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半年後,在我入學考試的前一個星期,段品威和我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他,聽起來好興奮。(歡歡,我就要去找你了,我上星期申請過了)

「過了?那就不用入學考試?你太詐了!」我握緊話筒低語,擔心自己的聲音太大吵醒了陳茜寧,然而,我的心情同樣是興奮的。

不用說,接下來一個星期我的心情都是好的。

陳茜寧裝慈母問起原因,我都只說是因為高中要畢業了,所以心情特別愉快。反正你騙我,我也騙回去。

原來我和段品威一樣,也是個大騙子,有着裝乖孩子的天分。

直到要去接機的前一天晚上,凌晨時刻我仍然興奮得睡不着,半夜打開電視隨便轉檯,無意間看到一則新聞。

「昨天深夜,一架飛往美國洛杉磯的班機發生失事意外,喪生者共一百二十名,其餘少數人失蹤,其中有三名台灣旅客……」

原本漫不經心的看着,一面抱怨這個世界太過不幸,然而,當一個名字閃過眼前時,我只感覺自己的心跳幾乎停止……

失蹤名單中有段品威!

意外,竟是來得這麼急人,竟是消失得如此快。

航空公司在美國舉行了聯合的葬禮,一些親屬將親人的遺體認領回去,可是此時在我面前的墓碑下只是一個空墓,並沒有段品威的遺體,然而去認領段品威幾乎被燒毀的遺物時,裏面的確有他的身分證。

爸媽趕來美國,媽在葬禮上哭得肝腸寸斷……

我沒有上前安慰,只是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哭什麼?是你們逼我們至此的,你們哭什麼?

也許我不夠成熟,但是段品威的死,讓我的心冷了下來。

在人群散去時,媽將我拉到角落,咬着唇不發一語,許久,直到我雙腿發酸時,她才緩緩開口:「歡歡,我們對不起你……」

她含着淚水,將所有我早已知道的事實說了一遍,我聽着,臉上並沒有訝異,只能說是近乎鄙棄的神情。

「歡歡,你回來當我們的兒子好嗎?」媽哽咽着,臉色蒼白得可怕,「我們只剩下你這個兒子了,我們需要你。」

因為失去了你們的品威,所以你們想從我身上尋找他的記憶,是嗎?

「我不要。」我拒絕了媽,指着他們的臉冷冷笑着,「你們好自私,你們要我就撿我回家,不要我就當作小貓小狗送人,你們還有良心嗎?」

爸媽沒有說話,愧疚寫滿了他們的臉。我站在段品威的墓前,藉著地上積水的反光倒影,看着自己臉上出乎意料的平靜,卻帶有苦澀

我心中一驚,這神情和兩年前段品威知道我要去美國時的神情雷同。

然而如今卻是天人永隔。

爸媽何時離開,我沒有察覺。

臉上濕濕的,是下雨了嗎?伸手一摸,赫然是自己的眼淚。

淚水一旦潰堤,便再也無法剋制,我緊緊抱住段品威的墓碑。

「段品威,你這個大騙子!你說你絕對不會丟下我的……從頭到尾都在騙我!我等你等了那麼久算什麼?」我氣得狠狠在墓碑上踹了一腳,留下一個鮮明的印子。「你答應過我絕對不扔下我的,你答應過我的……」

我放聲大哭起來,過去的回憶一齊湧上,品威的詐、品威的柔、品威的好與壞,一一浮現在我腦海。

我錯了,段品威一直在等我。他總是等着我,等着我喜歡上他。他等了我十幾年,因此我最後等不到他,是老天給我的懲罰。

淚水沾濕了墓碑,我痛哭失聲。「品威……對不起……我知道你等我等太久了!對不起……我不該踢你……品威……」

痛已太多,我不該讓你在天上繼續為我痛,所以我不能哭。

接下來的歲月,我要償還過去我讓你等待的痛。

我決定留在美國。

葬禮結束后的第二個禮拜,我得知自己考上大學的消息。

明白日日夜夜行屍走肉有害無益,我慢慢收拾悲愴的心情,努力面對只有自己的每一天,內心早已慟哭了千千萬萬回。

品威,你千萬要看着我,在天上看着我。

在美國的家裏整理了一些私人用品后,我決定暑假期間就去學校宿舍,逃離這一個根本不屬於我的家庭。臨走的前一天,還留在美國的爸媽似乎有話想對我說,然而我近日態度冷漠,他們總在欲啟唇的關頭住口。

親情早已不復存在,只剩下罪惡感不斷啃蝕着他們。

段家兩老最後只叫我要保重身體,他們下個禮拜回台灣,並要求陳茜寧務必好好照顧我。

不過比起兩個禮拜以前,他們這幾天臉上的神情已經平靜不少,看得我生厭,恨不得他們快快離開。

到了學校,我向事務處報備了聲,便住到宿捨去了。然而室友是誰我不大清楚,畢竟我比別人早了一步申請,自然不可能知道接下來四年要面對誰。

也許是暑假的關係,學校有些冷清,因此我拖着大袋的行李走進自己的房間后,並沒有帶上門。

拉開行李袋,正要開始整理行李,一個巨大的力量狠狠的捂住了我的嘴。

「嗚……」我想尖叫、想掙扎,然而連雙手也被反拙住。

莫非是潛伏在校園內的宿舍之狼?感覺額頭幾滴冷汗落下、我腦中不斷呼喊着段品威的名字……

下一秒,一道低沉的嗓音喚着我,入耳的竟是中文。

「歡歡,是我……」熟悉的語氣中帶着心疼和微微的笑意,「我沒死,你別生氣,是我叫爸媽不要說的,他們也是前兩天才得知消息。」

騙人……我身體顫抖着,激動得幾乎要崩潰。

我不要相信,我什麼都不要相信!

「歡歡,你冷靜點,沒事的。」溫柔的男低音安慰着我。

騙人……騙人!品威明明已經……

我停止了掙扎,卻沒有勇氣回頭去看對方的臉,擔心一旦回頭便會驚醒過來,發現這不過是一場夢。

「我在轉機時,機場那邊出了問題,我的行李轉錯了機,而有着我身分證件的那架飛機剛好在同一天失事。」

溫暖的鼻息撲上我耳朵,暖暖的解釋着……

「出海關時,我還不知道飛機失事的事情,等到海關人員發現我行李運送過程出了問題時,我想打電話給你們也一直聯絡不上,沒人來接我機的情況下,我只好找間旅館住下,一面辦理遺失行李的事宜,直到好不容易聯絡上,並且處理好證件問題,已是好幾天後……」

聯絡不上是因為爸媽不在家,緊急的趕到美國來。

我的淚水已經沾濕了段品威捂在我嘴巴的手掌。

確定我已經冷靜下來后,段品威緩緩放開了他的手。

「你這個騙子……」啟口,雙唇早被我咬出血來。

直到最後,也不忘騙我一次。

轉過頭去,眼前一張比過去還要成熟穩重,且依然被陽光寵愛、充滿熱情的黝黑臉孔。

「那你還願意和一個騙子當室友嗎?」

段品威扯唇一笑,將我攬入懷裏。

我勾起唇角,眯起雙眼打量着他。

如今還問什麼願不願意?不管我願不願意,你撿了我,就要負責。

0K,照片為證,在那所孤兒院門前,我們曾經勾手指、蓋手印,互相承諾過,誰也不丟下誰。

品威,你可記得?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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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男雜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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