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喪禮過後,沈薇處理完瑣碎的事情,繼而開始整理母親的遺物。
她驚訝地發現母親的銀行帳戶里沒有多少存款,而且她們住的老公寓還在付銀行貸款,母親在三個月前發現罹患癌症的時候,就已經停止支付每月的房貸。
安琪抱着戴雋宇送的大熊寶寶,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沈薇坐在廚房,面對著堆積如山的文件和帳單,沉重的撐著頭。如果她再不補足繳款,房子即將被銀行查封,醫院自付款的部分,也需要她拿出多年的積蓄付清,雖然喪禮的奠儀可以負擔一些時日,但想到她的工作,她在美國租的公寓,她和安琪的將來……
手邊的電話突然響起,沈薇接起電話!
原來是在美國的上司打來的,這個時候正好是美國加州的早上。
“什麼?你說……我被裁員了!”沈薇原本還打算再延期回去,現在她丟了工作,又面臨了更大的經濟問題。
她說不出話來,只能聽著上司的解說,他說公司財務困難,必須裁掉三分之一的職員,她請了那麼久的長假,公司才會把她放在優先裁員的名單中。所有她私人的東西他會寄到她的公寓,遣散費也會直接匯入她的戶頭。
許久后,沈薇放下電話,心情更加沉重,心想如果丟了工作,那麼她就必須儘快趕回去處理。
突然門鈴響起——
沈薇心神不寧,沒有察看就打開門,一大束紅色玫瑰霎然躍進她眼前。她嚇了一跳,以為那紅色玫瑰花的後面,是她最想見的人——戴雋宇。
然而花很快地移開了,她一陣失望,臉上撐不出一點笑容。
劉偉城將花遞給她。“送你的。”
“謝謝……”沈薇低頭收下了花,回頭要尋找花瓶。
劉偉城大方地跟在她身後進入,來到客廳坐在安琪身邊。“怎麼樣?心情好一點了沒有?”
“安琪,你怎麼沒有叫叔叔?”沈薇提醒著正在看電視的安琪,將一杯果汁放在劉偉城的面前。
“媽咪,我餓餓……”安琪絲毫不想理會這個陌生的大叔叔。
“好,你叫一聲叔叔,媽媽馬上就去做晚餐。”沈薇堅持着。
安琪嘟起小嘴,很不情願的輕聲叫,劉偉城皺著眉,根本就聽不見,也就不知如何回應。
“我看——我帶你們出去吃好了。”劉偉城勉強地笑了笑,他原本就是想約沈薇出去的,不過現在看到安琪,卻開始煩惱要怎麼帶這個小鬼頭到高級餐廳,這小鬼一定會破壞情調的。
“不用了,我正想炒個飯就好,我們兩個人吃不多的。”
劉偉城起身想再說服沈薇,一眼瞥見了餐桌上堆積如山的紙張,他好奇的瞄到了幾張銀行寄來的催款通知。
“你在忙啊?”他問。
“哦……是,桌上很亂,我正在處理我媽媽的事。”沈薇急忙上前,將桌上混亂的紙張推向角落。
“你什麼時候回美國?”
沈薇遲疑了一會兒,不想說,但是又無法拒絕回答。“我可能要早點回去。”
“為什麼?”
“剛剛老闆打電話來,說公司在裁員,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必須趕快回去,很多事情要處理。”
“被裁員了啊!這也不意外,現在美國景氣不太好。”
沈薇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繼續收拾。
突然,劉偉城眼睛一亮,欣喜的說:“沈薇,你現在一定很需要工作吧,我看你事情一處理完就趕快回來,我可以馬上幫你安排一份工作。”
“哦……不不,不能這樣麻煩你。”她想和他撇清關係,縱使需要工作,也不會想到劉家的公司上班。
“你不是丟了工作嗎?還是回來台灣住比較有人照應,這房子的貸款、生活的花費,還有安琪,這些都需要花錢的,我可以罩你,工作很快就能上軌道,你和安琪也不用擔心經濟問題。”劉偉城滔滔不絕的想要說服她。
就在沈薇正猶豫不決的時候,門鈐又響了起來。
沈薇上前應門,門一打開,隨即聽見了安琪興奮的大叫:“朱朱!朱朱!”
正在看卡通的安琪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跑到門邊來。
“嘿!小猴子——來!叔叔抱抱!”戴雋宇還沒有進門,就將門口的安琪抱了個滿懷。
安琪露出快樂的笑容,從外婆的喪禮過後,安琪就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現在她最期盼的人出現了,稚嫩的小臉藏不住滿滿的笑意。
“想不想我?”
戴雋宇說話的口氣像熱戀中的情人,沈薇恍然間覺得他好像在對自己說似的,不禁痴望着他,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嗯!想!”安琪攬著戴雋宇的頸子,很用力的點頭。
“雋宇……”
沈薇正想告訴戴雋宇劉偉城的來訪,劉偉城已經走到她身後,宛如男主人似的揮手打招呼。“嗨!雋宇,你來了,昨天才剛見面而已,今天又見面了。”
看到他,戴雋宇的表情瞬間顯得意外,不過很快就恢復平常,把注意力轉向沈薇,問道:“你還好嗎?”
“嗯……進來說話吧!”沈薇讓戴雋宇抱着安琪一起進來。
“對不起,我應該事先打個電話,但是出了門才發現忘了帶手機,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們。”自從辭掉主持工作后,他常把手機丟在家中,不想再聽到一些煩人的瑣事。
“我正想打電話給你,向你說聲謝謝,喪禮的事情,幸虧有你的一些朋友幫忙。”沈薇感激的說。
戴雋宇伸手阻止沈薇的感謝。“不要再謝我了,我沒有出席喪禮已經感到很不安了。你知道,雖然我退出了電視圈,還是有些記者對我很好奇,我不希望造成你的困擾。”
“不!你不用對我說這些,你沒有來,我能夠理解的。”
兩人表面上都客客氣氣的,但是說話問卻有種難以掩藏的多情溫柔,劉偉城聽在耳里,妒意油然而生,他上前轉移話題。“雋宇,告訴你一個最新消息,我請沈薇到我們公司上班了。”
戴雋宇訝異地看着沈薇。“你們不是要回美國?”
劉偉城興沖沖的替沈薇回答:“沈薇被裁員了,她要回去把事情處理好再回來。等沈薇回來,我馬上就安排她工作,放心啦!有我,我會幫她把一切都搞定的!”
“是嗎?那很好啊!”戴雋宇有些訝異,卻要故作自然。其實他原本打算在沈薇離開台灣后,到美國去找她,在那裏沒有劉偉城,或許他和沈薇之間會有更多可能……
劉偉城逕自又說:“雋宇,現在我來照顧她們就可以了,這些日子謝謝你這麼幫忙。”
沈薇擰眉,表情有點不悅,她早已經不是劉偉城的未婚妻了,他卻還是如此任性霸道。
她不理會劉偉城,向戴雋宇解釋:“這裏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所以我很快就會回來,回來后我沒有要到偉城的公司上班,我會先試著找其他的工作看看……”
戴雋宇正想開口說什麼,懷中的安琪不耐煩的插嘴。“朱朱,我餓餓……好餓好餓!”
戴雋宇笑看着安琪摸著自己的小胖肚,問:“餓了嗎?叔叔也餓了,我們一起去吃好吃的東西,好不好?”
“嗯!好!”安琪開心的說。
“那太好了!雋宇,你帶著安琪,我要和沈薇單獨出去吃個飯,我們有很多話要說呢!”劉偉城馬上接話,覺得這個老朋友實在太識相了。
“不!我不想出去,我去炒個飯就好,雋宇,你留下來吃吧!”沈薇根本不想跟劉偉城出去。
雖然和劉偉城是情敵關係,但戴雋宇還是保有君子風度。“沒關係,如果你們有什麼話要說,那就好好的說,我帶安琪出去吃飯。”
“我要吃雪糕!”安琪撒嬌的說。
“你這個小猴子,這麼會吃啊!小心變成大象哦!”
“你才是大象!”
“你才是!你看你的鼻子這麼長……”戴雋宇輕輕地捏住了安琪的小鼻子。
“你也是!嘻嘻嘻……”安琪格格笑着,也模仿戴雋宇捏着他又高又挺的鼻子。
沈薇看着安琪和戴雋宇親密的互動,忍不住有種想大哭一場的衝動。現在她終於知道什麼叫做“父女連心”了,可她什麼都不能說,如果戴雋宇對她沒有任何感情,她怎麼能用安琪當作爭取愛情的武器?
她做不到!她僅有的一點尊嚴告訴她絕對不能!沈薇心底一陣酸苦,感到快要流出淚水了,急忙轉身。
戴雋宇盯着沈薇的背影,只能落寞地說:“那麼我帶安琪走了,你們好好聊聊,我大概九點左右會把安琪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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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完飯,戴雋宇帶安琪去逛購物商場。
安琪似乎對有貓圖案的東西特別感興趣,他們在一家精品店挑選著小貓咪的背袋。
“這個好不好?是粉紅色的哦!”
“我要那個!”
安琪小手指得高高的,戴雋宇隨著小手的方向看去,伸手拿下一個小背包。
“不錯!你很喜歡嗎?”
“嗯……有小貓咪,好可愛。”安琪將背包上的小貓貼在自己臉上,嘴角揚得好高好高。
戴雋宇怔怔地看着安琪生動的表情,心底感到好滿足,彷彿又抓到了遺失已久的童心。
“戴雋宇!”
戴雋宇正聚精會神的和安琪欣賞貓咪背包,身後突然有人大聲叫喚着他。
“我的天啊!我今天實在是太幸運了,竟然會在這裏遇見你。”原來是電視公司的一個二線女主持人。
“嗨!美苓姊。”戴雋宇禮貌的回應。
“你最近都在忙什麼啊?想不到你說離開就離開,一點也不眷戀我們……對了!我聽一個製作人說,他現在在策劃一個節目,準備等你休息夠了,要請你回去呢!”美苓向來喜歡談其他名人的八卦新聞,好幾次在節目裏說了些無中生有的事情而鬧上法院。
“是嗎?我不知道……”
“這小女生好可愛哦,是你女兒嗎?”美苓半開玩笑的說,不忘打量許久不見的戴雋宇。他今天穿着休閑上衣和卡其長褲,高大挺拔的身材和斯文俊秀的五官讓人難以移開目光,更何況他有滿腹的才情和滿口袋響叮噹的存款,更是女人夢寐以求的好對象。如果這小女孩真是他的,那些崇拜他的女生們恐怕會十分失望。
“不是,是我朋友的。”
“這樣啊……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這背包好可愛哦,我女兒也有一個,她好喜歡這種小貓咪。”美苓摸了摸安琪的小手,親昵的說話。
“她叫安琪。”戴雋宇簡單的回答,急着想脫身。
“雋宇,你在電視圈也四年了,雖然緋聞不少,可是從來沒聽說過你有女朋友,我和幾個朋友還懷疑你是同性戀呢!”
“同性戀?怎麼可能!”他不禁皺眉。
“因為你從來沒有一個真正公開的女朋友啊!”
戴雋宇一臉無奈,乾脆抱起安琪,幽默地說:“其實她就是我公開的女朋友。”
美苓看着小安琪,會心的大笑。“哈哈哈!原來她就是你的新歡啊!你會辭掉這麼多節目,原來就是為了陪新歡。”
他笑了笑,也不想反駁,因為有一部分是正確的——她說得沒錯!安琪是他的新歡。
“朱朱……我要尿尿……”安琪搖了搖戴雋宇的肩頭,及時說出來的話,正好解救了他。
“安琪,很急嗎?”戴雋宇故意裝腔作勢的問。
安琪嘟起嘴,用力地點頭。
“哦!那我們快走吧!對不起,美苓姊,不能和你多聊了,我們要走了。”
“好吧!你真是個好男人,這麼照顧朋友的女兒。那再見了,記得要保持聯絡哦,還有,我女兒的同學和老師,還有我幾個朋友都想要你的簽名,不要忘記了哦——還有……”
戴雋宇點點頭,抱着安琪衝出精品店,身後還傳來美苓不停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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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雋宇和安琪比預定的時間晚回家,沈薇一打開門,看見安琪已經趴在戴雋宇的肩膀上睡著了。
“對不起……我們回來晚了,她太累了。”
“難怪安琪喜歡你,你總是帶她出去玩,還買這麼多東西給她。”沈薇看見幾個紙袋子,帶點埋怨和不安的說。
“哦,這沒什麼。”他將手上的提袋放下,環顧四周后問:“偉城走了嗎?”
“嗯……”
“你們也很久沒見了吧?”
“是啊!你離開后不到三個月,我把訂婚戒指還他,之後就沒有再見面了。你呢?”
“我也是,回國后我們就很少聯絡,直到前幾日他來找我。我們彼此的父母都熟識對方,陸陸續續得知偉城的去向,這四年他似乎把自己流放在外,四處遊歷,連偉城的父母都難得聽到他的消息。”
“我也一直沒有偉城的消息。”
“連你也一樣?真是奇怪,難道偉城是故意逃避我們的嗎?”
“可能吧!我們分手的時候,不是很愉快……”沈薇沉默,沒有告訴戴雋宇,他走了后,她就決定要離開劉偉城。
她還記得當時劉偉城悲憤的抓住她的手怒吼,狂問她為什麼,她緊閉著嘴,什麼都不想說——
她只是不想再欺騙自己、欺騙劉偉城。愛與不愛,分與不分,反正她和劉偉城都註定要受傷的。戴雋宇一定沒有想到,他一味的成全,只是換來三顆破碎的心。
“就算如此,老朋友了,怎麼可能會四年都不聯絡呢?”
沈薇心懷歉疚,淡淡的說:“我媽媽的喪禮他不是出現了嗎?剛剛我們談了很多。”
“這麼久沒有見面,一定有許多話要談。”
“是啊!還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把安琪帶走,我們也沒有辦法深談這麼多。”
戴雋宇故作不經意的問:“哦!你們談些什麼?”
“我們一直在談高中時的事,都是一些過去的事了……把安琪給我,我先抱她進去睡覺。”沈薇的神情難掩疲憊,劉偉城不斷表現想回頭照顧她的意思,她一再拒絕,但他似乎都聽不進去。
“好。”戴雋宇把安琪送到沈薇的手上,望着她將女兒抱入卧室。
好一會兒后,沈薇從卧室里走出來,看見戴雋宇正站在客廳的柜子前,看着她高中時和母親合照的照片。
照片里的沈薇美得出塵脫俗,頭髮上結了個水藍色的髮帶,她握著母親的手,頭斜斜地倚著母親的肩膀。
戴雋宇看得出神,渾然不覺沈薇已經站在他的身後。
沈薇望着他寬闊的背,突然有種渴望,想伸出手輕輕地擁住他,想將沉重的肩膀依靠在他的懷裏。
只是她再也沒有勇氣主動表白自己的感情,那已經探出來的手,又悄然放了下來。
她轉頭走向沙發,一邊撿拾幾個散落的玩具,一邊低聲的說:“安琪已經睡著了。”
戴雋宇聽見她的聲音,回頭痴望着她輕柔的動作,她的純凈、美麗、靦觍的笑容,是他心底一份永遠無法抹滅的記憶。
“你什麼時候走?”他突然開口問。
“下星期一早上。”
“這房子要怎麼辦?”
“貸款欠了很久,可能會被法院查封拍賣吧!我媽媽一直都瞞着我,我今天才知道她的財務早就有困難。”
“這幾年,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戴雋宇話中帶了點埋怨,他但願她早點回來,或許許多事情都會改觀。
沈薇低着頭,淡淡地說:“是我媽不要我回來,她說……不要我丟她的臉。”
“怎麼會?”戴雋宇疑惑地問。
“我會讓她在親戚朋友間抬不起頭來。”
“因為你未婚生女?”
沈薇點了點頭。“我和偉城解除婚約讓她很失望,我生了一個私生女,讓她對我更是徹底絕望。我媽要我拿掉孩子,我不肯,我們冷戰了四年,直到她生了重病告訴我,我才匆忙地趕回來……”母女兩人終於拋棄了心中的隔閡,但卻為時已晚,沈薇想到此,眼眶又是一陣泛紅。
“難怪我向你母親打聽你的去向,她都不說,我以為你還和偉城在一起。這四年多來,我卯足勁地工作,也一直在等你回來,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四年多了。”
“四年多……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預料到。”就像生了他的女兒安琪,沒有人能夠預料這樣的意外……沈薇語意雙關,戴雋宇卻無法猜出真相。
“安琪和你一起走嗎?”看着沈薇凝眉欲哭的表情,他轉移了話題。
“是的。”
他凝望着沈薇,心裏有着淡淡的哀傷。
“你要回去處理事情,很快就回來了吧,不如把安琪留下來,我可以照顧她。”
“不了!這陣子已經麻煩你很多了,更何況安琪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我也不習慣身邊沒有她。”她已經不再奢望什麼了,如果他不愛她,她何必再找他呢?
“可是你要回去辦事情,帶著安琪會比較不方便。”他私心希望留下安琪,就能確保她會早些回來。
“不會,我已經習慣了。”
“那麼……你處理完事情打算住在哪裏?”
“我還沒有決定,看情形吧!”
“不管你的決定如何,我都希望能在你和安琪的身邊照顧你們。”他的語氣堅定中隱含着溫柔。
沈薇抬頭怔怔地凝望着他,希望能夠看清楚他的心,知道他說這些話的涵義和目的,是愛情?還是償還?
“為什麼?”
他看着她,緩緩地說:“這……是我欠你的。”
最怕他說出這種話,他卻一字不漏的說出口。
沈薇就要崩潰了,她恨他說出“欠”這樣的字眼,她寧願什麼感情都不要,也容不下虧欠而來的慈悲。
她深吸了一口氣后問:“為什麼說你欠我?”
“因為……”他深深地看着她,千言萬語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她低笑,所有激動的情緒全化為一聲輕嘆,索性替他回答:“因為你和我上過床?”
“沈薇,我想照顧你們和這個無關。”他否認。
“怎麼可能無關?雋宇,我曾經是你好朋友的未婚妻,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因為你,才和劉偉城解除婚約,之後遇人不淑、未婚生子,還讓我媽失望丟臉,這一切不幸的遭遇都是因為你的關係才造成的?所以……所以你覺得你有責任要照顧我們!所以你才會對安琪那麼好!是不是?”她的聲音越來越高昂,原本平靜的臉龐突然泛起了潮紅。
“不!我很喜歡安琪,我由衷地喜歡她,也由衷地想照顧你們,絕對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你誤解我了!”戴雋宇繞過沙發來到沈薇的面前,內心有許多話想說清楚。
“我誤解了嗎?那麼告訴我,你到底欠我什麼?”
“沈薇……那一夜發生的事,我一點都不感到後悔。我唯一希望能夠改變的,是那一夜以後,我可以選擇不必離開。”
“可是你還是離開了,而且瀟瀟洒灑地寫了幾句話,連再見也沒有說!”
他情緒激動起來,音調不禁提高。“我必須要走的!你也知道,我隔天就要搭機離開美國,我沒有本錢留下來追求風花雪月,我不像劉偉城可以盡情揮霍浪費人生,盡情追逐感情。薇,我和他不一樣,我必須走!我連出國的費用都是偉城的父母幫我出的,我不是一個自由的人,無法自由追求我想要的。當時,我只想趕快努力賺錢,償還負債,償還人情的壓力,我沒有選擇,我必須離開。”當時他有滿腹的理想和抱負,有許多機會等待他去爭取和把握,他一刻都不能停留,否則他就無法追趕上成功的腳步。
沈薇能夠理解,所以她才會感到如此心碎。她的愛,從來就不值得戴雋宇的停留和追求。
她用破碎的心來回答。“我知道……風花雪月並不值得你追求,愛情也不是你人生中的任何一部分。”
“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更何況你是偉城的未婚妻,在道義上,我根本不應該這麼做,我掙扎過,也痛苦過,可是我還是……我說過,我不後悔,只是覺得虧欠。”他無法否認,這虧欠的心情已經啃蝕他整整四年了。
“難道你不知道,那一夜是我……”沈薇霎然住了口,恍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不知道那一夜是她的第一次,那一夜他們都醉了,酒精的催化下,情慾已經淹沒了理智,更侵襲了他的記憶。
她緊閉起眼睛,還能看見那個晚上的自己,脫去了女人的矜持,勇敢的付出了自己——也付出了一生的青春代價。
“是什麼?”戴雋宇不明白,他已經不記得那一夜的細節了,但是他記得那個令人終生難忘的晚上。
他抱着她一覺到天亮,早上幾乎趕不上飛機,當時他匆匆地跳下床,隨手撕了一張紙寫了幾句話后,就急忙離開了。
沈薇,需要我的時候,來找我。
倉卒間,他心裏的千言萬語全化成了這短短的一句話。他以為,只要沈薇離開劉偉城回到台灣,他就一定能夠繼續接續他們之間的情感。只要她回來,他們之間就有無限的可能……
沒有想到,這一別,等了四年才又見面。
沈薇強忍着淚,緩步走到門邊,力圖平靜的說:“沒什麼,雋宇,男歡女愛,本來就是兩情相悅的事情,你一點都沒有虧欠我,我也沒有要你負責什麼。這裏的事情已經都告一段落,你也盡了朋友的情誼,幸好有你的幫忙,幫我度過這幾天最困難的日子,我還要謝謝你呢!”
他緊蹙著眉,並不想聽她感激的話語。
沈薇握住了門把,將門緩緩地打開。“如果在道義上,你還是覺得虧欠我,那麼……我希望,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因為你這幾天這麼照顧安琪,就已經不欠我什麼了。”
他痛苦的望着她。“沈薇,為什麼要這樣?我不是為了彌補才照顧你們,難道我們之間不可能再有從前的情誼了嗎?”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她一點機會都不想給?四年來,他已經改變了,他停下了腳步,他想要重新衡量愛情在他心裏的分量,可是她卻不想為他停下來。
“不可能的,因為我不想再為難你。”
“我並不覺得為難,照顧安琪對我來說是一種享受,我很喜歡她,事實上,我不希望你和安琪離開。”
“如果劉偉城說要照顧我們呢?”她想測試他的心,如果他還是顧忌劉偉城,那就表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遠遠不及朋友、遠遠不及道義,她追不上,也無力去改變。
“你和他會重新開始嗎?”
厭倦了歷史重演的鏡頭,沈薇不禁苦笑。“是啊!經過今天晚上的長談,我發現偉城改變了很多,我想……我會認真考慮,起碼我們不欠彼此什麼,重新開始會比較容易。雋宇,我說過,我不想再為難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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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為難你了……”
夜晚,戴雋宇回到寬敞冷清的家中,腦中像是有個放映機器,不斷重複著這一句話。
他環顧屋內客廳,那昂貴的音響電視,一大片牆面的藏書,高格調簡潔的傢具,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銀行里存款的數宇,證券公司存放的股票,幾棟在市區投資的樓房,幾本一版再版的暢銷書,炙手可熱的代言身價,海內外重金邀約的演講,媒體評論和Fans的吹捧讚賞……
每一樣,都是他用自己的能力一點一滴累積而來,沒有這四年不眠不休的努力,就沒有今天的戴雋宇。
四年前他的離開是對的!他曾經承諾過不能愛上沈薇,就算他的心早已經背叛了劉偉城,他還是得離開她。
他的離開是對的!如果沒有及時把握良機,就沒有今天功成名就的戴雋宇。
他是對的!他是對的……
可是為什麼嘴上說對,心裏卻這麼的痛……
“不!不對,我是愛她的,我愛她!”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抓着自己梳理整齊的短髮。他明白他一直在抗拒壓抑這種感覺,好多年了,欺騙自己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他很想對沈薇說:“我愛你。”他卻說了:“我欠你。”
他又再次傷害了他最愛的人……
他張開眼睛,怔怔的看着四周,把客廳想像成舞台,台下觀眾掌聲雷動,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湧來。然而坐在羊皮沙發上,他感到身體冰涼,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再也聽不見任何的吵雜聲。
他成功了,心裏卻從沒有如此寂寞冷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