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本來一開始講,現場唯一的女眷塗茹就已經臉色發白,聽到後面詳細描述、討論開刀過程時,塗茹終於忍不住,推開侃侃而談的耿於介,冷汗直冒地往洗手間狂奔而去。不一會兒,就聽見她嘔吐的聲音。

眾人面面相覷。今天下廚大展身手的舒渝剛在廚房忙到一段落,走出來時剛好和塗茹擦肩而過,一臉詫異。「大嫂怎麼了?」

「我剛說的,再來有事要忙,就是這件事。」耿於介這才回答了二弟的問題,表情莫測高深,卻隱含着得意的微笑。他起身尾隨,去關心一下老婆。

「咦?咦!」舒渝睜大眼,回頭看看,又轉回來,輪流望着好像被雷打到的耿於懷、一臉深思的項名海、以及毫無驚訝神色的公公耿老醫師。「是我想的那件事嗎?真的嗎?」

「他們……不是……分居很久了?」耿於懷詫異得連嘴都合不起來。

「住口。」又被爸爸罵。「人家夫妻之間的事,不準多嘴。」

「可是……可是……」

「我叫你住口。」再講,小心被賞五十大板。

「爸,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的樣於?」舒渝瞪圓了眼,直率提問。

耿老醫師以發表醫學論點的權威口氣回答:「我早就看出他們不會有問題。」

「怎麼看?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感覺到?」

「你連漱口水喝下去都不會感覺有什麼不對了,還能看出什麼端倪?」舒渝對自己老公的細膩感性程度非常了解,此刻橫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很遲鈍嗎?」

「呃……我可以說實話嗎?」老婆甜甜一笑,反問。

一直保持沉默、安靜得像不存在的老三項名海此刻也突然插嘴了。「原來如此……」恍然大悟的樣子。

「什麼原來如此?你們不要通通都裝神弄鬼的好不好!」他真的怒了。

「每次大嫂感冒,隔兩天大哥就會感冒。好幾次我都在想,如果感冒真的這麼流行,我們學校其他老師怎麼都沒事?」項名海嚴肅的眉眼間流露笑意。

大嫂再度懷孕,項名海夫妻算是最高興的了。畢竟,上一次……他們始終覺得虧欠為他們婚禮勞心勞力的塗茹。「我打電話跟岱嵐說。她一定很開心。」

「所以講到最後,真的只有我沒看出來!」耿於懷頹然倒在沙發上,感到無比的挫敗。好歹他也是堂堂名醫,此刻卻顏面掃地。

等耿於介陪着臉色慘白的塗茹出來時,耿老醫師的訓話便開始了。

「耿於介,你接下來已經不用過去分院支援,排刀時也多注意一下,挑一挑,不要什麼刀都去開,該放給其他VS甚至CR的,都要放下。時間要用在照顧小茹身上,知道沒有?小茹要好好照顧身體,工作、活動能暫停的就暫停。還有,從現在開始回家住,別再一個人住外面了。」

「知道了。我會處理的。」耿於介微笑回應。他本來就是這樣打算。

「爸,我沒事呀。」結果是塗茹一臉莫名其妙。「只是腸胃不太舒服而已,加上他剛剛說那些……我吃點胃藥就好了,沒那麼嚴重。」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涼氣。塗茹輕靠在一直微笑着的丈夫身邊,秀眉微蹙,更困惑了。

只有耿於懷慢慢露出詭異的笑容──

「我就說嘛,我一定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不知道在洋洋得意些什麼。

耿於介摟緊略顯虛弱蒼白、依偎在他身邊的人兒。

再來,真的,一切都會順利的。

她雖然虛弱,但只是暫時的不適;塗茹現在已經很堅強,不再是那個退縮安靜的小女入口。而且這一次,即使有什麼不順,他也會盡己所能地保護她、照顧她、待在她身邊,不再讓她一個人面對。

不管單人床、雙人床,一定都不會孤單。

雖然在全家動員的嚴密保護之下,寶寶還是提早報到了。

懷孕才剛滿三十二周,就因為不適而入院。塗茹所有的恐懼都在那一刻卷上重來。

幾個月來戰戰兢兢,數不清多少次深夜被惡夢嚇醒,她已經盡全力在好好照顧自己跟寶寶,為什麼還是這樣?

她沒有太多時間傷心自憐,因為緊接着而來的出血、疼痛,緊急入院之後的一連串檢查……都讓她疲於應付。眼淚似乎下一秒鐘就要奪眶而出。

那時,小姐已經在幫她做術前處理,準備要剖腹生產了。寶寶迫不及待要出來,可是,根本還沒到預產期呀!加上眙位不正,沒辦法自然產……

超強的冷氣和厚重的恐懼讓她全身都在劇烈發抖。小姐一直要她放鬆,不然肌肉太硬,不好打針。她抖得連解釋都說不出口──她沒辦法控制自己。

直到她看見耿於介。

一身醫師白袍的他急步衝進來,俊臉毫無血色,跟醫師袍一樣白。他的眼中映出了和她相似的恐懼,總是帶着溫柔微笑的薄唇也在微微顫抖。

「小茹。」他開口喚她,嗓音沙啞,也在發著抖,讓旁邊的麻姐、婦產科8都詫異抬頭,看了這位一向穩若泰山的耿醫師一眼。

在那一刻,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從塗茹的身體深處湧出來。

她不能哭,她不能軟弱,她要堅強撐過去,寶寶一定會沒事。她不只是寶寶的力量與支柱,也必須是耿於介的。

她的幸福,要自己牢牢抓住。

塗茹主動向他伸出手,耿於介立刻握住。他們的手一樣冰冷。

「我……不會有事,寶寶也……不會有事,你不要……這麼緊張。」冷汗中,小腹陣陣的抽搐疼痛中,深呼吸問,她還努力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眼看她已經疼成這樣,還硬忍着要安撫他,耿於介整顆心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掌緊緊握住,快被捏碎了。

「小茹。」他還是只能叫着她的名字,語言能力幾乎完全喪失。

「耿醫師,請讓一下。」小房間裏人來人往,是尋常手術前的快節奏,耿於介卻頭昏了。生平第一次,他在手術房前手足無措。

要負責開刀接生的,是國內名醫、也是本院這邊的婦產科主任。兩鬢斑白的杜醫師是耿老醫師的同班同學,從小看着耿家兄弟長大,甚至教過耿於介、耿於懷,還帶過他們的實習。此刻正和一臉凝重的耿老醫師並肩從長廊盡頭走過來,一面低聲交談着。

「這孩子怎麼嚇成這樣?」杜主任看見耿於介,非常詫異。

耿老醫師搖搖頭,沒答腔。

「不用這麼緊張,比這更早產的我們都順利接生過,沒事的。」杜主任拍拍耿於介的肩,很和氣地說:「你要不要進來?要的話,去換衣服、刷手。」

「啊,我……」

護士小姐拿了表格過來,是手術同意書,交到耿於介手上,他望着那些平常滾瓜爛熟的字句,風險、併發症、機率……很快的,字都在開始發抖,看不清楚。

不是字在發抖,是拿着同意書的雙手在發抖,他幾乎連筆都拿不穩。

看慣多少大場面、開過多少驚險的刀、救回過多少情況緊急萬分的病人,此刻通通都沒用。英明神武、穩若磐石?遇上了至愛出事,耿於介被打回原形,變成一個最平凡普通、為了老婆心急如焚的男人。

「耿於介!」耿老醫師大喝一聲。「你給我穩住!有出息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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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單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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