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爸,我是恬日。很久沒有給爸爸打電話了,對不起,最近有點事情。之前找的房子因為有一點問題,所以,我要暫時搬到大哥那邊住……沒什麼事,我……我不打擾爸爸工作了。再見。」
九月天。金色的季節。
有點陳舊的公寓,大概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了,座落在金華國中和新生國小附近的巷弄里,往新生南路的方向走出去,是遼闊的大安森林公園,往另一個方向,則是熱鬧的永康街。
公寓的前方,是一座在台北市中心難得看見的小庭院。
不到十坪大的庭院被等身高的圍牆包圍,只能看見幾株比較高大的綠色植物從牆頭采出來:美人蕉、桂花、山茶,纏滿圍牆的九重葛,還有一棵兩層樓高的玉蘭花樹。
秋天的陽光暖洋洋地從西邊的天空落下,透過扶疏搖曳的枝葉,在牆外的地面形成晃動的影子,馬路的車流聲音彷彿被隔絕在很遠的地方。
季節遞嬗,桂花開始綻放,不顯眼的細緻花朵藏在茂密的綠葉下,悄悄傳遞透明的香氣。
輕輕吸入空氣中隱約的芬芳,從今天開始,她就要在這裏住下來了。
「恬日!」
安恬日抬頭,看到大哥從樓梯上直蹦下來。
換掉上班穿的西裝,簡單的T恤牛仔褲,更適合身材挺拔的安天陽。二十六歲的年輕男人,臉上總是帶著隨和的笑,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整個人透著陽光般的爽朗氣息。
家中三個兄妹,大哥天陽長她五歲,退伍后一直留在台北工作,二哥天旭七月從研究所畢業入伍,而排行最小的她才剛剛升上大四。
因為是唯一的女孩,從小,兩個兄長雖然沒有到有求必應的地步,但基本上對她這個么妹確實是疼愛有加。
在爸媽協議離婚以後,大哥對自己身為長子的責任,更是重視,找她出來吃飯的頻率提高了,如果沒有忘記的話,也會偶爾撥個電話,詢問一些她生活的狀況。
家裏只有他這個大哥在台北,他當然得要好好照顧她。大哥總是這樣說。
所以,她現在才會在這裏。
「快點快點,這是最後一件了吧?」安天陽搔搔頭,接手抱過妹妹手上最後一件行李,三步作兩步,迅速跑上二樓。「完蛋了、完蛋了!恬日,哥等一下要殺去桃園機場,沒辦法幫你整理這些,你自己沒問題吧?小風是傍晚的飛機,你哥我竟然完全給忘了!」
她瞪大眼睛。小風姐是大哥的女朋友,上個周末到上海出差。「哥,可是現在已經四點了耶!」
「我知道。」安天陽愁眉苦臉。「等一下一定會被小風殺死,小妹,你記得來幫大哥收屍啊……對了,你認得光垣吧?」
「嗯。」
范姜學長是大哥的大學同學,因為哥哥跟她讀的是同一所大學,所以她一向稱呼哥哥的朋友們學長。
退伍以後,范姜光垣和大哥還有另外一個現在已經搬離的朋友,在這間公寓裏作了兩年多的室友。她見過他幾次。
「光垣大概會加班到九點,你趕快把東西整理完,免得他回來抓狂。光垣那傢伙,有時候就是龜毛得很。好不容易他答應讓你搬進來,你就多擔待一點,盡量別惹到他。」安天陽放下妹妹的行李,抓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轉身衝出大門。「我走了,拜拜!」
「哥,開車小心。」
安天陽擺擺手,幾秒之後,一樓傳來鐵門甩上的巨大聲響。哥哥已經離開了。
她回過頭,吐口氣,開始動手整理堆在客廳的行李。
開學才半個月,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搬家。
因為沒抽到宿舍,上個學期末,她好不容易在學校附近找到一間小雅房,木板隔問,月租要七千元,因為是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又離學校很近,她也沒有太多怨言。
但是,兩個星期後的現在,她又忙着搬出了原本的那間公寓,原因,是一位日文系的可愛學妹在自己的房間裏發現一架針孔攝影機。
無論看起來一副好人模樣的房東如何信誓旦旦,說那個可怕的東西絕對不是他裝的,當天晚上,大多數的室友還是想辦法搬出了那棟公寓。
她也不例外。
在高中同學的宿舍里借住了一個多星期之後,今天在大哥的幫忙下,正式搬進這裏。
因為這件事,大哥幫她跟室友和房東太太周旋許久,下午還特地請半天假,專程幫她搬家,連自己的女朋友上司要回國都忘記了。
想想,她覺得很對不起大哥。
因為之前一直住在學校的宿舍里,帶過來的行李並不多,所以當門打開的時候,她已經將房間大致收拾完畢,正坐在客廳里,端著附近買回來的魷魚羹面,一邊吃,一邊津津有味地觀看電視播放的「獵人」卡通。
聽到門開啟的聲音,她抬起頭,看見這個屋子的另一位房客正關上了門,立着一隻腳,站在玄關處脫鞋。
范姜學長。
穿着棕色西裝的男人梳着整齊的西裝頭,前面的黑色劉海剪得比一般長度略為短,往側邊梳開,露出方正的額頭,底下是一張好看的臉:上揚的眉型、挺直的鼻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像是會勾魂似的,深邃而迷人,薄薄的嘴唇微微抿住,暗示內斂的性格。
高度和一百七十八的哥哥差不多,甚至可能稍微再高一點點,應該有一百八十公分,再加上寬闊的肩膀、穩重的氣質,范姜光垣跟性格爽朗的大哥不同,是很適合穿西裝的男人,就算只是偶然在路上遇到,也會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她露出微笑,向大哥的室友打招呼。「學長。」
范姜光垣瞥她一眼,然後冷淡地點頭,抓起剛剛放在鞋柜上的公事包,頭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眨眨眼睛,在心底補完最後一句評語--如果,他的嘴角能夠再放鬆一點,她應該會更喜歡他。
吃完晚餐,她將剩下的餐具收拾乾淨,打算丟進茶几旁邊的垃圾桶里。
「別就丟在那裏。」鋒利的男中音阻止她的動作。
「咦?」她抬起頭,疑惑地看向剛好走出房間的男人。
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他已經將西裝換成了深色的運動服,定到玄關處,穿上慢跑鞋,似乎是要出去跑步的樣子。
「有湯水的外食器具,先去洗過,再丟進垃圾桶。」范姜光垣簡單地說:「否則,會有味道。」
「可是,學長,」她看着他,有些疑惑。「這樣不是很麻煩嗎?我以為這是免洗餐具。」
范姜光垣站起身,眼中閃過一道光,臉上的表情不變。「這是我第二件要說的事--以後要帶這種外食回來,自己準備餐具出去買,不要製造垃圾。」
她認真地思考他說的話。確實,這樣做是比較環保沒有錯,但是她總覺得學長的說法有哪裏怪怪的。
無論如何,她謹記大哥出門前交代的話,溫馴地應聲:「嗯,我知道了。」
「每個星期二、四,是我和天陽倒垃圾的日子,其它時問你要拿出去倒也可以,不過,不要讓垃圾在屋子裏留太久,我希望你是愛乾淨的人。垃圾車大概十點鐘會到巷口附近,聲音容易被忽略,你自己要記得時間。另外,雖然這裏離夜市很近,附近的住家卻都是愛靜的人,」不帶感情的平穩敘述頓住,他意有所指地看她一眼,強調地補上一句:「我也是。所以,不要晚歸、不要帶朋友回來,特別是女生。林媽媽很不喜歡女孩子,天陽應該跟你提過。」
她點頭。范姜光垣說的這些,大哥都跟她提過了。
這棟公寓一直是單身漢宿舍。因為房東林媽媽非常不喜歡女生,所以歷任房客清一色都是男性,更不許他們帶女朋友回來住。
因為房東對這一點的嚴格要求,她不只是這間房子的第一個女性房客,說不定還是第一個在這裏過夜的女生。
當初要向房東提出讓她搬進來的請求,大哥是抱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如果房東不答應,他就跟她一起出來找房子……經過那件事,他不放心再讓她一個女孩子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
但是,房東聽完他的要求,卻毫不刁難地答應了,出乎他的意料。
唯一的條件,只要他們兩個男生定期到樓下的院子,幫她修剪那些生長過於茂盛的枝葉。
「我知道,范姜學長,這些哥都跟我說過了。」她抬眼看向作著運動服裝扮的男人。「還有,很對不起。」
他沉默兩秒,瞥她一眼。「……對不起?對不起什麼?」
她誠懇地說:「大哥說,因為我要搬進來,給范姜學長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原來天陽那傢伙還知道他給我添了麻煩嗎?」有着一雙俐落劍眉的男人筆直站在門口,定定地看着她,臉上的表情保持着原先的高深莫測,略寬的唇勾起一抹詭異。「……好吧,既然你哥都告訴你了,我們乾脆就把話攤開來說清楚--除了剛剛說的那些,記得生活要規律一點,我跟天陽都是要上班的人,不可能跟你們大學生一樣,每天熬夜到兩三點才睡。另外,天陽我不管,但是我希望你習慣要好一點,東西不要亂丟、記得每個星期打掃自己的房間,我工作一整天回到家,不想要看到公寓裏亂七八糟的。電話雖然在客廳,不過如果你要講很久的話,最好進自己的房間去講,別在客廳吵人。總之,謹慎一點,不要干擾到我的作息。」
一口氣說完,他看着她,不發一語,陰沉的眼睛有些閃爍,似乎在期待些什麼。
她輕吁口氣,看來大哥之前告訴她的,關於范姜學長的反應,似乎是太過輕描淡寫了一點。
范姜光垣對她搬進來住這件事,不只是「不太高興」,而是根本厭惡到不想掩飾的地步。
但是,這實在不能怪他,畢竟就像大哥說的,范姜學長本來就不太喜歡陌生人。更糟糕的是,當初房東太太開出那個條件,粗心的大哥因為太過高興,完全忘了要先詢問過另外一個當事人的意見,一口就答應了。
兩個狀況加起來,她可以理解范姜學長為什麼會不高興。
所以,她只能努力壓下嘆息。「嗯,我知道。學長,我會盡量不要打擾到你的作息的。」
聽到她的話,范姜光垣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變得更加陰沉,過了兩秒,突然搖搖頭,伸手打開門。
「學長,你要去跑步嗎?」
男人頓住腳步,沒有回頭,只是冷冷拋下一句:「還有,我要做什麼,不關你的事,不要多問。」
說完,他拉開門,安靜地定出公寓,留下她一個人,楞楞地面對一室冷清,思考自己最後那句話,究竟出了什麼差錯。
這就是她和新室友,非常惡劣的第一次接觸。
「你受得了他用那種態度跟你說話?」程水靈瞪着好友,一臉不可思議。
安恬日停下握著塑膠叉子的手。「不然呢?」
九月中,大四的上學期,才剛剛開學,沒有課的兩個人坐在學校後門附近的小餐廳里,吃着一客八十元的義大利面當午餐。
就讀中文系的程水靈是她從高中開始的好友。兩個人的性格和長相,就像彼此選讀的科系一樣,南轅北轍。
和相貌平平,最多最多只能勉強說是「可愛」的自己不同,水靈是天生的漂亮寶貝,一頭烏黑的長直發不染不燙,襯得白皙細緻的肌膚更加粉嫩。同樣是東方人的單眼皮,好友眼睛卻是又大又亮,長睫毛濃而密,水汪汪的眼神、微翹的櫻桃小嘴,我見猶憐,加上纖細的身型,如果不開口,沒有人能夠否認,程水靈確實是一個非常能激起男性保護欲的嬌柔美人。
「起碼你可以告訴你哥吧?」而這位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小美人此刻卻抬高了鼻子,冷哼一聲,一臉不以為然地看向在對桌悠閑吃着午餐的好友。「安恬日,沒有人這麼惡劣的啦!他只不過是天陽哥的朋友,憑什麼這樣跟你說話?什麼叫作『那是他的事,不要多問』?有沒有搞錯?他以為自己是誰啊?別說是我哥,就算是我爸,也沒有這樣對我凶過!」
「可是,水靈,當初我要搬進去,已經是很勉強人家了。」她搖頭。「我哥說范姜學長不習慣跟陌生人相處,他本來就不喜歡我搬進去。」
「你也不想要搬進去啊!」程水靈指責她的姑息態度。「要不是沒抽到宿舍,又不巧遇上那種,那種變態房東,誰喜歡搬去跟不認識的男生一起住啊?!而且不管再怎麼樣,沒有人當室友像他這麼過分的!又不是第一次跟別人一起住,哪裏來這麼多規矩?我就不相信他對你哥也是一樣的態度!」
「嗯,我也覺得學長不喜歡我。」她點點頭。
程水靈安靜下來,皺起眉頭看着她,然後,經過三秒,她拔高聲音:「看吧!你自己也知道那個龜毛傢伙有問題,你還忍受他?」
「可是,」她無奈地笑。「水靈,范姜學長雖然討厭我,可是並沒有『太』刻意找我麻煩啊!他說的那些,哥哥在我搬進去之前,都已經告訴過我了。他只是說話比較不客氣而已,說不定他本來就是這樣對人說話的,也不是特別針對我。」
程水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許久,突然雙手抱住頭,用力發出一聲神經質的高亢尖叫。
安恬日縮一下脖子,向周圍的客人露出抱歉的眼神,轉回頭向好友扮個鬼臉。「水靈,沒那麼誇張吧?」
「安恬日,我想掐死你!」停下來,深呼吸,程水靈皺起眉頭瞪她。「這樣都不算是故意找你麻煩,怎麼樣才算?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講理?就一次就好?我想看看你有一點正常人的反應啦!你難道都不會生氣嗎?」
安恬日嘆氣。「我生氣啊,我當然生氣,怎麼可能不生氣?可是想一想,我本來就是後來搬進去的,而且那是他的生活習慣,又不是故意為難我,反正只住一年而已,忍一下就過去了。」
「你真的這麼想?」程水靈眯起眼睛看着好友。
「不是。」她老實說:「我只是努力這樣說服自己。」
「幹嘛努力啊?告訴天陽哥不就好了?說那個人故意找你的碴,叫天陽哥幫你出頭啊!」
「水靈,沒這麼嚴重啦,你說的像是要開戰一樣,我是搬進去住,不是去佔領那間公寓,沒必要把事情搞大。」
程水靈發出一聲冷哼,擺明不以為然。
安恬日搖搖頭:「而且大哥已經幫我很多了,他昨天為了幫我搬家,連要去接小風姐的飛機這麼重要的事都忘了,還因為這樣,被小風姐罵了一頓,我不想再拿這種事去煩他。」
「……天陽哥跟他女朋友吵架了?」聽到她的話,程水靈的眼神一亮,興緻勃勃地追問:「很嚴重嗎?」
「水靈,你別想了啦。」她想也不想,直接戳破好友的白日夢。「小風姐又不是第一天發大哥的脾氣,過兩天就會好了。」
程水靈噘起嘴。「……恬日,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掐死你。」
她扮個鬼臉:「沒辦法,水靈,你不會要我說謊話騙你吧?要我哥跟小風姐分手,你有得等。」
好友倔強地別開臉。「至少你也鼓勵我一下吧?我們是好朋友耶!」
安恬日嘆氣,不知道要說什麼。
水靈長得漂亮,從以前到現在,都有不少人追求,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對自己那個大哥情有獨鍾,從高中到現在,即使大哥已經有了要好的女朋友,她還是不肯死心。
她不明白這種心態,他們說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東西?
似乎看出她心中的想法,程水靈瞪她一眼。「安恬日,我警告你,不要把你腦袋裏轉的東西說出來,不然我一定會打你。」
安恬日大聲嘆氣。「好嘛,不說就不說,那我們來討論一點實際的問題好了。水靈,你上次說要修的那門通識課……」
程水靈看着非常識相的好友,臉上閃過一絲困惑的哀怨,然後輕輕嘆口氣,跟着加入新的話題。
回到家,安恬日習慣性地打開客廳的燈,然後鑽進房間裏。
大哥和范姜學長都是上班族,常常要工作到八、九點才會到家,特別是范姜學長,在外商公司工作,才不過第三年,已經因為優異的工作表現,被拔擢擔任課長的職務。受到上司賞識,代表的也是更加繁重的工作量,有時候,她會在午夜過後,才聽到他下班進門的聲音。
因為兩位室友的工作繁忙,大多數時間公寓裏只有她一個人,有時候連呼吸聲都會顯得嘈雜,和以前在宿舍感覺完全不同。
習慣了宿舍幾個女生擠在同一個房間裏,打鬧閑聊的生活,突然進人這種安靜的獨居模式,一開始,多少不太適應。
不過,經過一個星期,她習慣了這種生活,也慢慢開始享受能一個人獨佔整間公寓的生活。
這種感覺,和以前住在家裏的時候,也沒有太大的差別。更正確一點說,真正知道自己是一個人,反而更加愜意。
掛上耳機,打開電腦,翻出筆記,她開始複習今天的上課內容。
她喜歡數學,從小開始,就喜歡這個被多數人視為洪水猛獸的學科,也所以,考大學時,才會毫不猶豫地將這個其實很冷門的科系填為第一志願。
數學是一種很複雜,卻又很簡單的東西。重點,不在答案,而是規則。在看似繁複的表面算式底下,藏着的通常是最簡單的規則,差別只在於:你能不能看出這個隱藏的規則,並且證明它的存在。
而即使是相同的題目、相同的規則,在不同的人、不同的階段看來,即使最後的答案可能相同,引發思考的起點和中間的過程也不一定會是完全一樣。
依照公式推出答案是一種樂趣,找出屬於自己的證明過程,又是另外一種樂趣。
當然,被解不出來的題目氣到想哭,也是常常發生的狀況。
跟老師們說的「數學是科學之母」這種偉大的理由沒有關係,她只是單純地覺得這樣的數學很有趣而已。
她習慣規則,能夠被清楚解釋證明的規則。在看似混亂的符號式子中找尋可以被找到的規則,是她對數學着迷的原因。
不過,「興趣」這種東西,可以當成飯吃嗎?最近,她常常在思考這個問題。畢竟,已經是大四了。
敲門聲壓過音樂,打斷思緒。她抬起頭,看到的是一臉陰沉的范姜光垣。
她拉下耳機,疑問地看向站在門口,似乎來意下善的男人。「學長,這麼早就下班了?」
看看時鐘,現在不過是七點。以他平常的工作狀況,確實是算早了。
「客廳里的電燈,足你開的?」他問。
「嗯。」
「你剛剛在客廳看電視?」
「沒有,」她搖搖頭。「我一直在房間裏看書。」
他眯起眼睛,突然轉變了話題:「我剛剛在路上遇到天陽,他說晚一點才會回來,要我先告訴你一聲。」
她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學長。」
話說完了,他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你回來多久了?」
聽到這個問題,她有點驚訝。
一起住了一個星期,范姜學長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必要以外的句子,幾乎把她當成不存在。像這樣的問題,更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差不多……四點吧。」
他抿起嘴角。「四點?你沒有出來過?」
因為所以--她知道他想說什麼了,壓下嘆息。果然,她剛剛的想法是錯誤的,學長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學長,開電燈不會浪費多少電費的。」
「我不喜歡。」
他不喜歡。「學長,你不喜歡『我』吧?」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沉下臉。「隨便你怎麼想。」
他甚至不想費神去否認。
她忍住朝他扮鬼臉的衝動,拉回先前的話題:「學長,對不起,別的我會努力配合,可是開燈這件事,可能要請你包涵。我喜歡屋子裏明亮一點,一個人晚上走出客廳,發現整棟屋子裏一片漆黑,感覺很恐怖呢!」
「那你可以晚上再開燈。」他勉強讓步地說。
她搖頭。「我常常窩在房間裏,就忘了時間,不一定會記得天黑的時候要出來開燈,所以如果四、五點到家,我通常會先把電燈打開了。學長,你放心,我不會下午兩、三點回家就開燈的。」
范姜光垣看着她,沒有作聲。
看着一臉莫測高深的男人,她努力向他解釋:「而且,學長,你不覺得晚上回家的時候,有一盞燈在等你這種感覺很好嗎?」
他皺起眉頭看着她,突然,略寬的嘴角一松,拉開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原本就英俊的臉變得更加令人難以逼視。
看到他難得友善的回應,她鬆口氣。范姜學長畢竟不是真的很難相處。
然後,范姜光垣掀開有稜有角的性格薄唇,深邃的眼緊盯着她,鋒利的男中音在夜晚冰涼的空氣聽起來格外刺耳:
「安恬日,你是白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