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烈日當空。
台灣的冬天可以很冷,但也可以像今天一樣,氣溫飆升到二十五度,風和日麗到讓人脫掉外套,一身輕便打扮,還流汗。
疾步走在校園裏,尹浬感受到冬陽的威力,雖然陽光燦爛到讓眼睛都快睜不開,不過,他還是沒有戴墨鏡。
他的長相跟身材已經夠引人注目了,要是再戴上墨鏡,完全就是在昭告世人“我一點都不低調,快來看我”。
長腿邁開,迅速轉進了林蔭間的小道。這所學校尹浬已經很熟,知道要怎樣繞路、抄捷徑,才能節省時間,而且比較不會遇到人。
倒不是因為覺得自己紅了,會有粉絲圍上來:而是,他在這所大學已經讀了兩年多,大三上學期因為缺課缺考,已經在被退學的邊緣,岌岌可危,要是遇見熟識的同學或師長,總是有些尷尬。
外表沉着冷靜,內心忐忑不安地穿越校園,走進活動中心,他熟門熟路地下了樓梯到地下室,來到已經傳出熱鬧聲響的社團教室外。
周末下午,社團教室還人滿為患,且還有在外面探頭探腦、不得其門而入的人。有個影劇記者也在現場,跟尹浬打了招呼、閑聊:“你們今天要錄寶島人文志嗎?”
“沒有。只是剛好有空檔,回學校看看,聽喬姐上課。”他客氣地回答。
“喔,對了,你也是這邊畢業的嘛。”影劇記者真是什麼都知道。
“我……還沒畢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從他一出現,滿室來聽喬素芝上課的學生都忍不住轉頭行注目禮,投射過來的視線那麼多,像是有種能量,在空氣中慢慢聚集。
這個影劇記者已經是老鳥了,火眼金睛,他當然看得出尹浬的影響力。外表搶眼下說,而且還耐看,這就不太容易了。他在心裏暗暗記住了尹浬的名字。
尹浬則是不動聲色地掃視室內一遍。
接下這個節目助理主持人的工作以來,攝影隊跟着喬素芝跑、拍攝的時候,尹浬不管有沒有要入鏡,都會盡量到場:一方面是待命,另一方面則是藉由這樣的頻繁接觸,希望能更深入了解喬素芝,訪談起來更得心應手。
當然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會遇到喬素芝的粉絲。
也就是說,有很大的機會遇到諸宜庭。
果然!他鎖定了目標,看到就坐在中間位置,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正伸長脖子,很興奮很期待地張望着教室門口,迫不及待要看到偶像,身旁同學、朋友的騷動,她好像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似的。
不過,她後來也注意到了。在同學的指點與私語下,往這邊望過來了
又是一個好大好甜的笑,笑得眼睛彎彎的,嘴角也彎彎的。
就像每次看到她時一樣,尹浬的嘴角也慢慢地、不受控制地上揚。
“嗨。”他才走近,諸宜庭就自動開口,非常自然大方。“你們今天要拍嗎?”
“攝影組要拍,不過沒有訪談。“他指指前排正在架設機器的節目工作人口貝。
“喔。”她問:“那你怎麼跑來了?”
這……該怎麼回答呢?
“我等一下有通告,順路來看看喬姐。”漂亮!天衣無縫。
“我還以為你是回學校上課呢。”諸宜庭隨口說:“你真的要休學了嗎?L
“啊?你要休學?“旁邊有人突然驚呼:“報紙上寫的是真的?你要趁被退學以前趕快休學?”
“你被當幾科啦?“前面也有人回頭,插嘴。
“那要馬上去當兵嗎?”
“我……”尹浬被問得啞口瞠目。
突然之間,整間教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就連喬素芝在助理的陪伴下走進來了,大家都沒有發現。
“今天怎麼這麼熱鬧?“一身素凈打扮的喬素芝,面對著一群年紀都可以當她兒女的年輕人們,很和氣地招呼著。“原來是有帥哥來旁聽。歡迎歡迎。”
“喬姐好。”尹浬的耳根子有點熱辣辣的。
開始上課了。除了現場的講課、唱腔跟身段示範之外,喬素芝還帶了錄影帶來,一面播放,一面跟學生們討論。
那樣絢麗如夢的世界,是尹浬沒有接觸過的。戲曲對他來說,很陌生。
絲弦鑼鼓聲中,那粉墨登場、顧盼風流的小生,真的是台前那位溫和優雅的中年女子嗎?即使舞台局限在電視螢幕中,舉手投足問的電力卻是十足,讓底下聽講的學生們全部屏氣凝神,統統都被吸引住了。比較投入的,甚至還跟着輕輕吟唱。
就像他身旁的這一個。
她還真是人如其名,“注意聽”之外,還每一首、每一段都朗朗上口、滾瓜爛熟,全神貫注到完全沒有時間注意身旁的人,當然也不知道尹浬一直在偷看她。
一個半小時的課上完之後,社團的幹部上前去致謝、送花,手持相機的同學則紛紛跟進,要找機會跟喬素芝拍照。
不過,諸宜庭只是按著心口深呼吸,然後,有點惆悵的嘆口氣。
“上完了。”她說。口氣簡直像是失戀一樣。
尹浬實在忍不住要笑。“感覺上你根本不需要上這堂課嘛,她教的你統統都知道了,不是嗎?”
“對啊,我都聽過了。”諸宜庭同意。她轉頭,用那種眼裏有星星、頭上還會開出小花的表情看着他。“可是喬姐還是很棒。我每次聽她唱到剝皮那段,還有要砍頭那段,都忍不住會覺得好可憐。”
剝、剝皮?還有砍頭?怎麼會發生如此血腥的事?尹浬完全沒有聽到。
“你都沒有聽?”諸宜庭發現了,興師問罪:“你居然沒聽到?這麼凄美的段落,你怎麼可能沒被感動!不然你上課都在幹什麼?”
這就不好回答了。尹浬趕快顧左右而言它:“你不趕快去跟喬姐拍照嗎?人已經很多了,大家都在等。”
“哦,不用了。“她搖搖頭。
答案讓他有點意外。粉絲下都會費盡心思接近偶像,拍照、握手,甚至是摸一下也好嗎?
她真的沒打算上前的意思,只是整理好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尹浬則一路尾隨,還大膽追問:“剛剛真的有講到砍頭跟剝皮嗎?”
被賞以白眼。“當然有。在變身的地方,演得那麼精采,你居然沒注意到。”
“我大概……在想別的事情。”
“那你下次一定要去現場看,保證讓你沒有時間去想別的。
“哦?看現場?最近有表演嗎?什麼時候?”
“我幫你查查看。”說著,小姐她迅速從包包里找出小記事本,開始翻閱。“下周三、周日都有公演。地點嘛::一個在桃園縣,這個比較遠:另一個在新莊。”
尹浬的興趣真的被挑起來了。他本來只是在找話題而已。“你都會去嗎?”
“盡量嘍。”
一起上樓,走出活動中心,下午的陽光懶洋洋地灑落,熟悉的大學校園,熟悉的社團教室,熟悉的車棚,熟悉的一切……
在那一刻,他突然希望自己是半年前那個平凡的大學生,正參加完社團活動,可以約身旁的女孩去吃東西,然後聊聊天、看看夜景、送她回宿舍……
等一下!他好像忽略了一件有點重要的事情。
望着也一樣熟門熟路、筆直往車棚走去的她,尹浬詢問:“你……你也是這個學校的?”
“對啊。”諸宜庭承認。“看起來不像哦?”
也不能說不像,畢竟大學女生有很多不同的類型。“那你是大一還是大二?”
諸宜庭看他一眼。“我已經大四了。你要叫我學姐。L
尹浬這才結結實實吃了一驚!他整個人默住了,站在原地不能動彈,瞪着她,好半晌說不出話。
“有這麼誇張嗎?”諸宜庭被他誇張的反應逗笑。“你是演技派。”
眼前這個短髮小不點,運動外套、牛仔褲、球鞋的打扮,怎麼看都像是小大一,剛剛說大二已經很勉強了,結果,她居然……居然……
“好了,學姐還有事,要先走了。“她笑眯眯地吃他豆腐:“學弟要加油喔,不想被退學的話,偶爾還是要來上課的。”
暖暖冬陽下,尹浬目瞪口呆望着「學姐”牽出摩托車,然後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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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真是她的學弟,諸宜庭常想,那她一定是全世界最驕傲的學姐。
當明星的人,都有一種特質,不一定什麼時候表現出來,不過,那種會吸引入的特質,是基本條件。
有人是一拿起麥克風唱歌便散發光芒,有人是演戲時像變了一個人;而尹浬,他是整個人都在發光。只要他一出現,簡直像身後有燈光師隨行一樣,會亮起來。
就像現在,嘈雜的夜市裡人來人往,小巷子被攤位和人群塞得滿滿的,那麼混亂的環境中,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真的很好看。最難得的是,沒有一絲一毫流氣,或甚至太好看的男人身上常見的問題──娘娘腔。
即使手上拿着烤香腸、冰紅茶,還是絲毫不損他的俊美和挺拔。
“你要不要吃?“尹浬走過來了,把剛烤好的香腸遞到她面前。
“不、不用了。”小鹿亂撞的感覺並不陌生,但在以前,只有看到喬姐的時候才會這樣啊,諸宜庭暗自懊惱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要吃?”尹浬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上的食物。“可是你看起來很想吃的樣子。不用客氣,拿去吧。”
“真的不用啦。”
兩人你來我往推拒了半天,尹浬終於暫時放棄推銷。他們繼續並肩在人潮里泅泳,準備定向今晚的目的地。
啊,他們當然不是在約會、逛夜市,而是要來看喬素芝表演。
舞台搭在室外,通常是廟口。天色漸暗之後,攤販就會一個接着一個出現,最後,演變成夜市。
“所以,通常會演多久?”一面走着,尹浬細心地幫她擋開擁擠入潮,隨口問。
“不一定。通常九點半到十點之間會結束。不過,如果你要留到最後,跟喬姐打過招呼再走,就會更晚了,因為還要收拾、拆台……”
“喬姐還要幫忙拆台?”尹浬詫異。
“當然啊。”解說小姐很盡職。“全團都要一起工作,這是他們的傳統。”
尹浬思考着。“我大概沒辦法待到最後,因為明天一早就要錄音……”
諸宜庭立刻反應過來。“錄音?你明天要錄音,現在還吃這些?”
香腸是炸的,冰紅茶是……冰的!開什麼玩笑!他以為自己的嗓子是不鏽鋼製成的嗎?!
剛剛推了半天的食物,立刻以光速轉栘到諸宜庭手上。她以迅速確實的動作,在走到公演台前的短短距離中,就把殘害嗓音的兇手給殲滅了大半。
尹浬忍着笑。“好吃嗎?”
“還……還不錯啦。”她這才有點尷尬,隨即正色勸說:“油炸、生冷的東西對嗓子最不好,你要當歌手,就要好好保養喉嚨,這是職業道德。”
“是,學姐。”濃眉微鎖,薄唇緊抿,看起來是很認真在回答,但那雙好看的眼眸中透露的笑意,卻出賣了他。
“還有,哪有人一大早錄音的。”她顯然沒注意到,逕自嘮叨著:“剛起床嗓子還沒開,怎麼唱?”
“要配合錄音室的時間。別忘了,我們還是新人,好的時段根本排不到。”尹浬側首,看她一眼。“聽起來似乎你對這行很熟?”
“我有親戚在相關行業工作。”諸宜庭含糊其詞,草草帶過。當然,也是因為她看見了朋友,立刻拋下尹浬,奔到台前。
眼看一群女孩興奮的開始討論、嘻笑。夾雜在形形色色、從各方而來的觀眾中,有老有少,有七八十歲的爺爺奶奶,也有七八歲的小朋友跑來跑去,人數之多,氣氛之熱鬧,都讓尹浬大開眼界。
廟前搭起的舞台,絕非尹浬原先想像的“野台”,隨便用帆布或竹架搭成。這個舞台金碧輝煌,看起來相當堅固,兩邊還有大型投影螢幕!
“那是做什麼用的?”等到諸宜庭打完招呼,臉紅紅的回到他身邊,尹浬才指指螢幕,發問。
“字幕啊!有些人聽不懂台語,或是跟不上,所以會把唱詞打上去。”諸宜庭講解。“我一開始也聽不大懂,大部分唱詞都很文言……所以看字幕很有幫助喔。”
戶外演出還有字幕?老實說,尹浬非常佩服。
諸宜庭拉着他去找位子坐。她和朋友們坐在一起,大家都很好奇地打量他們。
“你是庭庭的朋友呀?”“聽說你要訪問喬姐?”“喬姐的單元什麼時候要播出?”“今天會來拍嗎?”
七嘴八舌的問題,伴隨著閃亮亮的一雙雙眼睛,讓尹浬有點招架不住。他只是微笑,耐性絕佳地一個個回答。
諸宜庭只是靜靜待在旁邊,笑眯眯的,很甘願地當背景。反正在尹浬旁邊,不管是誰,都會很自然的被當作陪襯。
等到舞台上燈光漸暗,文武場師父就定位,開始有細微絲弦聲響傳出,底下觀眾大部分都找好位子坐了,翹首盼望,期待今晚的演出。
尹浬覺得有人在輕拍他的手臂,側目,發現是諸宜庭。
“你手機在身上嗎?”她壓低聲音問。
“有。你要打電話?”尹浬下意識把手機從口袋中掏出來,想遞給她。
“不是啦,要關機,或是調成靜音,拜託.”她靠近,小小聲地說:“看戲的時候,要是被手機聲打擾,會讓你想殺人。”
老實說,四周這麼嘈雜熱鬧,眾人高聲談笑,小孩跔來跑去,背景還有附近夜市的喧騰,以及外面大馬路的車聲,實在不像是個安靜慎重的表演場地。
但尹浬還是依言把手機調整好。被她那一臉又興奮又期待的表情影響,他也開始對今晚的演出充滿了好奇。
果然,諸宜庭沒說錯。
鑼鼓點一下,周遭鬧烘烘的狀況,就好像突然被導演用淡出技巧給抹去了。面前的舞台成了另一個世界。
個子不高的喬素芝粉墨登場,彷彿變了另一個人,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舉手投足,一個回首或揚眉,都吸引住全場的目光。
唱腔優美、絲弦悠揚。或緊張、或低回、或逗趣、或揪心,兩個小時內毫無冷場,簡直像是眨個眼就過去了。
等熱烈如雷的掌聲伴隨叫好聲響起時,尹浬才突然驚覺,本來打算待一下就走的他,居然看完了全場。
血液里那種表演的因子蠢蠢欲動。就是這種魅力,他就是想要這樣的魅力;能緊緊抓住人心,讓人暫時忘卻一切的魅力。
回頭,他望進一雙星星一般、閃亮得嚇人的眼眸。
“很棒對不對?我沒騙你,對不對?你一定要看一場喬姐的現場公演,就會了解她的魅力。”她的嗓音都變了。
在尹浬英俊的臉上,她看見了自己最初的感動。
他拍了拍她忘情地攀住他臂膀的小手,點點頭。
寒風中,她的手還是很溫暖,尹浬忍不住緊了緊掌握,感受着。
“今天唱湖畔那一段,唱得很好,以前這邊的七字調常常會唱下上去……還有,喬姐今天精神不錯,她武打的地方超俐落的。你有沒有看到她的槍差點飛掉?就是跟秀琴、啊,就是演武生的,也是反串,跟她在對打的時候……”
她嘰哩呱啦說著,興奮得根本停不下來,眼睛好亮好亮,臉蛋紅紅的,彷彿戀愛中的女子,在說著情人的種種。
她知道他懂。他從來不曾用荒謬或取笑的態度面對她的追星狂熱。在他面前,她像是壞掉的收音機,迫不及待要把肚子裏的話一古腦兒都說給他聽。
“庭庭!”她的朋友們在叫她。“要不要去後面等喬姐?”
“喔,馬上來。”她應了,又回頭看尹浬。“我知道你要回去了
“我是該走了,沒錯。”事實上,他一個半小時前就該離開了。
不過,他根本不想走。
諸宜庭也不想。他們倆保持着原來並肩而坐的姿勢,看着人潮從身邊慢慢流過。
好想繼續講。
好想繼續聽她說話。
漸漸寒涼的夜裏,不怎麼明亮的光線下,短暫沉默中,他們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不舍。
“我……”
“我……”
衝口而出的默契,讓諸宜庭噗哧一笑。
並不是大美女,但她的笑,總能讓尹浬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揚。
“我真的該走了。”他說,隨即從口袋掏出了安靜了一晚的手機。
“可以給我你的號碼嗎?我現在打給你。”
“啊?你現在要打給我?”雖然聽不懂,但她還是乖乖從背包里找出手機,一面告訴他號碼。
“現在打給你,你就會有我的手機號碼。以後想要聊喬姐的事,你可以隨時講給我聽。”他低頭,嘴角噙著笑,慢慢撥號。“當然,想聊別的,也可以打給我。”
她看看他,又看看手上開始震動的手機,然後,視線回到那張俊臉上。
那一瞬間,她收到了清清楚楚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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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內線”所賜,最近,諸宜庭都能在第一時間得知偶像的動向。
“然後呢?然後呢?”興奮口氣,透過電話清楚傳來。“你們錄到七點多?”
“是啊,然後錄完那一段,我們就一起去吃晚飯。喬姐人真的很好,還請我們。”尹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詳細報告著昨天和她的偶像喬素芝一起工作的細節。“說真的,跟她合作過之後,全組的人都很喜歡她。”
電話那頭,諸宜庭滿足地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
“我們今天下午要去配后制的音,喬姐的單元喔,你要不要來?”尹浬邀她。
“呃……”諸宜庭開始支吾。剛剛追問他細節的熱烈勁兒突然不見了。
尹浬實在覺得很奇怪。明明就是個追星小粉絲,可是,當有特權給她用的時候,她又不肯用。
“來呀,不用怕,我帶你進去。”
“這樣……嗯,好像不大好。”口氣超級猶豫的。
“你好矛盾。”尹浬忍不住要笑。“就說是我的朋友,陪我過去就好了。后制的地方不會很可怕,就跟錄音室在同一棟大樓,你知道在哪裏。”
“不要啦,你們都在工作,這樣會給你跟喬姐都帶來麻煩。”她解釋:“不會有人喜歡無孔不入的粉絲吧。”
“你真是個好孩子。是因為參加過華仔天地嗎?”尹浬開玩笑問道。
華仔天地,影星劉德華的影友會,人數眾多不說,還以粉絲守規矩、有禮貌著稱。諸宜庭聽他這麼說,也笑了,格格的笑聲好可愛。
“你以後的影友會,一定會比華仔的更大、更多人!”她幫他打氣。
“我沒參加過華仔天地,不過,我會參加你的影友會!”
“真的?一言為定。”尹浬莫名其妙開心起來。他毫不放棄。“那今天下午呢?你有事嗎?要不要陪我去后制?”
聽到這裏,諸宜庭也聽出了一點端倪。
尹浬不是要幫她製造機會看偶像,而是,真的希望她能陪他去。
“你要我陪你去?”得到對方的默認,諸宜庭詫異追問:“為什麼?”
為什麼?尹浬可以直說嗎?
他看看此刻身處的環境──行駛中的捷運車廂。雖不是上班上課尖峰時段,但車廂內還是有不少乘客;裏面,大半的目光都刻意或故作輕鬆地飄到他身上。
他可以在這裏直率地說出“我有點怕”這四個字嗎?
說起來,連他自己都想笑。不過就是唱唱歌、演演戲、拍拍照;這年頭,長得稍微好看一點就能當明星了,他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面對這突然轉變的世界,尹浬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脫離了循規蹈炬的生活,走出那個高壓統治的原生家庭,自由的感覺卻是如此沉重;但這每一步都是自己的決定,即使可能下一步就摔得粉身碎骨,他也只能獨自承擔。
為什麼不怕呢?他也只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初出茅廬,毫無背景,只憑著一紙合約,就賣掉了自己未來七年的歲月。
孤獨的未知,多麼可怕。
“你如果真的要我陪,那我就去陪你。”電話那頭,諸宜庭沒有得到答案,卻讀出了沉默所代表的意義。她慨然應允。
“謝謝。”
約好了時間,他心滿意足掛了電話,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周遭投射過來的目光,已經不再那麼令他不舒服了。下午的后制、錄音室的行程,也都稍稍不恐怖了一點。
那一頭,諸宜庭趴在宿舍的書桌上望着手機發獃。
她剛剛……答應了什麼呢?
是的,她對演藝圈算是有點認識,這就要多謝她那個忘恩負義的舅舅了。長期在演藝圈工作,忙着追求自己的夢,忙得連家人都無暇照顧。
想到殷殷期盼兒子的外婆那蒼老的面容、顫抖的手,每次總是拉着她問:“庭庭,你舅舅呢?有沒有回來?”
一股酸澀冒上鼻樑。她深呼吸一口。
不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嗎?不是深惡痛絕嗎?
她為什麼會認識尹浬,又跟他莫名其妙變成了朋友呢?
但誰能抗拒那雙漂亮的眼睛、那張英俊到令人心跳的臉龐?最動人的,是他那種專註的神情。他的氣質很乾凈,這是不管多少粉飾、多少妝點都沒辦法掩蓋的。
桌上,鋼杯映出她的倒影。手指輕輕在上面畫著。
她長得不美。也許稱得上清秀可愛,但絕不是艷驚四座或氣質出眾的美女。
簡單來說,跟尹浬這種人是無法匹配的,就外型上來說。她沒有笨到看不清兩人之間的差異。
可是,現在就想什麼匹不匹配的,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
如果他需要她,那她就去。如此而已。
趴在桌上發獃了半晌,早晨的陽光灑落窗前,鳥叫聲偶爾可聞,走廊上傳來有人開關門的聲響,然後是啪達啪達穿拖鞋走動的聲音,隨即,又重新回到沉寂。
再幾個月就畢業了。畢業以後,她要做什麼呢?
不知道。
閉上眼,有金色的光點在眼帘跳躍。連這個寧靜的早晨要做什麼她都不知道了,還想到幾個月之後的事?
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張一向開朗飛揚的臉蛋上,此刻,蒙上了淡淡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