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越近九江,官道上便越是商旅雲集,人潮熙來攘往。

承平時期,為方便商旅來往,城門官防向來是不太嚴的。尤其東南方是擎雲山莊的勢力範圍,幾個大城都有山莊分號,一般江湖客自然不敢隨意生事,治安相當不錯。

可傲天堡的興起卻改變了九江的情況。

這個突然興起的組織打一開始就聲勢浩大,不但發函廣邀周遭大小門派前來,還重金招攬如柳方宇等新一輩的高手為客卿。連一些未成名的年輕好手也以擺擂台招募新血的方式拉攏。這一手擺明了是針對擎雲山莊而來,也令得九江城內一時人聲鼎沸、三教九流畢至。

不論是否有意為傲天堡所用,這次的事情都是小角色揚名江湖的好機會。

但也正因為城內此刻龍蛇混雜,城門官防不得不加強管制,進城的速度比平時緩慢了不少。

隨着人群緩慢前進,白冽予手持精鋼劍、背着行囊,裝束依舊簡便,便與一般初入江湖的年輕小夥子無異。

離家至今也有月余了。

放下「白冽予」這個身分的一切優勢,將己身的容貌與實力略作隱藏后,就成了眼下的「李列」,一個出身平凡的小夥子。

也正因為刻下的身分,白冽予囊中只擱了幾串銅錢、乾糧和一件替換的衣衫。身上唯一的一兩黃金連同幾個藥瓶被珍而重之的收在懷中。幸得多年來於東北深山潛修,飲食居住本就一切從簡,故一路行來到也沒什麼不適。

真要說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就是南方比起東北濕熱不少的夏日了。尤其他為隱藏身份而戴了面具,便是有透氣的孔隙,長時間戴下來還是會令人頗為難受──也因此,一旦有機會住店,白冽予都會除下面具好好透氣一番。

想來也好笑。出身江南的他,幾年下來竟反倒不適應家鄉的天候了。

此時人群又推進了些許。白冽予一方面跟進,一方面卻也思索起離家月余來的一切。

畢竟是第一趟獨身旅行,很多事都是頭一遭經歷。連刻下這般排隊進城也是如此……這趟旅行,也是他頭一次開始對用錢有所計較。

盤纏有限,在不曉得日後境遇的情況下,自然還是節省着用為宜……他不像柳方宇,他所背負的東西更多,相對的也必須隱藏更多的東西。

回想起那個相貌俊朗、氣度不凡的年輕高手,心底難得的升起了符合己身年歲的好勝心。

那趟沒能看到他出劍着實相當遺憾。柳方宇想必也有着相同的感受吧?同為習劍好劍之人,對於這個以劍成名的年輕好手,白冽予多少有着想在劍術上與之一較長短的念頭。

雖說與對方功力相差不只一籌,但以自己的年齡與潛力而言,要達到與之並駕齊驅的境界並不困難。

只可惜,習劍的是「白冽予」,而不是「李列」。

李列的劍術雖然不錯,卻離一流的境界很遠。他將要用以成名的,是纏於腰際而為外衣所覆蓋住的長鞭「歸雲」。

刻下會帶着一把精鋼劍,也不過是為了在虛實真假之間做些文章。若柳方宇將李列視作劍術上的對手,他所能獲得的只有失望。

──即使自己的心裏……同樣期待能以劍與之爭勝。

心底因而升起些許無奈。若自己的推斷無誤,這柳方宇該是抱着和自己類似的心態涉足江湖。而這一點相似或許正是自己會比預期中更來得欣賞他的原因。

同樣是隱瞞身分踏入江湖以為試煉。如今的柳方宇已經成功闖出名號;而他卻僅是起步……

思緒回到七日前。

會在他開口提問前起身離去,是因為清楚柳方宇將有的邀請。

從他出手開始,柳方宇對他的欣賞便顯而易見。即使當時沒能看到他那一劍,單從他的功底推論,劍術也不會差到那兒去──無怪柳方宇會認為「李列」是個可以與之論劍的劍術高手,而執意與己攀談,甚至相邀同行。

如果今天他只是個名為李列、初入江湖的小夥子,他或許會答應柳方宇的邀請。但他也是白冽予,擎雲山莊的二少爺、即將繼任冷月堂的人。對於敵友的判斷,他不能以自己的立場決定,而必須考量山莊整體的情形。所以在確定柳方宇的真實身分之前,白冽予不考慮和其有過深的交情。

更別提這趟出來的目的本就是傲天堡。

如果讓柳方宇提出同行的邀請,拒絕了,屆時在傲天堡相見必定免不了一陣尷尬;同意了,連着六、七日的行程相處,同樣欣賞此人的自己,很難真的將這趟交情維持在「萍水相逢」的地步。

而且,照那時的情況看來,桑凈等人九成九會要求同行。和一群半生不熟的人上路,便只是六七日也不合他的脾性。

不……也或許,他只是在害怕些什麼。

害怕……自己又沒能瞧清對方,與之相交,卻又錯信。

察覺到這點,白冽予暗自苦笑。

本以為他早已克服,沒想到一切都只是隱而不發,直到他踏入江湖的此刻才逐漸顯現。

看來這趟傲天堡之行,他必須克服的事情又多了一項……

思索着的同時,白冽予也終於前進至城門口了。只見那城防官員比對過幾張通緝犯的畫像並略加盤問來意后,便即揮手示意他進城。

九江是沿江大城,港口船舶無數,城中街道更是熱鬧至集。不但小販極多,連酒樓、賭坊、青樓等都有好幾間。白冽予不是沒見識過的人,簡單認識一下整個城的街道分佈后,便即循着人群所聚,往傲天堡招募人才的擂台去了。

先前之所以不告訴兄長自己的目的地就是傲天堡,是怕兄長受此影響,在行動上特意與己配合而縛手縛腳……當然,會選擇傲天堡作為初試啼聲之處,想幫助山莊的心思自然是有的。可他會以自己的方式來提供山莊必要的訊息。

這趟傲天堡之行,他不但要摸清對方的底子,還要查出策劃這一切的幕後主使者。他也將藉著這個成果,收服整個冷月堂的核心。

如果有必要,摸清傲天堡底子的同時,也是這傲天堡消失的一刻。

傲天堡的擂台設在城西,擂台四周以布欄圍住,僅留一個入口給受測者。想前往挑戰的都必須到前頭的報名處登記等候。

這擂台擺了也月余有,可直至今時報名處仍是人山人海。由於報名不收分文,而一旦錄取,不但吃住皆有着落,按月還會有工錢發給。加上表現良好還有可能就此成名,難怪稍有點實力的人都爭着來此。

稍微看了看擂台上的場地佈置后,白冽予對考核的內容已有了個底子。當下前往報名,並對自己該表現多少實力做了分估計。

招募人才的擂台簡單分成五個部分。首先是兩根相隔四丈、高三丈、寬僅三寸的木樁,這考的自然是提蹤之術了;再來是一個少說有百斤重的大石塊,考的是力氣;第三項則是一個標靶,考的是準度;第四項才是真正的擂台,有五名武師等着比試過招;最後一項則是專門設給有特殊專長,諸如醫術毒功、奇門遁甲之流者。

基本上前三項只要通過其二就能為傲天堡所用。三項全過者可上擂台挑戰,只要能打贏其中一名武師,不但可獲得武師職位,還有機會被聘為客卿。

一旦被聘為客卿,這身分地位自然不同。

若想成名,上擂台以高超手段打贏武師引起注目自然是最好的選擇;更甚者,他可以直接在九江城裏挑釁前來赴會的各門派高手──只是此箸後果難料,自然還是謹慎的好。

白冽予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在傲天堡內四處走動而不受阻,卻又不會太引人注意的身分。

當下已自有了決定。可方排入隊中等着受測,便因察覺到什麼而回過了頭。

重重人群之後,不久前才思及的身影正以着銳利的目光瞧向自己。

柳方宇。

心中浮現那人的名。回敬般的一個對望后,白冽予拉回視線,繼續排隊等待受測。

柳方宇並沒有上前攀談。他仍是站在相同的地點,視線,亦不曾移開。

他不是愚人,自然猜得出李列當日避開自己的提問先行離去,卻又在傲天堡出現的原因。兩人本是萍水相逢,對方不願與他有更進一步的交情,他自不會勉強。不過刻下既然有機會見識這李列的身手,他當然沒有錯過的道理。

倒是一旁報名處的傲天堡人員見柳方宇直盯着排隊的人群瞧,不由得好奇地上前:「柳爺可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地方?」

他是名震天下的一流高手,雖還沒同意擔任傲天堡客卿,下人仍是對他十分客氣。

柳方宇微微一笑,道:「只是瞧見認識的人,所以觀察一下罷。」

「喔?人群中有柳爺的朋友?既是如此,小的立即將他聘為武師──」

「不必。我想他不會領這份情的。」頓了頓,「而且,他似乎也不將柳某視為朋友。」

那人聞言不由得愣了。柳方宇識得之人既然是等着受測,便該是默默無名之輩。一個默默無名之輩能認識這位名震天下的高手理該十分榮幸才對,哪有不將他視為朋友的道理?

而且聽柳方宇的語氣,還是對方單方面不認這個朋友,而他卻有意結交。

真不曉得是個什麼樣的角色……那個招募人員有些好奇的順着柳方宇的視線望去。隨之入眼的,是已離入口不遠的白冽予。

那是個乍看之下相當平凡的少年。相貌不差,身材修長,可除此之外面便沒什麼特殊了。真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大概就是他那一身不易親近、淡漠孤傲的氣息吧。

心裏正自估量這少年究竟有何出色之處,柳方宇的聲音卻在此時傳來:「柳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這位大哥可否通融一番?」

「柳爺請說。您是咱們堡主的貴客,有什麼要求咱們一定給您辦到。」那招募人員趕忙回神應了,不再留意那個少年。

但見柳方宇又是一笑,視線卻始終未曾完全由白冽予身上移開。

***

「下一位,李列!」

足足等了好一陣,白冽予才在主考官的唱名后提劍進入考場。

第一關考提蹤。雙腳離地后,在攀上木樁之前只可有一次借力,超過則以失敗論。上木樁后,則需在十息間躍上另一根木樁,並在上頭立穩十息後方可算過關。

聽完主考官講完規則,白冽予也不放下手中的行囊及精鋼劍,足尖點地,身形一飄立時上了第一根木樁。

他沒有多作停留,足尖順勢一點,暢如流水的身形瞬間已然來到另一根木樁上。

眾人只見得他身形忽然消失,下一刻便已出現在第二根木樁頂端,不由得一陣讚歎。尤其他還背着行囊拿着劍,更可見這輕功之高了──眾人正自讚歎間,十息已過。白冽予悠然自木樁上躍下,前往第二關受試。

第二關考力氣。受試者須在搬起石頭后,在一柱香的時間內繞場三圈。期間只可放下歇息一次,超過者自然失敗。

他在上一關已顯示了過人的輕功,這第二關自也有不少人注意。白冽予也不讓人失望,手中仍持着精鋼劍,也不見他費多少力氣便抬着石塊迅速流暢的繞場三圈。放下石塊時,他臉色不變,大氣不喘,連汗水也一滴都沒留。這關過的也是毫無爭議,而四周關注此人的目光也隨之增加。

第三關考較的是準度。受測者可以使用自己隨身攜帶的暗器,也可以使用傲天堡方面提供的飛鏢。次數是五次,五次中需有四次擲中靶面內圈。

白冽予身上能算是暗器類的,也不過就是施針用的金針而已,自不能拿來使用。當下同考官取過五隻飛鏢,抬手迅疾連射。

銀芒飛閃而過,以着極快的速度釘入靶心。這一下也是全無花巧,台下立時一陣喝采。

擂台開擺至今,雖不乏三關連過者,可身手高如白冽予卻還是頭一遭出現。

如今他三關皆過,接着就是要上擂台挑戰武師了。

通過前頭的三關本就在意料之中。但走向擂台的同時,某種算不上好的預感也隨之升起。

而他隨即明白了這種感覺的來由──不知何時,先前一直停留於己身的的目光已然消失。

依柳方宇先前的態度而言,是絕無可能輕易放棄這個觀察自己實力的機會的。除非……腦海中回想起先前那報名處的人員與柳方宇相談的情況,心裏已然有了個底。

果然,來到擂台前,在上頭等着他的並不是先前的五名武師,而是頎身而立的柳方宇。

心下暗嘆。足尖輕點,悠然地飄上了擂台。

白冽予的身材已算是頗為修長,可柳方宇少說又比他高了半個頭。

「柳兄好興緻。」望着眼前笑容中隱帶分興味的男人,難得的先一步開口,「一個受重金禮聘的客卿,不該負責這些工作吧?」

「李兄難得主動說話哩!實則是柳某耐不住手癢,不論如何都想與李兄切磋一番,所以趁這個機會代替那幾個武師上來同李兄比試比試。」

柳方宇似乎對他先一步開口頗為驚喜訝異,面帶微笑解釋了原由。

這個新一輩的一流高手雖仍是一派的溫厚沉穩,可打從白冽予躍上擂台的那一刻,他便已將全副注意力放在這個少年身上。

白冽予心裏一陣苦笑,面上卻僅是稍微牽動了嘴角。

「若真要比試劍術,我只會讓柳兄失望而已。」

「沒有比過又豈知高下?以李兄方才所表現的身手及七日前那一劍的俐落,這一戰該會是精采至極吧!」

「……柳兄的劍似乎不是上次的那一把。」

知道他執意與自己比試,白冽予索性不在言語上多作糾纏,而將話題轉移到了柳方宇手中樣式極為平凡的劍上。

劍雖未出鞘,可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得出這劍與上回柳方宇隨身攜帶的配劍有所不同。

後者點了點頭:「李兄的眼力很好。這趟外出沒想到會遇着李兄,故沒將配劍隨身攜帶。這把精鋼劍是方才借來的,品質該與李兄的差不多吧。」

言下之意,便是這趟比試不會受兵器優劣的影響。

見兩人之戰已是避無可避。白冽予雖是無奈,卻仍舊斂了心緒,準備全心應付柳方宇。

他不是不想和柳方宇一較長短,但絕不是此刻,也不該是用劍。可刻下是不可能躍下擂台一走了之了。現在只希望他真能瞞過柳方宇,不至於被其激出本身的劍術吧!

見李列已然擺出陣勢,柳方宇喝了聲「好」之後,強大的氣勢瞬間由周身散發開來,眸光轉為凌厲。僅該是「點到為止」的切磋,可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勢便與生死相較無異,不但顯示他是全力出手,也凸顯了他對白冽予實力的重視。

這一箸登時引得周遭群眾紛紛聚來。其中也不乏有識之士,當下不由得驚喊出「柳方宇」三字。

這一喊立時惹來更多人的注意。也在這一喊的同時,白冽予雙眸微微起,手中精鋼劍已然出鞘。

他不願被柳方宇逼出真正的實力,故選擇先一步進攻。在其強大的氣機鎖定下,白冽予森寒真氣直灌劍身,伴隨着流暢身法朝柳方宇一連就是三劍刺出。

這三劍去勢俐落快准,卻偏是稍嫌單調。柳方宇拔劍連擋,而在彼此的氣勁相觸之時微微一震。

他沒有擋下第三劍,而是一個側身後躍選擇避開。

這一避立時引得台下一陣嘩然。可白冽予並沒有追擊,而僅是淡淡望向柳方宇。

他知道,自己森寒至極的真氣讓對方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吃了暗虧。

柳方宇雖功底深厚,可白冽予至寒的真氣連白毅傑在不留心時都會吃上暗虧,更何況是他?但他畢竟不是尋常角色,雙足落地時已化解了侵入體內的寒氣。

「李兄的真氣至純至寒,我還是頭一次見識到此等功力。」

「我的劍仍未令柳兄失望嗎?」白冽予並不答他,反而是這麼問了一句,清楚的表明此戰實非他所願。

柳方宇聞言不禁一陣苦笑:「李兄竟這麼不願意與我交手嗎?」

「時地不對。」

淡淡一句做了響應,握劍的右手卻有些不自主的微微收緊。

即使手中的劍不是愛劍月魄,像這樣持劍與一個用劍高手對峙,心底實在很難不升起以劍爭勝之心。

可他終究是耐住了。雙眸直對上柳方宇的,氣勢上雖沒有分毫消減,卻感覺不出任何戰意。

瞧他如此神色,柳方宇心下更是無奈,而終是一聲嘆息。

「終究是我強人所難了嗎……不若這樣吧!咱們以十招為限。這十招我絕對是全力出手,李兄亦須以全力擋我十招。十招之後,柳某保證不再為難。」

「……好吧。」

雖是應了,心下卻清楚「全力」二字是不可能做到了。白冽予雖暗感歉疚,可面上自然不會有任何變化。他重整陣勢迎向柳方宇,務要在不讓他察覺到己身劍術的情況下擋下十招。

他既說了是要「全力出手」,自然是想藉此逼出自己的實力。

見李列已同意,柳方宇腳步微挪重整陣勢。隨即,足尖一點,整個人已然向白冽予電射而去。

雖說是要接他十招,可白冽予並不打算消極接劍。見柳方宇朝己飛馳而來,身形亦隨之而動。兩道身影連同如虹劍光於空中交會。

柳方宇不愧是新一輩的用劍好手。他同樣於半空中連刺三劍,走勢力道不但明顯勝白冽予一籌,其間更是蘊含無數變化,遠非白冽予先前單調的三劍所能比擬。心下因而暗贊,卻不得不以極為平實俐落的一劍擋過第一擊。只是第一劍擋了,第二劍卻因劍勢走老不及回擋。索性一個旋身靠着身法避開,並藉勢擋住了柳方宇的第三劍。

一切只發生於短短一瞬,卻已足讓明眼人大為讚歎。但見柳方宇面上因李列的擋架而露出一絲訝異。雙劍乍分,他手中精鋼劍劍勢陡轉,似攻非攻的一劍斜刺白冽予右脅。

這一劍白冽予亦只是堪堪架擋。過於單調俐落的招式碰上柳方宇變化無窮的劍,幾乎只餘下挨打的份。好幾次都是靠着流暢的身法才能帶動劍勢予以抵擋。

這場比試,他是完全的處於下風了。

也正因為如此,幾招過後,柳方宇面上的訝異已然化為苦笑與些微的不解。

李列的功力身法都是一等一的,卻偏沒有相應的劍術。他的身手不像是全憑自學出來的,可若非自行摸索,柳方宇實在不明白他在招式上為何會如此不濟?

莫非他真正擅長的兵器另有其它?

如此想法方浮現,便因注意到李列飄翻的外衣下隱閃着銀芒的物事而微微一驚。

那是條纏於腰際的銀鞭,且一望便知絕非凡品。

心下不由得暗嘆──本以為終於找到了一個同輩的使劍高手,沒想到終究只是一場空。

思緒數轉間,柳方宇雖頗感失望,卻仍是毫不留手的遞出最後一劍。

「鏗」!

白冽予的「堪能架擋」也在此時到了極限。金屬交擊之聲后,柳方宇已將他手中長劍挑飛。

最後的一劍,在離其頸部不到一寸處停住。

而後,收劍。

唇角帶起無奈而歉然的一笑。

「是我不該勉強李兄……十招已過,柳某也甘願收手了。」頓了頓,「卻不知李兄因何改鞭用劍?」

最後一句是聚音成束傳到白冽予耳中。後者先是一愣,隨即明白柳方宇多半是在打鬥中看到了他纏於腰際的銀鞭。當下淡淡啟唇:「初入江湖,總得多留幾分實力做後盾,柳兄該明白才是。」

他語氣雖仍是一派淡漠,可說的話卻已出奇地溫和了些許。知他該是對沒有全力出手這點心懷歉意,柳方宇微微一笑,道:「這次真的是我不對……希望下次有機會能見識李兄全力出手罷。」

他不曉得白冽予身分,語出無心,可聽的人卻仍不由得一陣感嘆。

只是這感嘆當然也只是在心裏的。白冽予微一頷首后,彎身撿起先前被擊落的精鋼劍。

比試至此終於算是落了幕。見兩人均已收劍,眾人當下便是一陣轟動,為柳方宇精湛的劍術,也為能在他全力出手下走過十招的「李列」。傲天堡的招募人員更是當場宣佈聘李列為傲天堡武師。

白冽予雖未曾與預定的五名武師比試,可那份足以擋下柳方宇全力十招的功力是明顯勝過那幾名武師的,台下眾人自然毫無異議。

事情至此已是底定。喧鬧聲中,眾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柳方宇,甚至是穿越布欄湧上擂台爭着與之相談。這個年輕高手風采不凡,言談合宜,加上形象一向良好,相當受群眾歡迎,沒幾下就被團團圍了住。

見他忙着應付群眾,白冽予不易覺察的苦笑了下后,提劍下了擂台。

這柳方宇終不是精於做戲之人,雖不想讓他發覺,可失望之情多少仍是表現在了臉上。回想起七日前他在茶鋪中提及自己時所說的話,心下更覺無奈。

『我是為失去一個好對手而惋惜罷。』

『在各方面而言都能相提並論的,或許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面對這樣看重自己的對手,卻不能全力以對,毫無疑問是十分失禮的事。

可白冽予終究只能如此。

無奈與些許的苦澀更深。雖說一切都是自己所下的決定,可現在的他,居然因而升起了一絲的後悔──

「李兄!」

心思微岔間,伴隨着一聲呼喚,提劍的右手已被人一把握住。

白冽予微愕間一個回眸,映入眼帘的,是柳方宇帶着深深歉意的表情。

包覆住寒涼右腕的掌心,過於溫熱了。

「李兄切莫誤會……唉!怎麼說才好?我只是因李兄非是用劍而失望,但視李兄為一優秀對手的想法卻仍無改變。如有機會,我是定要領教一下李兄的鞭藝的──當然,僅在於李兄心甘情願的狀況下。」

解釋的語調帶着些許匆忙交集,神情誠摯,顯然全是發自內心。

如此話語令白冽予心下莞爾。該自責的本是自己,怎麼這柳方宇倒是將過錯全攬了起來?當下雙唇淡啟,道:「未曾全力出手本是我的失禮,柳兄不必介懷。」

「但硬逼你以劍對壘的卻是我。柳某怎麼說都過意不去……」頓了頓,「不若這樣吧,看李兄哪一天方便,就由我作東,城裏賭館、酒樓、茶坊、青樓,李兄喜歡哪一間,我們便去哪一間!」

雖是為表達歉意而有此言,可話中也透露出了柳方宇極有背景的事實,否則哪能這麼篤定的說隨他挑選?

白冽予畢竟是未經人事的血性少年。雖仍能冷靜的作出判斷,可聽到「青樓」二字時心頭仍是一跳。

他微微一掙右腕,示意柳方宇鬆手。後者這才注意到自己竟一直抓着人不放,尷尬一笑后匆忙鬆了手,卻因掌心殘留的觸感而微微恍神。

雖有着一如常人的脈動,可柔潤的肌膚卻透着一股不尋常的微寒……

「有機會吧。」

拉回思緒的,是仍舊淡漠的音色。

毫無起伏的一個應過,白冽予淡淡瞥了眼柳方宇后,一個欠身轉頭離去。

一如殘留於柳方宇掌中的微寒,先前被結實包覆住的腕上,亦殘留着來自對方的暖意。

白冽予下意識的按上了右腕。

他是過於大意了。雖然對方並無敵意,但會全無防備的被抓住右腕,自然是因為他沉浸于思緒而疏忽了警戒的緣故。

而這種疏忽是絕對要不得的。

暗自警惕自己不能再犯這種錯誤后,白冽予朝傲天堡所在的方向行去──

潛入的身分已然取得。接下來,就看他如何調查、摸清這傲天堡的虛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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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雲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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