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昱人有些微低血壓;低血壓的人普遍的癥狀是容易手腳冰冷、嗜睡。所以當一向晚起的夏昱人准七點出現在早餐桌邊時,就難怪夏至潔像看到怪物似,張著大嘴巴瞪他。
“做什麼嘴巴張這麼大,想喂蚊子嗎?”他隨手拉張椅子就坐,另一手拿過牛奶啜飲。
“天要下紅雨了……嘿!那是我的。”
“再倒一杯不就得了!”
“那你就自己倒呀!”夏至潔搶回杯子,對他瞪眼睛。
夏母聽見他們爭執,探頭出來看,“阿昱?”她驚喜地:“你這麼早就起床啦,媽咪幫你多煎顆蛋當早餐!”
“謝謝媽,”他頓了下,又說:“麻煩你煎兩顆好嗎?”
“你多要一顆蛋幹麼?”
“與你無關。”夏昱人用同樣不屑的口氣回話,把她氣得牙痒痒。
“哼!”她惱怒地撇開頭。
夏母捧著熱騰騰的煎蛋興匆匆跑出來。
她挨着夏昱人坐下,劈頭就問:“阿昱啊,你這麼早起床,是打算等會兒就去追求那個麗小姐嗎?”
“媽,你如果不習慣說英文,可以直接稱她艾莫麗。什麼那個麗小姐,這樣稱呼好繞口。”
“唉,是呀,還是我們阿昱想得周全,將來我們是要當親家的,總不好一直叫她小姐,多生疏啊。你說她叫……”
“艾莫麗。”親家?夏昱人微微一笑。他的娘實在想太多了。
“哦,艾莫麗?”他頷首,夏母興高采烈地重複,“好!那以後我就叫她艾莫麗,艾莫麗!”
叫什麼都無所謂了,反正你們也不會再見面,他心忖道。伸手拿起一片烤得剛好的士司,開始在上面均勻塗上奶油。
“咦?你還沒回答媽咪,待會兒你會抽空去找艾莫麗吧?”
“唔。”他是會去。
“那就好。你要知道,像艾莫麗這樣條件好的女孩可不多見,你得好好把握。”
夏昱人點個頭,夏母於是心滿意足地接道:“麻煩就在她是個美國華僑,住在美國,海的另一端哪,時差就有十幾個小時,要見面回難了。談這種遠距離戀愛,最容易鬧分手了,不保險。所以你一定要把握她人還在台灣旅遊的這段時間,一舉攻佔她的芳心,明白嗎?”
夏至潔在旁聽得笑出聲來,“媽咪,愛情又不是在打攻防戰,不能這麼隨便啦!”
“喔!小孩子不懂不要插嘴。”
“你才不懂咧,”夏至潔可不服氣,嚷着說:“現在網際網路盛行,只要打開電腦,一封伊媚兒,要聯絡還不容易!什麼遠距離短距離的,早就無國界了。”
“那不一樣!”夏母一口否決,“電腦是虛擬的世界,哪能跟我們現實世界真槍實彈似的戀愛相比?情到濃時,難不成你能抱着電腦大叫我愛你啊?”
夏至潔扁扁嘴,還想再辯,卻在夏昱人眼神制止下,訕訕住了口。
“所以阿昱,還是聽媽的,放膽去追求,媽咪給你靠;再不然,還有大師在,這條姻緣線是他牽的,一定能成!”
“喔。”
“你別不相信,大師的話一向準確,錯不了的,試過你就知道啦。”她強調地說。
“我倒很好奇,媽咪你是打哪認識這神通廣大的大師?”
說起這件事,夏母可得意了。
“嘿嘿!你當容易啊,那位大師可不隨便幫人批命,我是輾轉從一起做晨起運動的張太太那裏聽說有個擅批人命、法術高強的大師,再從張太太的朋友那裏知道有人和那位大師住同一社區。我那天還起了個大早,坐公車一路迢迢到瑞芳去等。大師好難等到人哪,你沒點耐心還真等不到他。”
“媽咪,該不會人家一開始不想替哥批命,你發揮纏功,硬拗到人家無奈妥協吧?”至潔插嘴問,心想:依她老媽的性子,這點極有可能。
夏昱人也回頭看母親,表情透著疑問。
夏母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拿起牛奶就口,“唉,一開始他是不太情願,推說他早不做批命生意了,直到他看了我拿出你的生辰,才嘆氣說:該來的躲不掉。”夏母記憶猶新地敘述,她還記得大師那聲嘆息,真是好響亮一聲呢。
“那麼,”夏昱人皺著眉問:“批命至今,他向你收取多少費用?”
“一毛錢也沒有。”夏母高仰著頭,語出驚人,然後在兄妹倆瞠目瞪視下,輕笑解釋:“大師說了,既然找他是為了姻緣,那就等姻緣成就,我再包個紅包給他便可以。兒子,等你和艾莫麗結婚,我一定要請他來觀禮再包個大紅包給他!”
“哥,聽起來這位大師滿有職業道德的嘛,不像坊間那些騙財又騙色的神棍,缺德兼沒品。”夏至潔撇撇嘴,悄聲對哥哥說。
“嗯。”
是這樣嗎?他的目標錯了?出乎預料的答案讓夏昱人微微皺起眉。他心忖:抑或這是故意安排好的?大師事先知道他的身分,料想他會展開調查,所以就地挖好一個陷阱,等他自投羅網?反之,如果真是他猜測錯誤,那麼主持神聖教會的長者又會是何方人物?
可事情到這地步,好似全亂了套了,他是否該去找那位大師談談呢?Emily與那位自稱梅老的老頭,又跟這件事有多少牽扯?
夏昱人突然站起來,快手快腳把兩個準備好的土司麵包放進保溫盒。
“媽,我把早餐帶出去吃,晚飯不用等我。我先走了!”他匆匆走了。
“喂!阿昱呀,路上小心。”
“知道啦!”夏母一回頭,竟發現連夏至潔也離座了。
“至潔,你不是說十點才有課,這麼早,你想去哪裏?”
“呢,我……”夏至潔猶豫著,夏母已呼天搶地哀叫起來:
“我命苦啊!孩子一個個大了,翅膀硬了,會飛了,一個個飛得高高的,都不理我這隻老母雞,嫌我羅唆,嫌我只會咕咕叫!”
夏家人口本就簡單,夏父早逝,夏母育有三子,老大夏昱人,老二、老三是對雙胞胎──夏至潔和夏心倩。夏心情早在兩年前就嫁人了,夏昱人又忙於公務,只剩下還在就學的夏至潔住在家裏,三不五時,夏母就拉着她哭訴小鳥飛了的媽媽經,實在教她欲哭無淚。
“媽咪,人家和同學約好,早點上圖書館溫習功課嘛。我會回來吃晚餐,我最晚七點就到家了。”她攬著夏母肩頭,保證似地搖了搖。
“真的?”
“當然!我絕不會欺騙媽咪。”她保證道,心下暗咒:臭老哥!怕死的居然先溜了,這筆帳下次一定要討回來。
“嗯,總算比你哥哥好點。想當年……”
“啊,我時間來不及了,媽咪,我先走了,再見!”
不能怪她不懂禮貌,她媽那長長的一串“想當年”,比一列火車還要長,等她聽完,大概課也不必上了。
夏母看着女兒幾乎是落荒而逃,不解地搖了搖頭。
“我有這麼可怕嗎?”她喃喃自語:“算了,我還是再去找大師聊天吧。”
到底是基於什麼神秘力量,竟教他一再妥協?他從來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呀。夏昱人不解地搖頭搔腦,復而仰首看天。莫不是,這宇宙間真有什麼不可知的力量在驅動人們的身心?
“阿昱?”
“嗯?”夏昱人回過頭來,對上她不表贊同的眼睜。
“開車的時候要專心,不要東張西望,想東想西。”小墨說著,用雙手捧住他的頭,轉回正確位置。
“嗯。”他下意識抬手,按住她受傷的食指。“我沒有問題。倒是你,小心動到傷處,疼的是自己。”
“才一根指頭嘛,而且醫生包得很紮實。”阿昱就是喜歡大驚小怪。
夏昱人踩煞車,停下來等紅燈,一邊回頭囑咐她:“你要記得,到了警局──”
“只能乖乖坐着聽,不能插嘴,不能發表意見,不能打擾到你們辦案,更不能把今天聽到的事說給任何人知道。”小墨搶著說,然後誇張地大嘆一口氣:“阿昱,每回我跟你來,你都要複述一次,我都會背了。”
夏昱人無聲苦笑。他不是故意要像個老媽子般羅唆不停,而是……唉!說到底,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該讓小墨涉入這件事。
“好啦好啦,你就當滿足人家的好奇心,又會怎麼樣?再說我哪次誤過你的事了?”
“可是萬一發生問題……”
這個小墨可一點都不擔心,“我只是聽,又不參與行動,會有什麼問題?而且有你在嘛,你會保護我啊。”
我的天!夏昱人無聲嘆息,再一次仰首望天。一定有!一定有什麼不可知的力量控制了他的意志!
綠燈亮了,他認命地重新讓車子往前行。不管是什麼不知名的力量,抑或他自身的屈服,他都要帶小墨回警局聽取虎仔的報告。
車停在三峽縣警局門口,小墨快手快腳跳下車,同朝她奔來的滴滴打招呼。
“嗨,滴滴,又見面了。”
“是呀。你又跟來聽取報告?”滴滴問,同時探頭瞄瞄還坐在車裏的夏昱人。
“別理他,還在鬧脾氣呢。要麻煩你帶我進去。”
“沒問題,虎仔一定也很想見到你,跟我來吧。”
看她們手牽手相偕走進警局,夏昱人忍不住發出嘆息,他認命地下車跟着走進去。
“老大。”虎仔起身,微微彎腰為禮。
“嗯。”他剛剛走進來,聽到虎仔在對小墨說:歡迎你來,老位子是吧。天!警局裏居然有一張椅子是為小墨而準備的?!發現自己又有嘆息的衝動,他忙深吸口氣。“都坐下吧。”
他們各自坐下,成一個四方型,小墨照慣例坐在夏昱人對面。她對夏昱人微微笑,夏昱人對她皺眉頭。
“這是剛從美國調來的照片,”虎仔忍住笑聲,正經說:“章傑太太身中三刀,當時法醫有在現場拍下中刀位置。老大,你看,”
“你乖乖坐好,不許看。”夏昱人先警告小墨。
小墨嘟著嘴,對他扮個鬼臉,往後坐,把背靠在椅背上。
夏昱人接過照片,研究似地盯着瞧。虎仔和滴滴對視一眼,同時露出疑問的表情。章傑太太死的時候眼睛和嘴巴都瞠得很大,顯然受到極大的驚嚇,臉部表情扭曲,皺褶滿布,加上她身中三刀,血流了滿地,整張照片就是鮮紅的背景中一具人體,十分詭譎可怖!夏昱人卻目不轉睛地盯着看,他難道都不感到害怕?不覺得噁心嗎?
“照片拍得很清楚,我們可以看到,章傑太太身中三刀,分別在左肩、下腹即、心口。尤其心口間這一刀,直插而入,立時斃命。”
“聽起來好像是個職業殺手的手法。”
小墨小聲發表意見,夏昱人微微一笑,虎仔皺著眉叫出聲來:
“不是殺手,她被人搶劫,是個搶匪殺了她!”
“一個搶匪可以準確的一刀插入被害人心口?”小墨不同意地直搖頭,“我不信。”
“他不是一刀就插入心間。他是先砍左肩或下腹,被害人反抗,他才會錯手把人給殺了。”滴滴解釋道。
“是嗎?”夏昱人聲音輕緩:“那她怎麼都沒有叫?”
“嘎?”叫?要叫什麼?
“對啊。”他的腦、他的思緒高聲叫道:“如果有人一刀砍中你的左肩,你一定會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這是正常反應,可是……
虎仔和滴滴面面相覷,兩人都啞口無語。
夏昱人的聲音始終沒有高低起伏,輕慢緩和:“可是她沒有叫,因為她沒有機會叫。”
“兇手一開始就打算置她於死地。他一刀插入,章傑太太張大嘴巴,還來不及叫出聲,就已經死了。如果兇手是先砍左肩,她一定會叫,會引起騷動,她也會抬手去捂傷處。可是照片上她雙手大開,嘴巴張大,慘叫還卡在喉嚨里,這表示她在第一時間已經死亡,後來的兩刀和皮包被搶,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夏昱人說完后,室內至少有三分鐘的安靜無聲。小墨忖道。然後她才聽見虎仔期期艾艾、又有些遲疑的聲音:
“如果……如果兇手目的在殺死她,搶劫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法,那麼美國警方盯調查不就完全岔掉了?”
“難怪他們始終破不了案。”滴滴低聲咕儂。
“這位太太是什麼大人物啊?”小墨發出疑問,“居然有人特地跑到美國去殺死她。”語畢再悄悄打個呵欠。
夏昱人同滴滴、虎仔交換一個眼神,然後吩咐道:
“去查。我要章傑太太生前的交友情況,她得罪過什麼人?”他的聲音很輕,虎仔和滴滴卻感到很興奮,“還有,我要知道她是基於什麼理由要選擇美國為旅遊地點。”
“是!”他們應答得響亮有力。
深入去查,才驚覺這幾件看似平常的死亡,背後卻大有文章。到底他們還能挖出多少驚人的內幕呢?
夏昱人看了小墨一眼,隨口吩咐虎仔:“說下去。”
“是。老大,這裏有另外那三個女人的死亡報告,”虎仔推來一疊資料來。“還有法醫的死亡證明書。”
夏昱人看也不看,逕自道:“麻煩你念出來。”
“哦,”虎仔於是翻開資料,“埃弗伊女士死因肺結核,死亡時間,一九九八年十月八日。”他開始一長串的報告。
滴滴雙手交疊在桌面上,暗暗呻吟一聲。聽虎仔報告,會令人打呵欠的。他在做報告時,總是面無表情,聲音沒有高低起伏,背書似地一直念,念得人頭髮昏,念得人叫救命。她斜眼看過去,小墨正不住的點頭,打起瞌睡來,好羨慕啊!不像她,連睡覺梵都不行。
小墨的確快睡著了,昨晚在醫院根本沒睡好,今天又一大清早爬起來,精神體力都已到極限……
“第二位是韋女士……”
夏昱人打個手勢,虎仔會意地繼續獨白,他一邊說,一邊看着夏昱人悄悄起身,腳步輕盈地慢慢抱起已經睡着的小墨,再慢慢走出房間。
“死於二○○一年五月……”
“夠了夠了!”滴滴受不了地叫:“主角都走了,你這個旁白可以停了。”
“呼!”虎仔吐出一口氣,“你當我喜歡呀?要不是老大命令,我還不屑當人家的‘睡前床邊故事’呢。”
“誰叫你念報告的聲音死板板的,活像機械人!”她批評,不顧虎仔貲牙咧嘴地瞪眼,一臉陶醉地又道:“我好羨慕小墨喔,老大不但破例讓一個外人蔘於討論,還費心哄她睡覺。你瞧他抱小墨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如果有個男人能這樣對我,要我死也甘願了。”
“少發花疑可不可以?”
“你管我!”滴滴瞪他。不解風情的大笨蛋!
夏昱人把小墨放到警局唯一的一張床上,替她蓋好被子,轉眼又回到偵查室。
“老大。”
“我們繼續。”他重新坐下,“這些死亡報告我會自己看。你按著說,關於那位大師的調查又如何?”
“是。大師是人家對他的尊稱,他名叫戰蹈,年六十五歲。目前定居瑞芳,他在當地居住已經有二十三年之久,人緣一向很好,鄰居叫他大師,對他風評極佳。他目前已經退休,不再替人算命。每天清晨,他曾往公園教人打太極養生,數十年如一日,不曾間斷。”
“簡單說,他不太可能特地跑到美國去刺殺章傑太太?”
“沒錯。”虎仔有點猶疑道:“老大,我在想,我們會不會搞錯目標了?這位大師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會殘忍行兇的殺手。”
“事實上,我覺得他應該是個好人呢。”滴滴小聲咕濃。
“哦?怎麼說?”
“瑞芳社區選好人好事代表的時候,他曾經當選過三次。”
夏昱人挑起一道眉,聽滴滴接道:
“他為人很慈祥,小孩都喜歡親近他。社區里。哪家有新生小寶寶,多半會去找他幫忙取名字。”
夏昱人沒有說話,雙手習慣性地又握住桌上的保溫瓶。
“呃,老大,我們在想……”
“我弄錯了。”
“不,當然不是!”虎仔忙道:“我們絕沒有這個意思。”
“當然,有可能是我真的弄錯目標了;但也有可能這是一條請君入甕之計。”
請君入甕?什麼意思?虎仔和滴滴,你看看我,搖搖頭,我看看你,再搖搖頭,茫然不解。
“如果真是一條請君入甕之計,那他至少部署有──你說他在瑞芳住了多少年?”
“二十三年。”虎仔怔怔地答。
夏昱人吹了一聲口哨,“佩服!我只能說,他非常精明,超乎我們想像的精明。”
“老大,你的意思是,我們被那個大師騙了?”
“我還不確定。”
嘎?不確定?頭一回聽到老大說這種話,看來這次面對的敵人非同小可。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撤了跟監的人員,不需要再跟着大師。”夏昱人頓了下,又道:“另外找一組人監視謝香綺女士,她的一舉一動、到什麼地方、見什麼人,都要向我報告。”
“是!”
“另外,死亡報告書里,有蔡麗麗家的地址嗎?”
嘎?“有。她住市區,中華路三段,海景皇朝,八樓。”
“很好。今天就到這裏。”夏昱人說著站起身,“記得,今天討論的事──”
“必須守口如瓶!”他們同聲說。
“謝謝合作。”他微笑道,拿起資料離開。
虎仔放鬆地伸一個懶腰,“你說,老大要蔡麗麗家的地址做什麼?事情都過去大半年了,難不成他還想勘察現場?”
滴滴搖頭,“管他!反正老大怎麼交代,我們就怎麼做,其餘的讓頭腦好的人去傷腦筋。”
“有道理。”他矯健地跳起身,“我們第一站先去哪裏?”
“去吃飯。一大早就趕來做報告,我早餐都還沒吃,快餓死了。”
清嵩樓。
這幢大樓外表古拙,內部陳設也因仿古中國風而顯得詩情畫意,唯一突兀的大概是八腳桌上那部筆記型電腦。
電腦正開著,坐在桌前的男子看着電腦圖表裏的數字不斷攀升,開始顯得興奮,最後不可抑遏地狂笑起來。
“哈哈哈!很好很好,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我的夢想、我的心愿,軌快完成了!再快一點啊……啊!怎麼停了?!為什麼停止?!”當電腦累計的數字停止,他尖聲叫嚷,瘋狂地搖撼電腦,“不可以停!快給我跑,聽見沒有?快跑!”
數字保持不變,卻因猛力搖晃而使螢幕有些閃爍。
“快跑!再不跑我就了宰你!可惡!”他火大地抓起電腦狠狠摔上牆。電腦在他猛烈的力道下解體破裂完蛋。“可惡!可惡!可惡!”
他一連疊聲喊,不停地、狂亂地、腳步重踩地在室內兜圈。
“可惡!就差一點,差一點而已,可惡!可惡!只要再一個人,只要再入一筆帳,只要──”他突然在電腦碎片前站定,瘋狂的眼神沉澱,慢慢露出一絲嗜血殘忍。“只要再殺一人,對!再殺一個人就可以了,對!殺、殺、殺,呵呵呵,殺!”
位在市中心的海景皇朝,是九二一大地震后才興建完成,銷售時打着防震、堅固的廣告,針對年薪超過百萬的高消費群為對象,屬高級型華廈。
預售情況良好,風評也不錯;在發生蔡麗麗太太跳樓事件前,算是賣得很好的一幢華廈。可是自從傳出跳樓事件后,便大大影響了它的人氣,目前七、八、九樓都已空置,售價在不景氣的壓力下逐年下滑。
夏昱人和小墨佯裝成新婚夫妻,在經紀人陪同下,相偕來看房子。
“我必須調查,這裏是那位跳樓太太住的地方,等會兒我說的話,都是為了調查所需,事先告訴你,可別又胡亂髮脾氣喔。”夏昱人悄悄對小墨說。
“知道啦!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那麼容易發脾氣的嗎?”
是很容易。夏昱人在心裏暗道。
“……這間華廈是三房二廳二衛,最適合像你們這種新婚的小家庭:另外還有一間和室,平常可以當作休息的起居室,將來如果你們有了孩子,還可以改建成嬰兒房。
“兩位過來看,這是主卧房,空間很大,有十坪,房間和更衣室是分開的,而且緊連衛浴。”經紀人滔滔不絕地做介紹,邊打開浴室的門,對小墨微笑示意。
小墨先抬頭看看夏昱人,才順從地走入浴室。她看着被分開的淋浴間和圓型大浴缸,心想:這幢公寓真的不錯,如果今天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她和阿昱準備結婚,一起計畫未來,那該多好……其實不用這麼好的房子,只要阿昱的未來里有她……
“另外你看,這是廚房。”經紀人拉着她,又轉到另一角,“電視上那個櫻花廚具的廣告看過沒有?”她誇張地揮動雙手,比著廚房,“這一整套,真的是櫻花的喔,完全無縫隙,一隻蟑螂、老鼠都躲不進去的櫻花廚具。我們額外贈送的喔。”
小墨一個勁她微笑,笑容在不自覺中多了一絲苦澀,一點傷感。
“總之,現在買這房子真的很值得,總價本來九百五十萬,砍到現在只剩四百出頭。實建五十四坪,樓中樓格局,還附車位耶。而且位在市中心,緊鄰著超市、醫院、中小學,生活機能又便利。我跟你們保證,再沒有比這更便宜又好的房子了。”
“你覺得呢?”夏昱人輕聲問。
“是呀,太太,這房子很好了。買下來做為你們新婚生活的起點。”經紀人勸說,她從夏昱人溫和的態度判斷,最後下決定的,應該是這位嬌小、柔弱的太太。
她是很想。小墨深吸一口氣,依照約定,裝出遲疑的表情──
“這……可是我聽說這幢房子,”她緩慢靠近夏昱人,“鬧鬼耶。”
“鬧鬼?”夏昱人低頭相詢,邊抬手將她的身子攪靠在懷裏。
“嗯,”小墨垂下頭,微酡紅了臉。明知只是演戲,可是阿昱的溫柔、阿昱的懷抱,是她夢寐以求的。“我聽朋友說,之前有位太太在頂樓跳樓自殺。”
“哎呀!那是在八樓,有位太太因為和她先生感情太深,受不了先生先離她而去,一時想不開,才會從頂樓往下跳。”
“好恐怖!”小墨藉機更往夏昱人懷裏縮。
“不用擔心啦,頂樓已經加門上鎖,中庭也整個改過,現在就算你由樓上往下跳,也不會摔死。”
“整個改過?滿大的工程呢。”夏昱人沉吟問:“這件事鬧得很大嗎?”
“唔,在當時還真是喧騰一時,因為有位太太……你們來看,”她帶他們來到房子外面的走道,“海景一共有十五樓,一樓兩戶,每一樓格局都一樣,分AB兩戶,跳樓的那位太太住A8。另外住B8的太太堅持她看見了兇手。”
小墨適時地驚呼一聲,引得經紀人與致更高,更滔滔不絕:
“喏,就是這裏。那位太太說,她本來人在陽台上做運動,聽到呼地好大一聲,跑到走廊這近來探頭,結果看見她的鄰居摔在中庭里,她忙跑去按電梯,要下樓去看,就在電梯還沒有到之前,她看見安全梯那沒有條白影子閃過,可是等她跑過去,已經看不到人了。”經紀人繪聲繪影,說得好似親眼看見。
夏昱人微微沉吟。經紀人的說法和那位被判有精神病的太太的說詞有些出入,他該相信誰呢?
“可是她就一口咬定,她看見的那個白影子是兇手,還鬧到警局去。天知道,她到底看見什麼。你們看,電梯和安全梯之間的距離不算短喔,那個太太又是千度大近視。可是她這樣一叫開,就害我們生意很難做了。”
鬧上警局?那麼就應該留有記錄才對。“聽你說得好像你親眼看到了一樣。”
“哦,沒有啦,我也是聽說的。”
夏昱人諷刺一笑,正想再說什麼,行動電話突然響了。他放開小墨,伸手接起電話。
“喂,我是夏昱人。”
“老大,不好了!”虎仔的聲音傳來,急切而慌亂:“之前你不是要兄弟跟着謝香綺女士嗎?有消息傳來,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