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嶺之巔尋梅園冬夜。
屋外,嚴寒氣候攏罩下,自昏暗夜空中飄落的是片片鵝毛般的大雪,漫天的風雪為大地染上了銀白的色彩。
屋內,一缸爐火正燒得火紅興旺,源源不絕的散發的與屋外晏然不同的陣陣暖意。
在此嚴寒雪夜,尋梅園的主人──宮諭憑窗而坐靜賞窗外雪梅夜景。
“公子,夜深了。”一盞溫熱的碧螺春輕巧的遞至宮諭身旁的小几上,老福伯關心的添上一句叮嚀。
“謝謝你,福伯。”宮諭隨手端起身旁的熱荼,然而一心所系、眸光所駐留的仍舊是窗外孤立崖邊的寒梅。
“很美是吧!?”宮諭嘆息問道。這,並非真心相詢,只是當此良夜希望有人能共賞此景。
“當初,就在乍見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了它。勞師動眾的興建這間別莊也只是為了希望能與它比鄰而居,日日夜夜望着它、守着它……若非如此,我亦無今日這一處容身之地……該怎麼說呢?或許,所有的事冥冥之中早已有所註定……”
“公子……”耳聞宮諭感慨萬千的嘆息,老福伯亦不知該作何答覆,只是……只是……大廳內那群長跪不起的人又該怎麼辦?總不能置之不理吧!公子不願見他們,而他們亦不肯起身,再這樣下去僵持下去難保不會不出問題……“公子……”再度開口輕喚,卻又不知從何說,只能黯然的嘆口氣,不住搖頭……打小陪着小主人宮諭,深知宮諭言出必行的個性,老福伯實在無從勸起……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向來高傲自負的任總管顯然已是走投無路了!居然當著身份俾微的他聲淚俱下的跪地請求,這……叫他老福怎生受得起!不得不答應啊!
“說吧!任總管有什麼要求?”目光,仍遙望着崖邊寒梅,然而心思已然不似方才的閑逸。
“任……任總管他們一行人現在就跪在大廳內,已經三天了……若您始終不願出面,他們就在此長跪不起……所以,老福不得不來請示您!”
“出面相見!?做什麼!?他們的目的不就是要勸我回江南繼承宮家,真的非要看到看我們兄弟手足相殘不可嗎??”宮諭苦笑的搖頭,“自爹仙逝后,宮諭與宮家已不再有任何瓜葛。自此,江南宮家是宮家,而我,宮諭只是名平凡俗人,兩者間不再有任何關係……想來宮旨亦是如是看法吧!”搖了搖頭,冷冷的自嘲中掩蓋不住的是陣陣豆箕相煎的嘆息。
“可是…”聞言,老福伯雙眉緊蹙,雖然,有些話不是自己的身份能說的……但,實在是積壓已久,不吐不快……心思不住打轉,猛一抬頭,直視着宮諭說道:“公子,老爺臨終前所指定的繼承人是您而非大公子啊!而這也是任總管及宮家上上下下所有人一致的心愿……”但見宮諭冷然的背影中不住散發著斷然的拒絕,老福伯不禁更加賣力說服。
“大公子的個性……您亦是明白的……就算是老僕求您,為了宮家上下數千人着想,您……您就回去吧!”
“福伯,你是明白宮旨的為人與個性,亦能明白我這麼做的苦心,宮家,是個是非之地啊!已然是是非圈外的我又怎願再踏進一步!?富貴於我如浮雲,接不接任宮家我心意已決,請把我的話轉達給任總管,請他們死了這條心吧!”
“可是……”
“別再說了!”柔和的語氣中,是不容反抗的堅決。
“是,老僕告退。”嘆息中,老福伯看着自始自終未曾將目光自梅樹移開的宮諭,無奈搖了搖頭的退出宮諭的寢居。
窗外,仍舊風雪漫天,挺立於斷崖曠野中的孤梅依舊不畏霜雪的綻放出芳香潔白的花朵,雪白的花瓣與飄落的雪是這般的相似,唯一的差別僅只於風雪中淡淡浮動的暗香。
直到老福伯離去的腳步聲遠離至聽力範圍外后,緊繃心弦的宮諭方能稍事鬆懈心神,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將不曾轉移的眸光自梅樹移開。
其實,宮諭的心並不如其外表平靜,貴氣高雅的容顏在老福伯離去后亦是一臉悱然……無力自製。
提及宮家,必然免不了會想起宮家的人、事。思及宮家,宮諭的心仍是一片苦澀,與宮旨之間的手足相殘並非他所願,只是時勢不由人啊!自從上任當家主宮譸過逝后,宮家再也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事物。
雖然,宮譸亦不是名慈父。
名揚大江南北擁有支撐天之力的宮譸渾身上下根本沒有任何柔情可言。印象中,那是名身為人父的印象遠不如身為宮家主人印象深刻的父親。
妾室所生的他雖自幼因天姿聰穎而倍受重視,但兩人間的情感說是父子,倒不如說是主從。只是,這麼一層淡薄的關係卻已是他與宮家唯一的淵源了,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既然,宮旨想要宮家,那就給他吧!身外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再度思及宮家過往的一切,宮諭難以自制的又是一聲嘆息,為免自己再次墮入苦惱的深淵,他伸手推窗,重新將目光與心思投射至窗外梅樹上。
窗外的景緻依舊,只是多了道如夢般的影子。
一道沒有預警,憑空出現的虛幻身影。
細雪紛飛中,一抹雪白的身影悄悄立於樹下,自然的融入景色中與雪地、梅樹構成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虛幻影像。
剎時間,宮諭的心狂跳,炙熱的視線迫切的凝視着這道不真實的身影。
如夢般的影子背對着一切立於樹下,孤高傲然、遺世卓立的模樣像極了他所鍾愛的梅,讓宮諭的目光無法自己的深深刻印在這抹幻影身上。
像是感受到宮諭直射於身的火熱視線,背對宮諭而立的“他”,雪白的身影緩慢的側過身來,映着微弱的光線與銀白的大地,映像出靈幻絕塵的容顏。
突兀的出現在已納入私人庭院範圍內梅樹下的“他”以不似凡人的脫俗容貌與氣質奪人魂魄的攝住了宮諭全副的心神,讓向來冷靜沉着的他全然無法自己的醉了,醉在這場由雪、梅、幻影所構築的夢境中……“很美是不!?”淡淡的清澈嗓音不預警卻也不突兀,輕柔的將宮諭的心神自這場虛幻的夢境中喚回。
“是啊!”隔着窗,眼中只有“他”的身影。宮諭痴迷的凝視著「他”說道。
僅短短的一句之後,疑似身在夢境中的宮諭不敢再開口,只是一瞬也不瞬的凝視着樹下那抹虛幻的身影,深怕一眨眼,“他”就此消逝無蹤……猶似一場春夢……雪,不知何時已然止息,萬籟俱寂的世界裏,唯一的聲響是宮諭胸口愈來愈快,愈來愈劇烈的心跳聲。凝視着含笑的“他“,一顆心不知不覺的糾了起來……擰痛不已,莫名的情感無法剋制的汩汩流出……填滿心田……這種情感,是心痛,是酸楚……凝視着這名突然冒出的陌生人,宮諭卻有着極為熟悉的感受,私毫不曾想過陌生的他是如何無聲無息的穿越層層的房舍與警戒進入這位於莊院最深處的私人庭院中。
汨汨流出的情感激昂、火熱的澎湃於他一度冷然的心田,紛亂中,宮諭的心是這般的火熱卻又是異樣的透澈,莫名的卻又清楚的知道這種炙烈的情感除了戀,再無其它解釋。
他——宮諭,對一名陌生且不知是人是魔的幻影一見鍾情。
就這樣,兩人隔着一扇窗遙望,凝視着彼此,直到始終含笑不語的他以一聲輕笑打破了存在兩人間的魔咒。
“梅漱,”看着一臉呆愣的宮諭,他再次笑着解釋,“我是指我的名字。”
“梅樹?”心底隱約明白了“他”的身份,卻只有欣喜而無介意。
“不,漱石枕流的漱。”笑着解釋的“他”是這般的輕柔虛幻。
“我是……”聞言,宮諭迫不及待的報上名姓。而梅漱卻只是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理解,有明了。一種不似初次見面的笑容,一種深深的明了……凝視着梅漱虛幻飄緲的笑,宮諭再度痴了、傻了。
梅漱那像是隨時都可能消失無蹤的身影讓聽從發自真心需求的宮諭不顧一切的躍窗而出,將這抹虛幻的影子緊摟在懷中,萬般珍重、憐惜的環摟着這抹隨時會消失的身影。
一陣暗香順着梅漱的身子向外飄散,熏攏住緊摟着梅漱的宮諭,讓他不由自主的沉醉其中。閉上眼眸,宮諭沉醉在這高雅冷然的香氛中,全然不查這是何等親匿、唐突的舉動。
“你……”依偎在宮諭懷中,梅漱絲毫無半點慌亂。手,輕推了的宮諭厚實的胸膛一把,不着痕迹的閃出宮諭的懷抱,“……會着涼的……”
梅漱清澈的嗓音總算喚醒了沉醉中的宮諭,清醒的他雖自覺自己的行為似登徒子,卻也不願放開懷中所愛,只是以一雙深情款款的眸凝視着懷中的人兒訴說情衷。
“進屋吧!我不會因此就消逝不見。”看穿宮諭眼眸深處的擔憂,梅漱笑着解惑。
“留在我身邊。”執起梅漱的手,宮諭萬般憐惜的輕吻着。
“不問我是誰嗎?”
“不需要。我只知道,這一生中,你是我唯一想要的,這就夠了。”深情的眼眸,堅定不移的凝視着懷中所愛,宣誓着此生永不生變的執着。
只是,宮諭的保證卻叫梅漱清澄的心為之莫名一顫。
梅漱——梅樹。
身為一株梅,他只是有感於宮諭愛梅的深情才現身相見。
但,不論外貌如何,他,終究不是人啊。
不食人間煙火的他又怎能明白宮諭的情!?面對宮諭深情款款的告白,他,慌了!這般莫名的火熱情感,直接衝擊、憾動着梅漱平淡的心。
不懂啊!他真的不懂。
只是一株梅,他真的不懂這激昂的情感到底是什麼?卻也直覺的明了,自此,他的世界不再只有天地與雪。
一切全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