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少卓匆匆忙忙地進入了開幕酒會的會場,卻見人山人海,一片鴉雀無聲,只有少數幾個人低頭細語;會場的最內惻有一個小型的站台,一名中年男人在台上簡介自己的公司,許久之後才送上了祝賀之意,台下的賓客群起報予熱烈的掌聲,像是等待許久,大家高聲歡呼,恭迎他下台。

少卓在角落皺着眉,感嘆地搖着頭,搞什麼酒會嘛?成立個新公司有必要如此大張旗鼓嗎?他一向討

厭如此虛偽、應酬的場合,要不是父親的堅持,他根本不願意玩這種商場上歷久不衰的把戲。

鍾明傑的想法是鍾氏企業一向以進出口貿易為主,而這次換跑道,成立一家和本業相去甚遠的廣告公司,當然有必要昭告天下,打打知名度,將來在運作上才能無往不利,博個滿堂彩。

“喂!我說鍾大少爺,你怎麼躲在後面呢?”陳志宏冷不防拍了一下少卓的肩頭。

少卓緩緩回頭說道:“你沒看到啊?這人山人海的,有地方站就不錯了,想要擠到前面去可難了。”

“話是不錯,可是你是主人耶,窩在這裏不太好吧?”

“主你的頭啦,我今天根本不想來,反正這場酒會全權由陳經理負責,他搞定就行了,有我沒我都一樣。”少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喂,你老爸、老媽來不來啊?他們一來,大家的注意力就不會全集中在你身上,你也可以鬆一口氣了。”

“不來,但是他們卻派了一個人來。”少卓整個人靠在牆上,語氣無奈地說。

“誰呀?我認識嗎?”志宏很好奇為何他的臉色如此不悅。

“我爸的世交,楊怕伯的女兒。”少卓平淡地說道。

“真的,哪一個啊?長什麼樣子?”志宏頗感興趣地伸頭四處張望。

“你別找了,她大概混在人群中正在大快朵頤,其實你要找她很容易,不須要費什麼精神,你只要鎖定目標,那個最突出、最巨大的就是她。”

“原來是波霸啊,那你等一下一定要介紹給我認識喔。”他開心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最大的不是指她上圍,而是她從頭到腳、從前到后都很——大,我估計她有一百公斤。那陳先生,你還有興趣認識她嗎?”

“—……一百公斤!?”志宏表情吃驚,以詢問的眼神望向少卓。

少卓朝他點了點頭,看到他那副滑稽又誇張的表情,忍不住輕笑出聲。

此時,台上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少卓的視線立即被吸引了過去。

少卓聽着她堅定、自信的語調,展現出的是落落大方,深具大將之風的姿態;由於他站在最後面,離台上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所以,他無法看清楚對方的容顏,只見那女子身材高眺,體態纖細,留着披肩的長發,少卓判斷十之八九是絕色佳人,只不過……她好像有點面熟,可是就是想不起她是誰?

“喂,你認識她嗎?她誰呀?”少卓用手肘碰了碰志宏,忍不住發問。

“她?”陳志宏向前看了看。“她是佳捷廣告公司的代表。聽說她很了不起,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創意總監,人長得漂亮不說,頭腦也不簡單,在廣告界還滿出名。”

“佳捷廣告。”少卓喃喃自語。

“不會是鍾大少你看上她了?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對女人有興趣咧,沒想到還一見鍾情,這個女人當真的是不簡單耶!”

“你閉嘴好不好?我只是覺得她有點面熟,你想到哪裏去了?她叫什麼名字。”

他搔搔頭,努力思索着。“好像……叫楊海寧吧,不太確定啦,我跟廣告界也沒有接觸,記不得這些人的名字。”

“姓楊?”少卓偏頭思考,完全過濾不出這號異性人物和他有何干係?“志宏,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她?譬如說類似這樣的場合,酒會或宴會之類的。”

“見過她?沒有啦,之前我們跟廣告公司也沒啥往來,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塊。”

“你確定?”少卓不死心,繼續追問。

“確定,我對女人的記憶比起你來好得太多了,況且,我是你的秘書,你哪次出席這類活動我不在你身邊?所以我沒見過,你也肯定沒見過。”志宏的語氣有點不耐,他不懂,少卓到底在追根究抵些什麼?

此時,台下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少卓一回神往台前瞥去時,那女子已翩然下台,閃人人群了。

少卓臉露惋惜之色,看在志宏的眼裏還真是奇事一件;看來,這個新公司不僅帶來了新氣象,也帶來了愛神邱比特的箭,即將有好戲可看了,他賊賊地在一旁笑着。

海寧一致詞完畢,就迫不及待地離開會場,她最討厭這種無聊的交際了。是劉總好說歹說都要她出席,她才不得不從;待任務一達成,她就像一陣風似的飄然遠去。

在電梯裏,她呵欠連連,昨天為了準備今天的祝賀稿,熬到兩點多才睡,其實她大可以隨便敷衍了事,不過這向來不是她的行徑;要做,就要做最好的,這一直是她的人生哲學。剛剛看到台下眾人欣賞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又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哎喲!遲到了,遲到了,卓哥哥一定罵死我了;而且這麼晚了,東西搞不好都被吃光了,那我怎麼辦呢?豈不要餓死了?”倩倫一下計程車,就神情慌張,口裏哺前念着,還流了滿頭的大汗。

見電梯門一開,倩倫立即火速沖了進去。

海寧被倩倫撞得整個人往後倒退,被逼到貼在背後的鏡子前。

哈哈鏡?倩倫愣了一下,怎麼現在辦公大樓的電梯裏會裝上哈哈鏡?她一時會意不過來,待影像逐漸往她面前移動,她才清醒了過來。咦?不對呀,這不是自己的縮小版,那個人背後的大鏡子清楚地照出她龐大的軀體,那眼前的這個是……

海寧不可置信地看着情倫,她一步步移動,站到倩倫的面前,兩人對看了老半天。雖然雙方體型相差頗大,而倩倫的臉幾乎是海寧的兩倍大;不過,海寧

可以肯定,她們應該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們兩個……好像長得蠻像的喔。”倩倫傻傻地說。

“你叫什麼名宇?”海寧的眼神死盯着她不放。

“我啊,我叫楊倩倫,大家都叫我倫倫。”

“楊倩倫?也姓楊?這是怎麼回事?”海寧喃喃自語。

“那你叫什麼名字?我們長得這麼像,是不是雙胞胎呀?”倩倫語調顯得很興奮。

海寧看了她一眼,才不太情願地回道:“有這個可能。”

“真的啊!我終於找到我親人了,太棒了!”倩倫熱情地拉着她的手

“你……沒有親人?是孤兒?”海寧小心問道。

“也不算啦。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有爸媽了,不過,我是他們領養的。”倩倫據實以告。

“你現在有沒有空?”

“現在?”倩倫摸摸肚子。“不太有空耶,我肚子好餓喔從剛剛就叫到現在了,我好想趕快上樓去吃東西,我快受不了了。”

“你要到鍾氏的酒會去?”海寧狐疑問道。

“對呀,鍾媽媽請我來的,卓哥哥正在上面等我。”倩倫笑得春風滿面。

“那好吧,你上樓去,我們明天中午一起約出來吃飯。如何?”海寧不想探究她和鍾氏集團的關係,只想趕快理清自己和這個胖妞之間可能的牽扯。

“好啊,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海寧從皮包里掏出了名片和筆,在名片背後寫下一個地址。“名片上有我的名字,背後這個地址是我們公司附近一家咖啡簡餐的地址,明天中午十二點,我們在那裏碰面。”

“好,那我先上去羅,拜拜。”倩倫邊招手邊閃身進人電梯。

看着電梯門合上,海寧的頭腦是一片空白;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不實際、不合理,更不可思議。活了二十五年,才知道這世界的某一個角落,竟有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存在着,初見的那一剎那,血液狂奔的脈動,是驚警,更是激動;她想,世界上能感受的人應該也沒幾個吧。

海寧回到了家裏后,就開始準備她的英文家教工作的教材。她的學生是附近鄰居的女兒--林凡靜,現為高三的學生,成績整體來說還算不錯,唯有英文一科較弱,為了加強她這科的成績,林母特地請海寧當她的英文家教。

一般家教都是老師到學生家裏上課的,但是凡靜卻推說家裏有弟妹,人多吵雜下,不容易專心上課,執意要到楊家來上。海寧也無所謂,不過她倒有一點

想不通,在家裏無法補習,那平常自修的時候呢?也不見凡靜抱怨讀不下書,豈不怪哉?

凡靜在海寧的房間裏上課,上了老半天,一直神情恍惚、心緒不寧的樣子;一向精明幹練的海寧也沒有發現,歷經了下午的那一段奇遇,她自己也差點神遊大虛去了。

“海寧姊,明武不在啊?他是不是一到假日的時候就會出門?”凡靜突然間問了一個題外話。

“他呀,大概都跟同學打球去了。怎麼?你有事找他?”

“喔,沒有。海寧姊,我們今天就上到這裏好不好?我有點累了。”

“好啊,今天就上到這裏了,反正我看你也無心上課。”海寧直接道出她的心神不寧。

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也一樣。凡靜在心裏回著嘴。

“你不是要走了嗎?”海寧望向還愣着不動的她。

“我……海寧姊,我想跟你聊聊。”

“你要跟我聊什麼?”海寧端起一杯水喝着。

“我想問你,明武他……現在上大學了嘛。我想很多人一上大學就會開始交男女朋友,那明武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她提起勇氣,把憋在胸口多日的話終於給問出了。

海寧看着凡靜問話的神情,心裏已猜到了七八分了,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沒想到自己的愛情忽略了不說,連周遭的人的心思也渾然不覺。她是怎麼了?生活中除了工作以外的事,好像都慢了半拍,完全後知後覺。

“海寧姊,你怎麼不說話?”

“沒什麼。明武有沒有交女朋友我不知道,我想那也不是你該關心事,你該關心是明年的聯考,把心思放在書本上吧,一切都得等考上大學再說,懂嗎?”海寧以嚴肅的口吻訓斥着。

“喔,”凡靜不敢多說,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書本。“那我回去了,再見。”

海寧望着她年輕的身影,十七歲是多好的年紀啊,也正是做夢的年齡,而自己的十七歲呢?沒有做夢的權利,能有一覺好睡就是上天的恩賜了。

她起身走出房間,看見凡靜正和母親在談話。

此時,明武抱着一顆籃球,在玄關脫了鞋,大叫:“媽、姊我回來了。哈羅,凡靜。”

“明武,你去打球啊?跟誰?”凡靜看着他,不禁臉紅了起來。

“就以前的高中同學嘛,你要回去了?”明武看她背好袋子,隨口問道。

“對呀。”凡靜站着一動也不動地說著。

“明武,你回來得正好,送一下凡靜。”曼娟說道。

“好啊,我們……”他沒有半點猶豫,但卻被海寧阻止了。

“明武,馬上要開飯了,你一身的汗臭味趕快去洗掉,不許再出門了。至於凡靜……”海寧轉頭看着凡靜,對方也回頭望着。“你就自己回去吧,也沒幾步路,不要浪費時間在這種送來送去沒有什麼意義的事情上,把時間拿去專心念書才是正途。”

“我……”凡靜霎時覺得委屈極了。

“姊!”明武大叫。

“我回去了,大家再見。”凡靜的眼眶蓄着淚水,快速地衝出門外。

“姊,你在說什麼啊?凡靜又沒有錯,你的態度怎麼那麼奇怪?”明武對海寧抗議。

“去洗澡。”海寧一屁股坐下,拿起報紙自顧自地看着。

“你……”明武氣得轉身回房。

“你是怎麼了?是不是和俊文吵架了?”曼娟坐到海寧身邊。

“我們已經分手了。”

“什麼!?分手了?”曼娟驚訝叫道。怪不得女兒今天不太對勁,原來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媽,你不要大驚小怪好不好?我們個性本來就不合,分手是遲早的事,你該不會早認定他是你的女婿了吧?如果這樣,那我也沒辦法了。”海寧把頭抬了起來,對母親聳聳肩。

“你跟他,真的是不可能了嗎?”曼娟明顯地表露遺憾。

“媽,天底下的男人很多,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我還有很多選擇可以去挑丈夫,而你也有很多選擇去挑女婿,你不要固執地只鎖定他一個人,行不行?”

“可是……那孩子真的是很好,既細心又體貼,他拿我當他親生的媽一樣對待,你說能有這樣的女婿夫復何求啊!哎——不知道是你沒福分還是我沒福分?”

她像是丟了一個貴重實物般的心疼。

“媽!”海寧把報紙放下,慎重地說著:“那我給你保證好了,我一定會找到一個比俊文好上十倍的男人來給你當女婿,這樣行了吧,你是不是可以放寬心了?”

“你呀,算了吧,一天到晚為這個家忙進忙出的,哪有時間再去支男朋友?都是你那死鬼老爸害的,沒擔當、沒責任,兩腿一伸就什麼都不管了,也不替我們想想我們的日子要怎麼過?他倒逍遙快活了。”曼娟又勾起了傷心往事,鼻頭一酸,淚就不爭氣流了出來。

“媽,好端端的幹嘛又提他呢?這幾年沒有他,我們還不是一樣走過來了,苦雖苦,畢竟我們一家三口還生活在一起,這就夠了,不是嗎?”海寧攬着低頭跟泣的母親。

“我是替你不值啊,年紀輕輕的就被債務綁死了,人的一生有幾年?我怕你這輩就這麼完了。”

海寧倒是安分的認為這是命啊,人怎能夠違抗天意呢?每個人的命都不盡相同,上帝造人的時候,早已各做各的安排了,和有該走的路要走;但是如果長得一樣,生辰八字也一樣,那命運會是截然不同嗎?此時,她想起了一個人——楊倩倫,那個與自己靈魂彷彿交錯、重疊的女孩,她的人生又是如何呢?

“媽,我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可不能瞞我,我……我是不是還有別的兄弟姊妹?”她眼神直盯着母親驟然轉變的臉。

曼娟停止了啜泣,不解地望着女兒。“你……怎麼會這麼問?”

“因為……小時候有一次爸好像說漏嘴了,說什麼……如果一家人能團聚該有多好,沒半點那個孩子音訊之類的話,他講話的那個感覺,像是有種兒女流落在外的遺憾,從那時候起我就懷疑了,只是一直不敢跟你求證。”海寧臨時胡謅一番,想讓母親說出真相。

“這個老不死的,還知道後悔,當初要不是他鬼迷心竅,硬把女兒送人,我們也不會骨肉分離二十五年。”說著說著,又掩面哭泣了起來。

“這麼說是真的嘍!我還有個姊姊或妹妹,是不是?”海寧衝動地抓着母親的手,其實答案在見過那個女孩之後,已昭然若揭了,但經由母親口中證實后,她還是情緒翻騰,不能自已。

“二十五年了,也是該把實情告訴你的時候了,畢竟你有權利知道真相。”曼娟眼神迷離,開始訴說著前塵往事。“我跟你爸結婚的時候根本毫無經濟基礎,所以一開始我們就計劃暫時不生小孩,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們避孕沒避好,而我也糊塗到都懷孕五個月了才發現,你老爸知道的時候氣得要死,但是也無可奈何,孩子是一定要生下了;不料,一個孩子呱呱墜地之後,後面又緊接着一個,前後不到三分鐘,原來我這一胎是雙胞胎。這個事實讓你爸爸在醫院直嚷着一個小孩都養不活,更何況是兩個?將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他的大吵大鬧搞得醫院裏人盡皆知。有一天,這家醫院的院長帶來一對中年年婦,他們膝下無子,所以想領養我們其中一個小孩,也可以減輕我們的負擔;當時,我是說什麼也不願意,但是,你那天殺的老爸,在得知對方是有錢人之後,竟自行把小孩交給他們,還跟他們索討一筆錢,當做彌補我們失去骨肉的代價,他的所做所為無疑是在賣女兒,而我根本無力阻止。可憐哪,我才看了她幾眼而已,被他們抱走了;當初,被抱走的是小的,所以……海寧,你就那個大的,雙胞胎的姊姊。”曼娟一口氣說完這段來龍去脈,似乎當年的傷痛還遺留至今,不因時光的飛逝而遞減半分。

“都沒有她的消息了嗎?你們跟那對夫婦難道完全沒有聯絡?”海寧問道。

“沒有,你那老爸一拿到錢之後,就急着把小孩給人家,對方的資料一點都沒有留下,我只知道他們跟我們一樣姓楊,其它的一概不知。”

海寧聽了逕自沉默着,母親思女心切的態度,強烈得令人同情,可是不知為什麼?她並不想急着將倩倫的事告訴母親,她覺得一切先等明天見過面后再說吧。

“好了,事情都讓你知道了,我也了了一樁心事。”

曼娟用手擦拭着淚痕滿藉的臉。“我們準備開飯吧,明武的澡也該洗好了。”說完,她起身往廚房走去。

海寧沒有立即起身,她想着明天中午的那個約會,該以什麼面貌,或是什麼心情去面對她呢?真相會對彼此造成怎樣的衝擊呢?她茫然了。

中午,倩倫又是匆匆忙忙地從計程車下來。

一進到餐廳裏頭,便見海寧低頭埋首舞動着筆桿,倩倫氣喘吁吁地坐到她的對面,表情有些歉然。

“不好意思啊,你一定等很久了,昨天我睡晚了,所以今天爬不起來,你不會生氣吧?”倩倫滿臉的愧疚。

“怎麼會?你還沒吃東西吧?先叫東西吃。”海寧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

“好。”倩倫接過傳者遞上的菜單,她邊看邊對侍者說:“我要一份雞腿飯、一份火腿夾土司、一份意大利麵,一碗磨菇馬鈴薯濃湯,一杯柳橙汁,一客香草雪糕,就這樣了,謝謝。”

聽到她點了這麼一大堆東西,海寧驚訝地看着她,待侍者退下之後,她才問道:“你平常都吃這麼多的嗎?”她說話的同時,還看了一眼她壯碩的身材,心想人胖還真不是沒有道理的。

“是啊,可是我今天點的算是少了,昨天去參加卓哥哥的酒會,我吃得很多,吃到都快撐死了,所以,今天的胃口沒那麼好,要不然,我平常吃得量是剛剛點的兩倍耶。”

天哪!海寧聽了簡直快暈過去了,台灣雖然還不至於餓死人,但是她那樣的吃法,會讓許多三餐不繼的窮苦人家給嘔死、氣死,社會的不公平,在此足可映證出來。

“你在寫什麼東西?”倩倫好奇地伸頭一看。

“企書案,我下午開會趕着要用。”

“你是做什麼的?”

“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

“聽起來好了不起喔,你的工作是不是很忙,怎麼吃飯時間也不休息?”

“沒辦法,這一行就是這樣,我有時候會忙到忘了吃飯,甚至忘了回家,還常熬通宵到早上。”

“好好喔,”倩倫一副羨慕、垂涎的樣子。“可以忙到早上耶!哪像我?常常都是發獃到早上,漫漫長夜不曉得要幹什麼?人生真是乏味極了。”

海寧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人,是她不了解?還是人的慣性?會去羨慕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認為別人的都是好的。

“你是做什麼的?”海寧問道。

“我啊,我沒有工作,我家不需要我去工作,一個月兩、三萬塊,可有可無,我爸媽說既然這樣,待在家裏就好了,等着嫁人。”

海寧看着她,不禁瞠目結舌,一步步研究下去,是一連串意想不到的答案,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們姊妹相逢,不僅時空相隔遙遠,達二十五年之久,就連基本的生活態度,也如千層雲、萬重山般的遙不可及。

侍者—一送來了倩倫點的午餐,她忘情地大快朵頤,不再和海寧閑扯,專註地享受着盛宴。

海寧也默默地着手自己的工作,不去打擾她的民生大計。有話,就她等她酒足飯飽之後再說了。

沒多久,倩倫就—一解決了各式美味,待最後一道香草雪糕也被迅速一掃而空后,她露出滿足而又幸福的表情,抹抹嘴角、拍拍肚子,整個人似乎松垮了下來,軟趴趴地攤在椅背上。

“我想你也吃飽了,我們就來談談……我們吧。”海寧頓了一下,似乎提起了很大的勇氣才開口:“我昨天問過我媽了,證實了我們真的是雙胞胎。當年家境不好,所以不得已將你送給你現在的父母親領養,由於當時的疏忽,沒有留下你們聯絡的地址,才會闊別多年。我想要不是我們偶然巧遇,也許這一輩子,我們都不會知道對方的存在,更別說是相認了。”

“我們……我們真的是雙胞胎姊妹?”倩倫感動得紅着眼眶,淚水彷彿隨時有傾泄而出的可能。

“對,我是姊姊,你是妹妹,我們出生的時間大概差了三分鐘左右,你的生日應該是三月十六吧?”

“姊姊!”突然,倩倫一雙手緊拉着海寧的手,淚水也一滴一滴地淌下,比電視上的女演員演哭戲流眼淚還來得快速。

海寧被她突來的反應嚇了一跳,有必要這麼感動嗎?她問道:“你——怎麼了?你是想起了什麼傷心的往事了嗎?”

“我……我太高興了嘛!從我知道我不是父母親生的之後,我都在想,我親生父母是什麼樣子的人?我有沒有兄弟姊妹,我會不會永遠也沒有見到他們的一天?”沒想到,老天爺對我真好,這麼快就安排我遇到姊姊你,我當然是感動得想哭了。”眼淚流不停的倩倫,接過海寧遞上來的紙巾,一邊擦又一邊流。

“你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嗎?”

“也不是,我爸媽一直對我很好,很寵我,我哪會想到我不是他們親生的?有一點懂事之後我才覺得奇怪,我媽怎麼大我五十來歲,所以,我就去問他們,他們也不瞞我,老實地告訴我我是領養來的。那時候聽了,心裏真的是很難過,我想你是無法了解的,你命好,沒有和親生的父母親分開,從不曉得親人不在身邊的悲哀,我看到你,真的好羨慕你。”

“我命好!?羨慕我?”海寧冷笑了起來。“我每天要為工作而忙,為了養家、還債,還得顧到媽的身體,體力透支不說,每天一顆心老弦在箭上,無法放鬆;十年來,我勞心勞力的,真的受夠了。如果你知道我們家發生的情形,你就不會羨慕我了,你會慶幸當年幸好抱走的是你,留下來的不是你。你知道嗎?我真的倦了、累了,好幾次我真的想逃開這個家,什麼都不管了;可是我辦不到,我無法違背良心丟開這個屬於自己的責任,很難,真的很難。”海寧第一次這麼赤裸裸地對他人告白。

“怎麼了?家裏發生什麼事情了?”這次是倩倫反被海寧嚇了一跳,她關心地問道。

海寧一五一十地將家中所發生的狀況告訴了倩倫。

倩倫聽了,幽幽地說道:“沒想到我的親生爸爸已經死了,我連他的一面都還沒有見過呢。”

“這種爸爸不見也罷,沒什麼好可惜的。”海寧冷着一張面孔說道。

“姊,你很恨他是不是?”

“如果換成是你,你難道不恨嗎?一身的債務不知道要背到什麼時候,幸好人家願意讓我們分期攤還,要不然,我們一家三口早就被砍死了,你也就不知道要到哪裏去認親人了。”

倩倫聽了,馬上低頭從皮包里掏出一本支票薄,在上頭迅速寫了幾個字后,就往前遞給海寧。

海寧的眼睛往下一瞥,看到支票上的數字,不可思議地問道:“三千萬?!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我的私房錢啊。從小到大,我爸媽就給我很多的零用錢,過年過節還有大紅包,我都沒怎麼用到,因為家裏什麼都有了嘛,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什麼都不缺,所以我的錢幾乎全存了下來,一存二十幾年,當然有這麼多啦。哎呀,這個你就別管了,趕快拿去還債,一了百了,剩下的就當生活費,你也就不用再那麼辛苦了。”

“我的天啊!你們家到底是做什麼的?”

“我爸退休前是楊氏集團的總裁,就是現在鍾氏集團的前身嘛,他因為年紀大了,所以把所有的股權轉賣給鍾伯伯了。我爸一退休之後就和我媽到世界各地旅遊去了,他們忙了一輩子,終於可以喘口氣休息了;不過,我都沒有什麼時間可以和他們好好相處,說來真是有點遺憾。”倩倫表情沮喪地說著。

“這個錢……我不能收。”海寧把支票退了回去。

“為什麼?我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啊,我已經置身事外這麼久了,現在總該讓我出一點力嘛。何況這些錢,對我來說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但對你們卻有很大的幫助,你不收下的話,不就是把我當外人了嗎?姊姊。”倩倫撒嬌地喊着,再把支票推了回去。

一聲聲的姊姊,使得海寧不得不正視倩倫是她親生妹妹的事實;倩倫出現,無疑是自己卸下多年沉重包袱的好時機,再推辭的話,等於是不給自己留一個餘地,何苦呢?想通之後,她對着情倫說:“好吧,就當是你對媽的孝心。”

倩倫看到她願意收下支票,高興得傻笑起來,一臉的狂放得意,令人看了有如沐春風般的舒服。

海寧注視着她的表情,是怎麼樣也無法去理解,一個人可以如此輕易地被感動,又可以如此輕易的開心?她們兩個是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可是她向來只有

一個表情——冷若冰霜,外帶憤世忌俗、不解風情,這些都是她無意中聽到別人背後批評她的言語,用詞雖不盡相同,但意義卻是一樣的。

此時,海寧突然嫉妒起倩倫來了,一個人活得自在,沒有生活壓力的時候,臉上的線條就不自覺得柔和起來,所謂相由心生,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怎麼了?一直看着我,是不是覺得我很肥呀?”倩倫捏了捏自己厚重的臉頰。

“不是,我只是羨慕你,物質上沒有後顧之憂,精神生活上也是隨心所欲,從來不需要去操煩什麼,輕鬆自在地過生活,真的是很好,我真的很羨慕。”

“你羨慕我?我還羨慕你咧,說真的,我真的希望當初被抱走的不是我,這樣不但可以和家人在一起,搞不好也像你現在一樣出色能幹,當一個了不起的女強人。”

“拜託,我有什麼好?你少笨了。”她不屑地嗤之以鼻。

“那我有什麼好?既笨又肥,都沒有男人喜歡我。”倩倫賭氣地說道。

“總比我因為忙碌,而瘦得不成人形好吧?”

“起碼漂亮啊,你一定有很多人追,對不對?”

“那又怎麼樣?能當飯吃嗎?”

“你怎麼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你才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海寧反駁着。

“奇怪?我覺得你日子過得比較好,怎麼反而羨慕起我?如果當初我們交換就好了。咦?”倩倫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望着她說:“現互交換也來得及呀。我們互相交換去過對方的生活,如何?彼此體驗一下,才知道到底誰的生活比較好。”

“什麼!?”海寧大叫了起來,不可置信她竟然會有這樣的提議。“你電視劇看太多了是吧?簡直荒唐!”

“一點也不荒唐啊,你不是想要自由、想要放鬆?你回我的家,一個人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那老爸。老媽你幾乎碰不到面;至於我,我就回親生父母的家羅,以你的身份去照顧媽媽、弟弟,享受我遺失了二十五的親情,然後也代替你去上班,嘗嘗當女強人是什麼滋味?當然羅,如果我們其一個人覺得想收手的時候,隨時就可以換回來了,這很簡單,而且神不知鬼不覺。怎樣?好不好啊?”她熱烈的眼眸望着海寧,等着她的答覆。

一番話聽得海寧蠢蠢欲動,真的可以嗎?把守了二十多年的家暫且丟開,無牽無掛去編織自己想了多年的美麗籃圖,什麼都不要管,什麼心也不要去操,真的可以嗎?

看着倩倫熱烈的提議,海寧實在不忍心拒絕她,而且,這個提議聽起來好像是為了自己;不過,她看到對面和自己體型相去甚遠的倩倫時,不客氣地指出她的顧慮。

“就算我願意交換,可是,你的……”海寧的手指在她身上來回地指着。

“這個嘛……我們就把這個計劃定在半年後,你給我半年的時間去減肥,我發誓一定要瘦得跟你一模一樣,這樣我們交換起來才會不着痕迹,不讓人發覺。而我們也可以利用這半年的時間,彼此了解對方的生活環境,還有接觸的人事物,到時我們狸貓換太子,一點馬腳都看不出來。嘻嘻!這下可好玩了。”

倩倫的心早飛往半年後的局面了,她想像着和海寧一模一樣的體態,那肯定可以令卓哥哥目不轉睛,對她的態度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卓哥哥不就是嫌她肥嗎?那就瘦給他看,她就不信這樣還無法擄獲他的心。

海寧聽她侃侃而談,心想她還不算笨嘛,這麼短的時間內,所有的細節都想到了,腦筋運轉得算是挺快的。半年,就等半年吧,也讓自己的性情在這段期間做個調整,慢慢地走出冷若冰霜的禁地,迎向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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