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市立醫院。
手術室外的紅燈持續閃亮,像一條細細的繩索,不斷扯痛夏昱人的心。
可惡!為什麼小墨要替他擋刀?他寧願是自己被刺中。夏昱人又惱又氣,一面又懊悔自己不智。他太自大了!明知梅老是危險人物,卻放任他而不加約束。早將他綁牢或打昏,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錯就錯在他太自大、太自信、太愚蠢!
他萎靡地坐在長椅上,用手拉扯早已凌亂的頭髮,不時抬首,緊張地望向手術室的門。為什麼進去這麼久?難道小墨有危險了?想到這,他再也坐不住,站起身,煩躁地在長廊上踱步。
“老大?”虎仔遠遠走來,後面跟着滴滴,她一到就問:
“小墨呢?老大,小墨怎麼樣?!”
“哎呀,你先讓我說嘛,小墨又不會跑掉。”
“你知道什麼?!”滴滴氣惱地又推開虎仔,“梅登才不會跑掉。小墨流了那麼多血,我很怕她會出事。”
“放心啦,有老大在,什麼事也不會發生的。”
“你瞎啦!老大手上染了滿手的血,一個人身上流那麼多血,怎麼可能沒事!”她叫。
“我說沒事就沒事!”地也叫。
“你們兩個夠了沒有?!”夏昱人跳起來吼,“小墨還在裏面急救,你們還在這裏大吵大鬧?!”
他們雙雙被他的怒氣嚇住,獃獃地抬頭看他。
“老大──”他在生氣?“對不起。”好不可思議!
“我,”夏昱人深吸一口氣,穩定情緒,“很抱歉,是我不好。”
“老大,別這麼說,我們知道你也很緊張。”
夏昱人呼地又坐回去,神情萎靡不振。
虎仔和滴滴各自哇地驚嘆──
哇啊!頭一次看到老大這麼憔悴的模樣,看來小墨在他心裏還是有份量的。滴滴想。
哇塞!老大第一次吼叫耶!也是第一次失了意氣風發的氣勢,第一次這麼懊悔樣……好多的第一次,教人大開眼界。虎仔想。
他們對視一眼,開始你推我,我推你,商量著到底誰去安慰夏昱人。最後虎仔被推出來,只好硬著頭皮上前。
“呢,老大,那個……梅登已經全盤招供,目前押在局裏,擇日送法院審判。”
虎仔話說完后等了許久,卻等不到任何反應,他遲疑地抬頭,看到夏昱人一動也不動,痴痴望着手術室的門,大有門不開,他就不起來的堅決。虎仔抿抿嘴,回頭對滴滴攤開手,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氣氛一時有些僵持。滴滴嘆著氣,突然聽到一陣高跟鞋叩地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她扭頭去看,是英姐,她手裏捏著皮包,像一顆火車頭般,直向他們衝來。
“夏昱人!”她同時高聲叫着,“我聽說小墨受傷了?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說過會好好保護她?”她直問到他臉上去,“夏昱人,說話啊!你傻啦!”
夏昱人仍盯着手術室的門。
“臭小子!你──”
“英姐。”滴滴阻止地拉住她,“你先別激動,小墨還在做急救,事情也沒搞清楚,你先別急着怪他。”
“不怪他要怪誰?!他明明答應過我!”
“好了好了,你就小聲點,老大現在這個樣,也沒法和你談。你先冷靜下來,等手術結束再說。”
她看着夏昱人,皺緊眉頭。
“他是怎麼回事?才幾小時不見,好像一下老了十歲似的。”
滴滴苦笑,實在也說不上來。
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夏昱人虎地跳起來,速度之快教人訝異。
“怎麼樣?!她沒事了吧?”
“是的,手術進行得相當順利。傷患目前已經轉往普通病房,待麻醉藥效退後,她便會清醒。”
“謝謝。”滴滴接問:“我們現在可以去看她嗎?”
“當然可以,不過請保持安靜,不要打擾到其他病患休息。”
“是,謝謝醫生。”
夏昱人恍恍惚惚地轉身想走,卻被英姐從后拉住。
“等一下,既然小墨沒事了。那我要跟你談談。”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夏昱人一口回絕。
“臭小子!”英姐又氣又惱,威脅道:“我要說的事和你和小墨都有切身關係,不聽你會後悔的!”
夏昱人終於正眼看她。在今天以前,他從不識後悔兩字,但今天──他要把這兩個字牢牢記在心底,徹底改正自己自大、目中無人的狂妄態度,再不做出會今自己悔恨無窮的事來。
“有什麼事?”你在這兒說吧,我不想走太遠。”
“這件事,我要私下和你談。”英姐強調。
夏昱人一時猶豫難決,滴滴說道:
“老大,我看英姐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你就好好跟她談談。反正小墨也還沒醒過來,我和虎仔先過去看她就好了。”
“好吧。”夏昱人轉向英姐,說:“我們換個地方談。”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被風呼呼吹着,夏昱人恍然驚覺,原來冬天的腳步近了。他在販賣機里投了兩杯熱咖啡,然後和英姐兩個人手捧熱飲,迎著晚風,彼此對望。
夏昱人先開口:
“你說有重要事要和我談,就是像這樣眼不眨地瞪着我,恨不得能立時將我砍殺掉嗎?”
英姐調開目光,沉重地呼出一口氣。“對不起。我找你真的是有重要事,可是──”她咬一下唇,“可是我只要想到你對小墨做的事──”
夏昱人高高挑起眉。
“我就恨不得先給你頓好打!”
他摸摸鼻子,稍退一步。“我可以請問,罪名是什麼嗎?”
“你不知道?!”她眼睛瞠得好大,黑黑的瞳仁看來可怖。
他好像真的做錯事了?夏昱人皺緊眉頭,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我承認,這回辦案有些疏失,讓小墨介入太深,還導致她身受重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你要因為這個怪罪我,我無話可話。”
“當然!小墨會受傷都是因為你!你──臭小子!你故意的對不對?!故意誤導我,讓我忘記原來要說的話!”英姐氣呼呼地瞪他。
夏昱人感到啼笑皆非。自己先誤會了,再來冤怪別人不是,這種想法根本是倒騎驢子,本末倒置了嘛。他在心裏嘀咕,嘴上恭敬的賠不是。
“是,不好意思。那麼,你想說的話,是什麼呢?”
“是──”英姐只發出一個音就頗住了。
夏昱人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是沒有辦法說明的秘密。”
“唉,其實是小墨,對!就是小墨,她一直不肯讓我問你,可是這種事,總要問清楚了才痛快,畢竟──你說是不是?”
上帝!救救他吧。“是。”
“對嘛!感情這種事,本來就要處理得乾淨,早問早了斷,早解脫。”
感情。夏昱人咀嚼這兩個字。
“而且我看小墨這次為你受這麼重的傷,”她搖著頭,憂心忡忡,“再拖下去,下一回她為了你,說不定連命都要丟掉了。”
“英姐,”夏昱人慎重地申明:“這次意外全是我的錯。可是,我以我的生命起誓,絕沒有第二次。在我有生之年,會盡全力保護小墨,不再使她受到絲毫傷害。”
她斜睨着他。“小墨是你很重要的人?”
“當然!她是我的哥兒們,重要性不亞於我的家人。”
他以為英姐會很感動,結果她卻嘆了一口更大的氣。
“我開始明白小墨為何要阻止我了。”她不管夏昱人瞪大的眼睛,自顧自地嘆氣,“真是十足十的感情白痴,沒得救了。天!我開始可憐小墨了。”
“喂,侮辱人也得說得具體點、清楚些好嗎?”
“咦?不錯嘛,你還聽得出我在侮辱你。”
夏昱人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喂,你上哪去啊?”
“你要說的事,小墨也知道吧,我直接去問她就成了,何苦在這裏讓你耍猴戲。”
“喂喂!等等等一下!”英姐慌張地硬扯住他,“你不能告訴小墨……天啊!你不能提到我!不是!你要跟小墨說是你自己頓悟的。對對!是你自己開竅的。你要這麼跟小墨說,知道嗎?”
“知道,是我自己想通的。那,到底是什麼事?”夏昱人不耐地問。
“好啦!”英姐甩開他的手,整整儀容,“我現在不是要說了嗎,沒耐心的臭小子!”
夏昱人交疊起雙手,抱在胸前,等著。
“咳,”英姐清了下喉嚨,“我先問你啊,那個……你和小墨認識多久了?你記得嗎?”
他蹙一下眉,“十多年了,大概有十二年了吧。”
“正確來說,是十一年四個月又八天。加上今天,你們認識至今,共十一年四個月又九天。”
夏昱人驚奇地看着她。
“欸,別誤會啊,我對你可沒意思。”
“我知道。記得這麼清楚的是小墨吧,她是偶然間跟你提起的。奇怪,她記這麼清楚做什麼?是想替我作壽?還是想慶祝我們認識超過十年?”
英姐陰沉沉盯着他,慢吞吞地說:“你實在非常、非常聰明。”
“謝謝。”
“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X○※☆$……
“你猜的半點沒錯,記得牢牢的人是小墨。我想,不只是日子,她把你們認識這些年來,所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全都銘記在心了。”
夏昱人慢慢轉頭正視她,一向澄澈的眼睜頭一回透出了迷惘、透出了不解。他眼不眨地盯着她,不言不動。
“你知道小墨是為了什麼這樣做嗎?”英姐沉重地嘆息,“女人是感情的動物,她們會收集年少時與情人間的點滴甜蜜,藏在記憶心房最深的盒子裏,留待老年再細細緬懷。”
他站着,還是盯着她看。
“小墨就是用這種心情收藏你們之間的回憶。”英姐抬頭恨恨瞪着他,叫:
“她愛你!夏昱人。這些年來,小墨身邊來來去去只有你一個男人,她用整個心竅在愛你,而你居然連最起碼的感受力都沒有,一勁兒喊小墨是你的哥兒們!”
夏昱人張張嘴巴,但沒發出聲音來。
“你不知道你只把小墨當朋友的笨蛋行徑對她傷害有多深!”英姐又對他瞪瞪眼睛。“其實這兩年,艾爸爸和艾媽媽一直透過我,想替小墨介紹男朋友,每回都弄得我不知該如何好。來醫院看小墨前,我才剛和兩老通過電話,我都不敢讓他們知道小墨受傷的事,要不他們會立刻從南部趕上來。”
英姐睨他一眼,續道:“愛上一個食古不化的笨木頭,我真替小墨不值,如果她願意放棄就好了……唉!總之,今天我要替小墨問清楚,夏昱人,你到底對小墨有沒有情?”
他站着,沒有說話。
英姐歪著頭看他,又伸手推他。
“怎麼搞的!臭小子,你怎麼一副痴痴獃呆的模樣?快點說,你愛不愛小墨?假如你不愛,你就走吧,永遠別出現在她面前。”
夏昱人還是一副蠢樣,沒有反應。
“夏昱人!”英姐叫道,重重擰他一把,“臭小子,說話啊!”
“哎呀!”夏昱人痛叫一聲,好像突然回神似的盯着英姐,“你做什麼?”
“我在問你,你到底愛不愛小墨?”
“小墨……”他夢噫似地喃喃。
“夏昱──”她尖銳的叫聲突然頓住,因為夏昱人猛地立在她面前,害她被他瞠大的眼嚇了一跳。
“你說小墨愛我?”
“她當然愛你!”英姐不耐地叫,對他的態度又氣又煩,“愛你怕不有十年之久了。”
“小墨愛我、愛我……”他搖頭晃腦地說,慢吞吞轉身往前走,“愛我……”
“對!那你到底──喂!夏昱人?”
他根本不管她的叫喚,一勁兒往前走。
“夏昱人,你要去哪裏?你還沒回答我……夏昱人!”
“小墨愛我、愛我……”他邊喃語,邊沿着長廊走,一下子就走得無影無蹤。
英姐看得傻眼,怔在當場,好半晌才回神。
“他是怎麼回事?該死!難道他嚇傻了?”
夏昱人沿着醫院的長廊不斷往前走,記憶也隨著腳步慢慢回溯,想起了他和小墨相知相伴的過去。
小墨為他擋刀、小墨為他準備熱茶、小墨為他打毛線衣……夏昱人恍然地摸著身上的毛衣。小墨為他做過很多事,他們之間比老朋友還要熟稔,許多時候,連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小墨替他買來的。
他不是沒有感覺,他當然知道小墨為他花很多心血;她還時常在他耳邊碎碎念,說警察的工作太危險,要他轉行之類。
夏昱人扯動模糊的笑,下意識地整理衣服上的褶痕和紊亂。
小墨對他了解許多,他對小墨的了解也不少。
他知道她是個賢妻良母,她做得一手好菜,也打得一手好毛線,每年圍巾、毛衣軟帽之類,她都會打來給他。他還知道她有些小迷糊,常常上了鎖,卻把鑰匙遺留在屋內。他最喜歡看她睡着時無邪的睡顏,唇邊帶著微微笑意,好似正作著令人遐想的美夢。嗯,現在回想起來,她說不定正夢見了他,呵!
英姐說,他們認識多久,小墨就愛了他多久。他從十六歲認識小墨到今天,快有十二個年頭了。
小墨愛了他十幾年!夏昱人輕快地踏着腳步。愛他!愛他……
“呵呵!”最後他仰頭對著黝黑的天空哈哈大笑。
“先生?”
“咦?”
“對不起,先生,”值班護士站在他面前,皺眉盯着他,“已經很晚了,請保持安靜。”
“喔,我知道了。抱歉,我是想到開心的事,剋制不住。”夏昱人眉開眼笑地對她說:“天氣很好,是吧?”
“呃。”
“啦啦……”
他高高興興地走了,護士呆楞,繼而懷疑地看着烏雲重重掩蓋的夜空。天氣很好?她微搖頭。瘋子!
夏昱人重新踏着輕快的腳步,他是真的覺得天氣很好,他的心歡喜地在唱歌。
“啦啦啦……”愛他、愛他、愛他……
曙色趕走黑暗,天慢慢亮了。
小墨陷在深沉的夢境裏,為著夏昱人擔心受怕。
約談、挾持、談判、反目、刀子……
“阿昱,危險!”
她在夢境中尖叫,以為自己聲音很大,其實只是微弱的呻吟。
“唔。”她再一次挪動身子,牽動傷口,發出模糊慘叫。
“真是夠了。”
有人壓住她
“躺好,別動!”
有人威脅她?梅老!
“嚇!”小墨突然醒過來,驚疑地眨眨眼,“……阿昱。”
“是我。”夏昱人沒好氣地,手堅持地擺在她身上。“你那是什麼表情?以為見鬼啦?”
“阿昱……”她再眨眨眼,還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梅、梅壞蛋呢?”
夏昱人笑了聲。“早關進牢裏,等待判決了。”
“喔。”她鬆了一口氣,突地又想起那把亮晃晃的刀。“阿昱!”她急切地伸手想查看他。“阿昱,你──”
“嘿!別動,我叫你別動,別動!”夏昱人急忙壓好她,左手按她肩,右手接她手,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阿昱,你、你的傷?”
“我沒受傷。你別動!”他氣結道,整個身子傾前去制止她妄動。
“喔,沒受傷就好。”她的身子癱軟下來。
“你……”他惡聲惡氣地指着她腹部的傷。“受傷的是你,笨蛋!你躺好,不許亂動!”
“唔。”
夏昱人不放心地站起身,快速走到床尾,幫她把床頭調高,又走回原地坐好。
小墨睨着他難看至極的臉色,小聲問:“阿昱,你在生氣啊?”
“你還看得出來啊?”
“怎麼看不出來,”她嘀咕:“你嘴巴嘟得都可以吊三斤豬肉了。”
“哼!”他撇開頭去。只要想到小墨中刀倒地、鮮血泉涌的情景,他的心就一陣揪痛一陣慌。這種心驚膽顫的感覺,他說什麼也不願再經歷。
“好啦,你就不要生氣了嘛。”小墨拉着他的手搖晃,撒嬌地說:“愛生氣的人容易老喔。”
“嘿嘿。”夏昱人抓住她,將她整個人固定在床上。“別玩了,你是傷患耶,等會兒動到傷口,再哭爹喊娘的,我可不管。”
“人家才沒,而且你絕不會不管我的,我知道阿昱最關心我了。”她說,甜甜蜜蜜笑着。
“是嗎?”夏昱人慢吞吞地間:“你是篤定我會救你,所以才肆無忌憚地枉顧我的警告?”
“不!”小墨猛地搖頭,差點又不聽勸告地扯動傷口,“不是這樣,我絕沒有故意為難你的意思!”
“那你為什麼還約梅老出去?你明明答應過!”他憤慨地間。
“對不起。”小墨低垂著頭,幽幽道:“我只是想幫忙。我以為我可以的,我沒想到梅老有那麼精湛的武術。我很抱歉給你帶來麻煩。”
“你在說什麼!”夏昱人皺眉道:“我又沒有怪你,只是──只是,我真的好害怕、怕你會就這樣離開我。”
“阿昱!”小墨大大震動了。他為什麼這樣說?
他不自在地轉開頭,輕咳了聲,“你還記得高二那年,那個向你告白、卻突然轉學的黃振中嗎?”
“嘎?”小墨有些錯愕,怎麼話題突然轉到這兒來了?“記得啊,那個黃振中,你不說我還有點忘記他的名字。”她莫名其妙地說:“他也很奇怪,攔在路上跟我表白,還跟我說拜拜明天見。結果老師隔天就對全班同學宣佈他不來了,我還在想他是不是有神經病。不過,阿昱,原來你也認識他啊?”
“事實上,是我去威脅他,叫他不準追求你。”他看着小墨慢慢瞠大的瞳仁,緩聲說:“他被我嚇到,才轉學的。”
“你、你說……怎麼會……”
“是真的。”夏昱人抿抿唇,心想快刀斬亂麻,索性一次說個明白:“還有你大一那年,那個叫什麼華的,你說他到你繫上,當眾說要追你。我很生氣,等在校門口,找他出去打了一架,我贏了!”他宣佈,有點好笑地看着她錯愕疑呆的表情。
“你不記得嗎?我還挂彩回去找你包紮。你後來告訴我,他一見到你就好像老鼠看到貓一樣。我想,他也有點被我嚇到了。”
小墨真是人震驚了,微張著口,獃獃楞楞的。
“嘿。”夏昱人伸手輕推她。
她呻吟似地輕喃:“……不可能,你不會……你不是……天啊!你真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最後叫。
夏昱人聳一下肩,“是你先開始的啊,我不過有樣學樣罷了,”再小聲承認:“當然,我的做法比你激烈多了。”
“我先開始?”小墨叫,看他的眼神好似他頭上突然長角,變成怪物了。
“你不記得?”他憤憤不平地:“就是我十八歲的生日派對上,我看見你伸腳跘倒了鄭妃麗,害她當眾出糗。”
小墨突然低下頭。“你有看見啊?”
“嗯。本來我還很奇怪,以為她是哪裏得罪了你,所以你才處處跟她作對;可是仔細去回想,我才發現,你是因為她跟我親近才敵視她,我當時真的很納悶。不過既然你不喜歡,我後來也就沒再交女朋友。”
鄭妃麗,她長得好看,功課又好,是阿昱第一個女朋友,也是她青澀歲月里唯一的敵人。她把她當成敵人,會使小性子、千方百計不讓她靠近阿昱,後來她真的和阿昱分手,而她也體認到自己的幼稚,沒再這麼做(也可能是沒機會,夏昱人不曾再交女朋友)。卻沒想到阿昱把她當時的幼稚行為都看在眼底了。天啊!丟臉死了!小墨低着頭,始終沒有抬起來。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來,我們是用相同的心情在做同樣的事。”
相同的心情?小墨眨眨眼。
“小墨,抬起頭來,”夏昱人伸手扶正她的下巴。“抬頭看着我。”
她被動地抬頭,驚疑地看着他。阿昱的眼睛亮晶晶地清明有神,表情堅毅穩定,她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好似有滿溢的喜悅,追不及待要與人分享般,臉上散發的光輝教人動容。
“小墨,我愛你。”
阿昱好像在唱歌……不是!喔,她可不可以掏凈耳朵,再聽一遍?
“我很早就發現自己愛上你,可是我沒有勇氣說,只好說你是我最親密的哥兒們,這是託詞,因為我怕失去你。”他凝視着她眼底恍然的笑意,聲音輕緩:“是的,相同的心情。盲目,讓我們把時間浪費在捉迷藏上。可是因為梅老,天主保佑他,我開始明白時間的重要性,人世無常,我要把握住,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告訴你,讓你知道,我愛你。”
“阿昱……”小墨頭聲喚,淚不自覺落下來。
“別哭。”他皺眉道:“該不會以後每回我說愛你,你都哭吧?”
“阿昱!”她叫,急切地想表示什麼,挺身,再痛叫着躺回去,“哎喲!”
“笨蛋!”夏昱人接住她的身子,大罵道:“你是笨蛋啊?我不是叫你別動嘛!”
氣氛一下全破壞掉了。
“傷口搞不好又裂開了,我找醫生來。”
“喔。”小墨先是懊惱自己的莽撞,跟着突地恍然大悟。咬呀!傻瓜!她真是傻瓜,這樣的斥責她聽了十幾年,怎麼還聽不出其中蘊含的切切情意呢?“不,不要找醫生,我沒關係,只要你抱着我。”
“你……欸。”夏昱人大大嘆口氣,輕輕環抱着她,在她耳邊訴說:“我愛你,真的,從好久、好久以前。”
小墨的聲音更輕:“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