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訂了婚的方儒箏成為學校中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這也難怪,對這群半大不小,正沉迷於羅曼蒂克幻想中的小女孩而言,有什麼比結婚更浪漫美妙的事!
她們變得喜歡上國文課了,既可以打趣老師,逼供他的羅曼史,甚至連他求婚的方式、台詞都被要求一再的演練給她們看。
忍受了如坐針氈的幾堂課後,月笙開始蹺課。由於學校管得非常嚴,請假必須有醫生證明文件,這一點在月笙是沒有任何困難的——因為她的死黨,王佳玲家是開醫院的,她總是偷偷拿幾張請假單給月笙,然後再自行填上日期,兩人就專蹺國文課出去閑逛,甚至有一次還跑到遊樂場去玩。
月笙是獨生女;王佳玲則是家中的異類,幾個哥哥姊姊不是讀醫學系,就是已經在自己家中的醫院上班了,就只有她,天生不是那塊料,所以家人也都明明白白的表示——只求她能混帳文憑好嫁人就行了。
處境相似的她們,一入學就結成莫逆之交。也因此,月笙的心事,王佳玲沒有不明白的。
「月笙,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我們要是缺席太多次的話,平時成績就糟了!不過,你的作文成績那麼高,應該沒問題的。」王佳玲舔著指頭地說,手裏的甜筒在太陽的照射下,兀自滴個不停。
「喂,佳玲,快在這邊吸一口,你的甜筒都快溶掉了,快吃啦!」月笙指指佳玲手上的甜筒說。
佳玲趕緊用力地吸一大口。「是誰說要吃甜筒的?煩死了,手都黏答答的!」
月笙好笑地看着她。「小姐,是你提議的。」
「哦!那又是誰說要在太陽下逛街的?」佳玲看着雪糕又順着她手肘往下流,弄得她一身狼狽時,嘟着嘴說。
「也是你,小姐。]月笙將剩下的甜簡丟進垃圾桶里,笑着說。
佳玲想想,也將甜簡扔進垃圾桶中。[哎,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活該找罪受,」她接過月笙遞給她的面紙,自嘲地說。
兩人朝着一間茶藝館的二樓走去。這間茶藝館由於一切部強調自助式,價錢又便宜,因此十分受學生們的歡迎,它的室內採取榻榻米的裝潢,挑高的檐柱、棟樑間,到處可見鴿子,及一大堆說小出名兒的鳥在其間鳴叫,而中間的迴廊上,有時還可看到母雞帶着一群小雞逐跑,或在地上啄著米粒,或者是客人餵食的花生及瓜子仁。
佳玲脫掉鞋子,赤足的在榻榻米上跑跳着。「好棒,沒有其他的客人吔!]她肆無忌憚的大叫着。
月笙脫下鞋子要放人鞋櫃中時,卻發覺櫃中已經有幾雙男人的鞋子,她正要出聲警告佳玲,對面的帘子一掀,有個女人的臉恰好和月笙面對面。
那是紀芙蓉——方儒箏的未婚妻、她只是向月笙點個頭,隨即又鑽進那個房間內,月笙這才發現,在那些男人鞋子旁的最角落,赫然有雙細跟的高跟鞋。
「那是誰?好漂亮。她跟你點頭,你認識啊?]佳玲伸伸舌頭的瞪着那張帘子問。
「她是紀芙蓉。」月笙將鞋子擺好,扭開小方桌仁的枱燈,淡淡地說。
「紀芙蓉?紀芙蓉……好熟的名字……」佳玲仍舊少根筋地重複着那個名字。
「她就是方儒箏的未婚妻。」月笙難過地說。
「嗄!」佳玲的嘴巴大得可以塞下兩隻雞蛋。
看到好友難過的模樣,佳玲決定好好的鼓舞她。「她看起來好老喔!比起來,你漂亮多了。」
「佳玲……」月笙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她。
「我是說真的,」佳玲滔滔不絕地說。「你絕對比她漂亮,我人格保證!」
月笙笑着將煮沸的滾水衝進壺中,再依序的溫著小小的陶杯,「佳玲,沒關係的,她是我們以前住在眷村時就有名的全村第一大美女,我現在難過歸難過,總會過去的。等到有一天我看到他不再難過時,我就不會再蹺課了。」
「好,我對你有信心,我們待會兒去哪裏吃午飯,還是在這裏吃客飯?」佳玲突然想起來的問。
月笙受不了的捶她的背。「小姐,你剛吃了煎餃,又吃蚝餅,還吃甜簡,現在又餓了?」
佳玲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說是餓,倒也不會;只是嘴饞!」
「你喔,我真受不了你!」月笙榣着頭說,卻也一手打開菜單,和佳玲研究了起來。
***
月笙瞪着手中的喜帖,那種紅野野得令人似乎連閉上眼睛都抵擋不了的刺眼,濃郁的香水味也潑辣的直鑽進周遭人鼻中。燙金的字體花梢的寫着方儒箏跟紀芙蓉,其下則是日期:八月廿三日,地點是社區中一家相當有名的北平酒樓。
「爸,你要去喝喜酒嗎?]月笙晃晃手上的喜帖,問着她父親。
「當然,你也要一起去啊,他不是你學校的老師嗎?紀家跟咱們家也蠻熟的,按禮數咱們可不能失禮,—定要去的。]她父親按着計算機對着帳目。
「我不想去,」月笙連忙地說。
李豪停下動作,摘下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奇怪地看着她。「為什麼?八月二十三日,你學校不是還在放暑假嗎?為什麼不陪爸爸去呢?」
「人家……人家……」月笙詞窮的瞪着自己的手指。
「我知道了。」李豪抽出幾張大鈔給她。「去買幾件衣服,爸爸是個老粗,不懂你們女兒家的那些玩意兒,你找佳玲陪你去買,不夠再向我要。]
「爸。」月笙幾乎為自己的隱瞞有些罪惡感。「用不了這麼多錢的,]她把幾張鈔票又推回父親手上。
「去多買幾件漂亮衣服,年輕的女孩就該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朵花似的,不要整天穿條牛仔褲,男不男女不女的。]李豪指指月笙身上的牛仔褲說。
「爸……]月笙哭笑不得的望着父親。他的觀念里牛仔褲是男人的衣着,已經是根深柢固了。
李豪將鼓鼓的公事包夾在腋下。「爸爸出去一下,你要不要跟我去?]
[去哪裏?」月笙提不起勁的問,由於老師調課,加上她今天本來就只有兩堂課,結果變成全天都沒課了。
[到投資公司,你陳媽媽她們也要去。待會兒我們還要去公司聽導師講解盤勢。」李豪笑着說。
月笙一想到陳媽媽那尖銳又高八度的嗓音就沒勁了,她搖搖頭。「爸,幾時開始你也在炒股票了?」
李豪興緻勃勃的拿出一大疊的走勢分析圖給她看。「我也不太懂。反正你陳媽媽認識什麼大戶的,她都會報明牌給我們這些不懂的人,有錢大家賺嘛!]
月笙睜大眼睛,眼前這個老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那個克勤克儉,一再教導她人要知足的人。是他已經變了嗎?還是自己變得會挑剔起自己的父親了?
[那我走啦,你找佳玲玩兒去吧!]李豪說完走了。
***
門口紅紙上張牙舞爪的寫著「方紀府喜宴」,月笙和佳玲跟在父親的背後,有些遲疑的邁出每一步。
「好多人。]佳玲小聲的在月笙耳畔說著。
月笙的眼睛突然看不見其他的人、事、物,耳朵也聽不到其他的人聽說的話。她的視線,她的注意力,都被那個在台階前迎接客人的人影所佔據。
新郎倌打扮的方儒箏,刻意吹整的髮型使他別有一股說不出的瀟洒,他穿套黑灰色西裝,領口系條綴有紅色線條的深藍色領帶。月笙着迷似的望着他,在看到他左胸前那飄著紅紙條的胸花時,她忍不住的瑟縮了一下。
她們被安排和陳媽媽同一桌,離新郎新娘的主桌,只有一桌之遙,月笙不時的偷偷覷著方儒箏,他臉上一直帶著淺淺的微笑,游目四望的跟熟人打招呼,點着頭。有時他會朝月笙她們這一桌看來,月笙便慌亂的躲着他的目光,偶爾來不及躲避被他逮個正着,她也只好硬擠出個微笑,但他卻總是回以扭曲的微笑。眼神中似乎有種悲哀,然後很快的掉過頭去。
「月笙,別太明顯了!』住玲掐了她的手臂一把說。
「剛才那個廣播電台陳媽媽一直叫你,你都不理她,她一直在看你到底在看誰?我只好跟她說,你是看新娘看呆了、再不小心點,你當心鬧笑話!」
「嗯,我知道了。」月笙低聲地說,這時她才認真地端詳起新娘子。
紀芙蓉今天穿着一套完全表露身材的嫁裳。衣服的本身是象牙白的低胸露背禮服,在裸露的大半個胸脯及後背上,是鑲有亮片及碎珍珠的細紗裹住她豐腴的肌膚。
她那頭飛瀑般的頭髮,綰成個圓圓的髻,盤在頭頂上,沿着髮髻有着鮮花綴成的花冠,及順勢披散而下的頭紗、臉上的妝就一如平常的地無懈可擊,此刻她正笑得花枝亂顫的,不知是在笑些什麼事?
「她好漂亮。」月笙喃喃地說。
「誰?」嘴裏塞着一隻蝦的佳玲,抬起頭隨口問。
月笙朝紀芙蓉那邊點一下頭,「新娘子啊,她今天好漂亮喔!」
佳玲只是聳聳肩的繼續進攻盤裏剩下的蝦子,耳尖的陳媽媽卻聽到了,她笑吟吟地望着月笙和佳玲。
「等你們結婚時,也一定會是最漂亮的新娘子的。」陳媽媽高八度的嗓音在紛亂的喜宴現場絲毫不受影響,她的功力由此可見一斑。
月笙只是淺淺笑笑,結婚,多遙遠的名詞!她嘆口氣卻發現佳玲整個人都快埋進那堆食物中了。
「佳玲,保持點形象好不好?」月笙在暗中扯扯佳玲的衣服,指着她面前那堆蝦殼、骨骸說。
佳玲翻著白眼的瞪着她,「拜託,吃喜酒就是要撈本,拚命的吃。哪像你,凈坐在那裏發獃。我只好連你的分一起吃,反正不吃白不吃。]
然後佳玲要月笙往陳媽媽那邊看,月笙目瞪口呆的看着陳媽媽公然地拿出塑膠袋在裝束西。兩眼四處梭巡一下,幾乎每—桌都有人在做着相同的事。
「天哪!這才第四道菜吔,大家就開始裝「菜尾』了!」月笙失笑地說。
佳玲卷了個烤鴨的薄餅,還加了兩根大蔥進去,神情誇張的大咬一口:「嗯,真棒!要不要咬一口?」
月笙拿起薄餅及沾着甜麵醬的鴨肉,自顧自的卷着:「你自己吃吧!」
她咬了一口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從昨天上午開始,她就沒吃什麼東西,只能捧着自己的日記,坐在床上發獃到天亮,現在的她是又累又餓。
「真奇怪,我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為什麼還會有感覺呢?」月笙不解的問着自己,一抬頭,新郎新娘已經來敬酒了,看着方儒箏和他身後的美矯娘,月笙只感覺到胃被揍了一拳似的噁心翻騰,似乎整個人都要軟癱下去了。
察覺到她的搖晃,佳玲伸手想拉住她,但是遲了一步,月笙整個人已經昏倒下去。幸好是方儒箏眼明手快的扶住她,他排開眾人,將月笙抱到較通風的窗邊。
有人在她人中、太陽穴上塗著白花油。熱辣辣的白花油流人眼中,刺激得她淚水直流。月笙緩緩的睜開眼睛,淚水仍不停的湧出,她只看到方儒箏眼中的關切,只聽到父親聲聲呼喚。
她想用手揉去眼中的淚,卻將更多的白花油揉入眼中,嗆得她雙眼紅腫、她掙扎的想站起來,方儒箏像是明白地意思似的扶着她站起來,臨走的在她耳邊留下一句——保重。
她緊緊的扯著佳玲的袖子,快速的衝到盥洗室中洗着臉,用了一大堆的肥皂及水,總算她的眼睛感覺舒服了些。佳玲在旁,體貼的遞上面紙。
「好點沒?]佳玲扮個鬼臉的問:「你今天可真是大出風頭了。」
「討厭,你還笑人家!]月笙將臉上的水滴吸干,嘟着嘴說。
「不過,裏面也實在是悶了點,連我都快受不了了。」佳玲也湊近水籠頭往臉上潑着水地說。
「佳玲,我好難過,]月笙看着鏡中的佳玲,輕輕地說。「我快撐不下去了。]
佳玲擦乾臉上的水珠。「我知道,可是事情碰上了,你又能怎麼樣?只能接受它了。]
「佳玲,我心裏好苦,真的好苦……」月笙只能一再的喃喃訴說。
「我知道。可是,你一定會克服的,只要時間夠久。」佳玲攬着她的肩,兩人一起看着鏡中靠着頭的相依身影。[一定的……」
「是嗎?」月笙懷疑地問。
「是的,時間是最好的上痛葯。相信我,等有一天你的夢醒了,你會覺得自己真是無聊!」佳玲笑着說。
「真的?」月笙挑起眉毛的看着她最好的朋友。
佳玲聳聳肩。「記不記得我跟你講過高中時我瘋狂的迷上學長的事?我現在就是那種感覺——真蠢!」佳玲除下手腕上的表,讓月笙仔細地看那一道觸目的割痕。
「佳玲……]月笙不知道該如何的說,因為佳玲一向都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的傷疤。
「所以,等有一天你醒了,你會覺得自己怎麼會這麼笨、世上的男人那麼多,比他好的男人更是到處都是……以前我姊姊告訴我這些話時,我還不太相信,那時候我陷得很深,不過,現在倒發覺那些還真是至理名言!」佳玲一副看透了的樣子。
「佳玲,要是沒有你我怎麼辦?」月笙感激的說。
「那我們就快點出去吧,我剛進來前看到人家端佛跳牆出來了。再不出去,侍會兒被包光了,我連牆都沒得跳!]佳玲拉着她就往外跑。
月笙只好跟着她出去、眾人一見到她皆表達他們的關心,尤其是月笙的父親,他就像只老母雞似的緊緊的盯着她,好像害怕月笙會再度昏倒似的。
等到那天晚上寫日記時,月笙才想起來——她沒有向老師敬到酒。走到窗前,對面二樓暗暗的,他們大概已經睡了吧!她放下筆,輕輕的在玻璃窗上寫着兩個字——保重,這才發現兩行淚已滾落襟上。
***
日子在平淡中過去,月笙和佳玲都沒有再蹺課。她們老實的交作業、上課,一如其他的學生。雖然看到他,心中還是微微刺痛,但是現在她已經能泰然處之了。
方儒箏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是她跟佳玲都有的感覺,其他同學的評語則是「板張棺材臉」。但是,月笙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探詢他眉頭深鎖的原因;因為,她發現父親最近的行為很反常,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到新聞時間,他便全神貫注的盯着電視,長長的嘆氣,要不然就是對着手上的走勢陶長吁短嘆的。
她後來又發現,不只是父親,連陳媽媽、紀媽媽跟方媽媽,幾乎全社區中的人都一樣。每個大人們湊在一起便是討論投資公司或是股票的事,由於地利的關係,月笙家的超市成了他們常聊天的場所。
[天壽喔!再這樣打壓行情,我的老本都要賠光了。」說話的是李伯母,她是住在隔壁棟的。
[是啊,這回連投資公司都要取締。陳太太,你不是說你弟弟那家不會被抓嗎?我可是把棺材本部放進去了。」說的人王伯伯,是個退休的公務員。
「我把二十幾年的私房錢部放進去了,可不能出問題啊!」家庭主婦林媽媽恐慌地說。
陳媽媽仍只是笑着說:「好啦,董事長跟總經理都是這行出名的顧問。不會有事的啦?我自己也把所有的積蓄都放進去了。好啦!」
「你要不要再去問問你弟弟,比較安心?」張阿姨叮嚀地說。
陳媽媽面有難色。「他們現在到外國去玩了,因為業績好,所以公司招待他們上東南亞玩,要下禮拜才回來。]
「到東南亞玩?既然公司還能讓他們出去玩,應該沒關係吧!不過,等他回來,你再幫我們問問,也好叫我們安心。」吳伯伯說。
「我知道,我知道,等他一回來,我就帶他來親自跟大家說明白的。」陳媽媽爽快地說。
但是那一天並沒有來到。在政府全力取締地下投資公司后,股市崩盤,連帶的使所有的小額投資人都套牢。而在投資公司宣佈破產後,大家適才發現:那個董事長跟總經理也只是「替死鬼」。真正的幕後負責人被移送法辦,新聞跟着發佈公司只剩下空殼子,負責人早就把財產都轉移到國外去了——除了搬不動而且已經設定巨額貸款的幾棟大樓。
月笙永遠也忘不了那天。那天,陳媽媽神容萎靡的到超市來買即食麵、罐頭,向來笑口常開的她,面色凝重、她將籃子交給月笙等着結帳,這時突然有根拐棍凌空向她劈來,結結實實的在陳媽螞的手臂上打了一記。
月笙連忙扶住踉蹌踏了一下的陳媽媽,轉頭卻看到王伯伯怒氣衝天的跛行着過來。「你當初怎麼說的?沒事,政府不會抓這家。現在好了,我的棺材本都要不回來了,你說我以後怎麼辦?」說到後頭禁不住的老淚縱橫。
「對啊,我還介紹我的親戚們把錢放進去。這下子,我沒臉見人了!」張媽媽也擦着眼淚地說。
「都是你害我們的。你弟弟賺了我們多少的介紹費、傭金,你多少也叫他還我們一些,不然我們以後要怎麼辦?辛苦了大半輩子的積蓄都泡湯,我們家老吳已經氣得血壓高得降不下來,醫生要他住院了。」吳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
「我也沒法子!我弟弟炒股票、投資的錢也都收不回來了。他現在被套牢了,沒解套之前,他也是沒辦法。」陳媽媽低聲地說。
「那我們怎麼辦?」林阿姨激動地問。
陳媽媽無奈的提起東西。「只能認賠了,我家老陳已經氣得兩個禮拜不理我,吵着要跟我離婚。」
眾人一聽皆默然,這時突然「咚!」的一聲,月笙循聲看去,只見父親倒卧在地上。
「爸!你怎麼了?」她急忙的跑過去想扶起他。
「不要動,月笙,可能是腦溢血!讓他躺着不要動他。」當護士的吳家大女兒美華檢查過後說:「快叫救護車!」
月笙心亂如麻的跟着救護車到醫院中,醫生檢查后證實是中風,但是卻不能開刀取出血塊,因為情況還不穩定,只能先用藥物治療了。
月笙焦急的坐在病床邊,身旁是接到電話后搭計程車趕來的佳玲、佳玲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低聲地安慰着月笙。
「不會有事的,月笙。」
「謝謝你,佳玲。」月笙轉過頭去看着她。「我好害怕,我只有爸爸這個親人,我……]
佳玲拍拍哽咽的她。「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我爸把錢都拿去炒股票跟地下投資公司,結果被倒了。那筆錢是他的退休俸,他本來想帶我回老家去看看的。』月笙突然想起一件事。
「老天!」月笙驚呼了起來。
「怎麼了?」佳玲嚇了一大跳地問。
「房子!」月笙着急地說:「我爸說過想拿房子去抵押借錢,再把錢放到投資公司去……」
佳玲也感到事態的嚴重性了。「他到底拿去抵押了沒有?」
「我不知道……」月笙搖着頭,「他很少告訴我這些事。]
「月笙,我看你最好先弄清楚你爸爸有沒有把房子拿去抵押,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佳玲面色凝重地說。「不要搞到最後房子都被查封,那就糟了!我家這回也賠了不少錢,光我哥就賠了六百多萬,我媽私房錢也都賠光了。]
「佳玲……」月笙驚訝地看着她。
佳玲馬上又恢復她的樂觀。「反正我哥跟我媽也不在乎損失那些錢,開幾次刀、贏幾次牌就回來了。倒是你,月笙,你得趕緊弄清楚!」
「好。]月笙老實地說。「我會弄清楚的。」
當晚她堅決的要佳玲回去,自己守在父親的床前、望着插著大大小小管子的父親,她一再的提醒自己要堅強;但是淚水卻止不住悄悄地順着臉頰滑下。
月笙坐在父親床前,憂心的看着床頭的點滴,時間就在滴滴答答的點滴落下玻璃管,又流入塑膠管中過去了。
「月笙……]李豪低沉的嗓音緩緩的響起。
「爸,你先不要動,我去叫醫生,」月笙急急地按着喚人鈴。
醫生和護士急急忙忙的跑進來。在醫生詳細的檢查后,他轉向月笙。
「情況穩住了。不要讓他再受刺激,也不要讓他累著了。」醫生說完,和護士又匆匆忙忙的朝別的病房走了。
「月笙……」李豪眼角溢出兩行清淚。「爸爸對不起你……」他掙扎着想起來卻力不從心。
「爸,別說了,您安心養病要緊。]月笙紅着眼眶說,並拿起棉花棒沾水以潤澤父親的唇。
「房子,我都拿去抵押了。現在被套牢了,房子可能要保不住。我又躺在病床上,你說這可怎麼辦?]父親斷斷續續地說,令月笙心如刀割。
她強打起精神,試着對父親微笑。「爸,我可以找佳玲想辦法去。她家是開醫院的,您不是說開醫院的都是有錢人嗎?」
李豪像是突然抓到一線希望似的望着月笙。「她真的有辦法嗎?」
月笙自己也沒多大把握,但是她硬著頭皮的說:「嗯,沒問題的。您放心的休息吧,我會處理的。」
「哎,這也怪不得你陳媽媽。要是我們自己不貪心,又怎麼會碰列這種事?哎!」李豪感慨地說。
「爸,休息吧!別再胡思亂想了。」
「嗯,你也休息吧,我得好好計劃,咱們以後要怎麼辦。」
月笙躺在沙發上怎麼也睡不好,時夢時醒的一直聽到父親的嘆息聲,就這樣父女兩人輾轉反側到天色大白。
***
在月笙父親病倒之後,鄰居們都很熱心地幫忙着,而林大哥是在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的,他幫月笙處理各項事務之後表示,可能還欠四百多萬才能保住房子,若再加上父親的醫藥費?!月笙頭痛的沒了主意。
她不知道父親竟然投入這麼多錢!她原先以為了不起幾十萬,上百萬的,沒想到竟然將近五百萬。她長長的嘆口氣,閉上眼睛,仔細地想想所有可以借貸的人,但最後卻絕望的發現只有一個人——王佳玲的父親——王伯年。
***
月笙坐在王家氣派的客廳忐忑不安的等著王伯年,她一次又一次的練習自己所要說的話,在聽到腳步聲的一剎那卻忘個精光。他送走客人,才快步走向她。
聽她說完來意后,他點起煙,徐徐的噴着。
「月笙,我很願意幫忙。但是我只能借你三百萬。因為你王大哥、王媽媽合起來就一千多萬,佳玲的姊姊也瞞着我大玩股票,大概也賠了二百多萬。」他傾身向前看着她。
「衝著你跟我們佳玲的交情,我是該盡量幫忙的,但是,我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王伯年誠懇地說。
月笙感激得流下淚來。「王伯伯,您別這樣說,您借我這三百萬我一定照給利息,等我一有錢,一定馬上還給您的。」
「這些錢我倒不急着用,你不要急。好好照顧你父親,自己也要保重身體,不要累壞身子了。」他掏出支票簿寫好后交給月笙,「佳玲陪她媽嗎到南部散心了,等她回來我會叫她去看你的。」
「謝謝您,王伯伯。]月笙收好支票。「我要趕回醫院去了。」
「嗯,路上小心。」王伯年也站了起來。「我還有客人,不送你出去了。]
「謝謝您,王伯伯。我走了,再見!」月笙背着皮包往外走。
「嗯,再見。」他只是站在那裏看着她出去,直到一個男人從他書房中出現。
「她就是李月笙,佳玲的同學?」那個男人輕聲地問,嘴角有一抹看不清的微笑。
「嗯,洛平啊,你什麼時候才要回去繼承你父親的事業?他上星期跟我一起的時候,還在提呢!」王伯年笑着拍拍那個年輕人的肩,示意他坐下來說話。
這個叫洛平的年輕人,大約三十一、二歲,濃眉大眼,看起來就是活力充沛的樣子。眼睛有種懾人心魄的冷峻,多稜角的面容在他那雙厚唇的調和下,顯得較為柔和。他很高,約莫一八O厘米左右,但寬闊的骨架,使他看起來只有更挺拔而不顯得單薄。
此刻他端着酒杯,迎著光眯着眼的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體。「我還不想回去被我媽給管得死死的,況且我自己的事業也做得不錯!我不想放棄。」
「其實,你回去同樣可以經營自己的事業,要不然就早些結婚,讓你爸爸早點抱孫子。」王伯年苦口婆心地說。
「王伯伯,時間到了我總會回去,會結婚的。我還有事,先走了。]武洛平一口喝完杯中殘存的酒說。
「有空再來玩!」王伯年笑着說。
「嗯,再見。」武洛平擺擺手就跨着大步的走了。
[這些孩子,真是不懂他們!」他想着自己的兒子,又想到洛平,最後搖搖頭的披上他的白袍,走回他的辦公室去。
***
月笙愁眉不展的望着林大哥,雖然有了王伯年借的三百萬,錢還是不夠,送走林大哥,她心煩的拿起報紙,一個個的廣告吸引着她。
她雖然知道那些地方都小是很好的地方……可是她已經沒有地方可借了!她坐在電話旁邊猶豫再三,最後才用顫抖的手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喂?喂?神經病,幹嘛不講話?]電話中傳來一陣刺耳的女聲,然後她用力的掛斷電話。
月笙氣餒的坐在電話旁發獃。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她在心底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
但是剛才在病房中,父親欣慰放心的眼神又叫地忍不住的告訴他:債務已經完全處理好,房子也可以保住了。她沒勁的翻着報紙,有個小廣告突然的映入眼帘。
「解決困難,非色情行業,請電:xxxxxx」
這可能又是某個高利貸或色情場所的廣告,但是心裏又有個聲音不住的迥旋:打打看啊,不打怎麼會知道呢?反正也只是一塊錢而已。她再也想不到,這通電話會改變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