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雙晶黑銳利的眼眸,不需她多加尋覓便輕易地佔據她所有的視線。蘇子嬙在看見莫中耀對自己投射過來的目光時,僅是拘謹地回以一笑,勾住於孟非的臂彎,往人群聚集過去。那是一種逃避,以為藉由人群的包圍便能保護自己的心,不讓思緒被人看穿。
“子嬙,我不知道你也喜歡湊熱鬧。”於孟非對她露齒一笑,以為第一次參與這種聚會的蘇子嬙對聚集在一塊兒的選手所談論的話題感到有趣,因此才會往會場中心的人群走去。
“沒想到我也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吧?”順着於孟非的語氣,她故作姿態地回應着,刻意在莫中耀面前表現出自在的神態,也藉此消除於孟非的疑慮。
“美麗的女人是不會寂寞的,尤其是擁有如此出色外貌和表現的你。”
於盂非低下頭,在蘇子嬙的耳邊細語着。在人後,他和蘇子嬙的關係再單純不過,但是在人前,蘇子嬙從來不避嫌地和他有較為親昵的表現。因為,他是她的擋箭牌,他被她“利用”來阻止那些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的男子。雖說是“利用”,但他卻顯得十分自得其樂。
“是嗎?”她淡淡地回以一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在別人的眼中,也許她真的是美麗的。然而,在莫中耀的眼裏呢?這些年來,她的確有所轉變,不論是外在的或是內在的。當年她將對他的純純戀慕潛藏在心底,惟一能做的也僅是在一旁看着他、跟隨他學習一切,像只小麻雀般在他身邊說著話,企圖吸引他的注意。那時的她才十八歲呀!對愛情有所憧憬,但卻不知該如何表達。也許,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已經蛻變成人人眼中那捉不着的美麗蝴蝶,然而,卻依然眷戀着她心中那惟一的花朵。
“他們就是這次比賽獲得優等獎項的選手,是嗎?”忽然有人在她和於孟非的身後私語。蘇子嬙和於孟非兩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未有任何的表達與回應。
“我聽說他們不僅是舞台上極為優秀的一對,私底下還是男女朋友。”即使音調十分小聲,不過,若是有心去傾聽,還是能夠聽得見他們的話的。
蘇子嬙聽完了這句話后,依然一笑置之,搖了搖頭。這隻表示於孟非護花使者的任務執行得十分徹底,他們倆共同製造出來的假象的確沒有令人質疑的地方。
“若不是男女朋友就不會有那麼好的默契。在這個圈子裏,從舞伴為情侶的例子比比皆是,何況他們看起來那麼相稱。我們不也是一樣嗎?”
蘇子嬙輕轉過頭,看見那對說話的男女,大方地對他們展露一個笑臉。眼前的那對男女應該不是這次參加比賽的選手。記憶的盒子在腦海中逐漸開啟,搜尋到這對男女的面孔。五六年過去了,沒想到他們的外貌看起來依然和過去一般,並無多大的轉變。也許練舞的人老化的速度比一般人緩慢許多吧!現在他們的年紀應該也有五十歲了,不過,歲月的流逝似乎並未在他們的容貌上留下多少痕迹。
“書容,你不覺得她……”
“很像……像子嬙!”何書容看見蘇子嬙轉過身,再加上丈夫的提醒,便輕易地喚出了她的名字。
既然被認出來了,蘇子嬙也不好立在原地而不過去和他們寒暄幾句,何況當初自己也曾是莫伯伯的學生。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但亦師亦友的相處模式也足以讓彼此在腦海中留下難忘的記憶。
“莫伯伯、莫伯母……”
她放開於孟非,並未引領他一同走向眼前那對和善的夫妻檔。於孟非明白蘇子嬙不想讓他們之間有所接觸,於是給予她自由的空間,不再跟隨左右;他向服務生要了一杯紅色的雞尾酒,站在遠處看着他們相談甚歡的模樣。蘇子嬙靠近他們夫妻時,便各自給予他們一個擁抱。從他們的行徑看來,似乎和她很熟悉。
當然,他對這對夫妻並非全無印象。他知道他們偶爾會客串評委,是南部國標會的總理事。當然,在每回國標舞競賽時,通常都會看見這對伉儷的身影。他們還擁有一對出色的兒女,年紀和他和蘇子嬙相仿,不過卻已在國標舞界佔有一席之地,是對外比賽時首推的出國代表隊,也是極為優秀的姐弟檔。他們雖然年輕,但卓越的舞技已得到許多的認同,且已經奪下了不少的獎項。
蘇子嬙和他們之間的熟稔程度卻是隨時隨地陪伴在她身邊的自己所無法理解的。他從來未曾聽說蘇子嬙認識他們夫妻,也不知道他們過去有多少的牽連。這是他和蘇子嬙第三次參加這種各國精英雲集的比賽,之前她一直不願參加任何的慶功宴,難道就是害怕遇見熟人的原故嗎?
他的腦海中不禁打上了問號,對蘇子嬙始終不肯面對同儕團體的動機開始產生了過去未曾有過的疑惑。
而蘇子嬙在離開於孟非的身邊之後,技巧性地要求莫氏夫婦往人較少的角落移去,主要是希望選擇一個僻靜的小角落,躲開於孟非關注的視線範圍。她不希望讓他知道得太多。一切有關於孟非未曾接觸的過去,她都不希望讓他了解太多,因為那是她一直不願敞開胸懷接受他所付出的情感的緣由。
“子嬙,真想不到會是你。今天下午,我和書容便一直注意着今天這一對獲得優等獎的新秀。不過,那時距離太遠,居然沒認出你來。”莫濟琛露出溫藹、和煦的笑容看着多年未見的得意門生。沒想到蘇子嬙在離開學校之後,依然執着地往這條舞蹈路線走來,甚至能參與這種國際性的比賽。即使她今天沒有得到任何的獎項,也值得他欣慰了。
“你的男伴應該和你搭檔有一段時間了吧?你們倆的默契和中耀、瑤雙兩人有得比喔!”
瑤雙應該就是今天下午看見的那個女子吧?
蘇子嬙雖然心底對那女孩的身份存有好奇,不過,善於掩飾的她並未立刻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提出疑問,只是將話題轉往莫中耀的姐姐身上。
“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幾年前他都是與珂雅姐一同出賽的,不是嗎?”
“因為歐洲今年也有個大型的比賽,所以我們讓珂雅和舞蹈班裏的另一個學生一同出賽,而這場比賽就只好讓中耀和瑤雙一起搭檔。不過他們的表現還不錯,成績也是優等,現在就等着決賽的演出了。”
“莫伯伯想在亞洲和歐洲都拿到獎盃,所以才讓他們分別出賽是嗎?”蘇子嬙露出了解的笑容。
“嗯!如果我知道你也參加了這場比賽,當時我應該早先聯絡到你,這樣亞洲杯就穩操勝算了。”莫濟琛邊說邊拍了拍蘇子嬙的肩,言辭中若有深意。
“別開我玩笑了,莫伯伯。中耀也是我的老師,他習舞這麼多年,我和他怎麼能相提並論呢?”話雖是如此說,外表上佯裝一派的冷靜,然而她的心臟卻在此時如鑼鼓喧天般躍動着。
“你今天的表現十分出色。如果你願意的話,和中耀搭配起來,將會吸引住所有評判的目光。你該不會懷疑莫伯伯的眼光吧?”莫濟琛三兩句就將問題逼近了核心,令蘇子嬙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招架。
幸而何書容在此時打了圓場,說道:“你別管你莫伯伯的話了,這麼多年沒見,一見面就只曉得占你便宜。”她輕輕瞥了莫濟琛一眼,又道,“子嬙和那位先生早已是十分相稱的一對了,你這不是在逼子嬙拋下她的男伴不管嗎?”
蘇子嬙十分明白現在還不到時機,而她也尚未做好與莫中耀接觸的心理準備。加上她不可能在這時就和於孟非拆夥,因他一直是在她背後默默地陪着她踏上這個舞台的最大功臣。她沒有理由就這麼放下一切,只為了達成自己惟一的目的,什麼都棄之不顧。
“子嬙只能謝謝莫伯伯的抬愛,我想,有機會的話還是可以合作的。”
有機會?就怕那機會微乎其微吧!莫濟琛的笑容一時間僵在唇邊,而後他聳了聳肩,無奈地笑道:“那就是莫伯伯當年的眼睛不夠雪亮,否則,應該趁早拉攏你,也不會在這麼多年以後,反倒要遭到你的拒絕了。”
“對不起,莫伯伯,我並沒有拒絕的意思,只是——”聽着莫濟琛的語氣彷彿夾帶着些許的不悅,她着急地想找個好理由解釋,不過顯然有人並不願接受她接下來的說詞,而在她打算開口時,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如果她不願意,爸爸也不要再強人所難了。”一抹霸氣低沉的男聲插入她的話中,身影也在頃刻間出現。
他何時出現在他們附近的?她居然沒有絲毫的感覺。也許是她太專註於和莫濟琛夫婦應對,所以才忽略了逐漸逼近她的身邊的那股壓力。
“你……”她愣愣地注視着陡然出現在身旁的昂然身軀。他似乎又比記憶中的身影魁偉了許多,不僅如此,他對自己的影響力彷彿更高過於當年。他的出現已不僅僅是搗亂她的心湖,甚至能令她感受到瀕臨窒息的壓迫感。
“怎麼,不認得我了?沒想到我的魅力尚不及你口中的莫伯伯和莫伯母。”
他的言辭中透露了些許的不悅,不過,說這話的同時,他的眼神卻不是放在她的面容上,而是面對着莫濟琛夫婦。這情況看來反倒像是在對他的父母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並非是針對她而言,不過,即使他掩飾得再得體,這段話聽進蘇子嬙的耳中卻並非全是那麼回事。
“如果莫老師沒忘記我這個學生的話,我又怎麼會忘記你的諄諄教誨呢?”她亦回給他一記和悅的微笑,但話里那暗中較勁的意味卻也十分明顯。
“你們倆一見面就鬥起嘴來,我看你們誰也沒忘了誰。”何書容含笑說著。她倒不像莫濟琛這麼沒知沒覺的,兩個年輕人雖多年未見,一開口便波濤洶湧。他們這兩個老人家可沒那強而有力的心臟,可以在這裏承擔那股流蕩在莫中耀和蘇子嬙之間激越的高壓。
“老頭子,咱們去吃點東西,讓中耀和子嬙好好聚聚吧!”何書容識相地扯了扯莫濟琛的衣袖,並同時丟給他一個眼神。
收到指令,莫濟琛點了點頭,打算陪着老婆退開戰場,到一旁的角落看戲去也。於是他爽朗地笑道:“也好,也好!你們這麼久沒見了,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子嬙呀!你可以讓中耀再多指導你一些舞步,這些年來中耀又進步了很多。”他老人家心裏打什麼算盤,在場的人都曉得了。如果真有辦法拉攏蘇子嬙,往後的每場比賽大概可以說是戰無不勝了。
想到此處,莫濟琛含笑的唇咧得更開,好像已經看見家裏的獎盃多到足以塞滿整間舞蹈練習室。
看着父母的身影逐漸遠離,莫中耀的視線轉向蘇子嬙的身上,似在研究什麼般,由她的腳尖往上瀏覽,直至她的面容方才終止。他像是要透視她一般,看得她無處躲藏。
“你不知道這樣看一個女士很不禮貌嗎?”蘇子嬙略微撥開輕垂在頰旁的髮絲,率先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
她不喜歡那雙眼睛,太過銳利,太過自信滿滿,太過傲然不馴。如果說她最討厭莫中耀哪一部分,沒有任何的疑問,她的答案永遠都是他那雙過於犀利的眼眸。
“我只看吸引我的女人。子嬙,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他毫不掩飾他的讚賞,眼神也未曾隱藏他對她的興趣,只是,這樣的他才是真正必須防範的。
蘇子嬙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感覺到飄飄然。她研究過他的個性,知道這男人的話十句有九句都只能拿來當作參考用。如果她把莫中耀的話當真,那她才真的是愚蠢到了極點。
她笑了笑,回道:“先告訴我,這句話是你今晚第幾次對一個稍具姿色的女人開口?”
他揚了揚眉之後,微微合起那雙精銳的黑眸。她看見他的瞳仁似乎在眼眶內溜轉了半圈,彷彿正在思索着這句話已在今晚出現過幾次。
再度睜開那雙眼睛時,他搖了搖頭,回答道:“我想不起來了……你怎麼不幹脆將自己當成是第一個讓我開口讚美的女人?”
這話反倒是指責她來了。她早告訴過自己,若真的相信他所說的話,那才是真正愚蠢到家。不過,雖然深諳此理,心裏卻還是有着些許不着痕迹的失落幽然地滑過。
“很難相信,而我也不想讓自己當傻瓜。”她回答得明快而不經意,當真不把他的讚美當作一回事。
“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我說的話你會全然當真。”他端起兩杯酒,一杯交給了蘇子嬙,另一杯已輕輕就口,淺啄了一口酒。
他極為自然地領着蘇子嬙往更僻靜無人的角落移動,不喜歡那雙始終在遠處閃着妒意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凝視着他們的方向;不喜歡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監視着的感覺,尤其那個男人的心裏也有着和自己相同的目的。總是被一股敵意無形地穿射着的感覺真不好受。他抿了抿唇,眉心不自覺地擰蹙起來。
“人被謊言騙久了,也會學乖的。”她極自然地跟在他的身邊,就如同將自己的手交人他的掌心,由他帶領着自己漫舞一般。
躲到了角落,確定這個地點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到,而且足以躲開那道緊逼不放的目光之後,莫中耀這才放鬆自己筆直的身軀,微微倚靠在身旁的窗台上,使得慵懶自得的他又多添加了一抹貴族的氣息。
一個人要是懂得如何讓自己的優點發揮得淋漓盡致,那麼屬於他個人的獨特魅力便能夠輕易地展露出來。而莫中耀便是這種人。蘇子嬙比較過他和於孟非的長相,說起來,於孟非的外貌應該是略勝一籌的,不過莫中耀對女人的吸引卻是屬於他自身的無人能替代的魅惑力。這種男人不需花費多大的氣力,便足以讓女人像撲火飛蛾,心甘情願為他墜人炙焰焚燒的輪迴。
“我討厭一個男人像只哈巴狗似的,緊鎖目光跟隨着女人不放。”他微眯着眼眸,將杯中的酒飲盡之後,顯得有些忿然地將酒杯擱在窗欄邊。
蘇子嬙一時沒法領悟他話中的含意,她微偏了一下頭,輕掃過周遭的環境。
“那個男人和你關係匪淺是嗎?他的眼神像是在提防我這隻惡狼會在頃刻間將你吞噬一般。”
說到這裏,她才恍然意會到他口中的“那個男人”指的是誰。只是,他將於孟非貶低成了牲畜類,這着實令她感到不好受。於孟非對她只是付出了太多的深情,沒必要冤枉地遭受這莫名的嘲弄。
“你這麼說我朋友,似乎有損你一貫維持的形象吧!更何況,他只是擔心我的‘安危’罷了!”她偏着頭,含笑地替於孟非申辯。
一雙有力的硬臂鐵腕倏然勾住她纖細的腰身,令她的上半身不可避免地與他寬偉的胸膛貼近。她吸了口氣,以防自己驚嚷出聲,而後微傾上半身,拉開了彼此貼切的距離。
“你的‘安危’要你自己擔心。我若對你做出什麼逾矩的行為,他又能如何?”他微倚在窗檯的身軀恰巧壓低了他的身高,使得他的唇瓣正對着她紅窘的嬌容,看着她因緊張而微微地喘息。
沒人注意到角落的他們正以如此親密的動作相疊在一起。她太過大意了,無意識地讓自己跟着他的步伐來到這個一點也不安全的角落。的確,莫中耀說得一點也沒錯,當她對他毫無防範之心時,自身的“安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能掌控了。
“你現在是以‘老師’的身份在對我這過氣學生上‘防狼守則’第一條嗎?”她故作輕鬆地和他說著話,試圖消除流蕩在他們之間的詭異氣氛。
該死的!她竟對自己的侵略性沒有絲毫的膽怯,甚至凝聚那抹粲笑在唇邊,彷彿在取笑他的行徑對她構不成一丁點的威脅。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如果她再沒有任何反抗的舉止,他就要霸佔她的香唇,好好地懲罰她的掉以輕心?
雖然維持着唇邊的笑容的她看起來是那樣自信,表露在外的是向他男性權利挑戰的勇氣,但是,誰又曉得藏在皮表下的心早已顫巍巍地呈現出不規則的躍動?如果他敢採取下一步的動作,她肯定自己會尖叫出聲,屆時,他們倆會同時陷入難堪的境地。她可不希望第一次參加慶功宴便替自己鬧出這種大笑話來。
她的眼神自然是透露着強烈的警告訊息,傳遞到莫中耀的眼中,要他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在他的眼中根本不及一顆沙粒,對他無法構成任何的影響力。這麼多年不見,她不相信自己的魅力會增長得如此神速,足以勾起他對她的興趣。
“你不想師生亂倫吧?莫老師。”她再度甜甜地喚着五年前她對他的稱謂,打算讓這盆冷水澆滅他眼眸中的灼熱。
硬邦邦的鐵腕終於以極緩慢的速度離開她的腰間,拉開了彼此的距離。他甩甩頭,像是在拋開方才醞釀出來的熾熱情緒,讓宴會裏的冰涼冷氣重新回到他們之間。
蘇子嬙的話的確敲醒了他。不過,不是讓他放棄眼前的尤物,而是喚醒了他過去心裏的矛盾和掙扎。當初年輕氣傲的他,秉持的教學理念便是不對學生付出多餘的感情。他明白自己對女孩子的影響力,深知多餘的情感付出只會讓更多少女心碎,他不必沒事替自己招蜂引蝶,自找麻煩。尤其是那些心裏抱持着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的女孩們,他對她們沒有意思,更不需散發多餘的魅力去挑動她們的心。
也因此,即使是蘇子嬙的出現,也因他思量再三而放棄。當她遠離了他的生活之後,那股後悔才在胸臆間擴散開來。他原以為她離開之後,他的心就會恢復平靜。這麼多年來,他也沒刻意讓她的身影佇留在心中。誰知,竟會在這近一年間陸續聽聞到國標界出現一對新秀,在群雄間脫穎而出,而那女子竟是遺落在心底深處的蘇子嬙。
“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的關係早已不是師生了?”他雖然已給予她適當自由的空間,不過,那股壓迫感卻未跟着消失。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莫老師,我會永遠‘尊敬’你的。”
她的話令莫中耀聽了不禁恨得牙痒痒的。難道她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非得拿出那個早以磨滅了的關係大做文章嗎?
“從我開始教你學習基本舞步時,你似乎就從沒把我當老師看。現在你說出這種話,只是想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而已。更何況,我們的年齡相差無幾,你這樣老師長老師短地叫,又能代表什麼?”他的話將她的思潮不知不覺地帶回了過去。
她還記得當初去上他的第一堂課時,是在學校朗社團裏頭。那時看見這麼年輕的國標舞指導老師,不僅她嚇了一跳,全社的女社員更像是蝴蝶遇上了花蜜一般,準時上課,惟一遲到的那個“老頭”就是莫中耀。上課遲到的他總有一堆的借口,他說了算數,沒人會真的認真和他計較。他不隨便和學員打交道,不過,只要他願意放鬆臉部的線條,開口所說出的話,都能夠博得社員的歡心。
和他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和認識,是在一次大專舞展上。當時,她身為國標社公關和社長,請了公假開溜,也就在那時,接觸了私底下的莫中耀,了解到他並非全然如上課時那般冷麵無私。他也有屬於他那個年紀的幽默、風趣,和在社團為自己營造的穩重形象並不相同。
當時的他便已經參加過多次大型的競賽。她曾去他們家參觀過,看見無數的獎盃立在舞蹈室里。那時的他也才二十歲,卻已經擁有傲人的成績。無形的距離讓她對他不敢有任何多餘的奢想,即使他們的年紀相近,然而,他卻僅只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對象。
今晚,他們同樣站在一個樓階上,那種成就感是無可比擬的。至少,她接近他了,不再遙不可及。而她能獲得此時的地位,一半是自己的毅力和於孟非的努力,另一半卻是莫中耀無形中對她所造成的影響力。
雖然他只是她的啟蒙老師,不過這麼多年下來,他功不可沒。當初如果沒有遇見他,也許今天“亞洲杯”就沒有她蘇子嬙的身影出現。
“在想什麼?同意我說的話了?可別再拿師生關係來作擋箭牌。”看着她唇邊逸出一抹恬適的笑容,他有點惱怒地又提醒了一遍。他不喜歡那種被蘇子嬙漠視的感受,搖了搖她削瘦無骨的香肩,喚醒她神遊的思緒。
“我們之間除了師生關係之外,便沒有任何的牽扯了。如果你覺得當我的老師有失你的顏面,”她頓了一下,聳聳肩說道,“沒問題,我絕不會向任何人提起我們曾經有過師生情誼。”
“蘇子嬙……”他喑啞的聲音像在低吼,顯然又被她的話激怒了。
“我這麼說不對嗎?不過,如果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了,我也沒必要在這裏聽你的訓勉。”她對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今晚就到此為止吧!她可不希望泄露自己的底牌。再這樣和莫中耀交談下去,恐怕她極力維持的鎮定都要潰散了。知道他的記憶中存有她蘇子嬙這號人物,她今晚要試探的目的可算完美達成。趁此時尚能全身而退時,她要漂漂亮亮地撤出這場戰局。
能主導一切的人,才會是最後的勝利者,她相信自己!這一回,她終能擄獲他的真心。
“如果我們的師生關係真要宣告終止,我也會製造出另一種不同的關係出來,你看着吧!蘇子嬙……”他說完之後,迅速地將唇瓣貼上她的,一個快而不着痕迹的啄痕在彼此的唇瓣上留下悸動、留下餘溫,也留下不可避免的撼動……
始作俑者瀟洒地轉過身快速離去。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莫中耀的身影便消失在蘇子嬙的面前,令人無法分辨方才的那一幕究竟是真還是幻……
她伸起右手手指,輕撫過唇心,是真的……她還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殘留在她的唇上。這男人究竟擁有多少潛藏的侵略性?她要和他這情場老手玩感情的遊戲,鹿死誰手恐怕還有得較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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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剛走出角落,身影出現在人群中未及五分鐘,於孟非便又再度出現在她的身旁。她看了他一眼之後,下意識地搜尋了一下四周有無莫中耀高大的身影。確定他不在他們的周遭之後,她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真是抱歉,我剛剛放下你一個人,不過,遇見老朋友說幾句話,你應該不會在意吧?”
他能說他在意嗎?如果他真的發這種莫名其妙的脾氣,不僅蘇子嬙會不悅,恐怕連他也無法忍受自己的器量狹小。
搖了搖頭,壓抑了滿腔的疑問,他挑了一個最不具壓力的話題說道:“方才你離開的時候,這次慶功宴的主辦人來了,說希望我們待會兒能夠做一個表演,讓大家再一次回味下午我們所跳的倫巴舞。”
蘇子嬙無奈地對着於孟非露出一抹笑容,又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身上那套連身且服帖的曳地長裙。禮服的下擺呈魚尾形狀延伸至小腿的二分之一處。這件禮服將她玲瓏的曲線展露無遺,不過,卻不適合跳火熱、性感的倫巴舞步。她的目光早已表達了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意思。
於孟非方才腦子裏光記着要找尋蘇子嬙不知藏躲至何處的身影,根本不記得她今晚是以什麼樣的裝束出現,這會一瞧,才發現她的這套墨黑的曳地晚宴裝的確不適合表演下午的那段比賽舞曲。
“我真是太糊塗了,居然忘了你的打扮……”他拍了拍自己的前額,對蘇子嬙回以一個歉然的笑意。
“不是你的錯,是我這套衣服不夠引人注目吧!事實上,會穿這套禮服夾帶了些許故意的成分,想替自己偷個空閑罷了,不想連吃頓晚餐還得消耗掉好不容易才補足的熱量。”她對着於孟非眨了眨雙眸,展現今晚難得一見的俏麗。
“那我待會去向主辦人回絕,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強人所難……”
“我看我們一起去吧!可別一開始就得罪了人。畢竟我們還得在這個飯店住上幾天的時間,我可不希望才剛把行李整理好,待會又得重新打包,另覓休息地點。”蘇子嬙開玩笑地說著,終於逗笑了於孟非。從他剛才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之後,眉宇間總不見輕鬆的神態。
和這樣的他在一塊說話,感覺並不舒服,她想,他的心裏也許還挂念着方才的事情吧!雖然他口頭上說不在意,但她卻能猜測到現在的於孟非肯定有滿腹的疑問,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而已。
“剛才……”
蘇子嬙暗暗咋舌。以為於孟非不會問了,沒想到還是起了頭。只是在這時,宴會的水晶燈突然暗了下來,幾秒鐘之後,一道乾冰白煙混合著水藍色的雷射光線射向會場中央,柔和優美的小提琴樂音被下午那首輕快的墨西哥旋律所取代。
眾人將視線的交點集結在大廳中央那對出色的男女身上,也是今天下午比賽時同樣獲得優等獎項、以高分進入總決賽的那對舞者。
“歡迎莫中耀先生以及郭瑤雙小姐為我們帶來的墨西哥舞蹈,請各位予以掌聲鼓勵。”司儀拿着麥克風對在場的男男女女宣告着。
伴隨而來的熱烈掌聲令蘇子嬙和於孟非怔愣了一會兒,他們相視一笑。看來也不需要他們多費神去向主辦人致歉了。
才多久的時間而已,就見風轉舵了。能邀請到最優秀的一對舞者來演出,有他們兩個或沒他們兩個應該不是最迫切的事了。
幽沉的藍色燈光下,蘇子嬙的臉上溜過一抹憂鬱的神色。難怪方才他離開得那樣倉促。原以為他會糾纏着不讓她輕易地離去,沒料到他卻是佔了便宜之後先行消失在她眼前的人。原來他和郭瑤雙還有約,趕赴着與佳人共舞一曲,而這個什麼也不是的過氣學生,哪還需要他多費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