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是不是凌念梓?」一名體型精瘦,身手矯健,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策馬靠近,問道。
被一群人團團圍住的凌念梓,勒緊馬繩,手握着藏在腰側的防身匕首,嚴陣以待。
「你們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啊!他竟不打自招!念梓後悔莫及,雖然問話的人看來一點地不像壞人。
「哈哈,果然如頭兒所說的,只要這麼問就算不知道長相也沒關係!」被太陽晒成古銅色的男子,坐在馬背上豪爽道,他分心地拉扯衣衫,似乎不大習慣身上的打扮。
「頭兒?」念梓仍不放鬆戒備,打算人牆一有漏洞,便策馬狂飆,也許還能爭取一線生機。
「頭兒很討厭耶!中原這麼熱,他卻非要來不可!」另一人開口。
「就是說呀,而且這衣服累贅極了,害我渾身上下不舒服!」又一人附和。
「我剛剛險些跌落馬,都是那過大過長的袖子害的,我可不可以換回我原有的衣服?」
一群看似豪放不羈的大漢你一言來,我一語,內容全是對新環境的不適應,念梓由此猜測,他們並非中原人,但為何攔下不曾和他們有過任何瓜葛的他?
「統統閉嘴!頭兒說一是一,咱們照做就是了,哪來那麼多廢話!」帶頭的清秀男子大吼,其餘的也只有乖乖閉嘴。
方才向念梓開口的男子擠出豪氣的,幾乎裂至耳邊的,特大號笑容,對着念梓道:
「對了,忙着叫這群魯莽的傢伙閉嘴,卻忘了該向你自我介紹,我叫印耶,印那的弟弟。」
「印那!?吁,原來是自己人,害我嚇得半死。」念梓誇張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哈,你這人還挺有趣的。」印耶大笑,毫不見中原文士般的拘泥。
「你們不遠千里而來,該不會只是來看看我有不有趣而已吧?」鬆開原先緊握匕百的手,念梓問道。
「我哥和人家賭輸了,輸給一個叫作安醉笑的混混,只得下令我們這些作下屬的賣命,唉,還要麻煩你待會兒配合一下。」
安大哥?
熟悉的面孔,溫和的笑臉,念梓一如初見印那時,對印耶也有相同程度的好感。
「說來聽聽。」念梓掩不住滿腔好奇,究竟安大哥要他們做什麼呢?
印耶雙足俐落立於地,亦將念梓扶下馬,倚近他,開始娓娓道出事情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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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何要這麼做?」聽完的凌念梓還是不能明白,最近的他變笨了嗎?怎麼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一次又一次朝自己迎面直撲而來,他卻沒有一件想得透澈?
「其實我也不太明了,幹啥這麼麻煩?但,被大哥命令的我們,身不由己啊。」印耶的表情並沒有口中的無奈,笑得依舊開朗。
「可是……」
「反正現在你沒了人來幫忙運貨也走不掉,倒不如留下來演一齣戲,我哥說這是場讓你明白真心的戲。」
「明白真心?」念梓越想越是胡塗。
印耶神色一凜。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啦!騎虎難下,戲非演不可!」
念梓在驚呼聲中,被印耶一把抱去,被猛烈搖晃的身體平穩后,他瞧見不遠處,他一心想躲避的銳利鷹眼,突然出現在前方不遠處!
袁大哥!?他怎麼會來!
「大膽狂徒,放開念梓!」
念梓在印耶的雙臂中掙扎,不知是否是為了想躲得袁壑遠遠的?
「就憑你們這些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文人?回家作夢比較快些!」印耶將念梓抱得更緊,並依附在他的耳畔輕喃,喂,合作點!
看在袁壑眼裏,好不刺眼的非禮舉動!
「再不放手,我就殺了你!」
剎那間,雙方人馬大打出手,只不過除了袁壑和凌念梓外,其它人皆只是手划來揮去,裝模作樣,套着一看就知道是虛浮的招式,只是心亂的兩人無暇注意,竟無從察覺。
本就不想真的打鬥的眾人攔不下殺紅了眼的袁壑,紛紛中彩,印耶在自己人因傷而大動肝火,想認真砍袁壑前,利劍一揮,架在念梓纖弱的頸項上,大喝。
「住手!」
見狀袁壑的攻勢立刻停止,握劍的手憤恨微顫。
「你若是敢傷着念梓一分一毫,我袁壑發誓,即使作鬼也饒不了你!」袁壑大喝,氣焰萬丈,撼動山河。
印耶神色一凜,心生對這人氣魄的敬意,但……答應的事還是非做不可。
「是這樣嗎?你不顧這小子的死活了嗎?還不快將劍丟掉!」
袁壑將銳劍用力擲向數丈之外的林木上,劍身直挺挺地沒入樹榦數分,可見他功力之深,眾人不免驚嘆,好強!
「好功力!」印耶直率稱讚。
「放開念梓!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好氣魄,不過現下是輪到你說話的時候嗎?如果你態度能再好,也許我心情好,就不會傷着這個可人兒啰。嗯?」
袁壑咬牙,逼迫驕傲的自己低頭。
「請閣下放了念梓。」
「不夠不夠,一點誠意也沒有。」
袁壑彎腰低頭,
「請放了念梓,我願意代他受罪。」
「你若跪下來來我,我再考慮考慮。」
「不可以!不可以!袁大哥……晤!」
印耶捂住凌念梓,不讓他開口泄露計畫,雖然他並不愛耍小人小心眼的手段,但,誰教哥哥栽了筋斗,連累了作弟弟的他呢?
袁壑二話不說,咚了聲,硬生生地,單膝跪於地。
「請你放了念梓!」
「嘖嘖,說跪就跪,你們中原人不是常說男兒膝下有黃金,除了君父之外,跪不得嗎?還是說,這人對你真有那麼重要?」
「重要,比我的性命還重要!」
「可是剛剛念梓一見到你,非但沒有喜悅,反而想逃呢!真奇怪?」
「那是因為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但不論他是否恨我,我還是要救他,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放了念梓?」
「我這人最受不了好奇心的誘惑,你說說你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重視的人恨你?」
情勢所逼,迫於無奈,袁壑只能儘可能順隨這人的意思。
「我對他做了逾越禮教的事,背叛他對我的信任,可以了吧!」
「那你為何對這麼可愛的人做逾炬的事?而且究竟是如何踰矩?」越問好奇心越是旺盛,印耶幾乎忘卻原有的任務。
「這……」
「我要聽實話!」印耶略略向抵着念梓頸子的劍施壓。
亦想聽的念梓不再掙扎,以清澈的大眼直視着亦火熱地瞅着他的袁壑的鷹眼,突然羞赧湧現,似乎是禁不住袁壑眼底的狂情。
「我愛他!我愛念梓!」袁壑以豐沛的內力,毅然決然道,不再怕被拒斥,不再怕他人異樣的目光,他終於說出口了。
想不到安醉笑對他的建議竟在這種情況下,被迫做了,跪下來求愛,如此真能贏得念梓的心嗎?現下他只求念梓平安就好。
真摯的情感毫不掩飾,似萬馬奔騰,直撲向念梓那沒有防備、單純無垢的心,念梓雙頰熨燙,原本凄冷的心拂去冰雪,被狂火一燒,頓時變得暖烘烘的。
赫!眾人聞言不由得倒抽一口氣,連念梓也不例外。
「住手,你做什麼?」念梓慌亂拒絕,不明白為何印耶突然剝他衣服。
印耶看了看,甚至動手摸了一下,確認。
「他是男的。」
「廢話!還不快將你的臟手拿開!」袁壑怒目相向,恨受制於人,恨得牙痒痒。
「是,是廢話,說的也是,男人和男人也好,男人和女人也罷,你們高興就好,關我啥事。」
見印耶對他深藏心裏已久,一直不敢正視的心情,說得如此淡然,袁壑突然感到自己的迂腐,無聊得好笑。
「你究竟是誰?」
「你總算是問了,我還以為你除了想殺我外,一點也不想知道我是哪號人物呢,哈哈。」
這小子話真多,不禁讓袁壑想起他那話更多的損友,一想到安醉笑便想起站在他身邊的印那,想到印那便愈發覺得眼前這名朗笑的男子莫名眼熟……
安醉笑說他只要一涉及有關念梓的事,心就亂,無法做出冷靜正確的判斷,他雖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認,安醉笑說的是真的,袁壑嘔極。
「我叫做印耶,是印那的親弟弟,老哥他為安醉笑所迫,命令我這可憐的弟弟來逼迫你,當眾吐露真心,安醉笑說,讓你當眾出糗才得以稍稍平撫小念梓受盡折磨的心,他說他心疼小念梓,只好折磨你,好讓小念梓不再傷心。」
「這是什麼謬論!」
「是謬論嗎?我倒覺得挺有效的,瞧,方才還死氣沉沉的小念梓,現在臉紅得像猴屁股,哈哈!」
「念梓……」袁壑柔得溺死人地輕喚。
「人我現在還你,冤有頭,債有主,要報仇去找安醉笑,別找咱們!」印耶笑着說,非關己事。
「我知道。」安醉笑,你死定了!
「好了,收工了!」印耶吆喝大夥,一同離去。
煙塵下,這對有情人忸忸怩怩,不敢倚近彼此,因為,因為此時此地實在不宜談,光天化日,眾目睽睽。
深情款款的眼波攻勢,逼得念梓螓首低垂,無話。
「咳,袁爺?」咱們可以不要再傻傻地佇在原地曬太陽了吧?袁壑帶來的其中一人出聲,有着說不出的尷尬。
「噢,好,收拾一下貨物,咱們出發!」
「是!」
整理好貨物,一行人浩浩蕩蕩,重新出發,坐鎮最後頭的袁壑驅馬步近念梓的馬匹,不發一語,倏地伸手將念梓撈進自己的馬兒上,牢牢鎖在懷中,失而復得的感動,使他雙臂微顫,止不住地悸動。
呵,他的念梓終於重回他的懷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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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着走着,在天黑前進入一城鎮,順利找着過夜的客棧,其它人也識相地,用不着袁壑發落,各自將各自的事做好,留給他們倆單獨的空間。
袁壑向客棧要來一大桶熱水,足以容下兩個成年男子,那麼地大,那麼地奢侈,那麼地意圖不軌。
看進眼裏的念梓坐在房裏,整顆心怦怦然,跳躍不止,幾乎蹦出胸膛。
「奔波了一整天,想必人很不舒服吧?要不要洗澡?我幫你按摩按摩,消除疲勞?」
這建議聽來相當誘人,尤其是針對不習慣長途旅行的念梓來說,但,那隱含於溫柔中的邪氣,忽視不得。
「不……不用……」纖細的脖子依舊垂着不肯抬起的俏顏,念梓知道自己的臉一定又紅了,瞧見浴盆上冉冉熱氣,他無法抑制思緒回憶起在山上的那些日子情景,那時候,袁大哥也曾在熱水中狠狠地要了他……
袁壑雙手搭在念梓的肩上,輕輕為他按摩。
「不用客氣,我喜歡為你服務。」
「噢……」喜歡!?一向只會用冷冷命令般的口吻關心他的袁大哥?念梓頓時舌頭打結,袁大哥他……性格又劇變了嗎?
「等等,別脫我衣服,我自己來!」念梓死命拉着自己的衣衫,抵死不從。
袁壑只好移開自己蠢蠢欲動的雙手,表示尊重念梓的個人意願。
「好好,你自己洗,我就待在隔壁,有什麼事喚一聲即可。」
「好。」
袁壑為念梓安排的上房,一卧室,一偏廳,念梓在偏廳洗浴,他則在卧室里,將隔廳所有細微聲響,攬入耳底,心又開始亂了,剋制不住地想像,念梓如白玉般無瑕的肌膚、單薄了些的胸膛、因冷空氣而挺立的蓓蕾、沾上熱水滑嫩的觸感……
「……袁大哥……」得不到迴音,念梓再次大聲喚叫,卻聽見隔壁轟然巨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掉落。
「咦?啊!什麼事?」沉浸於異色幻想中的袁壑,突然被喚醒,一驚之下,自椅上跌落,跌疼兩片屁股,好不狼狽,還好沒被念梓瞧見,否則還真是糗斃了!
「什麼事?你儘管說,不要緊的。」
在袁壑溫言勸說下,念梓鼓起勇氣道。
「袁大哥,你下午所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
「當然,再真心不過。」恨不能衝進隔壁,捧起念梓嬌羞的頭,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真摯,絕無半分虛假。
「因為你喜歡……喜歡……」我字說不出口,念梓的臉羞得幾乎埋進水裏,「所以袁大哥才將我打昏,帶到山上的木屋裏,對我……對我……」
「沒錯,雖然因為我的強硬,對你做盡一切不該做的事,但你也應該享受到了不是嗎?呵。」
享受!?
「袁大哥!」念梓斥道。
「對啊,我記得你在我身下舒服得不停地扭腰擺臀,緊緊抱着我,還抓傷了我的背,現在傷口還沒結麻,還在痛呢!」
「你、你、你……」他不該覺得,露出像是被遺棄小狗般眼神的袁大哥是可憐的!不該覺得因為他的逃走而受傷的袁大哥是可憐的!袁大哥根本太可惡了!這種下流的、惡劣的話語,袁大哥怎能說得如此順暢,天啊,是自己識人不清,大錯特錯地誤解。
「我還記得你當時叫得有多大聲、有多好聽,真想再聽一次。」
「你、你!住口!」
「還有你每次忘我時,都會哭着哀求我,要我再賣力點,再給你多一點,唉,也不想想我年紀大了,哪堪得起這般凌虐?」
「凌、凌虐!?」到底是誰凌虐誰!?
「害我一刻也忘不了,你抱着我、抓着我、咬着我、叫着我,淫亂的妖艷模樣……」
又說他淫亂!可惡!
「住口!」再也聽不下去的凌念梓隨意抓起衣衫蔽體,沖了過來,用力捂住那張口出惡言的嘴。
忽然一股粘膩的觸感滑過手心,強烈的酥麻感驚得念梓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以另一隻手按壓在胸口上,試着平撫狂跳的心。
「真是優美的風景,好誘人哪……」
「什麼?啊!」念梓這才注意到自己衣襟大敞,幾乎被看光光,他過於慌張,找不到腰帶、拉不齊衣領,真糟!
「你終於肯看我了。」袁壑嘆道,伸手替念梓着好衣裝,並拿出布巾,為他擦拭濕了的細柔長發。
袁壑語中的那分無奈,教念梓心一緊,眉心打了個結,袁壑伸手撫平它。
「別這樣,我說出我的真心話並不是為了教你為難的,你不再躲避我的接觸,就已經讓我非常慶幸了。」
「我……」
袁壑的手不停輕擦着,他怕念梓着涼,非得擦乾才罷手。
「嗯?有話直說無妨。」
「我不懂什麼叫作喜歡,所以可能無法符合袁大哥的期望……」
「傻瓜,不需要顧慮我的感受,你該做的是正視自己的心,而且,不急,再久我都願意等,等你懂,懂我對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