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討厭音樂會。”她微笑解釋:“所以我們去看電影。”
他挑挑眉,覺得很有趣。
她就站在車門旁邊,似乎沒有上車的打算。雙手背在後面,嘴角勾着笑,像狐狸一般的斜長媚眼閃爍光芒,語氣里則是不容錯辨的挑釁,彷彿料定了他會出聲否定這項提議。
不過很可惜,他一向是以女士的意願為優先。“當然沒問題,千樹。不過可以請你先進車子來嗎?警察可能隨時會出現。”傅千樹臉上閃過一抹訝異,躊躇一下,聳聳肩,彎腰鑽進車子。“看什麼電影?”他提問,一邊踩動油門。墨綠色雙門跑車往前滑進。
“荷里活電影,愈荷里活愈好。”她看着前方,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去看‘殺出重圍’吧,聽說那部片挺不錯的,有很多爆炸場面。”
他沒聽過什麼“殺出重圍”,聽起來就是標準的B級製作——沒有大明星、沒有劇情,只有一堆爆炸、很粗劣的武打動作和無聊的床戲撐完整部片子。
“哪間戲院有上?”
“去西門町看看吧。”她隨口拋出一句:“沒有報紙,我也不太確定。”
這麼輕率的態度……他搖頭笑。她的這個軟釘子給得真是有技巧。
傍晚的車流緩慢,有時候人行的速度比車行還快。雖然有了大眾捷運系統,台北市的車輛數目還是太過龐大,在下班時間同時湧上路面,難免造成交通壅塞。
“你喜歡看動作片?”他看着前方的燈號,順着指示改變車行方向。
“我喜歡看商業片,想要休息的時候,看商業片是最好的。比起什麼沙發音樂、靈修音樂更能讓我放鬆。”
“這種說法倒是新鮮。”“新鮮?不會啊,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他瞥她一眼,發現閉着眼睛假寐的女主角根本沒在注意他的反應。“怎麼說?”
“商業片很好,看了前面,就可以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不會有驚喜,也不需要花費太多腦筋,這就是娛樂。而且B級片都很誠實,賣的就是爆破場面、就是床戲、就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不靠大卡司、不談藝術理念,完全以他們提供的娛樂定生死。有時候,當你對一些事情沒有期待的時候,反而能得到最多的樂趣。”
“我以為這不是一個帶領時尚潮流的女性雜誌編輯應該說的話。”
“那菲爾·夏先生以為一個時尚雜誌編輯應該說什麼呢?”他低聲笑。“啊,你果然知道了。”
”放心,我們雜誌不會把你的照片做成通緝啟事放在封面上,你的小秘密很安全。”
“不喜歡我的身份泄露出去的是其他人。”他漫不經心地說:“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
“沒關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淡淡地說:“這點小事,沒什麼了不起的。”他瞥她一眼,微笑,沒有作聲。
“你是真的討厭音樂會?”過了半晌,車子還卡在忠孝東路上,沒有半點進度。他乾脆放開方向盤,溫聲提問:“或者,你只是不想跟一個聲名狼籍的花花公子出去?”
她睜開眼睛,好奇地瞥他一眼,似乎對他展開的直接攻勢感到訝異。思考半晌,她回答:“兩者都是。我跑過一陣子藝文,對那種事情很厭倦了。我又不是真的懂,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假裝自己很高級?在家裏聽CD跟現場聽演奏,對我這種人來說,沒有太大的差別。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歡跟着一大。群藝術家混在一起,那種知道自己很虛偽的感覺讓我窒息。”
他知道那種感覺,卻沒有想到會在一個時尚雜誌編輯的口中聽到。他以為時尚業本身就是最虛偽的一種產業。
但是她可能也只是說說而已,沒必要這麼急着感動。
所以他點頭,沒有多加評論。“至於花花公子的部分?”
“我不知道你想玩什麼把戲。”她笑。“小原深雪小姐最近如何?”他低聲笑。“你問我這個問題,可是難倒我了。深雪和我有好一陣子沒有聯絡了。”
“那麼上一位是誰?把傻蛋丟出去的那位小姐呢?”
他挑挑眉。“千樹,你知道有一點格調的男人是不可以談論這種事的。”
“真是好格調啊。”她輕聲嘀咕:“我不知道一個惡名遠播的花花公子需要這麼講究格調問題。”
他露出雪白的牙齒。“千樹寶貝,我還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呢!”她搖頭笑,似乎拿他的無賴沒有辦法。
“說吧,你想知道什麼?”他慫恿她:“我言無不盡。”
“我想知道,我們現在究竟在於嘛?”
“去看一部叫做‘殺出重圍’的動作片。”他朝她眨眨眼睛。她斜睨他一眼,突然笑出聲。好半晌,她搖搖頭,臉上濃郁的笑意逐漸淡化成一彎沉思。“我是你下一個戰利品嗎?”
“愛情不是戰場,無所謂戰利晶。”他簡單地說:“我只是想和你共度一段愉快的時光。”
“所以,我們只是要進行一段‘愉快’的交往,無所謂‘愛情’?”她問。
她的聲音里似乎有着一絲異樣。從眼角看過去,卻只看到盈盈的笑意,是他多心嗎?
“你打算怎麼定義‘愛情’,千樹寶貝?天長地久的承諾?”他笑。“那這個世界恐怕沒有你要的愛情存在。人心善變,何必強求永遠?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不是結婚型的男人,也從來沒假裝過自己是,更不會從現在開始。
傅千樹看起來是個聰明的女人,應該懂遊戲的規則。所以他把話挑明了說;就是不希望她有任何錯誤的幻想。
她安靜下來,許久,才突然發出爽朗的笑聲。“好吧,能和茱莉亞·裘拉維爾這種國際名模並列在同一張名單上,想必也是一種很有趣的經驗。”
他愣一下,忍不住低聲笑。“唉唉,千樹,你真是懂得如何打擊一個男人的自信心。我以為你已經瘋狂地愛上我,所以才會答應我的追求,怎麼結果你反而比較重視那張八卦雜誌編派出來的名單?我的魅力還比不上茱莉亞嗎?”
“以專業角度來看,當然是的。”她抬高眉,一本正經地回答:“你知道一張茱莉亞·裘拉維爾的封面照片要價是多少嗎?夏先生,我上次幫你拍的照片,大概連人家的十分之一價錢都不會有人要吧。”
他瞥她一眼,沒有回答,嘴角帶着同樣懶散的笑容,催動油門。
綠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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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呢?結果呢?”
“結果是九十一比七十八,籃網隊慘敗。”
“真是幽默。”周美媛瞪她一眼,暗示她這個笑話很冷。“我要知道的是昨天那位菲爾·夏先生跟你的後續發展。”
“結果我們去看完電影,吃一碗阿宗麵線,然後他送我回家。”
“就這樣?”
“不然應該怎樣?”她睜大眼睛,露出一臉純真。“周姐,你在期待什麼嗎?”
“期待一些香噴噴火辣辣的床戲啊!”周美媛大聲嘆氣。”這位夏公子是怎麼回事?那個閱女無數的傳聞難道是假的嗎?我還以為他可以稍微滋潤一下你這口缺水很久的枯井說!”
她賞上司一記白眼。“周姐,我看起來這麼饑渴嗎?你一直急着把我推出去銷掉,要不要乾脆辦個清倉出血大拍賣啊?”
“唉,周姐也是為你好啊,這麼漂亮的貨色,老是堆在自己家的倉庫也挺可惜的……”說完笑話,周美媛開始逼供:“對了,他真的要追你嗎?”
聳聳肩,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她知道周姐是一片好心,但是這個行業里沒有秘密。現在她承認了這件事,到了下午,那位仁兄要追求她的消息,可能就在某個茶會餐會裏流傳開來。
這是業界的常態,媒體人就是以八卦維生的,所以她並不會特別在意,但是能避免還是盡量避免。
寫別人的緋聞是一回事,要任由他人談論自己的感情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她避重就輕。“大概只是一時興起。”
“如果只是一時興起,那倒無所謂。”周美媛鬆了一口氣。“干樹,你跟夏公子玩玩可以,千萬別認真了。”
“周姐,我不是小女生了。”
“要說到談戀愛,你比小女生還不如。”周美媛伸手敲敲她的額頭。“看起來比誰都新潮,寫起兩性專欄也是頭頭是道,可是真的遇上問題,逃得比誰都快。你談過幾次戀愛?兩次?三次?這一年來,你約過幾次會?一次?兩次?”
“周姐,別又來了。”她翻白眼。“我不是聽你的話,答應跟那個花花公子約會了嗎?”
“那還不是我在旁邊盯着你,否則你不拒絕他才怪呢!”
昨天下午,看到那張木盒裏的音樂會門票和紙條,周美媛立刻逼着她撥電話去答應夏行權的邀約,而且像怕她反悔似的,一直盯着她到公司樓下,上了他的車才肯作罷。
事情就是那麼巧,她才剛剛誇下海口,那紙邀約就到了辦公室。也要不是周姐堅持,她說什麼都不會答應那個花花公子的約會。
她忍不住要懷疑,她這個總編輯說不定是收了夏行權什麼好處,才這樣費盡心機逼她就範。
“話說回來,周姐,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擔心我會被那個夏行權欺騙感情嗎?”她抬高眉,發出疑問。
“誰要你跟他談感情來着?”周美媛嗤之以鼻。“何況那種花花公子,就算你肯,他也不可能真的跟你談什麼感情。我只是希望你能跟他玩玩,至少不要再過那種小尼姑的生活了。這麼明顯的問題,你看不出來?你要是真有那麼笨,也不會在我手下待到今天。”
她吐舌頭,沒有說什麼。
周美媛看着年輕的下屬,溫聲勸道:“戀愛,很多時候不一定是要有結果的。你啊,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反而沒有樂趣。聽周姐的話,記得保護自己,好好享受就對了。”
“周姐——”她刻意拉長語調說:“我知道啦。”
紅髮女子懷疑地瞄她一眼,搖頭嘆氣:“你要是真的知道,我就不用這麼嘮叨了。死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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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鈴響,她拉上耳機,傳來的是那個已經很熟悉的醇厚男聲。她感覺到一陣輕顫滑過頸背。
“今天上哪去?”帶着一貫的笑意,他問。
一邊繼續敲着鍵盤,她一邊輕快地反問:“這麼閑?你不是應該要出外去帶團賺錢嗎?”
“我陷入了情網,難以自拔,根本無心工作,只好取消所有的行程,專心追求心上人。”
“可是我要工作。這幾天雜誌趕着出刊,下班時間要很晚。”
“沒關係,我等你,等到海枯石爛我也等。”
“不用等到海枯石爛,我十點大概就可以離開公司。”她頓一下。“不過,等到那時候,大概哪裏都去不成了。”
“誰說的?台北的夜生活才多采多姿咧!我們可以去酒吧喝個小酒,電影院看個午夜場,然後……”他暖昧地截斷話尾。
“然後?”她笑。
“然後我就任憑你處置了。”
“不要。”
“不要?”
“不要。”她鄭重向他保證他沒聽錯。
他嘆氣。“果然,我就知道事情沒這麼容易。我哪裏做錯了?送花不夠環保?你不喜歡花?e—mail寫得不夠勤快?還是,我應該親自把每一束花送到你手上?”
跟這些無關。這一個星期,她每天都會在不特定的時間收到不同的花束;美麗的花束,配合上精心挑選的小卡片,利用花語進行的愛情攻勢,已經讓整個編輯部的女性陷入瘋狂。更令人訝異的,是他總會算好花束送到的時間,立刻來電問候,證明他整個動作都是經過特意安排,而不是跟花店訂完花就算了。
別說比她年輕的Alice或喬喬,連老早心有所屬的周姐,都忍不住為這樣的陣仗動心。
“果然不愧是世界級的花花公子。”看到今天送到的大把鬱金香花束,周美媛只能紅着眼睛嘆氣。“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連茱莉亞那種國際名模都沒有辦法抗拒這個男人了。”
如果他選擇的對象是辦公室里其他任何一個人,他早就已經高奏凱旋。
他很用心。她很感動。但是,這只是一場遊戲。
“你知道不是這樣的。花很漂亮,你沒有做錯什麼,我只是不想去你剛剛說的那些地方。”他剛剛說的那些,她都知道。台北的夜生活有多絢爛,她說不定比他還清楚,只不過她已經對這些厭倦了。
“那麼,小姐想要去哪?”
她皺起眉頭,看着熒幕上那個怪怪的句子,按下刪除鍵。”我想看傻蛋。”
“傻蛋?沒問題。”
“然後我想帶着傻蛋去找一間餐廳吃飯。我想吃魚子醬。”
“啊?”
“好啦,親愛的Val,我們十點見。我很期待你的安排。”說完,她勾起惡作劇得逞的笑,愉快地按下斷話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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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然不會以為夏行權會隨便找間寵物餐廳敷衍了事。不管是不是帶了一個小電燈泡,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正式的餐廳吃飯,而他是個世界級的花花公子。
但是小西華?而且在這種時間?
穿着制服的侍者面帶微笑,將他們用完的餐具一一撤下,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趴在兩人腳邊跟着侍者動作轉動小腦袋的雜種黃狗。
兩個小時下來,餐廳里所有的服務人員都是一樣的態度,要不是在進入餐廳以前,有幾個路過行人投來的好奇目光,她幾乎要以為傻蛋是一隻只存在她幻想中的狗,別人根本看不見。
這種高級飯店,應該是嚴格禁止寵物人內的,更別說現在早已過了正常的營業時間,他們卻能夠若無其事地直接走進門、坐上座位點餐,完全沒有聽到任何人提出抗議。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
“你今晚很安靜。”他端着酒杯,歪頭看向她。穿着休閑黑西裝的他,依舊英俊得教人屏息。
“我很驚訝。”她坦白告訴他:“我以為台灣沒有貴族。”
他笑。“廚師有把柄在我手上,所以他們只好特別優待我,放傻蛋進來。”
傻蛋跟着汪了一聲,似乎在附和主人的說法。
她比較相信他認識飯店的經理,但這不關她的事。她想見傻蛋,想找一間法國餐廳吃飯,他都幫她辦到了。
拿起餐巾擦拭嘴角,她露出狡獪的微笑。“我猜這一餐是你請客?”
他抬高一道眉。“咦?我以為你會堅持自己付賬呢!新時代的台灣職業女性不都是這樣嗎?GoDutch。”
”我很樂意付自己的賬。”她狀似遺憾地補上一句:“不過如果我們以後都是要到這種地方用餐,我恐怕要好久才能跟你出來一趟。你知道,編輯的薪水就那麼一點而已。”
“那可不成。”他咧嘴笑。“這次還是我付好了,以免讓你找到借口不答應我的約會。”
她只是甜甜地笑,狐狸般的眼睛閃着光,沒有多說話。
叫來侍者結賬,兩人並肩走出位於信義和敦南路口附近的飯店,後面跟着尾巴不停晃動的小黃狗。才停下腳步,泊車人員已經將他那台墨綠色的Lamboghini開到跟前。
“你先請。”
抱起熱情地舔着她的傻蛋,她彎腰鑽進車子裏,他則是繞到另外一邊坐上駕駛座。“然後呢?”
她按住興奮過度的傻蛋,思考一下。“接下來呢,我想去陽明山上看夜景。”
“沒問題。”
時間接近午夜,台北市的車流稍見緩和。隔着車窗,萬家燈火之外,連喧囂的馬路似乎都變得沉默。
興奮了一整晚的小狗終於慢慢感到疲倦,在她的懷裏打起瞌睡。
車廂里的空氣跟着安靜下來,除了兩個人的呼吸,就剩下在睡夢邊緣掙扎的傻蛋偶爾發出的低鳴。
“謝謝你今晚的招待。”
他的嘴角又彎了起來。“這麼客氣?”
“這是為了下次鋪路。”她向他保證:“我只是害怕得罪金主。”
他輕笑,在胸腔共鳴的笑聲形成一種惱人的頻率,讓她的心跳不自覺地加速。
她彎起嘴角,看向前方車窗不斷往後逝去的夜景,輕快地繼續說:“說真的,下次別挑這麼貴的地方吧。我不喜歡你這樣破費。”
“我不在意。”
“我在意。”她把話挑明了講:“而如果我們要進行一段愉快的交往,那麼我希望你能停止一些太過奢華的行為,那讓我很不自在。”
“你不喜歡?”
“第一次很喜歡。但是有些事情,次數多了,就沒有新鮮感,你應該知道。””
“好。”他答應得很爽快。
他總是說好的。她發現。這或許是他寵溺女伴的方法,大方地順從她們每一個願望,完全依照她們的遊戲規則行事,沒有半點異議。
對他來說,這些或許只是遊戲的一部分,但是卻很有用。
畢竟誰能拒絕一個這麼聽話又慷慨的情人呢?
她將目光移向他的側臉。窗外飛掠而過的城市光影在英挺的五官投下不同的層次,專註駕駛的男人臉上多了一分少見的認真,為已經太過吸引人的容貌更添一種讓人移不開目光的神采。
似乎察覺到視線,男人懶洋洋地勾起一抹笑,沒有多說話。
她跟着挑眉笑,將視線轉回到前方的無盡長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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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中正紀念堂、貓空、淡水漁人碼頭、九份、基隆夜市、動物園、福隆海水浴場。”他靠在辦公椅上,喃喃數着這一個月來的約會地點。
“老闆,你最近改走學生旅遊路線嗎?”聽完他說的地方,小邵也不抬頭,直接下了這樣的評論。“這麼清純?”
“這是千樹的要求。”他嘆氣。“我也覺得自己已經老到不適合這麼清純的郊遊約會了。”
“傅小姐?”小邵頓一下,用筆劃掉剛剛寫錯的項目,然後抬起頭,聲音裏帶着些訝異,似乎發現了什麼。“行權,你還沒手到擒來嗎?已經一個多月了。”
他投給下屬一個嘆息的笑容,無言以對。他也想問自己同樣的問題——他還沒手到擒來嗎?
她早就認可了兩個人的交往關係,如果工作進度許可,也從來不會拒絕他的約會,但是他總覺得兩個人的相處更像是朋友,而不是情侶。
她從來不向他撒嬌,也不會特意要求什麼。
最重要一個證據——交往了一個多月,他連一個最基本的吻,都沒有討到。
總是話題不對、總是氣氛不對,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找不到正確的時機,可以讓兩個人的關係更進一步。
和千樹的交往很愉快,她很聰明、反應敏銳、談起一些問題來很有自己的想法見地,卻從來不會流於咄咄逼人,是一個很好的女伴。但這不是他熟悉的戀愛模式。
他甚至不覺得自己在戀愛。
戀愛,應該是更性感一點的關係。
當然,他想要她。千樹是一個美女,利落明快的都會女性,充滿自信的魅力,舉手投足儘是風情;更別說那雙狐媚的大眼,誘人至極。他想要她,想得都痛了。
相對地,她卻沒有任何關於性的暗示,連一點想要親近他的意圖都沒有。
交往過這麼多對象,他很清楚知道,女性在什麼時候會準備好,允許他做出更親昵的舉動。
但是從一開始,千樹就沒有真正把他當成男人看過。他甚至不明白她當初為什麼會突然答應跟他交往。
他知道她會看他,用一種很客觀超然的目光盯着看,彷彿他是她們雜誌上面的模特兒,而她是以一個編輯的身份,在檢視這個模特兒呈現出來的畫面表現,不摻雜任何私人感情。
在這種情況下,他很難去做什麼。
更糟糕的是,他今天早上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和千樹在星夜覆蓋的沙灘上激烈地做愛。一覺醒來,美夢幻滅,他覺得非常空虛。
見鬼了,他從青春期以後就沒做過春夢了。
“真的還沒得手?我真是愈來愈欣賞那位傅小姐了。”從驚訝狀態中回復,小邵立刻哈哈大笑,毫不容情地取笑他:’行權,這樣下去,你那塊招牌真的要換一換了。你得想想辦法才好。”
他勉強拉起苦笑。是啊,他得想想辦法。
※※※※※※※※※※
坐在水池畔的女人望着荷花池裏盛開的水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遠處,在追逐蝴蝶的小黃狗跑累了,趴在草地上伸出舌頭散熱。
六月天,梅雨季節沒有真正出現過,已經離開。天空是一片湛藍,一種美好到近乎不其實的藍色。
“想什麼?”男人的雙手環上她的腰,順着曲線輕輕地往返摩挲。溫暖的吹息滑過耳際,帶來一陣輕微的酥麻感。
她深呼吸,吸進他身上愈來愈熟悉的氣息。
他在引誘她。用各種微妙的方式,在適當的時機,技巧性對她發出誘惑的訊息。
這似乎是很自然的。畢竟,他從來沒有掩飾過他的意圖——他們要進行的是一段很“愉快”的交往,不牽涉任何地久天長的承諾。
既然如此,他們的交往就沒有在其它方面深入的必要。因為分手是非常可預見的結局,他們不需要太過了解彼此、分享相互的生活、試圖在對方的生命里留下深刻的痕迹。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性的愉悅而已。
她並不排斥這樣的狀況。原因,或許是因為對象是他的緣故。
不排斥,但也覺得還沒有必要。
跟他發生關係以後,事情會有所改變吧?她不想改變現在的狀況,所以能拖多久是多久。
往後偎進男人厚實的胸膛,感覺他平穩的心跳,看向又跳起來朝着池裏的水鳥汪汪叫的傻蛋,她愉快地笑。“我好久沒來這裏了,這裏的鴨子還是就這幾隻。”
“鴨子?”他似乎有些茫然。
“那邊啊。”她指給他看。“有沒有看到?有白色的,還有兩隻棕綠色的。”
“棕綠色的?那是水雁吧?”
“看起來就是鴨子。”看着在荷葉間划水的鴨子,早該褪色的畫面突然在腦海浮現,她的眼眶變得濕潤。
她在做什麼呢?和一個幾乎是完全陌生的男人,在熟悉的地點,緬懷已經不可能挽回的過去?
她算什麼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她對自己生氣。連最簡單的放下都做不到?
“怎麼了?”似乎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他低聲問。
搖搖頭,伸手覆住他環抱着自己的手臂,清楚地感覺到上面肌肉的紋理。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大手,屬於男性的手,陽剛而且性感。她的手覆蓋在上面,形成一幅非常煽情的畫面。黑與白、剛與柔、男與女。
她想要他。
背後的男性身軀開始繃緊發熱,她知道他明白了。
遊戲時間結束。
閉上眼睛,她放軟身軀,更緊偎人他的炙熱,彎起嘴角,故意壓低聲音沙啞地問:“YourPlaceOrm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