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動心是一瞬間,但相愛不是只有動心。

婚姻需要的是經營。如果沒有經營,再強再戲劇化的動心與吸引力都會漸漸淡去,被生活與彼此的不同點給磨損殆盡。

有人是先經歷了驚濤駭浪,戀愛成熟之後,得到結婚這個甜美果實;而他們,卻好像整個反過來了。

默然相對,安靜凝視,兩人都在自省,也都在深思。

耿於介離去之後,塗茹整個晚上都陷在恍惚之中。躺在一直想要、終於得到的單人床上,應該要很舒服的,卻翻來覆去,久久無法入睡。

她開着小燈看書,一本看完了,又拿起一本。看着看着,卻沒辦法投入劇情中。想到耿於介之前就坐在這個位置,兩人還差點擦槍走火……她翻過身,把發燙的臉埋進枕頭。

當初出走的時候,她很確定自己沒有衝動。但是現在想起來,卻開始動搖了。到底,在堅持什麼呢?是要逼耿於介放棄工作或至少不要支援外院、不要再兩地跑了?畢竟一個職位就夠忙……

她是在消極的威脅或抗議嗎?她原來是這麼一個狡猾又任性的人?

可是,當時她真的快要窒息了。像是野獸受傷之後、斷尾求生的反應。如果繼續留在他身邊,傷口表面會癒合,但裏面一定會漸漸潰爛。

訓練自己獨立一點、不再那麼在乎或依賴之後,她會回去的。要當耿於介的另一半,在物質上也許很輕鬆,不用擔心;但是在精神上,必須要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女性。這是外界從來不曾考慮過的。就連塗茹自己都沒有料到。

沒料到的,還有自己對他的依戀,以為會因為分離而減少,結果,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愛不是應該會讓人堅強嗎?為什麼卻讓她變得如此軟弱?

思前想後,輾轉反側,直到夜深,才好不容易暫時被疲憊打敗,沉沉睡去。

結果才睡沒多久,塗茹就被驚醒了。黑暗中,她立刻敏銳地感覺到有人,那人不但坐在床沿,而且,還握着她的手。

不是耿於介!這隻手的觸感,根本不是他!

塗茹嚇得猛然坐起,尖叫聲黏在喉嚨中,根本發不出來,全身都在顫抖,肌肉僵硬到幾乎要抽筋。

「嘿,是我。怎麼嚇成這樣?才幾天沒見,不認識我了嗎?」故作輕鬆的嗓音,讓塗茹辨識出了來人。

是消失了好幾天的曹文儀。也只有她有這兒的鑰匙,可以登堂入室。

「你……嚇死入口!」驚嚇還沒恢復,塗茹的話聲顫抖着,伸出去開燈的手也在發抖,努力了好幾下,才把旁邊的小枱燈扭亮。

曹文儀嘲諷地笑笑。暈黃燈光中,她的憔悴顯而易見。平常戴的棒球帽不見了,參差不齊的短髮亂糟糟的,臉色不太好,黑眼圈好明顯。

「你跑到哪裏去了?為什麼都不肯聯絡?」塗茹忍不住要責備她。「我很擔心呀,以為又發生什麼事了。下次不可以這樣。」

像大姐姐教訓妹妹,塗茹的長姊風範終於顯露出來。曹文儀又笑笑,沒有回答,只是轉移話題:「床墊搬走了?房東太太來搬的嗎?有沒有罰你錢?我應該要幫你出的。不過反正你老公財大氣粗,根本不稀罕這一點點零頭。」

「我沒有用他的錢,你很清楚。」塗茹打斷她。「而且,他沒有財大氣粗。」

曹文儀的眉一挑,很挑釁。「又心疼了?講兩句都不行?你也太護着你老公了。既然這樣,幹嘛還分居?快點回到他床上去吧。」

「文儀!」塗茹真的生氣了。「不要再說這種傷人的話了。我和他的事情你很清楚。如果沒辦法理解,至少也請你試着尊重,可以嗎?為什麼你要一直攻擊跟你親近的人呢?不管是朋友還是男友,都不該這樣被對待!」

曹文儀聞言,臉色陡然冷了。「是不是那個姓夏的跟你說了什麼?你跟他談過了?」

夜裏寒涼的空氣襲上塗茹衣着單薄的身子,讓她打了個冷顫。

「夏先生沒有說太多,只說你們分手分得不太愉快。但是都過去那麼久了,兩方也都有錯。文儀,你為什麼不能跟他好好坐下來談?」

「我為什麼要跟他好好談?!」曹文儀暴躁地打斷。「為什麼一定要被男人擺佈、一定要圍繞着他們轉?憑什麼男人不管是忽略你、外遇、厭倦了、不想定下來……都可以被原諒?你搬出來,不就是決心要逃離這種苦情小媳婦的世界嗎?還是說你的奴性又回來了,決定要回去當哈巴狗,整天乞討着主人憐愛?」

眼看她越說越大聲,塗茹當然不是跟人對罵、吵架的料,只是用那又黑又深的眼眸望着好友,任那傷人的字句如狂風暴雨般鞭打在身上。

「文儀,你是專程來跟我吵架的嗎?」久久,她才輕輕地問。「我讓你很生氣?」

「不是。我只是受不了你這種不果斷的個性!已經講過多少次,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愛就愛,恨就恨,不要半調子!」

「所謂的愛恨分明,就是跟人家說你前男友死了?去刮花、破壞他的車?去他住處的門鎖里灌三秒膠,讓他沒辦法進門?把對方的證件、印章扣留,不肯還?文儀,這不是愛恨分明,這已經是……已經是……」

已經是什麼,塗茹根本說不出來。她乍聽夏先生的敘述之際,確實震驚到無法相信。但是看曹文儀此刻兇狠的表情,塗茹的心沉了下去,知道她那位前男友所敘述的,八九不離十,並沒有捏造。

「那……都是他活該。」曹文儀只是簡單帶過,捏緊了塗茹的手,用力到讓她有點疼。

塗茹又不語了。

每個人都表裏不一,都好複雜。爽朗外向的曹文儀,有着如此陰暗的內在;而她,從小到大眾人公認的乖乖牌,內心也有令人難以相信的執拗跟彆扭。

好累、好累。

「所以,你打算這樣下去?」終於,塗茹輕輕開口問。「拉着我作伴也不是辦法。文儀,你報復了他,這樣真的快樂嗎?一直鑽牛角尖,何必呢?」

「那你呢?這段時間以來,你又有多快樂?說我鑽牛角尖,那你自己又怎麼說?」曹文儀尖銳反問。

「我不快樂。可是,我也不是在鑽牛角尖。」面對指控,塗茹蹙着眉,不甚同意。「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想一想。」

這還不叫鑽牛角尖?照塗茹的方法想下去,再想十年大概都不會有結果。

沒有一點刺激,大概是不可能前進了。而塗茹那無用的老公,跟塗茹一樣走溫良恭儉讓路線,寵老婆寵到死胡同里去了,兩人就這樣卡住。

曹文儀望着好友帶點苦惱、輕愁的娟秀臉蛋,若有所思了好久、好久。

她的公主。王子為了她可以去屠龍、冒險、砍砍殺殺,都要讓她生活在玫瑰花環繞的宮殿裏,單純快樂的過日子。

可惜,她只是假冒的王子,背着重重的包袱,有自己的惡龍要屠殺。她始終無法讓公主展開真正的、發自內心的開心笑臉。

如果這樣的話……

曹文儀在當下做了一個決定。或者應該說,決定要賭一把。

「不要再多想了,又不是一定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對不對?」

如果塗茹認真聽,一定會聽出曹文儀的語氣變了;但她沒有聽出來,因為,她被曹文儀接下來的動作給嚇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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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單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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