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天。
出刊前的編輯部,充滿浮躁的氣氛。
“小安。”周美媛走到美編桌旁,用力嘆氣,提問:“我說你的東西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給印刷!”?文編的東西不是都已經給你們美編了嗎?今天都二號了,還送不出去嗎?”
“周姐,我剛剛才發現印刷台數算錯了,中間有兩個漏頁啦!”美編無奈地解釋:“我還在等喬喬把東西補給我,我這邊才可以開始動。”“那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弄好?”
“明天看看吧。”
“明天?”周美媛抬高聲音:“今天下班前就給我弄出來!小安,你當周姐我是第一天做這行嗎?落版有什麼大不了的?怎麼可能要明天才能搞定?”
“周姐……”美編苦着臉。
“就這樣啦,沒做好不準走。”總編輯神氣地下結論,轉身走開。聽着美編的哀號聲,她一邊聽着音樂,一邊幫自己的稿子做最後的校正工作。
完成這個部分,文字編輯的工作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又可以休息個兩三天,然後再重新投入下個月的工作。
雜誌編輯工作就是如此,以一個月為單位,周而復始。
拿起筆,再圈出上次已經交代過美編要改掉的錯字,微笑。大功告成。
“千樹!外找!”,抬起頭,看見穿着淺黃色休閑西裝的戀人斜倚着門柱,懶洋洋地勾起嘴角,正對着她微笑。高大瀟洒的身影,照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抬高眉,有些疑惑。他很少會在上班時間,直接找上辦公室來。
男人站直身軀,慢吞吞地走近她的座位,慵懶的步伐,像只準備好撲向獵物的豹子。
“你工作的樣子,很美。”他彎下腰,在她的耳畔笑着低喃。“謝謝誇獎。”她微笑,眼角的餘光瞥見坐在旁邊座位的Alice聽早這句話,已經全身酥軟,不支地趴倒在桌面上,宣告陣亡。”你來,有事嗎?”
“送個禮物給你。”他從口袋裏掏出精緻的小禮盒,放在她的桌上。
若無其事晃到附近,假裝在影印東西的喬喬瞥見那個戒指盒大小的小包裝,突然倒抽口氣,塗著濃厚眼影的眼睛進出激烈的凶光,大有想要衝過來一把搶過那個小盒子的姿態。看着那隻盒子,她的心突然猛一跳,有些躊躇。“這是什麼?”
他笑。“打開看看。”
瞥他一眼,她聳聳肩,伸手打開那隻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墨綠色絲絨盒子裏,放着一把鑰匙。很普通的鑰匙。
莫名地鬆口氣,她的心跳回到正常的速度。“鑰匙?”
“我的公寓鑰匙。”
“只有一把?”她笑睨他。“我要怎麼從樓下進去?”
他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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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趕稿地獄結束,編輯部的氣氛頓時從令人想要尖叫的混亂無序,進入各自為政的散漫,辦公室里一片和樂。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下午三點,辦公室里只剩下幾隻小貓,大多數的員工早就找好借口,摸出辦公室去,自行提早下班。
女主角坐在位置上,一邊輕吸杯子裏的紅茶,一邊閑適地移動滑鼠,瀏覽朋友寄來的色情網頁。
“傅千樹小姐!”
她眨眨眼睛,熟練地切換視窗,看向門口有些眼熟的快遞人員。“我是。”“請簽收信件。”
簽完名,她從穿着褐色制服的男人的手上接過一個小小的信封。
打開封口,裏面是一張小卡片,沒有任何署名。
象牙白的卡片,沒有任何多餘的圖樣,光禿禿的小丘上只有一棵孤單的樹。翻開封面,乾淨的紙卡上用蒼勁的硬筆書法簡單寫着:“Thisismylife.”
那棵樹,是他的生命。真是高明的情話,連一句多餘的描述都不用,看得懂的人,已經覺得肉麻。
她搖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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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下班以後,他們還是窩在她的公寓裏,哪兒也沒去。
時間到。男人和她吻別,帶着神秘的微笑離開。
一邊漫不經心地思考他那個意有所指的微笑代表的意義,一邊準備就寢。
眼神一個飄移,她突然發現仰躺在沙發旁地板上沉睡的傻蛋,脖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新的項圈。
仔細一看,特製的項圈上面印着這樣一行字:“愛你的Val。”愛她的Val?指的是這隻正香甜地睡着好覺的小黃狗?還是那個總是面帶笑容的男人?她扮個鬼臉,心多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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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他似乎說了些什麼,她沒有聽仔細。
揚高頭,看見橫躺在長沙發上的他正聚精會神地看着自己的書。剛剛的低語,彷彿只是她的錯覺。
九月,天氣提前轉涼。窗外的夜雨,敲打在玻璃窗上,叮咚作響。沒有音樂作為襯底的小公寓裏,只有兩個人的細微呼吸,中是雜着傻蛋短的喘氣聲。
“……tOthelevelofeveryday’smostquietneed,
bysunandcandlelight.
Ilovetheefreely,asmenstriveforRight;
Ilovetheepurely,astheyturnfromPraise.
IlovetheewiththepassionputtOuseinmyoldgrief,
andwithmychildhood’sfaith……”
以為他正在默念書上看到的句子,卻發現他正看着的,根本是中文的雜誌。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深邃的眼睛繼續盯着手上的書頁,不慌不忙地用抑揚有致的低沉聲音往下吟誦:
“IlovetheewithalovelseemedtOlose
withmylostsaints—Ilovetheewiththebreath,
smiles,tears,Ofallmylife—and,ifGodchoose,
Ishallbutlovetheebetterafterdeath.”
她看着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感覺到胸口的怦然狂亂躍動。
而念完情詩的男人保持原來的姿勢,若無其事地繼續翻着他的商業周刊,彷彿剛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空氣里只有漸大的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響,沒有人開口。一室的曖昧。
許久,她瞥他一眼,甜甜地笑。“……如果我沒有記錯,那是一個女詩人寫的情詩。Val,你確定一個大男人背這首詩合適嗎?”
他頓一下,手上的雜誌蓋上臉,悶聲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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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
他包下了一間漂亮的小餐廳,由他親自下廚,為她烹調晚餐。看着眼前裝飾精巧的美味意大利麵,她嘆氣。“你不覺得有點奢侈嗎?如果只是一道晚餐,在我的廚房裏做就好了啊。”
他低聲笑,越過桌子,用吻輕輕封住她不解風情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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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
每個小時的第一分鐘,她會接到一則簡訊:“三千六百秒。你過得好嗎?我想你。”
他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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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
他拉着她,大大方方地走進一間正在休息中的酒吧里,為她舉行了一場非常私人的鋼琴演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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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
“太過分了!”周美媛聽完她描述完他這一整個星期的瘋狂行徑,只能趴倒在桌上呻吟:“傅千樹,你上輩子是修了什麼福氣,竟然釣到這麼好的男人?只要有一件,我那些男朋友只要有人願意為我做出一件他為你做的這些事——任何一件,我就算天涯海角也跟了他去,這輩子為他做牛做馬。”
“只要一件?”她抬高眉。“周姐,你真沒骨氣。這樣就不行了?”
周美媛瞪她一眼。“你少在那邊人在福中不知福。我告訴你,千樹,這年頭別說男人,連女人都不做這種浪漫的傻子了。他這些點子可能不用花什麼大錢——就算要,對他來說,也是小意思——可是這才是漂亮的地方。這年頭的台灣,有錢的凱子還少得了嗎?信用卡一刷、支票簽一簽,華服、鑽戒、車子,就想買女人的歡心,這有什麼浪漫的?根本沒有人搞懂這個道理,光靠錢,根本不算浪漫,連點情趣都沒有。我有錢,還寧可花自己的錢去買,挑的東西還比較合自己的意。周姐我做了這幾年的女性雜誌,看人家寫的東西也不少了,可是他有幾件花樣,我連想都沒想過,現實生活里真的有男人肯花心思這麼做。”
”說不定他有一本秘笈,裏面記載了失傳已久的超級花花公子心訣。”
“說不定你腦袋燒壞了!”周美媛搖頭。“連這點差別都看不出來?連續七天,每天都變不同的花樣,這已經不是耍要花招而已,那個男人是真的有心,才想得出這麼多把戲……你一點也不動心?”
她吐舌頭,不置可否。
“七天……我不敢相信現實生活里,真的有這麼浪漫的男人,我以為連現在的愛情小說都不流行這種男人了。我看我們下一期乾脆就用他這些花招來做主題單元好了,教教現在那些眼睛裏只有鈔票的小朋友,什麼才叫做浪漫的男人。順便物盡其用,省得還要多傷腦筋。”周美媛又嘆一口氣。“千樹,你覺得你那位菲爾·夏先生的伎倆到此為止了嗎?”
聳聳肩。她也不知道。
但是那一整天,那位先生卻完全不見蹤影,一直等到下班,他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來,也沒有像平常一樣來接她下班。所以,就是到此結束了。她猜。
七天,一整個星期的浪漫假期。她覺得已經很足夠了。再繼續下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臟還有沒有能力負荷。
踏着利落的步伐,迅速走向捷運站,卻在一個抬眼,發現他就佇立在前方不遠處。
一個米白色休閑裝扮的男人,筆直站立在下班熙來攘往的人潮當中,悠閑的姿態,彷彿身邊喧鬧的人車根本不存在,一雙桃花電眼定定凝望向她,嘴角掛着熟悉的笑,往她的方向往前抬高的右手,拎的是一朵鮮艷的紅玫瑰。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是什麼表情。
周姐的形容和她的感覺有點出入——她當然不可能只是動心而已。
胸口的鼓動失速狂奔。她為他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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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
他送給她一本HarryCallahan的攝影集。八O年出版的“WaterEdge”,市面上早就絕版。
“我看見你的書架上有幾奉他的攝影集。”他笑着解釋:“突然想起我家裏好像也有一本,就去找出來送給你。”
她看着手上的精裝書。
這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在網絡上買二手書,大概只需要兩百塊美金不到。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這是他家裏的藏書,那他就連一塊錢也不必多花。
但是比起他之前包下餐廳的大手筆,這本封皮邊緣有些磨損的舊攝影集卻似乎更顯珍貴。
她該說什麼好?
抬頭凝視他的眼睛,她淡淡微笑。“謝謝你。”
他笑,低頭印上她柔軟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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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天。
墨綠色跑車駛進巷子,滑入停車格。
她瞥向坐在駕駛座上,似乎沒有打算下車的男人,微微笑。“你有事?”
他笑。“我最重要的事,是你。”
“現在。”她替剛剛的話加上修飾。
他抬高眉,不置可否。
還是一貫玩世不恭的瀟洒笑容,她卻隱約覺得那抹笑容的底下似乎藏着什麼。他有心事。
“需要我幫忙嗎?”她問。
他沉思一下,露齒笑。“確實,要請你幫一個忙。”
說完,帶着笑的男人慢慢傾過身,給她一個綿長的吻。
重合的唇,純潔的接觸。他在她的唇上輕輕印壓按捺,描畫她的形狀,卻不帶一絲肉慾的味道。
他吻過她,用各種方式。激情的、挑逗的、玩笑的、撫慰的。這樣近乎透明的吻,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她感覺到自己的心更深沉地悸動着。莫名所以。
終於,他放開了她,深邃的眸望人她的靈魂深處,嘴角浮起溫柔的笑,低聲告白:“我愛你。”
她的心震動,努力不動聲色地微笑。“這是結業式的禮物嗎?”
他笑。“你覺得今天是結業式?”
“一開始,我以為是一個星期,你的浪漫計劃就會告一個段落。上帝創造這個世界也只用了六天。”她瞥他一眼,嘴角噙笑。“但是我猜錯了。後來我想,上次我們分開了十天,或許十天才是你計劃的期限。”
他低聲笑。“啊,千樹,你真是一個不貪心的女人。我以為你應該會期望我繼續努力下去才對,怎麼竟然這麼急着幫我決定結束的時間?”
“但是,我猜對了?”
“我向來尊重女士的意見。”他迅速地掠過她的唇。“就是你說的那樣。”
他的說詞很高明,既沒有承認自己到底計劃了什麼,也沒有否定她的說法。
但是這種事情,太過追根究底,反而失去韻味。所以,她不再多問。“這十天,辛苦你了,我過得很愉快。”她朝他眨眨眼睛。“為了獎勵你,我決定放你回家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見。”
他笑着嘆氣。“這樣的獎勵?千樹,我為什麼覺得你好像其實不太滿意?”
她將聲音放低,紅艷的舌誘惑地滑過唇畔,沙啞地說:“原來,你是想要別的‘獎勵’嗎?”
他趴在方向盤上大笑,搖頭。“不不,千樹寶貝,我的年紀大了,實在禁不起折騰。你今晚還是放過我吧。”
她微笑不語。她剛剛的猜測沒有錯,他今天確實有別的事。笑聲止歇,男人維持原來的姿勢,懶洋洋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只想要一句話而已。”
她歪頭,露出一臉無辜,假裝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再見?”
他大聲嘆氣,無奈地笑。“好吧好吧,再見。”
她伸出手,輕輕撫過他英俊的臉龐,紅唇輕輕掃過他的臉頰,然後往後退,打開門,跨出車子。
走了兩步,她又折回來,敲敲車窗,呼喚正要啟動車子的男人注意。
他側頭看向她,疑問地揚高眉,沒有多餘的動作。
隔着玻璃,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他露出溫柔的微笑。
我愛你。
※※※※※※※※※※
他搖頭苦笑。其實她猜錯了,那句話,當然不是所謂結業式的禮物。他會那樣說,只不過是順水推舟。
他原先的計劃,是更有象徵意義的東西。
西裝外套的口袋裏,裝着兩個包裝好的小盒子。
一個裝着另一把鑰匙,就是她上次質疑過,缺少的公寓大門鑰匙,這是第十天的禮物。
而另一隻盒子裏,則是一隻戒指:這十天的儀式完成,在第十一天,他打算正式對她求婚。
他都計劃好了,但是在開車送她回家的這一路上,卻突然開始遲疑。
他真的要這麼做嗎?
他很清楚自己對她的感覺,這不是玩玩而已的交往遊戲。他已經愛上了這個太過特殊的女人,聰明、美麗、深情,還有獨樹一格的幽默感。
小邵說得沒錯,他的麻煩大了。堅持擁抱不婚主義,浪蕩成性的菲爾·夏竟然開始認真地考慮和一個女人定下來。
但是……他真的準備好了嗎?當了將近三十五年的單身貴族,他習慣一個人四處流浪,隨心所欲,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行蹤:今天飛冰島,明天傍晚他可能已經在沙漠裏欣賞夕陽下的金字塔。
戀愛是一回事,那畢竟還是兩個成年人之間的遊戲,他可以劃定清楚的界線,保住自己重視的自由生活。過去他交往的女伴,雖然也有少數的例外,大多也都很懂得遊戲規則,大家彼此尊重。婚姻,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對千樹的感情,真的能夠維持到一生一世?會不會過了這段迷戀期,他會突然發現這一切只是一時的幻覺,他的感情並沒有深到這地步?
這個賭注,太大太大,連向來隨性的他都不敢輕易放下。
他,不敢。停下車子,他閉上眼睛,頭往後靠向椅背,重重嘆氣。重點就在這裏——他不敢。
千樹、千樹……他該拿這個小女人怎麼辦好?更正確地問,他應該拿自己怎麼辦好?
他剛剛的顧慮,有一大半都是借口。他很清楚,活到三十四歲,交往過這麼多的女性,他知道自己對千樹的感情,確實是不一樣的。這段感情,不可能是錯覺。
但是他的膽怯啊……生平第一次,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恐懼去面對的事情。
他真的要為了這一棵美好的樹,放棄他們說的那一整片虛幻森林?
※※※※※※※※※※
很久沒有一個人獨處了,她反而覺得有些不適應。原本就不是設計來給單身者居住的公寓,突然之間,顯得太過空曠,連呼吸都會產生迴音。
哄完傻蛋入睡,她躺在單人床上,聽着窗外的夜雨打着玻璃,輾轉無法成眠。
說是很久,其實也不過半個月……十七天。
Val重新回到她的身邊,真正進入她的生活里,只有短短十幾天的時間,但感覺上,卻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他的呼吸、他的笑聲、低沉的嗓音傾訴醉人的情話,充斥整個空間,佔滿她的思緒。
她深深陷在他細細佈下的情網裏,再也無法自拔。
早就知道,他是一個太容易讓人愛上的男人,卻沒有想到自己會淪陷得這麼快、這麼深。十七天。
他說他愛她。
她相信他。菲爾,夏不需要用這麼公式而廉價的謊言,騙取任何一個女人的感情。
但是一個花花公子的愛情,能持續多久呢?
她不知道,不想知道。她甚至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然而這個問號,卻像揮之不去的鬼魅,一整晚緊緊糾纏着她,不肯讓她喘息。
午夜十二點的鐘響。魔法必須消失的時刻,灰姑娘的馬車變回碎裂的南瓜。
她已經躺上床一個多小時了,還是找不到半點睡意。
翻個白眼,暫時放棄了去跟周公約會的計劃,爬下床,走進客廳,打開電視瀏覽頻道。
運氣好的話,她可以找到一部夠爛的電影,幫助她一夜好睡。
心不在焉地看着熒幕上晃動的畫面,她聽見電鈴聲響。
這個時間?只有一個可能。
“喂?”
“早安。”是他。
“早安?”她笑。“現在是十二點,夜正深呢!”
“你確定現在才十二點?我覺得不止了呀!”他似真似假地嘆氣:“你時鐘里的電池還有電嗎?”
“我的時鐘很正常。”她向他保證:“現在真的是十二點。”
他笑,柔聲要求:“讓我上去吧。”
按下對講機上的按鍵,她打開公寓的鐵門。
幾分鐘不到的時間,他已經來到三樓的門口。一邊深呼吸,平穩心跳,他對她露出熟悉的笑容。
她報以微笑,直覺眼前的男人似乎不太一樣。
透過話筒里的聲音里聽不出來,真正看到本人,才發現今晚的他身上隱隱透着一股詭異的氣氛,從那個太過僵硬的站姿,還有臉上那抹有點緊繃的微笑。
驚醒過來的傻蛋搖着尾巴,跑到門口迎接男主人。他蹲下,心不在焉地拍拍小狗的頭,眼神閃爍。
如果換做另一個人,她會把他的舉止解釋成“緊張”,但他是Val。她微微皺眉,不太能將這種形容詞和這個男人聯想在一起。
她認識的夏行權,是從來不緊張的。
“Val?”
男人站直身軀,拉起一抹笑。“你記得下午我說過,關於結業式的禮物那回事嗎?”
她點頭,看着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個時間專程跑來找她談這件事。
他嘆氣,笑着招認:“其實,那不是我計劃好的結束方式。”
她看着他從口袋裏掏出兩隻盒子,先打開其中一個。裏面是另一把鑰匙。
“這個,是你上次問的,大門的鑰匙。”
聽着他的解釋,她的眼睛卻沒有辦法離開他手上另一隻還沒有打開的盒子,心跳突然開始加速,一股強烈的預感在她的腦中發出激狂的尖叫。
男人咬咬牙,用力呼吸,突然單膝跪下。
“行權!”
他抬起頭,微笑,剛剛表情里所有的不安痕迹頓時消失無蹤,彷彿只是她的錯覺。“千樹,嫁給我吧。”
她愣愣望着他,不太確定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
他在向她求婚?
她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難道她剛剛不小心睡著了,現在是在做夢嗎?偷偷咬了嘴唇一下,迅速刺入神經的痛楚才讓她相信——他真的在向她求婚。
他在向她求婚!她……應該尖叫、應該大笑、應該抱着他瘋狂地哭泣。這個可惡到太過可愛的男人,他真的愛她。
他真的愛她。眼淚冰冷地盈眶,身體像是被定住一樣,動也不能動,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千樹?”然後,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她聽見自己說:“對不起。”他沉默下來,皺起眉頭。“對不起?”
看着他,她麻木地開口:“……意思是,我不嫁給你。”
摯愛的微笑消失,男人的表情瞬間轉成死白。
泣:文中所引詩作,是英國女詩人ElizabethBarrettBrowing所為的十四行詩。全詩中譯如下:
我有多愛你?請聽我細數。
我愛你,直到魂魄所能觸及的極致悠遠,
就像在黑暗中,探索上帝和思典的極限。
我愛你,是每天最基本的需求,以日以夜。
我的愛情奔放,像人們追求自身的權利。
我的愛情真誠,像人們摒棄虛華的讚揚。
我愛你,激切如舊時的衷傷,虔敬如童稚的信仰。
我愛你,用一種似乎已隨着古老信仰幻滅的愛情。
我愛你,以此生所有的呼吸、歡笑與淚水——而若上帝思允,死後我將愛你更逾生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