點頭,轉身離開。

她剛剛看見的……是微笑嗎?她好奇地想。如果是的話,那就是她認識范姜學長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笑。

嘴角放鬆一點,確實能幫那張原本就端正的臉再加不少分數。

她勾起嘴角,回頭重新開始剛剛卡住的演算工作。

「所以,你把那隻人格分裂的希多拉收服了?」

安恬日愣一下,抬頭看向眼前打扮入時的美女。

小風姐,名字叫風非。

這麼奇特的名字,當然不是她的本名,但是連跟她交往了兩年的大哥也不知道小風姐原來叫作什麼。

二十歲那年,剛剛成年的小風姐自己一個人跑到戶政事務所,把名字給改了,成為現在的「風非」。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不許任何人叫那個從父母那裏得來、然後被她徹底拋棄的名字。時間一久,沒有人記得她二十歲以前叫作什麼,只記得她二十歲以後是「風非」,由她一手創造出來的這個「風非」。

說小風姐是美女,其實會有很多人不同意,她的鼻子太塌、兩隻眼睛之間的距離太寬、嘴唇太厚、眉毛太濃,就連農纖合度的身材也只能算是標準,沒有太令人咂舌的驚人尺寸,跟傳統定義的美女,有一點點的差距。

但是和對她一見鍾情的大哥一樣,她還是覺得小風姐是美女。只不過她的美,是藏在目光、藏在笑容、藏在舉手投足的自信風範里,不是單純從外表可以簡單判斷的。

「小風姐,你說什麼?希多拉是什麼東西?」

「希多拉是希臘神話里的九頭蛇,住在陰暗的沼澤里,充滿毒液和惡意,只要有人經過它居住的沼澤,它都會覺得別人是故意來吵它的,然後把無辜的路人毒死。更糟的是,那個怪獸是不死之身,每一個頭被砍斷了,都可以無限再生,完全是殺不死的禍害。」

「……小風姐,你說的希多拉,不會是指光垣學長吧?」

風非微微笑,沒有回答。

她也不追問,只是扮個鬼臉。「學長對我還是一樣,恨不得我馬上搬出去。我昨天還被他罵一頓,說我水龍頭沒有鎖緊,浪費資源。」

「范姜那張嘴要是說得出什麼好話來,我就不叫他『希多拉』了。」女人伸出手,往後鬆開挽在腦後的髻,褐黃色的長發落到肩上,披散開來。她輕嘆口氣:

「你大哥跟他作了八、九年的朋友,還不是一天到晚要領教他那個龜毛的脾氣?我有時候都覺得懷疑,天陽怎麼受得了范姜那種卑鄙的傢伙,而且還是這麼久的時間?換作是我,根本不可能。跟那個人在同一個房間裏共處,不用一個小時,我已經開始計畫謀殺案了。你們兄妹倆,根本是有超能力,才有辦法跟那條毒蛇一起生活。」

「小風姐,你說得好過分。」

風非舉高杯子,笑睨她一眼。「不過是事實?」

她點頭,然後跟着笑了起來。

年長的女人自在地將頭往後仰,靠向咖啡店的座椅椅背,出海口的落日透過玻璃窗,照在順勢泄下的褐黃色長發上,映成一廉金紗。她半眯着眼,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慵懶的目光飄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像這種時候,她特別會覺得小風姐美麗得教人心悸。

突然,風非開口:「恬日,我跟你大哥那個笨蛋分手好不好?」

「好啊。」

風非睜開眼睛,看着坐在眼前自在喝着可可的小妹妹,似乎有些意外。

「這麼乾脆?恬日,小風姐還以為你想要我當你大嫂呢!」收拾了驚訝,她露出委屈的表情,半開玩笑地說。

「小風姐,如果我說不好,有什麼差別嗎?」她扮個鬼臉。「你跟大哥吵架、說要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

剛剛從圖書館回家,還沒進門,就被小風姐中途攔截,來不及考慮,她發現自己已經上了車,一路被載到淡水來喝咖啡……小風姐喝咖啡,她喝熱可可。她對咖啡因的吸收能力太好,萬一喝了咖啡,今天晚上大概就不用睡了。

而這樣的情況,她也早就猜想到,小風姐多半又是跟哥哥吵架了,才會從家裏氣得跑出來。

她低下頭,半帶著無奈,啜飲深褐色的飲料。

不知道為什麼,向來作風明快的小風姐,一碰上性格同樣爽朗的大哥,總是會變得彆扭,動不動就鬧小脾氣。為了一點點小事,兩個人就可以像這樣,吵得不可開交,跟平常成熟的言行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

他們說,這叫「愛情的魔力」。

她不明白這其中的關聯。

注視她許久,風非突然露出苦笑。「恬日,你覺得小風姐很幼稚對不對?明明什麼事都沒有,老是愛跟你大哥鬧彆扭。」

「小風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我喜歡天陽,真的喜歡他。」風非合上眼睛,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喜歡一個比自己年紀輕的男孩子。恬日,你大哥很好,是一個很善良的男人,小風姐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他就是沒有辦法了解……我年紀大了,偶爾也會累、也會想要找一個肩膀可以倚靠……一個可靠的肩膀,一個不會一天到晚出紕漏、連一點事業野心也沒有的男人。但是天陽……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小風姐……」

「我很任性對不對?」風非搖搖頭。「明明一開始就知道天陽是這樣的個性,可是卻想要他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其實,那個也只是偶爾的想法而已。你大哥要是真的變成另外一個人,我反而會覺得討厭,說不定也根本不會喜歡他。可是啊、可是啊……」

無奈凄詭的笑容,為風非不尋常的五官添上一抹難以形容的艷色。安恬日迷惑地看着,不能了解眼前人的心情。

換作水靈,她一定會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她沒有談過戀愛的關係,但是……戀愛,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小風姐,如果你覺得不快樂,就跟哥哥分手吧。」她嘆氣。「哥哥一定也不願意看到你難受的。」

「不是這樣的,」風非搖頭笑,然後聲音低回下來。「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快樂。」

但是,她看見模糊的淚花,在明亮的笑容里一閃而過,像是來不及實現願望的流星,一下子消失蹤影。

「……愛情,真是麻煩的東西。」

安恬日回到家時,深秋的明月已然高懸,時間接近九點。

還沒打開門,就聽見房東媽媽熱切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哎喲!光垣啊,不要這麼客氣啦!你跟阿陽就跟林媽媽自己的小孩一樣,這一點點小事,沒關係啦!」

「林媽媽,話不是這樣說……」向來平穩的男中音有些虛軟。「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

「不用啦、不用啦!這樣就可以了!」

「林媽媽……」

安恬日微笑,幾乎可以想見范姜學長臉上無奈的表情,打開門,果然看見平常總是板著一張臉的房東媽媽正親匿地拉着身型高大的范姜光垣,要他到桌子旁邊吃她幫他帶來的晚餐。

這一幕,其實很平常。房東林媽媽不喜歡女孩子,卻非常喜歡男生。對於現任的兩個年輕帥氣的房客,更是明顯偏愛,常常替工作辛苦的他們準備補品餐點,說是當成自己的孩子寵愛,一點也不誇張。

不過如果考慮到范姜學長此刻的衣着……或者該說缺乏衣着,這個畫面就委實詭異了點。

像是剛剛沐浴完,就被闖進家裏的房東媽媽逮個正著,范姜光垣的聲音聽起來還是一貫的溫和有禮,臉色卻明顯有點蒼白。他試圖技巧地抽回手臂,卻被房東媽媽硬生生拉住,無法順利如願。

「林媽媽都說幫你跟阿陽做了晚餐,你怎麼自己就跑掉了呢?兩個男孩子住在外面,不正常吃飯是不行的!」林好時撥開年輕男人額前潮濕的頭髮、拉住他結實的手臂,一邊說著,一邊憐惜地撥開他硬直的胳臂,接着毫不客氣地摸上那片健碩的胸膛。「你看看,都瘦成這樣了。你們這些孩子,就是粗心,仗着自己年輕,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這怎麼行?你爸爸媽媽會擔心的!」

「林媽媽,」范姜光垣深呼吸,抬眼向天,露出悲壯的笑容,似乎終於決定放棄掙扎。「謝謝你,你煮了什麼?」

房東媽媽似乎這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露出和藹的笑容,指向放在客廳茶几的餐籃。「林媽媽今天要拜拜,所以多煮了一點。你看看,有你喜歡吃的竹筍雞,還有阿陽愛吃的紅燒牛肉,那個竹筍還是林媽媽今天早上特地到山上去摘的,很嫩、很好吃咧!快來快來,林媽媽煮了一整天了。」

范姜光垣搖搖頭,拾回鎮定的表情,彬彬有禮地跟着……被房東媽媽拉着,走到客廳中央,彷彿自己不是剛洗完澡,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條破舊的卡其長褲。

安恬日着迷地看着向來不喜歡跟人有接觸的學長溫馴地張開嘴,吃掉林媽媽用筷子夾起來、喂到他嘴邊的雞肉,然後不失風度地開口道謝。

「謝謝,林媽媽,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他嘆口氣,拿過房東媽媽手上的筷子。「等天陽回來,我會叫他去跟林媽媽道謝的。」

「哎喲,還道什麼謝啦?」林好時削瘦的臉頰愉快地泛紅。「你跟阿陽兩個就跟林媽媽自己的兒子一樣,林媽媽照顧你們是應該的,不用道謝啦。有空記得來樓下陪林媽媽聊聊天就好了。」

范姜光垣拉起嘴角。「嗯,我知道。」

又交代了幾件瑣碎的事情,再伸手多摸幾把年輕帥哥身上結實的肌肉,林好時才依依下舍地轉回頭,飄飄然離開了公寓。

沒有多看一直站在玄關旁邊的安恬日一眼。

安恬日一點也不介意,只是覺得有趣。

一物剋一物。

在面對房東媽媽的時候,平時總是冷言冷語的范姜學長一點也不像是小風姐口中的希多拉,相反的,她常常覺得他像是隨時可能被惡狼一口吞掉的可憐兔子,完全沒有平常咄咄逼人的氣勢。

「安恬日,你打算在門口站多久?」

挖苦的語調,果然,就像小風姐說的,學長的恢復能力很強。

她露出微笑。「學長,今天這麼早回來啊?」

范姜光垣看她一眼,冷冷地說:「當然,加這種免費的班,還要加到幾點?工作做完,就趕快回家了。我賣的是勞力,不是連命都賣給公司。」

其實,也差不多了。范姜學長的工作愈來愈重,像今天是周末假日,也難得看到他在家裏,一樣是上班族,大哥顯然沒有范姜學長這麼辛苦。

「……吃過沒有?」

她搖頭。「還沒。」

剛剛跟小風姐去的咖啡館,沒有供應正式的餐點,她又不喜歡吃甜食,所以肚子一直空着。

范姜光垣頭也不抬,簡單地下達命令:「那就去廚房拿碗,過來一起吃,楞頭楞腦的,站在那裏幹嘛?沒看到東西這麼多嗎?」

「那學長,你去穿件衣服吧。」她提醒他:「晚上有點冷。」

半裸的帥哥抬頭看她,剛剛被撥開的潮濕黑髮又落回了額前,英俊的臉上沒有半點羞赧的表情。「我都不緊張,你害羞什麼?」

她朝他扮個鬼臉,轉頭就往廚房走去。

有時候,她真不知道學長心裏在想什麼。

當然,就像小風姐暗示過的,范姜學長似乎已經慢慢接受了她住進來這件事。雖然生活上仍然摩擦不斷,但多半的原因是出在學長原本就惡劣的性格,而不是像先前那樣,擺明是故意要找她麻煩。

回到客廳,發現范姜光垣已經不在剛剛的位置上,抬起頭,看見他正一邊套上T恤,一邊從房間走出來。

吃着房東媽媽送來的晚餐,她提出疑問:「學長,我哥呢?」

「還用問嗎?去登門謝罪了。」

「去小風姐那裏?」

他斜她一眼,像是懶得跟她說廢話。

「可是,小風姐剛剛才送我回來……大哥什麼時候去的?」

「誰知道?」范姜光垣不在意地說:「我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了,半個小時前才打電話回來,問你跟小風有沒有回這裏。」

她嘆氣。「哥可以打手機給我啊。」

「因為他沒用。」他簡單地結論:「如果他敢打電話給你,早就打了。知道小風在你旁邊,他嚇得腿都軟了,怎麼敢打電話給你?」

「學長,你這樣說很過分。」她搖頭。「大哥只是想當面跟小風姐解釋,不想透過電話說而已。」

他聳肩,不以為意地繼續吃着晚餐,沒有回答。

看着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好朋友此刻身在何處的男人,她只能搖頭嘆氣,跟着安靜地用餐。

習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當你習慣一個人之後,原本所有會讓你跳腳的言行,突然之間,就不再那麼嚴重,連自己都會懷疑,之前那樣跳腳,到底是為了什麼?

一起住了兩、三個月,范姜光垣慢慢習慣了天陽這個性格溫馴的妹妹。

老實說,撇開偶爾誠實到令人吐血的反應不談,安恬日這個小女生還挺可愛的,並不是自己當初口中那個沒人要的醜八怪。

當然,他很清楚,絕大部分的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他對陌生人的排拒感,實在嚴重到一種不正常的地步,再加上有點偏執的個性,才會一直沒有辦法接受這個其實還不錯的小室友。

每天晚上,當他拖着加班完的疲憊身軀,從附近的社區停車場走回公寓,看到那幾扇明亮的窗戶,總會不期然想起她那個時候說過的話:

「學長,你不覺得晚上回家的時候,有t盞燈在等你這種感覺很好嗎?」

那個時候,他覺得那是小女生的夢幻。開不開燈,他都是回到同一間公寓裏睡覺,一點也沒有差別。

但慢慢地,他發現自己開始期待那扇明亮的窗。

無論加班到多晚,即使附近的路燈已經熄滅,他仍然可以抬起頭,在漆黑的長夜裏,看見那盞特地為他點亮的燈火。

而一等他回到家,洗完澡出來,她房間裏的燈火,也會跟着熄滅。

他知道她是為了遵照之前的約定:盡量下干擾到他的作息。一直等到他準備就寢才熄燈,則是因為數學系的功課並不輕鬆,而她是一個認真的學生。

兩個因素相加起來,理所當然是這樣的結果,卻會讓他有一種錯覺:有人在為他等門,等他平安到家。

那是一種家的感覺,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戀家的人。

偶爾,當他不用加班,提早回家的時候,在打開門之前,他會聽見電視機傳來的聲響,和夾雜其中的清脆笑聲。

偶爾,當他早上起床,會發現冰箱上的磁鐵,又換了新的造型,而下面會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叮嚀他和天陽開車要小心。

偶爾,當他看到外面賣的美味食物,他會想要外帶一些回家,跟那個還挺喜歡吃東西的小女生一起分享。

當然,和女孩子一起生活,仍舊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很多必須妥協改變的安排,但是他第一次發現,跟別人共享一個空間,並不是那麼麻煩的事情。

……或者應該說,麻煩還是麻煩,他只是覺得它所帶來的好處,多過於他必須忍受的麻煩。

總而言之,安恬日是一個很理想的室友。

不過,理想歸理想,不代表兩個人的相處沒有任何摩擦。那個小鬼,並不是可以讓他擺在櫥窗里,安靜不會惹事的洋娃娃。

「安恬日,那是什麼?」頓下腳步,他瞪着客廳里突然冒出來的「擺飾品」,一臉懷疑地問。

女孩眨眨眼睛,轉回頭,看向剛剛進門的他,露出一貫平和的微笑。「樹啊,學長。」

「你沒事搬棵樹回來幹嘛?嫌我們家裏氧氣不夠嗎?還是覺得這裏的笨木頭還不夠多?」

「學長,我聽得懂喔。」

「我還真是高興有人聽得懂。」他乾澀地說:「能不能解釋一下,你這個小木頭搬棵樹回來做什麼?」

安恬日嘆氣。「學長,現在是十二月。」

「所以?」

「十二月有一個節日,叫作『聖誕節』。」

「所以你要弄棵聖誕樹?」他翻白眼。「幼不幼稚啊?你們家又不信教,你拿這個時間去做個聖誕大餐,還可以吃一頓飽的,搞這種無意義的花樣做什麼?弄棵裝滿燈泡的聖誕樹擺在客廳,然後過完節就要收起來,不覺得有點蠢嗎?你以為這裏是百貨公司啊?」

她只是笑。

木頭。安家兄妹的脾氣,就跟木頭一樣,又直又硬,打定的主意,沒有人能叫他們改變。

所以,他知道了,她想要一棵聖誕樹,一棵亮晶晶的聖誕樹。

按下斷話鍵。還是語音信箱,媽媽最近好像都不在國內的樣子。

嘆口氣,安恬日打開剛剛買回來的盒子,拿出今天剛買回來的聖誕燈串,她甩掉剛剛的思緒,興緻勃勃地開始佈置聖誕樹。

想要一棵聖誕樹,是一個突然的決定。

就像范姜學長說的,她家並不信教,從來也沒有過節的習慣,她更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在花店裏看到這棵可愛的小樹,突然就有了想要自己佈置一棵聖誕樹的念頭。

很蠢,她知道。水靈也是這樣告訴她,不過,她就是想要。

好不容易將燈串統統纏到了細瘦的聖誕樹枝上,她退後一步,皺起眉頭,努力思考一下,覺得……

「好醜。」

她看向從門口走進門的男人。「學長,晚安。」

范姜光垣沒理她,將還在滴水的雨傘放在進門處的傘架上,脫掉深灰色的風衣,換上室內脫鞋,然後拿起剛剛放在地上的筆記電腦和公事包,筆直走回房間。

她眨眨眼睛,放下佈置到一半的聖誕樹,走進廚房去。

今天林媽媽拿了雞湯上來,交代這是要給大哥和學長喝的。

從電鍋里端出保溫的雞湯,拿了碗匙,回頭往客廳走。

走進客廳,看見范姜光垣蹲在那棵小樹旁邊,正專心地在整理她剛剛掛上的燈串。

「安恬日,你買東西就不會挑一下嗎?這個燈串只有一個顏色,看起來單調得要命,還有好幾個燈都壞掉了。」他站起身,嘲弄地瞥她一眼。「大賣場買的特價品?」

她只是笑。

「貪小便宜。」

她搖搖頭,不在意他剛剛的評語。「學長,林媽媽燉了雞湯要給你跟大哥喝。」

他沒有對她的話作出反應,只是拿起剛剛放在地上的小盒子,取出一隻水晶星星,然後小心地將它安置到小聖誕樹的尖端。

「天陽還沒回來?」他一邊調整星星的位置,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嗯,他晚上要跟客戶吃飯。」

「東西給我。」

「嗄?」

他瞪她。「不是說有雞湯嗎?」

她回過神,點頭。「喔。」

將裝雞湯的白鐵提鍋遞給他,她站在原地,欣賞他剛剛在聖誕樹頂安上的美麗飾品。

人工的透明星星,中心似乎是鏤空的,只有外部一層精緻的水晶玻璃,白色的燈光穿過,析出瑰麗的七色光采,在星星的內部靜靜流轉。

看起來不起眼的裝飾品,隱藏了最美麗的奇迹。

「學長,」她迷惑地看着星星里純粹的光舞,嘴角綻出溫柔的笑。「你從哪裏找來的?好漂亮。」

范姜光垣看她一眼,似乎在嘲笑她少見多怪,隨口敷衍:「店裏買來的。」

店裏買來的嗎?她看向那個坐在客廳沙發上,喝着碗盛的雞湯,無聊翻著報紙的男人,知道他花了心思在買這個小玩意上面。即使是偶然在路上看到買下的,也代表了他記得家裏有這麼一棵聖誕樹。

……他前幾天還很惡毒地罵過她呢,說她這個念頭很蠢,可是,還是把這點小事放了上心。

她忍不住微笑。范姜學長,是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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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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