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跑了一整天的工地、現場、計畫預定地等等,到了晚上吃飯時間,雖是自家集團的飯店,一桌子好菜好酒殷勤招呼之下,幾位專案負責人還是埋頭談公事,根本達休息的機會都沒有。
唐盛藍雖說已經漸漸習慣這樣的步調與強度,卻依然非常佩服身旁這幾位菁英份子,長年累月這樣下來,居然個個都還銅牆鐵壁般,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命工作,完全不必休息或放鬆。
吃完飯,還繼續像開會一樣地討論了一個小時的造鎮草案,到好不容易步出貴賓室時,都已經晚上十點了。
唐盛藍伸個懶腰,決定回自己房間卸妝換衣服,依着在美國住了多年的習慣,上健身房去動一動。
拎着大毛巾,一身輕便運動裝打扮的她,一進飯店附設的健身房,卻是一愣。
裏面已經有人了。
還正好就是在她面前老冷着臉,好像沒有二號表情的聶銘宇。聶銘宇看到她,只是抬了抬眉毛,點個頭算招呼。
兩人已經打了一整天的仗,實在沒有力氣多講話,所以乾脆各自分頭運動。唐盛藍逕自設定好跑步機的速度,開始慢跑。
偌大的健身房裏,只有電視嘩啦啦地播着新聞,跑步機發出噪音。他們埋頭各跑各的,都沒有交談。
聶銘宇跑到出汗就停,他沒有打擾一張粉臉已經慢慢染上紅暈的唐盛藍,只是不動聲色地從後面欣賞了一下。
沒想到這千金小姐還有運動的習慣。曲線窈窕動人原來是這樣來的。
說真的,平常被套裝遮掩的身段,此刻運動衣短褲一襯,居然那樣健康悅目。他眯着眼睛打量那纖細圓滑的腰身,和挺翹的臀、修長的美腿……
等一下!聶銘宇心頭」驚。他這是在幹什麼?居然覺得這凶婆娘有點吸引人?
說人家是凶婆娘可不公平,唐盛藍講話輕聲細語的,卻能讓人不得不停下來認真聽她說話。她還是新上任的集團發言人,每次在鏡頭前出現,總是媒體的寵兒,美麗大方、態度文雅得體,到哪裏都是注意力的焦點。
可是想到她拿着資料質問他時的堅決逼人……
又是那種古怪的混亂感生起,讓聶銘宇陰沉着一張陽剛味十足的俊臉,扯起毛巾就走。
而聶銘宇前腳才出去,唐盛藍就吐出一口大氣。
只要有他在同一個房間裏,她就毫無辦法的,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綳得緊緊,精神很緊張,無法放鬆。
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炯炯地看着她時,就讓人連呼吸都有點不順起來。
聶銘宇大概不知道自己是個存在感很強的人,連有備而來的唐盛藍都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男人,要認真勾引起女人來的話,大概只能用「手到擒來」四個字形容。
那一身精壯、平常藏在熨貼的西裝底下,是衣架子身材。不過換上一身運動服的他,汗濕的—恤貼在身上,讓唐盛藍看得有點心跳加快。
他確實好看得過份,霸氣卻不囂張,男人味十足。平常針鋒相對時沒心情多注意,私下這樣見面,居然有另一種面貌……
怎麼會想到這裏來了!唐盛藍很敏感地發現,因為運動而漸漸發熱的全身,開始湧起另一股奇怪的暖流,燒得她耳根子都辣辣的。
「唐特助。」
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打斷她的冥想,害她嚇了一跳,差點亂了腳步,從機器上摔下來。
瞪大眼睛看來人,就是去而復返的聶銘宇。
「我的秘書說,你想問我關於上品的第四期、第五期進度?」聶銘宇也有點不解。他剛剛在電梯口遇到張茵,這妮子很神秘地把資料塞到他手裏,叫他趕快去找唐盛藍。當時,他也一臉納悶,這又不是很急的事,為什麼非得趕在這時處理不可?
「你們明天一整天都在忙杏林的案子,再來唐小姐要去香港出差四天,會來不及哦,麻煩你們趕快討論一下,告訴我要怎麼發文,謝謝、謝謝。」當時張茵是這麼回答他的。
看在張茵打躬作揖的份上,結果一身汗也沒辦法淋浴換衣服的聶銘宇又冷着一張臉回來找唐盛藍。
她被他嚇了一跳,一雙大眼睛像小鹿一樣慌亂了片刻,心跳得好急。不過唐盛藍就是唐盛藍,她隨即控制住自已,回到慣常的大方嫻雅。她從跑步機上下來,找到毛巾擦汗,一面偷偷調整呼吸,一面走近。
「我有疑問的一些地方,都標出來了。」她探頭看着聶銘宇手上的那疊資料,
玉手伸過去幫忙翻。「其實最大的問題在於工期,這樣預估似乎拖得太長了。」
「這一批人都是一面做上品這個案子,一面還要幫忙經典開頭兩期的工程,人員有重複,所以才不能估得太樂觀。」
他們站得很近,雖是談着公事,不過他身上充滿男人味的氣息,和她那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混在一起,變成很魅惑的氣氛。
聶銘字看着就在他胸前的、扎着馬尾的唐盛藍,露出雪白的後頸,低着頭在檢視手上文件……她那粉嫩泛紅的臉蛋,和鼻端暗暗縈繞的純女性清香,讓他喉頭開始緊緊的,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唐小姐是個大美女呀……
可惡的張茵,他發誓,一定要找機會好好修理這胳臂往外彎的佞臣!
「……這樣可以嗎?」唐盛藍說完,發現沒有回應,疑惑地抬頭望。
聶銘字居然在閃神!
那張黝黑而剛健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眼神有些閃爍。
他就這樣居高臨下看着她。
兩人之間氣氛有些曖昧,有些詭異……
「銘宇?」一聲輕柔嬌呼打破了這樣迷霧般的沉默,兩人都是一震,下意識各退了一步,拉開那似乎太近的距離。
站在健身房門口的,是一襲精緻質感長裙、化妝明媚動人,還披着一頭烏亮長發的鋼琴美女馬之恬。旁邊是一臉不耐煩的忠心秘書張茵。
「副總,馬小姐找你。」張茵眼看拖延戰術已經無效、聲東擊西也無效,好不容易拖住馬之恬,還調虎離山地把主子往健身房塞了,結果居然還是被馬之恬闖關成功,她真是嘔到極點。
「我看得出來。」聶銘宇給了秘書一個只有老臣子如她才看得出來的「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的眼神。合上手中文件,遞給唐盛藍,低聲說:「這個我會照你的建議改,改完讓張茵送副本給你,有問題再來找我。」
說完,他瀟洒地大步走過去,迎向秀麗嬌顏有些慘澹的馬之恬:「怎麼會來這裏?吃飯?」
馬之恬只是哀怨。明明已經約好要吃飯,左等右等等無人,到飯店來找,秘書又是東推西擋,好不容易問到人在健身房,卻劈頭就看到聶銘宇跟個美麗女子站得很近!講話,又是那樣輕聲細語!
然後,他那樣輕描淡寫的問法,明明白白就是說了,他根本不記得與她晚上有約!
「馬小姐晚上跟副總您約好了。」張茵機械人似的平板報告着。
「今天忙了一整天,抱歉。」聶銘宇還是很有風度,他輕攬住馬之恬的肩,技巧地讓她跟着他往外走。「你也來台中?!吃過飯沒有?」
馬之恬在聶銘宇懷中,還怯怯地轉頭偷看那美貌女子一眼。不過那位身穿運動服、一點妝也沒化卻依然唇紅齒白的亮眼美女,卻是低頭看着手上文件,和剛剛過去的張茵低聲商討着,連看也沒多看這邊一眼。
「那是誰?好漂亮喔。」馬之恬皺着鼻子,細細聲問:「新秘書嗎?」
聶銘宇哂然一笑。低低的笑聲回蕩在胸口:「秘書?她不是。人家可是董事長特助,別小看人家。」
馬之恬好驚訝。從來不把女人放在眼裏的聶銘宇,居然有一天會講出這樣的話來,這讓馬之恬瞪大了翦水雙瞳。
「幹什麼這個表情?」聶銘宇低頭,寵寵地捏捏她的鼻尖。
「沒事,只是有點驚訝。」馬之恬往那精壯的胸膛靠了靠。在他懷中,她一直覺得有被保護的感覺,好像小妹妹似的,可以放心撒嬌:「我好餓喔。你要請我吃什麼好吃的?」
聶銘宇還是微笑。「‘立華飯店’這麼大招牌,你想吃什麼沒有?不過現在晚了,大概只有咖啡廳跟酒吧還開着。吃點簡單的東西沒問題。」
「只要有你陪我,吃什麼都好。」她滿足地仰臉,輕輕地說。
「之恬。」聶銘宇嘆口氣,放開懷中溫婉柔順的小女人:「我忙了一天,實在累了,你也看到我一身汗,讓我回房間去洗個澡休息,怎麼樣?」
馬之恬睜大了無辜的雙眸,咬着唇,萬般委屈地看着聶銘宇。半晌,才微微發抖地輕聲問!「你……你是不是……不高興,看到我來找你?」
聶銘宇只能苦笑。男人對於美女都是吃軟不吃硬的,他耐着性子說:「不是這樣。之恬,我們已經分手了……」
馬之恬盈盈的大眼中,慢慢充滿水氣,長長睫毛扇啊扇的,晶瑩的淚珠蓄勢待發.!「我……我不是故意來吵你……只是……我一直很後悔,之前對你發脾氣。你知道,我一直都……」
聶銘宇只是一陣陣的頭痛。他曾經樂意好生哄這個嬌弱又溫柔的美人。當她拂袖而去的時候,還產生過一點奇異的欣賞感,欣賞怯生生的她居然也能表達出如此強烈的情緒!
可是沒有多久,又回到那個原來的馬之恬了。不是不喜歡她,馬之恬人長得秀氣清靈,個性又是最能激起男人保護慾望的楚楚可憐型;職業高雅,鎂光燈下穿着連身長裙披一肩長發,微偏着頭投入在演奏之中時,確實會讓坐在底下聽她表演的聶銘宇產生一股暗暗的虛榮感。
可是,不只是這樣吧。交往一段時間之後,他開始感到疲倦與沉悶。從不反駁也不吵鬧的馬之恬,簡直像洋娃娃一樣,美還是美,溫柔也無法挑剔,可是……
「你是不是,喜歡上別的女人了?」馬之恬幽幽詢問,柔軟嗓音裏帶着欲淚水意二.「是剛剛那位嗎?健身房裏看到的,你們聊天,聊得好開心……」
聽她這樣一問,聶銘宇莫名其妙就是一驚。他無法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慌亂與心虛,只是清清喉嚨。半晌,帶着苦笑回答:「不是這樣。我不是在跟她聊天,我們在談公事。她可是我的剋星啊。」
馬之恬從來沒聽過聶銘宇用這樣的語氣描述過哪個女人,她震驚着,睜大微紅的美目,訥訥反問:「你的剋星……這是什麼立意思?」
聶銘宇按了電梯鈕,手撐住牆,淡淡說:「她負責監督我們這些人,一天到晚都在你追我跑、敵進我退,這樣爾虞我詐的,真累。」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忍不住對一個已經分手的女友講出這些話,老實說,唐盛藍出現以來的這段時間,他很清楚自己面對的壓力變得更大,脾氣也愈來愈暴躁不耐,卻從來不肯在牛世平他們取笑的話語間承認。
但他還是需要發泄。他們之間的張力一日日升高,他對唐盛藍的耐性已經磨損到極限,幾度瀕臨失控。
偏偏,他在一面痛恨這樣的張力之際,卻也一天天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
而且,是個很美麗的、很有吸引力的女人。
「你覺得累?」馬之恬好驚訝,暫時忘記了自己的委屈與幽怨。「你是爾虞我詐的高手呀,只有人家在你面前覺得疲於奔命的,你還有累的時候?」
聶銘宇只是深呼吸一口,緩緩吐着氣。「我是真的累了。之恬,讓我休息一下吧。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別再像這樣鬧情緒了,好不好?」
很清楚的一語雙關,語氣那樣溫和卻堅持,馬之恬聽懂了。她再難受、再哀怨,也不得不乖乖聽話。她一向都只能在聶銘宇的霸氣下溫順低頭:「好。」
電梯來了,聶銘宇送馬之恬進去。「我幫你找個房間,訂點東西進房吃。今天晚上好好在這休息,嗯?」
馬之恬點點頭,」張梨花帶雨的清麗小臉只是低垂,悶悶的沒有答腔。
「別這樣,立華大飯店呢,五星級的,保證賓至如歸。」聶銘宇略低頭,嗓音懶懶地逗着她:「笑一個吧,好好睡一覺,明天精神飽滿地回台北。」
「明天……可以跟你一起回台北嗎?」馬之恬抬頭,滿懷希望地問,臉蛋煥發出期待的光彩。
聶銘宇沉吟了一下,實在不忍拒絕這樣溫婉的請求。「再看看。我會讓張茵去安排一下。」
☆☆☆
結果張茵一安排之下,會一開就開到晚上九點。步出飯店,居然沒車可坐。
「我的車呢?」聶銘宇對着手機冷冷質問:「張茵,你在搞什麼鬼?」
「馬小姐要回台北,我就拜託司機先載她回去嘛。那反正我留下來也沒什麼事,為了照顧馬小姐,我就陪她同車回台北嘍。」張茵依着老習慣嘻皮笑臉:「主子,我這可是幫你個大忙啊。」
「你這樣叫幫我忙?你要我怎麼回去?」嗓音越發沉冷。
「喔!這個啊,簡單!」張茵突然壓低嗓門,神秘兮兮:「我已經拜託唐特助讓你搭便車了。你們一起走,順路!」
聶銘宇憋着火氣,只是冷到不能再冷地、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張茵!待我回台北……」
「哎喲,不用太感謝我了,副總,你自己想,你是要跟馬小姐一路同車回台北呢,還是寧願跟唐特助一道?」一聽張茵的聲音,就知她正擠眉弄眼中:「美女同車,連我都好羨慕,副總,依我說……」
「你已經說完了。」聶銘宇悻悻然當機立斷,切斷通訊。
眼前唐盛藍果然開着她那輛銀灰色的賓士出現,她降下車窗,清脆揚聲:「聶副總,請上車吧,你的秘書跟我打過招呼了。」
「要不要我來開?」聶銘宇先是一愣,然後有點不自然地間。
唐盛藍微微」笑:「不用了,謝謝。自己的車,我不習慣當乘客。」
有些彆扭地上了車,聶銘宇那種古怪的感覺揮之不去。有女士同車,他很習慣當掌控方向盤的人,這樣讓年輕女人載的經驗,還真是不多。
車子穩穩上路,兩人都是沉默。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還是怎地,聶銘宇老覺得鼻端有股若有似無的清香縈繞不去,讓他有點心神不寧、坐立不安起來……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都被對方嚇了一跳。住嘴之後禮讓半天,握着方向盤的唐盛藍微笑堅持,聶銘宇才清清喉嚨,怪怪地開口:「你……車開得不錯。」
「謝謝。」唐盛藍甜甜一笑,欣然接受。
那嬌俏笑靨讓聶銘宇又有點閃神,他皺起眉,決定談點自己熟悉又拿手的公事:「晚上談的,你有什麼想法?四個不同的草案,評估期拉得這麼長……」
唐盛藍沒有開口,只是直視前方黑暗中前車的車尾燈。
「我覺得如果可以重新考量明年上半年的銀行動作……」聶銘宇沉穩說著,卻在側眼看到唐盛藍的表情時,猛然住口。
她右手握着方向盤,另一邊卻是手肘擱在車窗邊,支着香腮,兩道秀眉好像很無奈地微微皺着,菱角般的唇抿着忍耐的笑意。
「怎麼了?我說得不對?」
唐盛藍轉過來很快看他一眼,那雙黑白分明大眼睛好像帶着電流,讓聶銘宇就是一窒。
「沒什麼不對,只是你已經開了一整天會,不累嗎?」唐盛藍依然是一手支着腮,有着罕見的嬌慵,她確實是累了:「比起講話,我寧願你閉上眼休息,一路睡回台北也沒關係,我會叫醒你。」
聶銘宇聽到這裏,嘴角忍不住勾起嘲諷的弧度:「就這麼不想聽我講話?」
「哪裏,聶副總可是有名的談笑風生,連晚上那些小姐,都讚不絕口的。」唐盛藍故意說:「只是一路談公事回台北,我怕你還不累,我已經睡著了。」
聶銘宇有點尷尬。晚上的應酬是在高級俱樂部,旁邊確實有知情識趣的小姐幫忙倒茶倒酒的。這在業界並不稀奇,只是唐盛藍也在座,她雖然落落大方,卻讓聶銘宇莫名其妙有點介意。
不過也是這樣的場合,才讓唐盛藍真正感覺到,會議室里旗鼓相當是一回事,到了外面應酬場合,比起安靜矜持的她來,聶銘宇的颯爽大方、長袖善舞,硬生生地要比她段數不知高上多少。
所謂的「談笑用兵」,就是這個意思了吧。像她就只能端杯飲料安靜坐在一旁,看幾位意氣風發的男士,在鶯聲嚦嚦、醇酒美人中,大談未來合作藍圖。而控制全場之際還能神色自若與小姐們談笑的聶銘宇,更是讓她大開眼界。
沒想到在辦公室里那樣嚴肅沉冷的他,到了應酬場合,也能那樣圓滑熟練,又不失霸氣風度。
一場應酬下來,最累的反而好像是她。唐盛藍忍不住苦笑。
「既然這樣,那就不說了。」聶銘宇捕捉到她清麗臉蛋上的無奈,聳聳肩,瀟洒地說。
「你可以講笑話給我提神。別忘了,我還得一路開回台北呢。」唐盛藍微笑。
「我寧願開車。」
「有這麼難嗎?我看你聶副總,要逗那些小姐笑,可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又不是普通小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聶銘宇脫口而出:「要逗你笑,可沒那麼簡單。」
此言一出,兩人都愣了一下。
「我有那麼嚴肅嗎?」有些失笑,有些悵然。在他的眼裏,自己就這麼無趣?是個一板一眼的男人婆?
她不知那抿嘴一笑,麗如春花,讓聶銘宇又是一陣失神。
她……言笑晏晏的樣子,要比他認識過的所有女性,都來得嬌甜動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聶銘字有些狼狽。
怎麼會這樣脫口而出?未免泄露太多自己對她的另眼看待。在他眼裏,所有女人,不該都是差不多的嗎?
他必須承認,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女人是較弱勢的一方,他的揮灑自如全都出自於堅強的自信,和——朋友或同事都講過好幾次的,大男人主義。
唐盛藍可不是一般女人,這可花了他聶銘宇好一段時間才不甘不願地接受。如今要在她面前承認,更是不可思議!
銀灰跑車在夜裏的高速公路上平穩奔馳,車內雖然沉默,但兩人的思潮都正洶湧,各自懷抱着被身旁人翻騰攪亂的思緒,默默地繼續他們之間,無法目見但真切存在的,角力與張力——
☆☆☆
從台中開完會回來隔天,唐盛藍立刻馬不停蹄地和總經理聯袂到香港去談合作案。對門的辦公室靜悄悄的,每次經過門口,聶銘宇總感覺到一股古怪的情緒抓住自己,會有片刻閃神。
偏偏張茵這個不怕死的老臣子,有事沒事就老愛在他面前講起她。
「唐小姐傳真回來說有缺幾份資料,我去幫她印……」
「唐小姐要上品的修改版報告……」
「唐小姐說香港昨天下大雨……」
「唐小姐說他們還吃了魚翅……」
「唐小姐……」
「夠了!」清晨的辦公室,聶銘宇端着還冒着煙的咖啡,站在落地長窗旁,回頭冷冷睨着張茵:「你講完沒有?唐小姐東、唐小姐西的,你是她秘書還是我秘書?」
「主子,別這麼小器嘛!」張茵陪笑:「我只是順手幫點忙……」
「她自己沒有秘書嗎?要你這樣兩肋插刀?」聶銘宇回頭繼續望着窗外,天際壓着鉛色的雲,好像快下雨了,是個陰沉的早晨。
「唐小姐沒有秘書,大部份事情都是她自己來。」張茵過來他身邊,把一堆待批的卷宗交給他:「副總,不是我說,唐小姐真的聰明能幹,長得又美……」
「張茵。」聶銘宇聽了就煩,他懶懶發問:「你到底存什麼心,一天到晚在我面前講這些?人家條件這麼好,需要你這樣不要命似的推銷嗎?」
張茵聽了,眼睛一亮:「所以,主子,你也覺得唐小姐條件很好?」
聶銘宇莫名其妙被套了話去,有點懊惱,不過表面上不動聲色:「我覺得她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不過……」
「你到底要不要去傳真?這一疊都是,一個早上都在聊天,你就這麼閑?」主子惱羞成怒了,雖然一張俊臉還是板得冷冰冰的,不過張茵感覺得到那心事被說中的不爽。她很乖巧地拎了文件就走。
張茵出去后,辦公室陡然安靜下來。聶銘宇把咖啡喝完,允許自己在一天的工作之前先失神幾分鐘。
同車回台北之後,聶銘宇老覺得自已鼻端縈繞着極淡的一絲香氣,就像那天在車子裏一樣,隱隱約約的,讓人想湊過去好好深呼吸一口。
平日清楚俐落、專心工作的她,私底下卻那樣嬌慵而嫵媚,散發著強烈的吸引力,而她自己卻似乎渾然不覺。
那天回到台北已經過了午夜,一路上車子裏只流泄着輕輕的音樂聲,偶爾是幾句簡短的交談,可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卻是沉默間帶着幾分曖昧。
很想多說一點話,卻又怕唐突佳人。
聶銘宇的口才第一次這麼施展不開。
送到聶銘宇住處樓下,他幾乎不想下車。尤其看到唐盛藍雪白精緻臉蛋略帶倦意的嬌容,都讓他很想伸手過去幫她拂去几絲不聽話的秀髮,然後……
好吧,如果是尋常社交場合認識的女子,夜未央,成年男女互有隱約的好感時,「然後」能做的事情多得是。不過聶銘宇只是道過謝后瀟洒地下車,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社區大門之後。
一個人開車回家,唐盛藍在車子裏也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在旁邊時,自己的緊張感,始終無法消褪。
她太在意這個強勢中帶着王者之風的男子,只能不斷武裝自己要以最專業的一面與他來往交手,硬生生壓抑住純粹的兩性吸引力——
吸引力?沒錯,她從一開始就被他吸引。
那樣男性的體格、面貌、眼神、舉止……一樣樣都在她的芳心留下深刻印象。雖然一點都不親切,雖然除了公事他絕對不會多說一句廢話,雖然他對她好像完全視若無睹,唐盛藍還是知道,自己被吸引了。
從第一次在走廊上見面,就知道了。
她不知道的是,一路走過中庭花園,到了大廈一樓,刷卡準備進門時,聶銘宇也是滿腦子都在想着她。
想她的嫵媚、她的英氣、她的甜美笑靨……還有,懊惱地發現自己一直在想剛剛分開的她,還連刷了好幾次門都打不開,勞駕值班警衛跑出來幫忙開門。
一直到唐盛藍都去香港好幾天了,聶銘宇還發現自己老是想到她。看不到那嬌俏窈窕身影在對門出入,聶銘宇下意識地在數着日子,看她何時回來。
不能再想了!!該開始工作了!
聶銘宇深呼吸一口,濃眉略略蹙起。這樣婆婆媽媽的思緒真不像自己!
他整理好自己,在辦公桌前坐下,開始埋首公文。
「副總。」張茵又敲門進來,長相平凡但一股聰慧就寫在臉上的她,陪着笑臉說:「唐小姐……」
怎麼又來了!聶銘字簡直要動手揍人。好不容易讓腦中的倩影暫時到旁邊休息一下,張茵又來搗亂!「你到底要幹什麼?成天唐小姐唐小姐的!」
看着難得提高聲調的主子一臉明顯的不悅,已經看慣聶銘宇臉色的張茵心中就是暗喜,她不動聲色地講下去:「唐小姐今天晚上回來,本來是司機要去接,可是連總早一班飛機到,晚上還要去跟夏董他們開會……」
「你有沒有重點?有的話馬上講出來,不然就給我出去。」
「別急嘛,我就要講了。」張茵心裏一直在偷笑。「司機接了連總馬上要走,唐小姐就沒人接啦,主子,你能不能……」
「為什麼要我去?」聶銘宇繼續批閱着公文,頭也沒抬:「能接的人那麼多,我晚上難道沒事、沒會議、沒應酬嗎?」
「有有有,都有。」張茵湊過來辦公桌旁邊,賊賊地低聲說:「不過主子啊,你想去哪邊?去機場接唐小姐,還是去招待所跟一堆老男人喝酒?」
聶銘宇只是抬起一雙懶洋洋的鷹目,冷冷看着張茵,沒回答。
「副總,怎麼樣?」雖然知道沒有被吼回來就已經是最清楚的答案了,張茵還是打鐵趁熱追問。
聶銘宇低頭繼續翻閱公文,涼涼丟下一句:「你去安排。」
他們這些總字輩的大人物,其實很多事情都是交由秘書打理。比如自己的行程吧,如果沒有張茵,聶銘宇大概不會知道自己晚餐吃什麼、跟誰吃。
也就是說,張茵如果想讓他有空檔去接人,就一定挪得出空檔,完全不用他自己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