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翌日,近午之時,駱以行派遣部下快馬加鞭趕至彤霞山莊通報消息,說是在蒲圻探問到疑似寒雨若的下落了。於是,藺家兩兄弟帶着幾名武功高強的隨從,快馬趕至蒲圻一家知名大酒樓與駱以行會合。
大酒樓二樓的特別座分內室與外室,海禋山莊與彤霞山莊的部眾在外室喝茶兼守備,內室則是藺珪笙、藺之颿兄弟和駱以行。
駱以行端起香茗淺啜了口。「前天,一位部屬到蒲圻這裏來打探消息,正巧在街上遇到在衙里當捕快的朋友,兩人便攀談了起來,那捕快談起他們最近正在查辦的強盜殺人案,被殺的是個姓寒的年輕人……」
藺之颿聽到姓寒的年輕人被殺,一顆心不由揪緊了,正想開口追問之時,駱以行像是早料到他的反應般,抬手比個稍停的手勢。
「你先別急,聽我說完。那個人叫寒成江,年紀二十多歲,和他的情婦一起被殺,那寒家曾是蒲圻的首富,但在寒老爺過世后不到五年的時間,寒成江便將家產散盡敗光,不僅如此還欠了不少賭債,但奇怪的是,這兩年來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有錢大肆揮霍,接着又欠債,然後不事生產又有了錢。」
他的話讓藺珪笙和藺之颿立刻聯想到一件事,不由相視一眼。
「可是這次有點奇怪,好像欠債的時間特別久,當對方糾眾向他索討債務時,那寒成江在一次酒醉后誇口:『急什麼急,這次只要那小子成功了,本少爺能分到的錢會比以前都多!』。但最近那寒成江卻窮到賣光了家裏的所有家當,偌大的宅院成了一個空殼子,他和情婦就天天窩在家裏足不出戶,可是就在五天前,有人目擊他和情婦去找一個叫『快腿張』的人,兩人好像交了幾封信給快腿張,結果當晚寒成江和情婦就被盜賊給殺了,次日這附近的數個江湖門派為了你家那兩樣珍寶,而於一夜之間滅了青衣幫,而這一切全都發生在雨若自你家失蹤后。」說到這裏,駱以行看着兩兄弟。「奪寶之戰愈來愈烈,你們沒有收拾善後的打算嗎?」
兄弟兩人互視一眼,藺珪笙開口道:「家父家母目前比較擔心雨若的安危,我們希望先找到雨若,其它的留待後面再處理。」
駱以行只是看着兩人,看來藺家之人對寒雨若重視的程度更甚於其它,突然間他似想起了什麼。
「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是要跟你們說關於雨若的線索的,那個寒成江的事我稍稍去打聽了一下,問了很多人才得到一條堪稱詭異的線索。」他稍頓看了兩人眼,像在訴說著什麼秘密般不自覺壓低聲量。「這是一個老產婆說的,她說十七年前的一天,寒家曾同時找了兩個產婆去,當天晚上寒老爺的三夫人和五夫人同時產下一女、一男,三夫人的女嬰出生后不到一個時辰便夭折了,五夫人卻是生下個白胖的兒子,可是那位年輕貌美的五夫人,卻在第三天的晚上和寒家的護院武師私奔了,那男嬰從此沒了消息。當然我也很雞婆地問了那對私奔情人的下場,結果出乎意料的是,那對男女竟是黃崗『順遠鑣局』的局主崔海新和其艷名遠播的夫人田蘭玉,想我老爹剛好和他有那麼一點交情,我就派人快快回家去問一下,他們最大的兒子今年才十二歲,可是這邊的寒家又沒有第二個少爺,那個今年應該是十七歲的男嬰就這樣平空消失了。」
是雨若!一個不被人們所知卻存在的人,猶記得他也說過,他的生母叫蘭玉,突然間藺之颿激動地猛抓好友的手腕。「那是雨若!一定是雨若!」
駱以行點點頭。「我也這麼猜想,這也就是我找你們來的目的,青衣幫那邊我透過一個熟人去官府那邊詳問過了,驗屍的仵作沒驗到很漂亮的少年郎,所以我推想雨若若是回到這裏,應該是在家裏吧,所以今晚我們就到寒家去探究這個秘密。」
藺之颿慢慢鬆開手,心裏有忐忑也有期待,他希望今晚雨若就能重回他的懷抱。
亥時時分。
寒家莊大門前佇立着數條人影,在殘月的幽暗月光中,依稀可見寒家莊厚重堅實的大門,以及蹲坐在兩旁的巨大黑石石獅,足顯這莊院全盛時期的恢宏和氣派。
門外的數條人影佇立片刻,接着一個個拔身騰空,身影迅速消失在高牆之後。
數人站在寬廣卻雜草叢生,任憑庭樹枝條亂竄,在幽暗月光下仍可窺見其全盛時的氣派和華麗,但如今卻是漆黑一片,宛若廢墟般。
駱以行嘖嘖有聲地贊誇道:「這座宅院不論寬廣和氣派,一點都不輸給彤霞山莊,可是現在卻空蕩得像個鬼屋似的,常言道:富不過三代。但是若出了個敗家子,恐怕是富不過三年。」
這座應該曾是人口鼎沸的宅院,目前的樣貌讓藺家兄弟起了警惕之心。
這時,陪同前來的雷峰,指着穿堂深處的微亮之光。「少爺,那裏好像有人在的樣子。」
的確,那深院之處似有着微亮的燈火,於是一行人便朝那亮光處尋去。
後院的偏廳里,正中處停放着兩具棺木,一個簡陋的香案,只有一炷清香裊裊。
周元宗凝着兩具棺木,寒家會沒落至此,恐怕是老爺在臨終前想都沒想到的,可能是坐擁無數財富的老爺忘了行善替後世積福;也可能是老天爺看不過他只因被愛妾所背叛,卻遷怒無辜親骨肉的報應,他相信若老爺能好好地疼愛並栽培二少爺,以二少爺的聰明才智,即使大少爺不成材,今日的寒家莊也不至於落得這般下場吧!
李奇隨便燒幾張冥紙虛應了事。反正大少爺在世時已享受過度了,到陰間體驗當乞丐的感覺也是一種教訓。
阿坤拿了兩個已放了兩、三天的硬饅頭擺在供桌上,轉首問道:「總管,以後我們該怎麼辦?」
周元宗從冥思中回神,答道:「不用擔心,我已經寫信給姑爺了,也在今天接到姑爺的回信,姑爺有意在蒲圻開設一間糧行,所以他想要把這個家當糧行的據點,以免寒家的列祖列宗無所依,姑爺要我們把大少爺的後事辦好后,等他把『嘉魚』那邊的生意處理妥當,就要來安排開設糧行的事宜。」
「那二少爺呢?」李奇看着他急聲問:「二少爺要怎麼辦?」
「對呀,二少爺要怎麼辦?」阿坤也附和着問。
周元宗看着已把效忠目標轉向二少爺的他們,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用擔心,我也把二少爺的事寫信告訴小姐了,小姐和姑爺的意思是先讓二少爺搬到前院來住,要我們對外宣稱二少爺是姑爺的遠房表弟,到這裏來學習糧行生意的,如果將來學習有成,姑爺就把這裏的生意交給二少爺來掌理,畢竟他是寒家僅存的唯一血脈。」
李奇聽完立刻歡聲道:「真是太好了!」
阿坤亦連迭點頭。「對呀,對呀,真是太好了!讓我們來想想,應該給二少爺住在哪裏好呢?」
「香園。」李奇立刻接口說:「那裏雖然比較小但很清幽,很適合二少爺住。」
阿坤亦附和着道:「我們明天就去把香園整理乾淨,花草樹木好好地修剪一番。」
李奇轉首問道:「總管,我們有錢可以給二少爺買好一點的床、椅子和棉被嗎?」
阿坤也跟着問:「那丫鬟呢?尤大娘她們都很老了,我們兩人又粗手粗腳的,還是找個伶俐的小丫頭來伺候少爺吧。總管,我們有錢找個小丫鬟嗎?」
周元宗點了點頭。「除了大少爺房裏找到的那些值錢東西外,姑爺也隨信附了張二千兩的銀票。」
「真是太好了!」李奇又歡聲說:「這樣也可以給二少爺買好的衣服和鞋子了。」
阿坤也附和道:「沒錯,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二少爺若穿起好看的衣服,一定是風流倜儻,人見人誇。」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量不大卻震人耳膜的清朗嗓音。「你們的二少爺就是寒雨若嗎?」
這突來的問話聲,直把裏頭的三人嚇了一大跳,不禁轉首驚恐地瞪視着門外,只見黑暗中有群人緩緩走了上來,為首者是個身穿天藍長衫、面貌英俊帶着笑意的男子,男子身後則是一對面貌相像、英俊挺拔的男子。那對男子,略矮者穿着一襲黑色長衫,溫文儒雅;稍高者眉宇間透着凜然英氣,一身白色勁裝使其氣質更加不凡。
這幾名年輕男子身後還有數個高矮,年齡不一,全都身着勁裝,腰佩長劍、大刀的男子,讓人一看即知是江湖道上的人物。
周元宗看見了這群人,心頭不由一震!他們是什麼人?是殺了大少爺的人嗎?今夜尋來是要殺二少爺滅口的嗎?
李奇和阿坤早已嚇得臉色蒼白抱在一起發抖。
藺之颿一雙俊目搜尋這偏廳一圈,除了兩具棺木和這三個人外,並無其他人,不由焦急問道:「雨若呢?雨若在哪裏,快告訴我!」
三人聽見他要找的人是外人根本不知其存在的二少爺,嚇得更是噤聲不語。
為首的駱以行掃視三人一眼,注視着周元宗笑着說:「我知道寒家在十七年前,寒老爺的五夫人生了個二少爺,可是外面的人從來都不知道有這件事,你們……」
「沒有、沒有,一定是有人胡說八道,我們這裏只有一個少爺。」李奇白着一張臉伸手指着左邊的棺木:「已經躺在那裏面了,不信你們打開來看看。」
駱以行只是看着他,剛才在外面明明聽見他們二少爺長、二少爺短的,現在竟對他們扯謊,別看這小子怕得渾身發抖、臉色發白,其實還挺有種的。
藺之颿心裏焦急,沒耐心和他們瞎耗,索性退到外面,運功發聲喚道:「雨若!我是之颿,我來接你回家了!爹和娘都很擔心你的安危,我已經不能沒有你了,小黑兒也盼着你,跟我們一起回家吧!雨若!聽到了就回答我呀。」
他的話聲像海濤般,在這深夜空蕩的宅院裏一波波地傳開,而藺珪笙以及隨同前來的眾護衛們,在藺之颿話落之後,全都凝神靜聽,希望能得到絲微的回應。
而偏廳里的三人,再次因藺之颿的話而嚇一跳,不由面面相覷,他們好像是認識二少爺的,而且不像是要對二少爺不利的樣子。
這時,藺珪笙發現東南方位的遠處出現不尋常的紅光,不由說道:「你們看東南方,好像有房子失火了。」
裏頭的周元宗一聽到東南方有房子失火,立刻沖了出來,確認后不由驚呼道:「二少爺……雨若少爺就住在那裏!」
什麼!藺珪笙等人聞言全都一愣,但也旋即做出反應,紛紛騰身躍上屋頂,朝那發出紅光處飛奔而去。
李奇和阿坤也跟着出來,看見那群人會飛檐走壁,不由看得目瞪口呆,稍後周元宗便急喚道:「我們也趕快過去!」
李奇和阿坤回神后便跟在總管後頭,使盡全力奔向那小偏院。
不多時,藺之颿一行人已來到這座幾被火焰給吞噬了的小院子,駱以行和藺珪笙看到了這座比柴房還破舊的房子,不由愣了,跟前頭的恢宏氣派相比,這裏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無法想像地區首富之家的二少爺,被隱藏在這樣的角落無人知曉地養大。
藺之颿心急愛侶的安危,急不顧身地衝進那火勢最小的中間廳房,喚喊着:「雨若,你在哪裏?聽到了就回答我呀,雨若!」
藺珪笙見小弟已衝進火場裏,當機立斷回頭吩咐道:「你們趕緊打水把外衣脫下浸濕,預作準備。」接着轉首對駱以行說:「以行,我們也做好接應的準備。」
駱以行應了聲好,與藺珪笙雙雙上前運功於雙掌,準備及時做救援。
屋子裏,寒雨若趴伏在娘親生前睡過的床榻邊,邰明韙他們始終沒有來殺他滅口,那就由他自己來結束吧,既然自出生就是個不存在的存在,那最後就讓焰火化成灰燼,灰飛煙滅。
「雨若,你在哪裏?聽到了就回答我呀,雨若——」
正當寒雨若昏陷在一片灼熱中,一聲聲的急喚讓他清醒了一瞬間,是他的喚喊嗎?不可能……應該只是錯覺,是人在臨死前的幻聽吧,儘管對他有着深深的依戀,但他是不可能找到這裏來的。周身稀薄灼熱的空氣讓他嗆咳了兩聲,旋即又陷入昏暗中。
外邊,站在小廳中的藺之颿眼見火勢愈來愈大,擔心愛侶是否已被火神給劫擄了,突地右側房間傳來兩聲細弱的嗆咳聲,當下毫不遲疑便沖了進去,果然看見他就趴倒在那床榻邊,眼見就要被火神給吞噬了。
藺之颿一箭步到他身邊,一把將他抱進懷裏,正待查探他的氣息,突聞上方發出「喀啦」聲響,一抬眼就見整個屋粱着火塌了下來,一個反應抬手朝前推出一掌,人也跟着飛射而出。
等在外頭的藺珪笙和駱以行,看見着火的牆片爆飛出來,接着一條人影隨之竄出,而烈焰也因氣旋作用緊跟在身影之後,似要將他捕吞般,兩人見狀齊出掌將那巨大的火舌推擋了回去,饒是他們出手迅速,藺之颿的背部還是被火神之舌給舔了一下。
浸濕外衣等在一旁的護衛們,則在藺之颿落地后,迅速將濕衣蓋在他身上。
藺之颿一心挂念愛侶的安危,立刻蹲下身去查探愛侶的氣息,見他雙目緊閉不由急聲喚道:「大哥——」
「別急,我來幫他看看。」藺珪笙亦立刻蹲身為寒雨若把脈,檢視是否受傷。
這時,周元宗和李奇、阿坤也氣喘不已地趕到小偏院,周元宗看着整個小偏院在烈焰中逐漸消失,不由自哺道:「一切都結束了嗎?」
「雨若沒什麼大礙,只是身子有點虛,可能這幾天沒能好好休息。」藺珪笙把脈後放開他的手,接着關心地問胞弟。「你的背要不要緊?」
藺之颿根本不在乎自己,只是低頭無限憐惜地凝着懷中的人兒。
雷峰拿開蓋在二少爺身上的濕衣,仔細檢視過後說:「二少爺沒有被燒傷,只是發尾遭了點殃。」
這時,藺之颿開口吩咐道:「雷護衛,你立刻去雇馬車,我要連夜帶雨若回家。」
雷峰看向大少爺,見大少爺微頷首便應答道:「是,屬下馬上去。」
「請等一下。」周元宗突然出聲阻止。
藺之颿看着周元宗,沉聲說:「誰都不能阻止我帶走雨若,阻擋者格殺勿論!」
他的重話讓周元宗、李奇和阿坤都嚇得不知所措,可周元宗畢竟是見過風浪的,仍吸了口氣定定神,說道:「公子別誤會,我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我只是想把二少爺的身世說與您了解,希望您以後好好待他,我們到前院去,坐下來聽我說吧。」
藺之颿根本不在乎愛侶的身世如何,他只要他永遠留在他身邊就夠……
藺珪笙卻另有考量,以一個大夫的立場,他必需了解得夠多。「好,我們還是了解一下好了,畢竟以後要當一輩子的家人。」
於是,眾人便隨周元宗等三人轉往前院。
馬車的輪子在寧靜的深夜裏發出嚕嚕的聲響,還有釘鐵馬蹄的躂躂聲。
馬車裏,藺之颿抱緊着包覆在錦被下昏睡的寒雨若,在規律的馬蹄聲中,腦海中回想的是愛侶令人心酸的坎坷命運——
「二少爺的生母是老爺最寵愛的五夫人,五夫人原是漁家女,因家貧賣身至寒家為婢,老爺因愛她的美貌將她納為側室,對她百般寵愛,在得知五夫人懷了他的第二個兒子后,更是加倍疼愛,但五夫人的心並不在老爺身上,而是和一位當時甫進庄擔任護院的武師暗渡陳倉,並在產下二少爺的第三天狠心棄子不顧,和情郎趁夜私奔。老爺當然大為震怒,想報官抓人又怕失了顏面,崔海新的武藝又不弱,老爺也沒辦法自己去逮人,便把所有的怨氣出在甫出生數天的二少爺身上,任憑毫無能力的小娃娃,因飢餓、失溫而在床上哇哇啼哭。那時,女兒一出生便夭折的三夫人,看了不忍便把二少爺抱過哺餵奶水,視如己出般的撫育,並取名雨若,二少爺一天天地長大,可愛又漂亮,也許是愛之深也恨之深,老爺一次在三夫人處看見了二少爺,竟毫無預警地出手重摑當時年僅五歲的二少爺,此後三夫人每次見到老爺前去,便要貼身侍婢秋葒把二少爺藏起來。二少爺七歲那年,那個護院武師闖出了名號,在黃崗開設了家鑣局,夫人田蘭玉艷名遠播,兩人還生了個二歲大的兒子,老爺得知后氣得差點吐血,就想把稚齡的親骨肉趕出家門,用以報復逃妾,後來是三夫人苫苦哀求才沒這麼做。三夫人為了讓二少爺平安長大,帶着貼身侍婢秋葒,三人搬到寒家最偏僻、破舊的小偏院,開始過着遠離富裕,吃野菜度日的清苦生活。從那年開始,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相繼病逝,老爺也在二少爺十歲那年因病逝世,從此龐大的家產由不學無術的大少爺繼承,在短短的五年內揮霍殆盡。二少爺十四歲時已是長得俊麗無雙,一天獨自到後花園為三夫人摘采桂花時,被酒後到後花園閑逛的大少爺給碰見了,大少爺驚艷於二少爺的絕世姿容又見他年幼可欺,竟起了邪念,把二少爺給『欺負』了,這種事不知發生了幾次后才在家僕口中傳開,當我得知后十分震怒,也顧不得身分前去責問大少爺為何做出如此的獸行和亂倫之事,豈知不知羞恥為何的大少爺竟認為這根本沒什麼,甚至還想把二少爺帶去給喜好孌男的狐群狗黨們狎淫,所幸未久大少爺迷上了青樓紅妓,才將此事拋之腦後。翌年,三夫人病了,但沒銀子看大夫和吃藥治病,那年大少爺敗盡家產,在外頭欠了無數賭債,結識了江湖幫派,開始以為三夫人治病為要脅,強迫二少爺為他們所利用來獲得錢財,可是大少爺卻從未履行過諾言為三夫人治病,毫不知情又孝順的二少爺就這樣被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了——」
回想至此,藺之颿忍不住把昏睡中的愛侶擁得更緊,心口的痛楚一陣又一陣。
命運之神為何要對他如此的殘忍呢?不!對他殘忍的是他的生身父母和親手足,他們根本不配稱之為人,和他的相遇才是命運之神的安排,藺之颿不由暗暗對天發誓,他一定會好好地待他、愛他,珍惜他一輩子。
意識像葉小扁舟,在灰濛的大湖上盪呀盪的,昏昏沉沉的,直到一聲破裂聲像大雷似的傳來,才讓那昏沉的意識逐漸清靈了起來。
寒雨若睜開雙眼,眼前是十分熟悉的景物,耳邊傳來綾香的嬌罵聲:「臭小黑兒,你怎麼可以把桌上的杯子給踢下去呢,不要以為我不敢打你哦。」
寒雨若尚未弄清這一切是夢還是真,一條黑影已掠至面前,一個溫暖絨絨的觸感在頰側摩挲着,本能地抬手去摸它,耳畔傳來輕輕的,似撒嬌般的喵叫聲。
「公子,您醒了?」綾香走至床邊想抱回小黑兒,卻看見寒雨若已蘇醒,不由驚喜不已轉首朝外喚喊道:「二少爺,公子醒來了!」
原站在外面廊上望着庭院花樹的藺之颿,聽見喚聲立刻進到睡房,坐至床邊低頭柔聲問:「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話落伸手輕撫着愛侶的頰側,深情愛憐地凝着他。「你昏睡了兩天一夜,雖然大哥說你只是累了,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擔心。」
寒雨若凝着他,輕語:「這是夢嗎?」
藺之颿將那猶賴在愛侶身上爭寵的小黑兒拎起丟至綾香的懷中,伸臂將愛侶抱起擁在懷裏,低頭覆上他的唇。
良久,四片膠合的唇才分開,寒雨若這才有了真實感,卻不敢直視他的臉和眼,因為他背叛了他的愛,和他們對他的好。
藺之颿見他閃躲,自然有些明白,遂將愛侶擁得更緊,柔聲道:「過去的事不是你的錯,你會這麼做全是為了要盡孝,青衣幫已毀幫滅門,再也沒有人可以用邪惡的手段威脅你。老天爺非常厚待我,在危急時刻讓我們找到了你。你失蹤后爹娘十分擔心你的安危,派人四處探尋你的下落。你回來了,爹娘都十分安慰和欣喜,所以你什麼都不必多想了,安心地留在這個家,成為我們的家人、我的伴侶、我一生的摯愛。」
他的字字句句都成了寒雨若羞愧的淚水,更自覺配不上他,和對不起這個家中所有待他好的人。
藺之颿見他低頭垂淚,只是將他緊擁在懷裏,愛憐地輕順他的發。
日東升,西沉落,掛在天邊似微笑般的新月夜夜豐盈了起來,圓成了一輪明月。
但事實卻不像如此圓滿,回到彤霞山莊的寒雨若,卻像變了個人似的,不論是誰他幾乎都沉默以對,甚至連親密伴侶藺之颿也不例外。
「他病了。」藺珪笙看着前來向他求教,憂急之情溢於言表的小弟。「他的『心』生病了,應該是很久以前就開始了,他把所有人帶給他的痛苦,全壓積在心底深處,但心就像個容器,它不大,沒辦法不停的積存,一旦潰決了,後果難以想像,」
「那現在該怎麼辦?」藺之颿聽了不由心憂如焚。
藺珪笙暗深吸口氣,看着小弟。「他曾放火想燒死自己,這種事有一就有二,甚至會不停地重複,你要多留心點才行,」
他要結束自己的生命?!藺之颿被兄長的話嚇愣了好半晌,回神后連迭點頭。「我知道,我會多注意的。」話落便急急起身離去,他怕離開愛侶身邊太久,真的出問題。
藺珪笙目送小弟離去,心裏也擔憂寒雨若往後的變化,因為能醫治寒雨若心病的心藥已不存在了。
這邊,藺之颿懷着忐忑的心回到東院,在他欲踏進外廳的大門時,聽見裏頭傳來杯子墜地破碎的聲響,接着是綾香驚慌的急語。
「公子,你不要撿了,你的手流血了,讓小婢來收拾就好了。」
藺之颿聞言便快步往內走,一進到內室就被眼見之事嚇了一跳,地上有個破裂的杯子和數滴鮮血,而綾香則手忙腳亂地找東西想幫寒雨若止血、包紮。
藺之颿搶上前檢視愛侶的傷,柔聲問:「痛不痛?」
寒雨若沒有回答也沒有抬眼,只是獃獃地注視着滲出鮮血的掌心。
「之颿——」寒雨若喚了聲,末語淚已如斷線珍珠般直墜。「我知道大家都對我很好,大家說的每句話我都聽得很清楚,我也想回答,可是就是說不上來;我想回以微笑,可是就是笑不出來。伯母親手煮了很好吃的東西給我吃,我吃了,伯母看了很開心,可是——」寒雨若突然雙手掩面,泣道:「總在伯母離開后,我開始想吐,我不敢讓別人看見,躲進茅廁里吐……為什麼我會這樣?我在這裏應該很快樂呀,大家對我那麼好,我應該會快樂的,為什麼我會快樂不起來?」
藺之颿呆愣了,愛侶的情況竟糟到他無法想像的地步,難怪他最近臉色愈見蒼白,身子也愈見消瘦,而朝夕與他相處的他卻渾然不覺。
綾香見他用滿是鮮血的手掩面哭泣,過去將布巾浸水擰乾,蹲身下來拉開下他的手,用布巾輕柔地擦乾他沾抹在臉上的鮮血,溫柔勸道:「公子,您別胡思亂想,您也許只是身體不舒服反胃而已,夫人不會怪您的,等會我去請大少爺來幫您看看,開個藥方服下就會沒事了,您別再自責了。」
寒雨若抬首凝着她,好半響才顫着雙唇吐語道:「是我害死了芷兒,是我害死了她……」
綾香聞言微愣,接着拿過刀創葯和布條,邊幫他上藥包紮邊說:「公子別胡說,芷兒是被壞人殺死的,跟公子一點關係也沒有。」
寒雨若垂下頭,「不,我早就知道芷兒被毒娘子殺死然後易容取代了她,為了想替芷兒討回公道,我利用之颿想殺了毒娘子,可是卻差點也害死了之颿。」
藺之颿愣了,原來事情的真相是這樣。
「你知道嗎?」寒雨若哽咽地說:「如果當時不是你的腳受了傷,被殺的人就是你了。」
綾香聽了沒有任何驚駭的神情,反而笑意盈盈地說:「就算是這樣,綾香也一定不會怪公子的。」
寒雨若聞言不由抬頭看着她。
綾香用濕布巾輕輕拭去他眼角似欲滴落的淚水,溫柔地說:「發生了這樣的事並不是公子的錯,我和芷兒都只是下人,能讓公子這麼在乎我們,為我們報仇討回公道,芷兒一定也很感激您,只是沒有了肉身無法親口向您表達謝意,所以請公子不要再自責了。」
寒雨若再度低下頭去,眼淚簌簌直落。
這時,藺之颿對綾香使個眼色,綾香會意,迅速地收拾好地上的碎片,悄悄地退了出去。
藺之颿蹲下身將垂首啜泣的愛侶擁進懷裏,愛憐地安慰道:「你已經盡你最大的心意了,不要再自責了,好不好?」
寒雨若只是埋首於他懷裏悲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