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竟然像個小孩子似的任他牽着走!黎瑾用手托着下巴,視而不見的瞪着車窗外的景物。
杜平最後的泱定是黎瑾跟他回台北,他開着他那輛sAAB9oooTURBOcD黑色大車,拎着黎瑾那少得可憐的一袋行李,隨即朝台北前進。
一路上杜平都沒說什麼話,只是隨着cD所流瀉出來的音樂隨興哼幾句。到休息站時,他將車停妥后即快步的跑進販賣部,等黎瑾從洗手間出來時,他早已安穩的坐在車上閉目養神。
這個人行事倒是瀟洒,黎瑾坐進車裏打量着他。只是現在想想,她似乎過於輕率的答應他的提議?與他回台北,她現在回台北幹什麼?當初不是發誓不再回台北的嗎?難道在這個城市所受到的委屈跟難堪還不夠?唉,還是她在心裏的某個角落仍不能忘情這個出生及成長的地方?
杜平從半瞇的眼角餘光覷着她。他從剛才就坐在這裏看她一路引人注目的走過來,在白天自然光線中的黎瑾,比在室內人工光線下的她更迷人。她有天生的明星架子,但是不知是她蓄意去忽略它,抑或她渾然沒有查覺自己的美貌對周遭的人所造成的影響。
而這樣的一個女人,會對他的生活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杜平自忖着。
向來冷靜又有判斷力的他,自從看到黎瑾的那一瞬間開始,已經違背原則的做了許多平常絕不會做的事。
他扔下台北繁雜的業務及經紀工作,在莞莞他們拍好外景后,並沒有隨他們趕到下一站拍片,反而逗留在那個小鎮。
而為了這個有雙夢幻般大眼睛的女人,他更是破天荒的首次動用了他所擁有的特殊背景,而運用勢力來擺平張介民的事。
現在,他更違背了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原則,跟某個女人有了感情上的牽扯。雖然一再地告訴自己,他關心她是因為想將她推上銀幕,成為旗下藝人;但是,在不經意之間,杜平發現自己正被她牢牢的吸引着,而那種感覺——絕不應該存在於一個正派的經紀人和他的藝人之間,他有些喂嘆的想到這點。
「袋子裏有些食物跟飲料,我們休息,十分鐘后再出發。」杜平伸伸懶腰,提起後座的那個膠袋遞給她。
黎瑾拿出一盒排骨便當和一瓶果汁。她打開便當,看一眼少得可憐的菜肴,仍然很高興的學着進食。
「杜平,你要帶我到哪裏去?」黎瑾撥着飯,歪斜着頭看他。
杜平也開始吃飯。「總算想到要發問了,我還以為妳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跟着我走,即使被我賣掉了也不會吭一聲。」
他的話令黎瑾頗不以為然的停下筷子。「誰說的?我不說話並不表示我就沒有思考能力。」
杜平忙着跟他的排骨奮鬥,好不容易才咬下一小塊。「哇,這排骨簡直跟鞋底一樣的韌!我沒有說妳是個笨蛋的意思。只是,很少有女孩子像妳這樣的大膽,跟個陌生人同車,連到什麼地方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還能沉得住氣。」
「杜平,我只有一個疑問。」黎瑾放下手中的飯盒,淡淡的笑着說。
「哦?說來聽聽。」只有一個?他訝異的反問。
「你到底是誰?不要拿出你那張嚇死人的名片,」黎瑾揮着手加強語氣。「我知道你是個經紀人,又掛了一大堆不同公司的顧問及董事之類的職稱;昨天晚上又跟那些黑道人物稱兄道弟的……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是誰?」
杜平揚眉看着她,看來她也花了些心思在注意着他,只是,他又該如何解釋自己那複雜的背景呢?
「這樣吧,我告訴妳我的故事;而妳也告訴我妳的事。公平交換?」杜平伸出手,誠懇的看着她。
黎瑾的大眼珠轉了轉。「唔,這樣倒也公平。好吧,成交!」她爽朗的伸出手和他握手。
杜平挪了挪座位,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ㄜ,該從哪裏說起呢?我父親很早就過世了,媽媽到美國深造時出了意外去世;我從小就是由我祖父帶大的。我個人目前從事的工作是經紀人,其它的顧問及董事之類的虛名,那是我祖父的好意。妳剛才說到的黑道兄弟……因為我祖父向來在他們心目中有着一定的分量,所以我也跟着沾光。基本上,他們都是還不錯的人。」
黎瑾默然的聽着,雖然他是如此的輕描淡寫,但她仍可感受到他以他祖父為榮的那種信念。事實上也是如此,有如此顯赫的祖父,任誰都可以驕傲三分的。她突然想到前陣子報上還刊載了這位將軍即將度過他的九十大壽,許多政壇及車界的當權人物都親往祝賀。
如此一個系出名門的世家公子,卻投身在複雜的演藝圈,當個經紀人,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說他是個離經叛道的人,看他行事倒也頗有條理。只是因着他的家世吧,總令人有種格格不人的感覺。
「換妳了。」杜平將吃剩的便當用橡皮筋束了起來,丟進膠袋中。
「我?」黎瑾將便當也束起來放進膠袋中,一沒思考着如何回答。「我很普通。我父親是早年來台港的流亡學生,我媽也是。他們很晚才結婚,我還沒出世父親就去世了,在我念大學時,媽媽也過世了。從此就一個人過日子。」
「一個人?」杜平解釋不出自己的動機,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問。
黎瑾微微一笑,「我說過了,我父母都是流亡學生,記得小時候我媽常告訴我,她在大陸上的老家、田產漁獵,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現在開放大陸探親了,常在想如果我媽沒有那麼早過世,今天我就能帶她回去探親。」她不無遺憾的說。
「其它人呢?比如說……男朋友?」杜平讓發動引擎邊問道。
黎瑾看他一眼,打開車門去去垃圾。等她回到車上時,她淡然的回答。「我的生活中最不需要的就是男朋友,男人只會在我的生活中帶來麻煩。」
杜平詫異的連忙轉過頭來看着她,眼神中儘是戲謔。「黎瑾,妳好象說反了。應該是只有妳這種美女才會在男人的生活中造成災難。」
黎瑾不耐煩的翻翻白眼。「別再拿我的外表做文章了。我恨感激我的父母給我出色的外表,但是請偶爾也體諒一下,我希望別人能稍微注意一點我的努力。我寧可別人稱讚我努力的成績,也不願意別人看到我的容貌,斷定我只是另一隻花瓶。」
「看來,這種事給你造成很大的困擾。」杜平同情地說道。他將車子駛出休息站,再一路向北奔馳。
「的確。我從小時候開始,」黎瑾像是陷入回憶般。「也不是很刻意的去發現,卻自然而然的注意到我身旁的老師、同學、同事、老闆們,他們在看我時似乎看到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一個叫黎瑾的美麗洋娃娃,這教我不能接受。」
「嗯哼。」杜平看了她一眼,又全神貫注在前頭的車潮上。
「我很不容易交到朋友。在女性朋友方面,因為我的外表,使她們感受到沒有安全感。況且,哪個女人禁得起自己老是被別人評論比較呢?所以我身邊的女性朋友就越來越少。」黎瑾鬱鬱寡歡的說:「至於男性,從以前的同學到同事,他們都很樂於跟我在一起,但是,他們那種喜歡帶着我到處去炫耀的心態卻令我覺得很沒有安全感。」
「哦?這我就不明白了,妳令別的女人沒有安全感我還能理解,妳會沒有安全感?這倒令人費解了。」杜平納悶的問道。
「因為我是個女人,我也會害怕年華老去、紅顏不再的晚景。今天男人會因着我的年輕貌美而停留在我身邊,那等到有一天,人老珠黃時呢?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我想我會受不了的。」黎瑾搖着頭說,長而直順的髮絲隨她的動作在她耳畔晃移。
「也不盡然每個男人都只注重外表……」杜平過了很久才開口。
「我知道,但那畢竟只是少數。」黎瑾不待他說完即急急的打斷他的話。「你聽我說完!我又要怎麼分辨出一個男人是真心的因我本身而愛我,還是因為我這張蛟好的臉蛋而要我?」
杜平長長的嘆口氣。「妳太偏激了。妳就是妳,為什麼要分得這麼清楚呢?」
黎瑾將頭髮扭成一條麻花辮,再用個大夾子夾在腦後。「你不會懂的。年華會老去,容貌也會衰老褪色;我可不希望掏空一切為一個男人死守掉所有的青春之後,因為我的老去而失掉所有。」
「黎瑾,我要說句老實話,妳真的對未來很沒有安全感。為什麼?是因為妳的身世,還是妳受過什麼打擊?」杜平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問道。
黎瑾心頭為之一栗,但她很快的掩飾住自己的震驚。「沒有這回事,你猜錯了。」她強裝出正常的表情,輕快的否認着。
「是嗎?黎瑾,妳有沒有試着誠實的去面對自己內心的聲音?妳把自己封住了。因為害怕受到傷害,所以妳封閉自己;也因為妳封閉自己,使別人更不容易去親近、了解妳。惡性循環的結果,是妳對自己越來越封閉而不自知。」杜平將車子駛離高速公路,朝郊外的道路而行。
黎瑾思索着他的話,詫異的看着窗外越走越僻靜的風景,在這條道路上,連其它車輛都少得可憐。
「你要帶我到哪裏去?你不是說要帶我回台北?」她開始提高警覺的注意着他的行動,緊張使得她的手心因冒汗而略顯潮濕,她用力的在牛仔褲上抹了抹。
「台北。」杜平熟練的駕馭他手中的方向盤。車子在他的操控下,如一頭優
雅的黑豹般不斯向前伸展着軀幹。
黎瑾挑起了眉毛,這是通往台北市的路嗎?她雖然離開台北兩年了,但是台北市不可能突然的搬進深山之中吧?
看着她那充滿疑惑又有些害怕的神情,杜平忍不住的想逗弄她。這個有着朦朧大眼,名字美得像首詩的女子,為什麼會惹得他如此的心煩意亂?這是不可能的,絕不被允許發生在他的生活中。但理性的聲音顯然抵不過他內心的告白——誰說一見鍾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一見鍾情發生在他身上?杜平苦笑的想着,如果查理跟季韋他們知道了,不知會有什麼反應。天啊,他們絕不會放過這個糗他的機會!
車子繞過一個彎道,黎瑾忍不住睜大眼睛看着那棟,不,應該說是一個小院落的房子。那是棟日式建築,外觀貼滿了大塊的石板,使它立於松樹及竹林間,顯露出別緻的風雅。門前是個相當大的庭院,有假山、水池,車子越靠近看得越清楚,甚至可以看到池上的拱橋。橋上站了個年齡似乎相當老邁的黑袍老人,正背着手站在那裏沉思着。
在門口的樹叢後有個小房子。當杜平的車駛進車道后,立刻有兩個人走了過來,他們朝車內看了一眼,一揮手,鐵門立刻緩緩且無聲無息的向兩旁滑開。
杜平揮揮手像是打了個招呼,車子馬上滑進車庫中。
「到了,下車吧!」杜平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微笑的告訴黎瑾。
黎瑾茫然的看着他。到了?到哪裏了?
杜平伸手幫她解開安全帶,自己很快的跳下車去,繞到另一頭為她拉開車門。他拉她下車,並且性急的拉着她向外頭的池子走去。
「孫少爺回來啦?」有個年約五、六十歲的老婦人突然出現眼前,她興奮的用腰際的圍裙不斷的擦着手。
「嗯,蘭姨,這位是黎小姐;黎瑾,蘭姨是我的保母,也是我祖父的廚師。」杜平親切的拉着蘭姨的手,介紹黎瑾給她認識。
「蘭姨。」黎理心下明白了七、八分,這是他家,但是他為什麼帶她到他家來呢?
「孫少爺,黎小姐是不是哪個電影明星?你瞧瞧她長得多俊俏!還是你的女
朋友?」繭姨充滿興趣的問道。
杜平含笑的看着她。「蘭姨,我好象聞到妳鹵的蹄膀的香味了。」他誇張的做幾個深呼吸。
「喲,孫少爺,你打小鼻子就靈哪!昨天晚上定叔告訴我,打不定哪天孫少爺會回來。我今兒個一大早就在想,先燉個蹄膀凍起來,哪天孫少爺一回來,熱熱就有得吃了。沒料到孫少爺你今天就回來了。」前姨笑瞇了眼。
杜平親熱的攏攏黎瑾被風吹散了的頭髮。「蘭姨,我帶黎瑾去見爺爺了。」
「是,是,快去!老太爺要是知道你回來了,一定非常高興。我進去看看我的蹄膀鹵得怎麼樣了。快去,快去!」蘭姨說著踩着小碎步,挪動她矮胖的身軀,俐落的走進屋子裏去。
我敢發誓她眼中真的閃過了些什麼,好象是在對我打分數般的審視着我。黎瑾看着她的背影,如此的告訴自己。
「蘭姨在我出生前就在杜家了,我是她帶大的。」杜平拉着黎瑾朝水池那頭走去。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一輛輪椅停在橋的這頭,有個護士裝扮的女孩子正關切的看着橋上的老人。
「爺爺,我回來了。」杜平拉着黎瑾向橋上走去。
老人聞聲馬上轉過頭來,和杜平相當類似的容貌略顯清瘦,但臉色卻相當紅潤,他笑着拍拍杜平的肩膀。
「平兒,回來了。」他望向黎瑾。「妳一定就是那個黎瑾了。早上老林跟小許來過了,唔,妳倒是挺有道義的。這年頭,像妳這樣的女孩子倒也不多見了。」他目光炯炯的打量着黎瑾。
「老太爺,外頭風大,我們該進屋子裏去了。」護士拿件外衣披在他身上,輕聲的說。
「黃小姐,今天我孫子回來了,妳就不要管那麼嚴了嘛!」老太爺說著,在杜平的協助下穿上外衣。
黃小姐無奈的搖搖頭。「老太爺,我怎麼敢管您呢?我們進屋子裏去還是可以聊天的嘛!不過,您今天的精神很好,我們可以不坐輪椅,您自己走進去。除非您想坐……」她微微一笑的推正輪椅。
「不、不,我不生,我自己走。」老人轉向他的孫子。「這些護士老是說我們、我們的,事實上誰見到她們坐上去了?倒是一天到晚管東管西的,教人煩哪!」
「爺爺,她們也是為你好啊,你就勉為其難的配合她們一下嘛!你也知道她們的工作就是照顧你啊!」杜平伸手去攙扶祖父,另一隻手則攬住黎瑾的腰。
老人重重的嘆口氣。「唉,這些日子來,身體越來越差,想想年歲也差不多了。現下唯一教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小兔患子的婚事。」
「爺爺,你的身體還很硬朗呢,婚姻是要靠緣分的,急不得!」杜平扶助老人走進大廳,輕輕的說道。
「還硬朗呢!你打算等我走不動、嚼不動才給我要孫媳婦啊?你這小兔患子,就是存心教我見不到曾孫子是耶?」老人像個小孩子似的撒嬌。
黎瑾打量屋內簡樸的擺設。老舊但整潔的老式傢具、隨處可見的盆栽切花隨意的擺着,室內到處都充滿了綠意。
客廳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老人與一些現在政壇上仍赫赫有名的人合照的放大照片,在在說明了老人不凡的經歷。她感到有股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這個老人為這個國家貢獻出他的智能、勇氣及青春。
「蘭姨,今天平兒回來了,所以晚上就多加幾個菜,我們爺兒倆可以喝他幾杯。」老人扯着匆匆忙忙端茶過來的蘭姨,大聲的吩咐。
蘭姨面有難色的看着護士。「老太爺,加菜是沒問題……」
「怎麼?還有什麼問題嗎?」老人開始露出不悅的神情。
有個老人快步的向這邊走過來。「孫少爺回來啦。老太爺有啥事不高興的呢?」
杜平看看仍然不悅的瞪着蘭姨看的祖父。「定叔,這位是黎瑾,黎小姐。黎瑾,這位定叔是我家三十幾年的管家了,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事都歸他管。」
「定叔。」黎瑾禮貌的朝他點頭打招呼。
「嗯,黎小姐今天住這兒嗎?我要他們去給妳準備間客房。」定叔說著就要轉身找人,卻被杜平阻止。
「定叔,黎瑾住我爸媽的房間就好了。」杜平淡淡的說。
杜平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改用另一種眼光看着黎瑾,這其中還包括了杜平的祖父,他面露微笑的拍拍掌。
定叔是最先恢復正常的人,他欠了欠身。「孫少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黎瑾偷偷的扯一下杜平,杜平拉着她走到客廳另一端。「什麼事?」
「杜平,我不想住在你家。」黎瑾可以看到那群人正交頭接耳的說著話,還不時的指指自己這一頭。
「為什麼?」杜平像是聽不懂她所說的話似的。「妳回到台北有親朋好友可以投靠嗎?」
黎瑾聳聳肩,「我可以住旅館,再慢慢的找工作、找房子。」
「何必捨近求遠呢,住我家又有什麼不好?起碼我可以照應妳。」杜平否決她的意願,直截了當的說。
「可是……我們甚至可以說還是素昧平生的,我……而且,你不是說要送我到台北的?」黎瑾逼急了,跺着腳低聲叫着。
「這裏是台北縣啊。黎瑾,別鬧了,先住下來,我們再慢慢的合計合計,看看接下來要怎麼做。」
「杜平,我絕不會當明星的,你別白費心機了。」黎瑾嘟起嘴巴喃喃的自言自語。
杜平沒有說話,他只是拉着她回到老人的那頭,笑吟吟的迎向管家定叔。
「定叔,就這麼決定了,黎瑾就住我爸媽的房間,可能要住一陣子。」
定叔精明的眼神閃了閃。「孫少爺也跟黎小姐一樣,要在家裏住一陣子嗎?」
杜平不置可否的笑笑。「唔,看情況。」
老人已經不耐煩的宣告他的意見。「蘭姨,快去做幾個平兒愛吃的菜,今兒個我一定要好好的喝兩杯。」他豪興大發的說道。
杜平不以為然的揚起眉。「爺爺,醫生說你可以喝酒了嗎?」
「是啊,老太爺,醫生有交代您可不能喝太多酒;妳說是不是啊,黃小姐?」定叔也問着護士的表態給老人看。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全部聯合起來管我啦?連喝個小酒都不成,那我還活
着幹什麼?」老人滿腹牢騷的不斷抱怨。
「爺爺……」
「老太爺……」
眾人都爭相的想安慰他,但他只是一古腦兒的抱怨那淡而無味的飲食、規律刻板的生活方式。
「爺爺,大家都是為了你好。因為他們都很愛你,不願意失去你啊!」黎瑾蹲在老人面前緩緩的說。
老人看看周圍的焦急面孔,半信半疑的盯着黎瑾看。「妳是說他們這些人都不願意失去我這糟老頭子?我可是很惹人嫌哪!」
「怎麼會呢?爺爺,大家都很敬重你,你是個很有名望、很值得尊敬的將軍,誰捨得嫌您呢?」黎瑾微笑說道,很高興看到老人終於平息了怒容。
「是這樣的嗎?」老人像是想尋求她的保證似的一再追問。「還有人會記得我們這些老骨頭嗎?同僚們都走得差不多了,誰還會記得我們當初拚死拚活的日子呢?」
黎瑾心疼的看着他,曾經是叱?風雲的人物,在歲月和病痛的折磨下,所剩下的只是枯朽的形骸。
「我們當然會記得你的,因為你已經用血汗寫下歷史了。」黎瑾溫柔的安慰
老人抬起頭看她一眼,眼神中裝滿了落寞。「那就是說我今天晚上不能喝酒啰?難得平兒回來陪我……」他越說聲音越小聲,終至聽不見。
眾人對看一眼,護士黃小姐清清喉嚨。「老太爺,這麼辦吧!今天晚上我讓您喝一小杯酒,但是您明天得多做半小時的復健,好嗎?」
「半小時才換一小杯,黃小姐,妳有夠狠哪!」老人咕儂道。
「本來醫生規定您是不可以喝酒的,如果您不想交換也可以啊,我們明天照舊做一小時的復健就好了。」黃小姐像哄小孩似的跟他談條件。
「好吧,好吧,半小時就半小時。蘭姨啊,晚上的菜做好沒?」老人心不甘情不願的朝蘭姨大叫。「記得多做幾道平兒愛吃的菜,黎……黎瑾是吧?」
「是,爺爺,我叫黎瑾。」她詫異的看着老人從懷中除下一個古老的懷錶,塞進自己手中。「這……」
「這個懷錶是當初我要離開家時,平兒的奶奶交給我的,她說我出門在外想着家的時候,就打開來看看。後來我們一路撤退,來到台灣,我帶着平兒的父親過日子,這個表向來都沒離開過我的身邊。」老人停頓了一下,伸出手去拍拍黎瑾的手背。我本來是想以後就留給平兒了。但今天我想還是給妳吧,當作我送給妳的見面禮。」
黎瑾看着那雙滿布老人斑的手,惶恐的說:「我不能收,這個表對你們的意義重大,我……」
杜平將表掛在她胸前。「正因為它對我們的意義重大,所以,既然爺爺要送給妳,妳就收下吧!」
「爺爺,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保存它的。」黎瑾珍惜的摩挲白金的表面,激動的告訴老人。
「嗯,黃小姐,我累了,推我回房去休息吧!」老人略顯疲態的告訴護士。
看着護士推着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走進幽暗的長廊,黎瑾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捨不得他,這麼孤獨的老人!
「孫少爺,醫生前兩天有跟你聯絡過了吧?」定叔表情凝重的問坐在椅上沉思的杜平。
「嗯。」杜平蹙着眉點點頭。「真的有那麼嚴重嗎?我看他還很好啊。」
定叔搖搖頭。「今天他還算不錯的,有時鬧起來我們都拿他沒輒!病情時好時壞,記憶力也大不如從前,醫生的意思是要我問看看,要不要送他到醫院去住?」
杜平抿着唇,注視自己交握着的手指。「定叔的意思呢?」
「這……」定叔為難的揩揩眼角。「孫少爺,我在杜家已經三十幾年了,老太爺一直都很照顧我們這些下人。我是認為醫生說到醫院也不過是打針吃藥,那跟在家裏又有什麼差別呢?再說醫院裏那些人,哪比得上我們這些下人會服侍老太爺?老太爺只要眉一皺,我們就知道他的意思了,那些外人又怎麼會懂呢?」
杜平抬起濕潤的眼看着他。「定叔,爺爺跟我多虧了你跟蘭姨,要不然我真
不知道要怎麼辦。」
「孫少爺,定叔有句話要勸你,早些結婚定下來,老太爺一直懸念的就是你的終身大事。」定叔說著有意無意的盯着黎瑾看。「杜家的產業一直托給外人管總不是辦法,老太爺已經這麼老了,還能再盼個幾年呢?」
「我知道,我會放在心上的。」杜平看了眼正坐在沙發上打盹兒的黎瑾。「定叔,房間整理好了嗎?我看黎瑾可能要先休息一下。」
「整理好了。少爺跟少奶奶的房間一直都整理得好好的,隨時等孫少爺結婚當新房用。」定叔微微一笑說。
杜平斯文的搖醒黎瑾。「黎瑾,我帶妳到房間去休息,待會兒我再去帶妳過來吃飯。」
黎瑾已經累得沒有力氣回答了,她跟着他向一條長廊走去,似乎走了很久才到,杜平打開房門,比了手勢要她先進去。黎瑾打着呵欠踏進屋內,一走進去即被滿室的畫作所吸引。
畫中的景物就是這些房舍及附近的山巒起伏。有各個時刻的寫生,清晨霧中、雨中模糊的景緻,黃昏時的霞光萬丈,還有夜裏山谷中天空的青藍夜幕。只有在最中央的一幅畫中有人物,書中是門前的水池,在拱橋上有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坐在老人的肩頭上,正興高采烈的指着池中肥碩的錦鯉。在左下方題的名字是《靜儀》。
黎瑾被那幅畫深深吸引住,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駐足在畫前。
「那是我母親畫的,畫的就是我跟我爺爺。」杜平走過來站在她身旁,一起看着書。「她就是因為這幅畫而得獎,申請到獎學金出國深造,卻因為意外而過世,那時我父親已經過世很久了。這些書是她留下來的。」
「很美,幸福洋溢的氣氛。」黎瑾微傾着頭,看着畫說。
杜平打開另一道門。「這裏是卧房。妳先休息一會兒,吃飯時間到時,我會來叫妳的。」
黎瑾走過去看着那個用柔柔的灰色調做基本色的房間,淡雅的灰色佔了室內大多數的空間,襯托點綴其中的其它顏色更顯得活潑而生動。
床邊的梳妝枱上有幀黑白照片,黎瑾一眼就看出那是杜平的父母。因為照片
中的男人有着和杜平相似的額頭及高挺的鼻子,至於他的濃眉大眼,顯然是遺傳自母親。
「好美的房間。杜平,你真的要讓我住在這裏?這是你父母的房間……」黎瑾靠在那片大大的玻璃窗前,看着外頭的厥類和參天大樹。
「妳休息吧。」杜平說了這句話即轉身出去。
***
黎瑾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剛才明明很想睡的,可是這會兒真教她躺下來了,卻睡不着!
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議。昨天她還是小鎮上的幼兒園老師,一夜之間,她去了工作,又隨一個根本不太認識的男人住到他家中。
黎瑾啊黎瑾,妳的小心謹慎到哪裏去了呢?妳如此輕易的相信別人,難道忘了以前所受過的教訓了嗎?妳能確定他不是另一個貪圖美色的登徒子嗎?
可是他並沒有任何不軌的企圖啊!另一個聲音在心裏悄悄的說。是嗎?妳有足夠的時間去認識他嗎?他畢竟只是個陌生人,妳明白他的底細嗎?
但是,他不像個壞人啊!他這麼的敬愛他的祖父,又熱心的幫助園長解決麻煩……他應該不是個壞人的!她總括的下結論。
那麼妳待在這裏幹什麼?心裏的那個聲音又毫不留情的盤詰着自己。妳不是拒絕他走進演藝圈的提議嗎?那麼,妳還跟他在磨菇些什麼?妳有行動自由的,不是嗎?
是啊!可是,我……黎瑾猛然的坐起來抱住自己。
「老天,喔,老天!」黎瑾忍不住呻吟出聲。該死的!她該不會是愛上他了吧?她不可能去愛上一個才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的男人。
那麼她為什麼竟然會有不想離開這裏的念頭?她皺着眉頭問自己。
一定是她太久沒有嘗到這種家庭的溫馨,太久沒有人如此的關心她。是了,一定是這樣的,或許真的是她把自己封閉得太久了,所以才會如此脆弱的容易感動。黎瑾一邊這麼告訴自己,一邊昏昏欲睡的打着呵欠。
這種感覺是那麼的美好,教人捨不得……
***
杜平凝望着遠處的山巒,後面有腳步生傳來,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誰。
「孫少爺,山裡晚上霧氣重,多加件衣服吧!」蘭姨說著為他披上一件外套。
「蘭姨,謝謝妳。」杜平順從的穿上外套。「只有在這座山前,我才能找到平靜。在這裏我才能靜下心來想事情,決定事情。」
「你在為黎小姐煩惱?」蘭姨坐在廊下的搖椅中,手中不斷的轉動着佛珠說道。
杜平沒有太訝異的笑笑。「蘭姨,我心裏在想些什麼向來都瞞不過妳。」
「你為什麼煩惱呢?我覺得她長的俊俏,人品倒也不錯,看她今兒個下午對老太爺說的那些話,可真是真心真意的,教人感動。」蘭姨輕輕的晃動着搖椅,閉上眼睛。「要是少爺跟少奶奶都還在的話,他們也會喜歡這位黎小姐的。而且,他們還會要你早日把她娶進門。」
杜平苦笑的看着她。「蘭姨,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我昨天才遇到她的!」
蘭姨吃驚得連手中的那串佛珠都掉到地上,她停下搖晃的搖椅。「昨天?那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杜平於是把自己昨天到星星幼兒園出外景及幫李美玉擺平張介民,還有強制把黎瑾帶離開那個是非之地的事都源源本本的說出來。
「來,你做得沒有錯。那你現在又在煩惱些什麼呢?你把她從那個危險的地方帶出來了,這是在做好事啊!至於你要把她捧成大明星,那也不是什麼壞事。」
「可是,我現在又不能確定了。」杜平苦惱的說:「蘭姨,妳看到她了,她甚至比王莞莞更美,更適合走這條路,站在一個經紀人的立場,我覺得不用她很可惜……」
「可是?」蘭姨久久等不到他的下文,詢問的看着他,繼續搖着搖椅。
杜平坐在廊下的石椅上。「可是我私心裏卻很高興她不願意走進演藝圈,因為我不希望……不希望別的男人也去注意到她的美,我……唉,我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麼?」
蘭姨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她從他一出世就看着他長大,這些年來,沒有父母的日子,使他不能如一般年輕人的享受天倫之樂。而特殊的身世也使他在生活中較為保守,以免引起非議。這個孩子,難道不明白那就是男女之間互相的吸引嗎?
「孫少爺,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撿到一隻小麻雀的事?」蘭姨決定好好的開導他。
杜平凝神回想。「嗯,那是只受傷的小麻雀,我記得是颱風過後在院子裏撿到的。」
「那時你吵着要養牠,任憑我們怎麼勸都聽不進去。」蘭姨微笑的回憶着。
「嗯,我認為雞、鴨、鴿子都能養,為什麼麻雀不能養?所以執意的要養牠,還幫他取了個名字叫杜安,因為我叫杜平,牠叫杜安,希望我們兩個都能平平安安。」杜平搖着頭笑自己年幼時的固執。
「我記得那隻麻雀後來被你養活了,因為麻雀一向是不能養的,所以找記得特別清楚。孫少爺,你那時非常有心的到處去找書查資料,半夜三更爬起來看牠,我就在想,這孩子將來長大不知要怎麼疼老婆哪,這麼的有耐心又細心!」
杜平有些困窘的笑笑。
「你長大后,一直沒有交女朋友的消息。我就跟定叔提過幾回,咱們孫少爺人品好,家世也好,怎麼就是沒有要成家的消息?定叔就常笑我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杜平握住蘭姨的手,對這個養育他長大的婦人,他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而且,我就很納悶你在做那個什麼經紀人的工作,成天接觸到的都是像王莞莞那種大美人,怎麼會拖到現在,三十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定叔告訴我,緣分天註定,總有一天你會帶個女孩子回來的,所以今天我一瞧見那個黎小姐,心上就明白了七、八分。」蘭姨摸摸杜平的頭,微笑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孫少爺,如果你不想讓她走演藝圈那就算了,況且她自己也沒有那個意願。這不叫自私,而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看黎小姐也不是對你沒有意思,
要不然她為什麼肯跟着你這麼一個陌生人四處跑?只是,你們兩個沒有我們這外人看得透徹罷了。」
「妳是說……」杜平訝然的有着她。「如果是我弄錯了呢?可能她根本就……」
蘭姨拍拍他的手背。「孫少爺,別人養不活的麻雀都能被你養活了。只要有耐心,還會有辦不到的事嗎?我要去看看那個新廚子菜煮得怎麼樣了?唉,年紀大做不動啰,上個月新請了個廚子煮給這一大家子人吃,我只是偶爾煮些老太爺愛吃的家鄉菜給他解解饞。」
「蘭姨,妳真的認為我可以開始考慮結婚了嗎?」杜平揚起眉問。
蘭姨緩緩的站起來俯看着他。「不是考慮,而是你早該結婚了,難道你不覺得這宅子也太過冷清了嗎?」
杜平沒有回答,只是陷入長長的沉思。
蘭姨搖搖頭,自顧自的走進去,留下杜平在暮色中獨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