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集:貳(2)
第3章上集:貳(2)
他便也時常晃過去,探頭探腦的。
為了不表現得太像個怪人,他省吃儉用去買了個不好不壞的拍子,偶爾下場亂打一氣。
等他的存在變得不那麼突兀了,任寧遠他們也發現有一個根本談不上球技的小胖子會來打球,拿來當笑話看還是不錯的。
再過個幾天,他就可以湊過去,殷勤地為任寧遠撿球了。
當了一段時間的模範球童,曲同秋又省下早飯錢,自己去買了一袋網球,每次都拎過去,讓任寧遠他們玩,結束了他再收拾,帶回去。
這種殷勤,他們自然是不客氣地笑納。
曲同秋邊為自己能名正言順和他們一同“玩球”而高興,一邊更加受到嘲笑和譏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被楚漠取笑多了也會尷尬和難受,但就是鬼迷心竅了一般,想接近任寧遠。
幸好任寧遠態度客氣,舉止比楚漠紳士得多。任何人,只要沒激怒他,他都是報以斯文溫和的好人面孔,還會對曲同秋說“謝謝”。
有一天,曲同秋髮現前來打球的,除了任寧遠和楚漠之外,還有庄維。
庄維明明一開始是被強烈排擠的對象,什麼時候開始居然和他們走得那麼近了。看楚漠還相當明顯地在討好庄維,和最初的肆意欺凌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曲同秋很是驚奇。
但結合常理一想也醒悟了。
他這種曲意逢迎、專門和稀泥的類型,是很難有出頭之日的,反而是鐵骨錚錚的那些人,儘管一開始容易吃苦頭,但時日久了,連對手都會欽佩,乃至於賞識,與之主動交好。何況庄維的樣貌風骨,確有梅竹之姿。
曲同秋雖然心生羨慕,但要他現在開始修鍊那種傲霜鬥雪的品質,又如天方夜譚。一樣米養百樣人,強求不來的。
於是,曲同秋在球場伺候的對象又多了個庄維。
庄維發現他的存在,以及功用之後,更是勃然大怒,當場摔了拍子,扭頭就要走。
“你這是在侮辱我嗎?!”
楚漠竟然是有些慌亂的姿態,連說:“當然不是!”
“你這不就是殺雞給我看嗎?”庄維氣得手抖地指着那邊狗腿不已的曲同秋,“想讓我跟他一樣?做那種事討好你們?你做夢去吧!”
“你怎麼會跟他一樣!”楚漠又是勸又是哄,“你是誰,他又是誰?看他什麼德性!如果你跟他一樣,我也不會這麼努力要跟你做朋友了。”
曲同秋置若罔聞,揮汗如雨地繼續在場邊觀看,然後跑動。
反正他左耳進,右耳出,不管楚漠和庄維在那邊怎麼彼此彆扭吵鬧,他只繼續專心去當任寧遠的小跟班,樂顛顛的。
幸而任寧遠不是輕易會露出厭煩表情的人,一直都神情溫和,對賣力跑來跑去撿球的他微笑,說:“辛苦了。”
只要這樣他就覺得很幸福。
連月來曲同秋運動量大增,吃得又儉省,原本嗜好的零食都戒了,能保證三餐就好。肚子餓的時候忍一忍,也就能挨過去。至於錢,幾乎全用在爭取接近任寧遠的努力上了。
曲同秋在洗澡的時候留意到,自己似乎瘦了些,原本低頭就能看到的肚腩,尺寸縮小了很多。穿那些衣服感覺變得沒那麼緊,也有長高的預感。
不過少掉幾公斤肉,多了幾公分個子,寬大痴肥的衣服穿起來還是差不多。
但他對形象早已經懶得去管了,有洗乾淨就可以,再怎麼收拾打扮,石頭上也不會開出花來啊。
何況他除了給任寧遠當球童之外,又多了一個自找的差事——替任寧遠買早點。
事情起緣於一次早起在學院外邊的草地上晨讀的時候,他在邊掰乾麵包邊背單詞,抬頭卻看到任寧遠遠遠地迎面走來。
他還在緊張口吃,不知該不該貿然打招呼,任寧遠已經先點點頭,微笑道:“早。”
曲同秋一下子高興起來:“你也來晨讀啊?”
“沒有,隨便走走,這個時間空氣好。”
“吃過飯了嗎?”
“沒,”任寧遠笑道,“實在太擠了,我不喜歡。”
早餐的供應時間不夠長,大家都在那個時間段蜂擁而去,若不想留下來吃最不受歡迎的那幾樣糕點,就得搶破頭。
不過以任寧遠的人氣,替他跑腿順手帶個三餐的小弟也不至於沒有。
“哦,他們買的我不喜歡。那個蒸出來的雞蛋糕還不錯,但每次一眨眼就沒了,除非起得最早,不然也買不到。”
曲同秋驚訝於他肯和自己說這麼多話,還會把喜歡吃什麼說給他聽,頓時受寵若驚。
曲同秋本來也怕擠,而且懶惰,所以常備耐儲存的乾麵包和餅乾,或者乾脆就睡得晚點去,買點剩下的饅頭吃。
自從那天之後,他就比以往起得更早,打破頭也要硬搶到那種雞蛋糕,再搶同樣熱銷的花生煮牛奶,熱騰騰地捧着去找任寧遠。
收到一個男生送來的早點,任寧遠平靜的臉上也多出一絲驚愕,但很快平復下來,說:“謝謝。”
而後真的開始吃。
那場景是十分可笑的,一個愣頭愣腦的小胖子,端正坐着熱切地看一個英俊男生吃早點,即使隔了鏡片也能感受到那發射出來的熾熱殷切的光芒。
如果把任寧遠換成個美少女,那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追求場面了。既然任寧遠是個男人,還是相當有男人味讓人不敢覬覦的類型,那這就是赤裸裸的拍馬屁場面。
曲同秋沒想那麼多,別人的說法他也不介意。雖然意識到竟會忘了給自己買一份,也會覺得有點蠢。
但起碼看着任寧遠吃的那一刻,他是幸福的。
做這些,他完全是本能行事。誰不想對自己仰慕的人好呢?粉絲還不是狂熱到一天到晚送禮物給偶像,一點回報都沒有,還能十年如一日地堅持。
任寧遠好歹會溫和地朝他笑呢。
若是任寧遠不想吃,露出不想接受的意思,他也就會不敢再買。但任寧遠從未拒絕,不論吃的是什麼都會道謝並誇獎味道,他便高高興興每日一趟地送下去。
只是可憐他自己更要節衣縮食,每日早起。除了錢包,小肚腩也一點點癟下去了。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曲同秋比往年任何一次都更早地意識到涼意,身上的脂肪厚度不再足以抵禦寒冷似的。
睡在上鋪的呂陽從門外進來的時候,曲同秋正踩着雙層床的中間踏腳,試圖爬到他床上。
“你幹什麼!”呂陽一步上前,一把將他扯了下來,“靠,搞什麼啊,弄得我一床都是灰!”
曲同秋知道他愛乾淨,有潔癖,忙解釋道:“天冷了,我要上去拿棉被。我洗了澡了,還穿了乾淨襪子,不會弄髒你的床的。”
宿舍里供大家存放棉被之類物品的儲物櫃設在上方,橫向,比雙層床略高些,無梯子可用,踩桌子也夠不着,唯有睡在上鋪的人開啟收拾會很方便。
“你拖被子出來的時候怎麼可能沒灰!”
“還好吧,鎖在裏面不會有髒東西啊。”
“你敢保證一點灰也沒有?”
曲同秋想了想:“他們之前拿出來的時候,都很乾凈的,我也會小心……”
“那是你肉眼看不見而已!”
曲同秋囁嚅了一會兒:“可晚上降溫了,我要蓋被子。”
“那我剛洗過床單啊!你這麼爬上去一踩,我晚上要怎麼睡得着?”
“我腳是乾淨的……”
“再乾淨的腳,也是要踩在我放枕頭的那個方位!你受得了嗎?有人在你頭的周圍踩過?”
曲同秋想說他一點也不介意啊,但呂陽僅僅描繪那虛擬場景就似乎已是滿身難受的模樣。
“你、你別激動啊。”
呂陽聲音高八度:“我哪有激動?!”
曲同秋嚇得只得噤聲。
過了有一會兒,呂陽似乎鎮定下來,口氣寬容,慈眉善目地拍拍他肩膀:“沖你發火不好意思啊。你過兩天再拿被子吧,趁我要換新床單的時候。我到時候會提醒你的。放心。”
被他這麼一說,曲同秋覺得他似乎也不是不講理,還挺有禮貌的。事實上呂陽平時相處都還可以,就是潔癖厲害了點。
可晚上不蓋被子,還是不行,他挨凍怎麼睡得着呢?
曲同秋正在思來想去,忽然聽得庄維說:“啊,不好意思呂陽,我踩了你的拖鞋。”
宿舍面積不大,這種事故常有之,錯腳踩到掉地上的枕頭都不稀奇,男生個性大大咧咧,不以為意,誰會記得為這種芝麻事道歉,但呂陽的潔癖眾所皆知,庄維便又補了一句:“對不起了,我等下拿去沖沖。”
呂陽一看清那雙鞋,就勃然變色:“有沒搞錯?!這是我上床睡覺之前穿的鞋!”
“所以說我會刷一遍啊。”
“刷就有用嗎?你的腳底踩過哪裏啊?那些看不見的髒東西你以為刷得掉?”
庄維也失去耐心,冷下臉,笑道:“嗯,我剛從廁所回來。”
“你用進了廁所的鞋踩我的拖鞋?!”呂陽已經整個兒抓狂了,“這鞋讓我怎麼穿啊?!”
庄維冷笑道:“我不僅進了廁所,腳還放進便池裏戲水了呢。”
呂陽快瘋了:“啊啊啊,你這個變態,我不會放過你!”
“那你是要怎樣?”
“你說要怎麼樣?啊?你踩了我的鞋。用你的臟腳踩了我的鞋!”
庄維放下手裏的東西,鎮定道:“你有病就趕快去醫院治。在這裏撒什麼野。想要王子待遇你就別住宿舍,五星級酒店沒攔着不讓你進啊,你怎麼不去?這裏何止有上過廁所的腳,還有蟑螂蚊子和老鼠呢,說不定它們都從你床上爬過……什麼?你沒見過?笑死人了,肉眼哪看得見啊,在你枕頭裏拉一堆卵你也看不見。”
呂陽的反應激烈到讓曲同秋都不敢去看,一時簡直有抱頭捂耳朵的衝動,只覺得宿舍里頓時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而庄維不為所動,繼續道:
“你再撒潑,再撒潑就試看看,信不信我現在就穿着鞋去你床上踩。”
“這樣對你?我怎樣對你了?踩了你的鞋,你用得着要死要活嗎?是個男人就別做女人都不屑乾的事啊。集體生活,大家住一起是要互相遷就,不是都得供祖宗一樣萬事遷就你。”
“你有潔癖就了不起啊?有潔癖就能撒潑了?有潔癖就能不讓人蓋被子?我還有神經病呢,神經病殺人不犯法,你要不要試試?”
……
再鬧下去這兩人就該動手了,曲同秋嚇得忙上前拉勸:“別打別打,一個宿舍的,何必呢,都消消火,消消火啊……”
其他目瞪口呆的觀眾們也反應過來,紛紛上前勸架。七手八腳之下,總算免了一場惡戰。
庄維“切”了一聲走開的時候,又看曲同秋一眼,罵道:“你就孬種到死吧。”
雖然挨了罵,也覺得被氣得兩眼血紅的呂陽有些可憐和無辜,但曲同秋平生頭一次對庄維生出一絲敬佩來。
這種什麼都敢的性格,比起他的什麼都不敢,是要勇敢得多。
而且伶牙俐齒的,一下就能找到反擊點。不像他,儘管隱約覺得邏輯不對,卻死活也想不出要怎麼爭辯。
一對比就高低立見。所以庄維可以不用再去管那拖鞋的鳥事,他卻仍然沒有被子可蓋。
曲同秋邊思索邊上了床,卷在被單里入睡。
夜深露重,漸漸降溫了,但他也無法可想,只能哆嗦着熬了一夜。
第二天被起床鈴驚醒,曲同秋就知道自己睡過頭了,不要想能替任寧遠買到早點了。心下暗叫糟糕,但暈頭暈腦的,爬不起來。
結果那一早上的課都曠掉了,不管其他舍友怎麼叫他催他,他都動不了。大家只當他嗜睡,也便各自紛紛出門。
睡到下午他才覺得狀態好了些,慢慢爬起床,昏沉着洗漱,拿水壺裝了白開水,帶了一些乾糧,背好書,打算出去上課。
下午修的是公共課,整個專業的新生聚在大型教室一同上課。曲同秋晃晃悠悠地進去,教室已經差不多滿了,但仍然能一眼就在人群里發現那醒目的三人組。
庄維旁邊緊挨着坐着一臉殷勤的楚漠,楚漠旁邊是神情悠然地翻雜誌的任寧遠,再旁邊還有個空位。
任寧遠也看見他,朝他笑了笑。曲同秋不自覺地就像顆被磁鐵吸住的圖釘一樣,一步一挪靠了過去。
任寧遠抬起眼睛,微笑:
“要坐這裏?”
曲同秋簡直受寵若驚,應了一聲便趕緊在他身邊坐下。
“早上怎麼沒看到你?”
曲同秋愈發受寵若驚,在回答之前便點頭哈腰的,半天才恭敬道:“對不起,我睡過頭了……”
任寧遠笑了笑:“聽說你感冒了?”
曲同秋一迭聲的:“是是是……”
任寧遠被他的緊張模樣逗樂了:“你不用怕,我沒吃到早點也不會打你的。還有,感冒也不要掉以輕心,這個葯給你吃。”
曲同秋的受寵若驚指數在本日達到最高點,雙手接過葯,幾乎都要哆嗦了。
這種不勝惶恐的氣場太過強大,連莊維都隔着兩個男人朝他拋來一個受不了的白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