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輕風吃了安胎藥,又休息了幾天後,身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可是李尋玉卻越來越悶悶不樂。
原本白輕風不准他碰她,至少還願意跳舞給他看,可是現在她有身孕的消息傳出后,所有稍微激烈一點的行為便全部被禁止了,連她要出門看個戲都不準騎馬,得用轎子抬着出去,更別說跳舞了。
沒舞可以看,也沒女人可以抱,成天抱着琵琶他也煩了,於是他開始想念起逛青樓舞坊的日子。
他本來就不是個安於室的人,雖然他說過音律、舞蹈、女人這三項只要一項便能滿足他,但是每天都吃同一道菜也會膩的啊!
加上他又正值青壯,滿身精力卻無處發泄,憋得他成天衷聲嘆氣。
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了,趁着齊王爺與皇帝去東郊狩獵時,他偷偷溜出了齊王府。
他前腳才出門,一個小僮便馬上跑去告訴白輕風。
白輕風聽了后只是點點頭,沒說什麼,賞了幾文錢給那名小僮就要他下去了。
這男人終於忍不住了吧?
也虧他忍了這麼久,兩個多月了,都沒見他出過王府一次,看在他那麼盡心扮演她相公的份上,她就讓他好好玩一次好了。
想是這樣想,可是一想到李尋玉去門去找別的女人,她心裏還是隱隱有着妒意。
她什麼時候變得在乎起這個花花公子了?
她的心裏不是一直只有靳哥哥的嗎?
可是……每每想到她動了胎氣那天,李尋玉在她身邊的溫言安慰及令人心安的擁抱,她的一顆心便不知不覺地偏向了他。
尤其她現在還懷着他的孩子哪……
難道他不會想要多留在她身邊陪她嗎?
左想右想,她實在忍不下,還是偷偷換了男裝,跟着溜出齊王府。
★★★
一來到東門大街上,李尋玉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天啊!不過短短兩個多月,他卻覺得已經有十年沒來過這兒一樣。
他滿足地深呼吸一口,然後熟門熟路地走向羽樂樓。
才一踏進羽樂樓的大門,容嬤嬤便驚訝地大喊:“哎喲!看看是誰來了!是李家三公子呢!喔,不!現在應該稱您一聲姑爺啦!聽說您兩個多月前才人贅到齊王府哪!這會兒怎麼有空來我們這兒逛哪?”
李尋玉翻了翻白眼,他知道他入贅的消息早就傳遍了蘇州的大街小巷,但也沒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嚷嚷吧?
想他李尋玉號稱風流多情,突然成親就已經夠窩囊了,而且他還不是娶親,是入贅,入贅啊!他可是被硬架着“嫁”進齊王府,這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他也不喜歡人家刻意提起。
“綠雪呢?非玉呢?叫她們出來見客埃”李尋玉揮揮手,要容嬤嬤去找這兩位姑娘來。
只見容嬤嬤露出為難的臉色,“姑爺啊,您就行行好吧,現在人人都知道您是齊王府的人,齊王爺這人素來嚴謹,要是他知道您成親后還來我們羽樂樓混,怕不氣得拆了這兒呢!”
“怎麼?容嬤嬤,你什麼時候開始擋起財路來了?”李尋玉伸手往懷裏一探,拿出三張銀票,“六百兩,要不要?我只是在王府里悶得慌,想要出來看看人家跳舞而已。”
“六百兩?”容嬤嬤的眼睛裏都是銀光閃閃的銀子了,“可是……”
可是齊王府她真的惹不起啊!
但是六百兩又真的好吸引人哪……
就在容嬤嬤好生為難之際,樓上突然有個銀針般的嬌柔女聲響起。
“喲喲喲,瞧瞧這是誰呀?這不是李家的三公子嗎……喔,對了,您已經不是李家的人了!您不是上個月才剛入贅齊王府嗎?真沒想到堂堂的李公子居然會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入贅哪,呵呵……”
李尋玉不用抬頭瞧也知道,說話這麼尖酸的只有一個人。
“我的好如玉,過去的事情何必太在意呢?難得我今日有空過來,何不跳支‘綠腰’給我瞧瞧?”
顏如玉心裏暗哼一聲,這死男人,怎麼激他都不會生氣嗎?
當初她可是當眾賞了他一巴掌耶,怎麼今日他還能心平氣和,甚至笑嘻嘻地要求她跳舞給他看?
這男人到底有沒有心肝啊?
眼見激將法不成,顏如玉也懶得再擺出嫵媚容顏,她輕輕哼了一聲,“不跳,姑娘今日心情不佳,不跳。”
“七百兩?”
“不跳。”
“八百兩?”
“不跳!不跳不跳不跳!”
“一千兩!”
“跳!”
喊出這聲“跳”的不是顏如玉,而是在一旁的容嬤嬤。
一千兩耶!她羽樂樓三個月也不過就賺這麼多!
如今只要顏如玉跳一支舞就能賺到,不跳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嬤嬤!”顏如玉氣得柳眉倒豎。
“唉唉唉,乖女兒,別生氣。”容嬤嬤趕緊走到顏如玉身旁,在她耳邊說起悄悄話。
“跳支舞就賺一千兩哪!乖女兒,到時候我們五五分帳,你五百,我五百,這剩下的半個月你不接客我都不反對。”
“嬤嬤,問題不在這兒啊!”顏如玉捏了捏容嬤嬤的手,“他現在可是齊王府的人啊,齊王爺有多可怕,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被齊王爺知道了他跑來我們這兒,他不氣得把羽樂摟給拆了才怪。”
“只是一支舞而已嘛,又沒有陪他上床,沒關係、沒關係。”容嬤嬤的腦袋裏已經堆滿了銀子,根本沒心思去想其他事情。
“可是……”
“別可是了,上次你摔壞我古董花瓶的錢,你也甭賠了,跳支舞給李公子看就行了,好不好?”
“我……”顏如玉待還要解釋,容嬤嬤已經把她推向舞閣。
顏如玉滿臉心不甘情不願地進了舞閣。”
“我說李公子礙…”為了這一千兩,容嬤嬤使勁討好李尋玉,“您就先稍待一會兒吧,如玉馬上就好,她的‘綠腰’跳得可真好,包您看了滿意!”
李尋玉只是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
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這“綠腰”為女子獨舞,向來以琵琶伴奏,舞者必須腰肢纖細,方能表演出柔弱嬌美的身段。
只見顏如玉身穿翠色長袖舞衣及長裙,舞姿輕盈,疾徐變化。有時候像翡翠在百花間戲耍,有時又像游魚在水中舞動。長袖一低一回,如蓮花出浪,長被飛舉時又如急風攪雪,隨着節奏的加快,身段纖細的顏如玉似要凌空飛起,如同仙女一般。
照理說這般優雅精採的舞蹈,又是由顏如玉這樣的大美人來表演,應該會看得盡興才對,但李尋玉卻越看越沒勁,總覺得她跳起舞來軟綿綿的,一點勁都沒有,看得他也沒勁了,還差點睡著了。
一曲跳罷,顏如玉嬌喘吁吁地停下,正等着讚賞,卻不料聽到李尋玉的打鼾聲。
這個天殺的臭男人居然睡著了?!
她跳得這麼認真、這麼努力,多少男人想看她跳這支舞還得排隊排上兩個月,他居然能看到睡着?
這男人是不是有問題啊?
“李尋玉!”這時她也顧不得自己的形象了,氣呼呼地走到睡着的男人面前,當著他的面大吼:“李尋玉,你居然敢給我睡著了!你知不知道蘇州城內有多少人排隊等着看我跳舞啊?我今日給你面子,你居然給我睡著了!你—一你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啊!”
睡眼惺忪的李尋玉揉揉眼睛,不慌不忙地說:“我當然是男人啦!”
是男人怎麼會看她跳舞看到睡着?難道是她已經沒有了吸引男人的魅力嗎?
一想到此,顏如玉臉色馬上一變。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向來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所以絕對不是她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這個良男人!
“舞我跳完了,你也看夠了,現在你可以滾了吧!”顏如玉已經氣得忘了李尋玉可是花錢的大爺,她居然直接下逐客令。
沒想到李尋玉倒也不生氣,他只是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了顏如玉一眼后,才慢慢走出舞閣。
“哎,李公子,怎麼樣?如玉跳得可好?”容嬤嬤一見他出來,馬上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
“還可以。”
容嬤嬤聽他這麼說,下巴都快掉了下來。
還、可、以?
他竟然說她寶貝女兒如玉的舞還可以?
要知道全蘇州有多少男人等着想看顏如玉跳舞都等不到,要不是他花錢特別大方,哪有這個機會插隊阿?
可是他居然這麼不賞光,只說還可以?
這李尋玉是不是成了親就成了妻管嚴,還是腦袋有問題?
“敢問……是我們家如玉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容嬤嬤小心翼翼地問。
“也沒有,只是她跳的舞未免太軟綿綿了,讓人看得沒勁。”
此話一出,容嬤嬤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軟綿綿?女子絕大部分只習軟舞,除了讓身段柔軟外,不外乎是利用柔軟嫵媚的舞姿來吸引男人的目光,身段越軟表示舞技越好,既然李尋玉都說顏如玉跳得軟,為什麼又嫌她沒勁?
李尋玉見了她的表情,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笑了一下,自己都覺得納悶。
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裏已經看不進別的女人的舞姿了?
齊王爺壽宴那天,白輕風跳的那段劍舞,至今仍探深留在他的腦海里。
他自小觀舞習舞,從沒見過有女子能將劍舞跳得這麼激昂動人,他還記得他手上的琵琶聲越來越快,風兒卻依然能跟着他的節奏,絲毫不緩,動人的身段在劍光環繞下散發出逼人的英氣,看得他血脈憤張,差點忍不住當場就要拋下琵琶上前狠狠擁住他的娘子。
他的娘子礙…
是自己的錯覺嗎?
那日劍舞過後,風兒瞧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以前總是帶着戒備,甚至有些不屑,但近日來她望着他的眼光竟有些依戀和不舍……
這是真的嗎?還是只是他自作多情?
他們有可能假戲真做嗎?
李尋玉苦笑了一下,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就算李家再富有,他畢竟只是個弔兒郎當的平民百姓,堂堂齊王府的小郡主又怎麼會真的看上他?
唉,還是別再想這些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要緊,既然羽樂樓沒他想要的樂子,那他就去舞坊看舞妓跳舞好了。
於是李尋玉又轉往舞坊,這一待便待到了傍晚才回齊王府。
★★★
一回到王府,李尋玉就見到白輕風神色有些鬱悶地坐在花園裏,不吭一聲。
“娘子,你怎麼了?何事讓你煩心?”出去溜達了一整天,他有些心虛,是以見到白輕風時語聲特別溫柔。
白輕風懶懶地瞪了他一眼,“沒事。”
“沒事?沒事的話何必一個人坐在花園裏發悶?”
“我想一個人靜靜。”
“是嗎?”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麼,李尋玉也不好再追問,“那我就不打擾娘子了。”
他轉身正要走,白輕風卻喊住他。
“你很喜歡看人家跳舞?”
“是啊!”說到他有興趣的話題,李尋玉的精神一振,“我從小就喜歡看女子跳舞,綠腰、前溪舞、春鶯囀、凌波曲、菩薩蠻、火鳳、羽衣舞……各式各樣的舞蹈我都喜歡看,幾年前我還迷上了胡旋舞,當時還差點和一個胡女私奔呢。”
“那……那你最喜歡看哪一種?”
“我都喜歡。”李尋玉對自己的“博愛”感到相當得意。
白輕風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既然都喜歡,為什麼他今日在羽樂樓里卻看人家跳綠腰看得睡著了?
他是不是在說謊?
但是她又不好問出來,因為一問,李尋玉就知道今日她偷偷跟蹤他了。
“總有最喜歡的吧?”
“嗯……最喜歡的嘛……”李尋玉難得很認真地思考起來。
他把這些舞曲在腦海里重新上讀一次,他閉着眼,一副沉思中的模樣,連白輕風都不敢打擾他。
“最喜歡的……大概就是娘子你跳的劍舞了。”他突然張開眼,微笑着對白輕風這麼說。
“真的?”她高興地笑了起來,臉頰上的小酒窩着隱若現,更襯出她尚存的一些孩子氣,“你真的最喜歡我跳的劍舞?”
“是阿,娘子跳的劍舞矯健而不流於剛強,婉轉卻不流於軟弱,一舉手一沒足皆充滿英氣,再配上改良過的軍裝,要是娘子在大軍開戰前能跳上這一段劍舞,想必更能振奮軍心。”
“真的?”她從來沒有覺得這樣開心過呢!
從小她就什麼都學不好,只是因為她是小郡主,沒人敢嫌她,學針線卻把自己的手扎得滿是傷口,學彈琴卻硬生生把琴弦給彈斷,學武功卻因為不專心,到現在她的功夫雖然足以自保,但根本打不贏人家,至於騎馬射箭……雖然她很有興趣,但自從她有次隨着父親與當時的皇太子去東郊狩獵,不小心一箭射斷皇太子的韁繩后,父親從此嚴令禁止她再玩弓弄箭。
當初學劍舞的時候,一開始她也是嫌辛苦,同樣的動作跳了千百次,李尋玉卻總是不滿意。她好幾次扔下劍嚷着說不跳了,也都是他好言相勸,她這才接捺住性於繼續跳下去。
想來要不是李尋玉在旁,她恐怕也不會將劍舞跳得這麼好吧?
只是她不知道,李尋玉對她如此,只是單純地因為對舞蹈的喜愛?還是因為其他的因素?
譬如說……因為是她?
白輕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喜歡看我跳舞?如果是的話,你教我其他的舞,我再跳給你看好不好?”
李尋玉愣了一下。
風兒為什麼突然這麼想討好他?
他的確是很喜歡看她跳舞,但……她也只適合跳劍舞吧?
跳綠腰?不行,她現在身子有孕,腰肢太粗,扭起來不好看,也太吃力了,而且綠腰講究的是身段柔軟,舞姿似欲投懷送抱,堂堂小郡主跳這種舞蹈實在是不適合啊!
跳火風?也不行,那可是手上要拿着火把的,要是燒壞了她一根頭髮,齊王爺不殺了他才怪!
跳羽衣舞?也不行,他早摸清風兒的個性,要她拿劍耍沒問題,要她甩着長袖耍,不消幾刻袖子就會纏在她身上吧?
跳菩薩蠻?這也不好,舞步太繁複,又重下盤,她現在有孕在身,萬一下盤一個不穩摔了跤,他可不敢想像那後果。
這不行,那也不行,李尋玉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有哪些舞曲能教白輕風。
“怎麼了?不行嗎?”她有些失望地問。
李尋玉看着她的模樣,覺得她不過是個渴求關懷與愛情的小女人罷了,再潑辣、再蠻橫,也只是因為缺乏安全感吧?
不知怎地,胸口泛出一股溫柔,他用手背輕輕撫着白輕風柔嫩的臉頰,“不是,是我的娘子太獨特了,這些尋常的舞曲哪配得上你。”
白輕風突地紅了臉,慌忙低下頭。
奇怪,她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一聽他這麼說就心口跳個不停?
李尋玉也看得呆了,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白輕風突然一把推開他,羞紅着臉快步走出花園。
他愣愣地看着她慌張離去的背影,心裏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然而他卻不知道,在花園的某個角落,有雙如鷹般銳利的眼,將他倆剛才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