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焦急的衝進那家修車車房所在的位置,憂心忡忡的皓禾和彼德只見到三三兩兩聚在那裏談論着的警方人員,看到那條掛在陽台上迎風招展的布條上佈滿了斑斑血跡,皓禾的心立即往下一沉。
“尹先生,依我們現有的資料,張俊吉帶着孟小姐搶走了一部警車,往機場的方向逃逸了。但是請你放心,我們已經通知了有關單位,會在機場攔截住他們的。”有個掛了一大堆肩章的高級警務人員,在見到皓禾馬上過來。
“我未婚妻有沒有受傷?”看着幾個年輕的警員將那條用撕破被單結成的布索拿下來,皓禾心如刀割地問道。
“沒有。”他低下頭和對講機說了些話,飛快地朝警車跑去。“尹先生,他們的車在往機場方向,靠近路旁發電廠附近車禍,我們最好快些趕過去。”
一聽到桑桑發生車禍,皓禾的腦筋立刻全部空白,他機械似的坐上車,由彼德一路猛催油門地朝他們出事地點趕去。
天啊,別讓桑桑再承愛任何的不幸了。她是我的生命、我的陽光。我苦苦守候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當年她摟着我的脖子時,甜甜的那句允諾。因着她的誓言,我這些年來無時無刻地思念着她。雖然明白那只是稚氣的她,一句不經心的話語,我卻失魂落魄的抱着那麼一丁點兒的希望,企求她能記得。唉,天下有我這麼不可救藥的人嗎?
雙手交叉地放在膝上,皓禾閉上了眼睛。媽媽,如果你天上地下有所感應,請為我而庇佑桑桑吧!或許這是我們這間前世所帶來的糾葛!我真的好愛她,她是我唯一能將過去、現在和未來連結在一起的橋樑。有了她的日子,這三十年來獨自抗拒寂寞的歲月,也變得比較不那麼難以承受了。
“在那裏!天,她在幹什麼?”彼德話中驚駭語調,令皓禾陡然坐正了身子。在前言的破碎車體中,桑桑披散着頭髮,正拚命地自扭曲的車子裏拖拉着東西。而另一部整車翻覆路面的砂石車,車頭已冒出濃濃的黑煙。
等不及車停妥,皓禾跳下車顧不得路面四處溫流的汽油和柴油,他瘋了似的衝到桑桑身旁。
“桑桑,太危險了,快離開這裏!”他摟着桑桑,要她跟自己一起離開。
“不!皓禾,俊吉被卡在裏面出不來了,快救救他,快啊!我拉不動他,快幫我!”掙扎着又沖回車旁,桑桑使盡全身之力的拉着俊吉。
“你……”血正泊泊地自俊吉嘴角流出來,他帶着怪異的笑容盯着桑桑和挽起袖子幫忙的皓禾。
“俊吉,你試試看可不可以挪動你的腿,好嗎?這裏隨時都會爆炸起來的。”皓禾吃力地挪着駕駛盤,氣喘吁吁地對他說,但俊吉只是癱在那裏冷笑不語。
“給我一根煙好嗎?”俊吉突然說話,令皓禾嚇了跳,但他還是將整包煙丟給他。“你如果想叫,可以咬咬煙,我們會想辦法把你救出來的。”
“有什麼用?畢竟我還是失敗了,尹皓禾,那筆錢我在瑞士銀行的密碼,用的是桑桑的出生年月日。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計畫得天衣無縫了,沒想到還是白費心機一場。罷了,有火柴或打火機嗎?”俊吉呵着煙,弔兒郎當地問:“起碼讓我在死前抽口煙,這輩子為了要維持在別人心目中優異的形象,我像個苦行僧地過日子,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成空。”
“俊吉,你不要這樣說,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桑桑撲簌簌地滾落滿衣襟的淚珠。
“過去了嗎?不它永遠會在這裏日日夜夜折磨我的。”俊吉舉起手指指自己的額頭。“你還是那麼善良,每次面對你的善良總使我又愛又恨,這次你也打算要原諒我嗎?”
“嗯,俊吉,我原諒你。”桑桑抿抿唇地說道。
“我早該知道你是個天使,一直能撫慰人心,根本不是我這種凡夫俗子所該着想的……”俊吉的手在儀錶板上掏了掏,找到了個打火機,啪一聲地點燃口中的煙。“走吧,尹皓禾,帶着桑桑走吧。”
“不,俊吉,我們可以等救護車的人……”桑桑恐慌地想伸手奪過他手中的打火機,但俊吉露出個悲哀的笑,將口中的煙彈了幾下煙灰。
“帶她走……桑桑,今生我欠了你兩次,如果真有來生,我會還給你的!尹皓禾,快帶她走!”俊吉說著將煙往佈滿油漬的路面一扔,轟地一聲大響,在被皓禾往後一拉站定身子之後,桑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整輛車陷入火海。
“天啊!”桑桑差點昏過去地撲進皓禾懷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毀了自己?為什麼?”
“他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失敗。桑桑,別再想了,把這一切都忘了!”皓禾脫下外套蒙住她的頭,任她在自己懷裏哭個痛快。
※※※
像骨牌效應似的,在齣電視的新聞報告中得知桑桑獲得自由及俊吉自焚之後,孟貽林兄弟們在短時間內全部不見蹤影。三個月後,在離島的一隻漁船上,水警警員逮捕了意圖偷渡大陸和東南亞的孟貽安和孟貽祥。
至於孟貽林和張美月夫婦則一直沒有下落,直到他們在美國讀書回來探望父母的兒子,在鄉下老家的後面竹林中,找到美月的墳,還有孟貽林的。
自知逃不了的孟貽林在發現妻子美月偷偷地收拾他所有財物,準備偷渡出海再轉到美國之後,爭吵之餘勒死她,自己也服毒自殺。桑桑去為他們收屍時,他已化為枯骨的手仍緊緊地抱着那些財物,令桑桑感慨良久。
“這一切都是為了錢,夫妻情分、骨肉親情,皓禾,我已經不能確定了,擁有這些財富究竟是幸運或不幸?”桑桑看着那些仵工們抬起屍骨,幽幽地說。
“把這些忘記吧!別忘了今天要到查理那裏試婚紗,為了追查孟貽林夫婦的下落,我們的婚禮也延了一年多。我想,現在該是我取回我要的東西的時候了。還記得當初我們所約定的條件嗎?”車行平穩,皓禾用輕鬆的口吻問道。
“你是說……孟家的陽光?”看到皓禾肯定地點點頭,桑桑困惑地搖着頭。“可是我一直想不出究竟孟家的陽光指的是什麼?”
皓禾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開着車。舒曼的夢幻曲緩緩瀰漫在車內,桑桑見他沒有回答,只有百般無聊地一再猜測着他的心思。
“二十,不,二十一年前我跳到池塘里去救那個小女孩時,根本沒有想到她會跟我的生命有如此大的交集。我記得當時我抱着她跑進屋子裏的時候,她的父親大叫了一句:‘啊,我的小陽光怎麼啦?’後來我才知道他指的是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從此我知道了──她就是孟家的陽光──而我一直想有陽光來照亮我卑賤而倍受屈辱的生命。”皓禾微微地挑起眉頭。“基本上我跟俊吉是很像的人,我們都冀望找道陽光來改變我們的生命,只是我們在想法和做法上有很大的差距。我想追求功成名就來襯托我的陽光,而他卻想用陽光的光芒來遮蓋他一身的怨恨。”
桑桑因為太過訝異而說不出話來,只能猛吞口水。
“桑桑,一年前我告訴你的話依然算數,如果你認為我們的婚約有任何不對勁兒的地方,我可以隨時終止它,只要是你的決定。”嘆口氣,皓禾湛清的眸子中閃動着無奈的情愫。“我愛你,就如二十一年前當你說要給我當新娘子時,滿心的感動都是為了你,桑桑,我等你的答案。即使明知道是個錯誤,我依然會選擇這個錯誤的。”
任淚水直流而下,桑桑將手放在他握着駕駛盤的手上。“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不幸的人,天註定我今生要得不到幸福。現在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厲害,我不是個不幸的人,因為有你,有你這麼愛我,今生我夫復何求?”
“桑桑……”皓禾動容地牽起她的手印上一吻。
“我愛你。皓禾,你就像座山似的讓我依靠,從今而後我也要當你的臂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有你萬萬分之一的好,但我會努力的。”桑桑將手貼在他手上低語。
“桑桑,今生你永遠是我的陽光,我會護衛着你,讓你永遠都不再憂鬱。”將車停在查理的店外,皓禾執起桑桑的手,深情款款地和她四目交接。
“我希望你是風,讓我時時刻刻能感受到你的存在,讓我的生命因着你而更豐富。”桑桑低聲說著,抬起頭,任他的唇如鵝絨般刷過自己的唇畔。
“風也罷,雨也罷,求求你們兩個快進來好嗎?我站在這裏看你們像對愛情鳥在那裏吱吱啁啁的,再不進來,我門口的交通都快堵塞整條馬路!”查理拎個奶瓶不停地上上下下搖着牛奶,不耐煩地朝他們大吼。
羞赧地讓皓禾擁在懷裏,桑桑帶着笑意地看着櫃枱后的那個沉靜的女人,和她懷中正不依地哭紅了臉的小嬰兒。伸伸舌頭的對她笑笑。“莫愁,小查理餓了嗎?”
“坐,桑桑、皓禾。”莫愁招呼了他們之後,逕自拉長了喉嚨。“查理,你兒子已經餓慘了,快把牛奶拿進來,再沖你女兒的牛奶。”
“我知道,我知道。唉,每天服侍這兩個小祖宗就夠了,桑桑,你的婚紗在裏面,你自己去試穿吧,我還要給小傢伙們換尿布,可忙哩!”查理雖然發著牢騷,但在他臉上可看不出絲毫的不悅之色。
自行走進試身室,桑桑訝異地看着那襲套在人型木製模特兒架子上的白紗,胸前大大的交叉,高腰束緊更令她的胸顯得高挺,白緞上用純黃的綢緞做成一朵朵大大小小的向日葵,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換上。
懷着忐忑的心情,她羞怯地出現在皓禾面前。欣見他眼中的驚艷光采,靦腆地低下頭。
“你一直說什麼陽光的,所以我就用向日葵來設計了。老兄,很抱歉,那天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兒子吵着要喝牛奶嘛。如果不滿意,沒關係,我負責改到好為止。”查理倒是非常努力地補充說明。
“不用了,查理,我已經有了我的陽光了。”皓禾托起桑桑下顎,深深地吻着她說道。
“喂喂,別在我兒子跟女兒面前表演太多激情場面,他們還未成年哪!”查理急急忙忙地伸手遮住兒女的眼睛。
“拜託你好不好,查理,你兒子跟女兒根本什麼都不懂,況且你不是一直最前衛,自認思想最開通的嗎?”莫愁打了個呵欠,準備幫女兒換尿布。
“太太,你幹嘛?”查理虎視眈眈地大叫。
“幫女兒換尿布啊。”莫愁理所當然地回答丈夫。
“就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她是個女孩子耶!”查理急得哇哇叫。“要是被哪個登徒子看到了……”
莫愁的反應是把尿布扔給他。“那你來換!”
查理馬上抱着女兒衝進後面的更衣室,惹得莫愁只有搖頭嘆氣的份,招呼桑桑去把幾套禮服都試過。
“準備好跟我一起走了嗎?我的陽光。”皓禾望着緋紅雙頰的桑桑,溫柔地問道:“永遠當我的陽光好嗎?”
“我願意跟你到天涯海角,只要你如風般的常伴我身旁,我願意永遠當你的陽光。”桑桑眼中裝滿了感動,緩緩地綻出個幸福的微笑。
他們的前腳剛踏出店門,查理已經動手在設計紙上畫出他們的正式禮服,他帶很得意地在上面加了個浪漫的名字──陽光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