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遠遠的看到那座高塔,幼蕾的心情就開始感到平靜,她盯着塔頂的那些瓦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隨着車子不斷的繞着山路而行,塔也越來越清晰的出現在眼前。

交代司機稍候之後,她捧起那束菊花朝大門走去。大概是有新的骨灰罈要放進去,所以門口有道士在作法事。幼蕾在門邊的小店買了紙錢及香,自顧自的朝後頭走去。

在這裏人人平等,一排排的架子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骨灰罈,無論男女老少,每個人所佔的位子都是一樣的。

毫不費力的她就找到了德宇,他出事前幾天剛拍的照片就貼在壇上。她掏出幾張面紙,仔細且輕輕的將骨灰罈上的灰塵拭去,將花放在架子上,點了幾柱香,黯然的看着照片中笑得一臉燦爛的德宇。

「德宇,今天是你三周年的忌辰,我來看你了。」她在心裏默念着,不知不覺的紅了眼睛。

低下頭看到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她噙着淚的望着他的照片。「德宇,大前天是我們訂婚三周年的日子。我等了你好久,你為什麼沒到我的夢中來呢?為什麼?我等了你這麼久,為什麼連想在夢中見你一面都不行呢?」

將香插好,她緩緩的拭去淚水。走到戶外將紙錢投入正熊熊燃燒着的大鐵桶中。

她有些疲倦的靠在大樹粗壯的樹榦上,蹙着眉的望着遠方的樹林。人家說死去的人在感應到親人的極度思念后,便會到夢中和至親團聚。那麼,馮什麼她如此的思念德宇,他卻不曾走入她的夢中?

等紙錢在大鐵桶中都化為灰燼之後,她回到德宇面前合掌低聲禱告,然後才依依不捨的坐着出租車下山。

******

「幼蕾,明天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到西貢吃海鮮?妳姊夫的同事要調到台灣去,我們去給他餞行。」秋蕾將手中的筆放下,探出半個身子問着正在纏着緞帶花的妹妹。

「不要。」幼蕾想也沒想的一口就回絕了。

「意料中事。我就說妳一定不去,妳姊夫就硬要我再問一下。」秋蕾乾脆趿着拖鞋走到幼蕾面前。

幼蕾聞言詫異的看着她。「哦?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反正啊,妳就像得了自閉症似的,找妳到哪裏妳都不去,整天只想守在屋子裏。喂,妳整天這樣待在屋子裏難道不會悶嗎?」秋蕾也拿起一捆墨綠夾金線的緞帶,一朵朵的做着緞帶花。

幼蕾嘆了口氣。「姊,我已經沒有那種出去瘋半夜,再夜遊到天亮的力氣跟興緻了。年紀越來越大——」

「呸呸呸!妳說誰年紀大啦?妳還年輕,三十都還不滿。像我跟妳姊夫,年紀還不是一大把,但是我們要讓自己有顆年輕的心嘛!誰像妳整天無精打彩像個遊魂似的。」

秋蕾伸手將幼蕾垂落半遮住臉龐的頭髮拂上耳後。

「姊!」幼蕾聽着姊姊的嘮叨,哭笑不得的瞪她一眼。「瞧妳說得多嚴重,我又沒有怎麼樣!」

「是喔!那妳明天晚上就跟我們一起到西貢吃海鮮。」秋蕾挑起眉的看着她。「要不要去?還是妳又要回家當妳的自閉兒了?」

幼蕾太清楚姊姊的伎倆了,從小她就喜歡用這套激將法來使她輕易的掉進她的陷阱中……幼蕾看着姊姊那得意的笑容,心裏焦急的盤算着要如何把話頂回去。只要能讓秋蕾笑不下去,她就成功了!幼蕾兩眼骨碌碌的轉,正巧看到推開門走進來的管瑞言,她不假思素的就衝口而出——「我已經跟小管約好了。」

一時之間,秋蕾臉上的笑容褪了下去,但隨即她的微笑又開始泛濫了,而且還笑得非常像剛剛吞了金絲雀的貓一般的得意。

「喔!跟小管約好了。早說嘛,那你們好好玩啊!我不會沒事跑去惹人嫌的。小管,好好照顧我老妹喔,否則我就唯你是問!」秋蕾說完又綻出非常奇異的笑容。

看到秋蕾的那個表情,幼蕾真想拔掉自己的舌頭。這下完了,姊姊那豐富的想像力又要開始作祟了……「姊,事情不像妳所想的那樣啦!」幼蕾焦急的大叫,並且有些心虛的轉身看着坐在高腳凳上的小管。

他的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這樣說也不對,應該說他在臉上似乎掛了個微笑的面具,教人猜不出看不透他此刻在想望什麼。

「小管,聽到了沒有?幼蕾可是我爸媽心頭上的那塊肉……」秋蕾拎起皮包即往外走。

「是,我絕對不敢造次的。妳上哪兒去?我送妳。」小管朝她敬了個舉手禮,起身問着往外走去的秋蕾。

「不必了,你跟幼蕾聊聊吧!」秋蕾朝幼蕾眨眨眼,露出個意會的表情。「我去接怡人下課。有空到我家坐坐嘛,還是晚上就到我家吃晚飯?如果你們已經有節目了,那就不勉強!」

幼蕾忍不住的發出幾聲呻吟。天啊,讓她死了吧!姊姊這樣也未免太明顯了,難道她真的那麼迫不及待的想把她給推銷出去?她不怕會嚇壞人家嗎?

小管看了幼蕾一眼。「好啊,我們今天晚上的節目還沒決定,就先去讓妳請一頓好了。老實說,妳上回炒的鹽酥蝦還有嫩豆苗,我一想到就流口水!」

被捧得心花怒放的秋蕾,眉飛色舞的跑回收款機又拿了幾張鈔票。「你喜歡吃那最好不過了,晚上就多做一些讓你吃個痛快!」

看着秋蕾興高采烈的疾步走出去,幼蕾突然察覺到在被花材花盆堆得滿滿而擁擠的店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呃,你有什麼事嗎?」幼蕾手足無措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坐定。「我剛才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小管挑挑他濃密的眉毛,眨眨眼睛的問。「看來我今天又混到一頓好吃的了。」

幼蕾伸手在空中揮了半天。「我……我是說,我們並沒有約好任何事,剛才我只是

情急之下才衝口而出的。因為姊姊又要逼我去吃相親飯了。」

「哦!那有什麼不好?只是吃吃飯而已。」小管伸着懶腰的說道。

他的肩膀好寬,似乎是能讓人放心的依靠……幼蕾搖搖頭趕走自己腦袋裏的遐思。

「是沒什麼。但是我覺得讓別人懷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是件很殘忍而且不道德的事。我不可能跟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交往,與其為日後的風言風語神傷,不如現在就不要讓他們有抱任何希望的機會。」幼蕾視而不見的盯着手中那朵剛做好的紫紅色緞帶花。

「任何人?」小管伸手拿起一朵緞帶花在手中把玩着。「沒有例外的?」

幼蕾將他手中的緞帶花取回,放進以前是裝紫菜的空透明塑料桶中。「沒有,沒有人是例外的。」她堅定的說完,迎向一個剛進來的婦人。

「要些什麼花嗎?今天的太陽花很漂亮,要不要順便帶幾枝回去?」她微笑的用透明玻璃紙包裝着花束。

「太陽花啊,會不會很快就凋謝了?」

「不會,不會。它可以擺放一段日子的,而且妳看,它的莖底我們都處理過了,不會太早謝的啦!」

幼蕾一一的向她解釋着,說得婦人頻頻點頭。

「好吧,剩下的我都買了,妳要算我便宜一點。」

「我知道,妳是老主顧了。」幼蕾將桶子裏剩下的七、八枝太陽花包起來一併交給她。「謝謝啊!」

等婦人走出店外,她拿着鈔票往櫃枱走,一抬頭就看到小管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他的眼光是如此的銳利而且赤裸裸,毫不掩飾他的意固,這教她感到有股奇怪的感受,很想跑開又想弄清楚他的最終意圖。

就像小孩玩火般,為火焰的美而眩惑,卻驚懼於火焰的熱度而在火旁團團轉。幼蕾將錢放進收款機內,可感覺到他的眼光如芒刺在背般不停的盯着自己看。

她又再一次的在他眼前變幻出不同的她,小管支着下領的看着她。這倒是他頭一次聽到這種奇特的論調,不讓別人抱持有太多的幻想?難道她不明白,她越是這樣保持距離,別人越會被她的神秘心態撩撥得更想進一步去挖掘她極力想隱瞞起來的部分?

而他,他又在她的生活中扮演什麼角色呢?截至目前為止,對他而言,她像是一團

謎樣的霧。雖然他已不只一次的從秋蕾那裏知道她所有的事,但是,她之於他仍是那麼的遙遠,似乎有道鴻溝正被她刻意的加深加大之中……「所以,你明天晚上可以去辦你自己的事,我只是一時口不擇言。」幼蕾決心將話說清楚的坐在他面前。

「明天晚上?」小管極力的拉回自己渙散的思緒。「明天晚上我們本來就已經約好啦!妳的車明天可以去取了,修車廠早上通知我的。」

幼蕾到這時才想到車子的事。「修好了,多少錢?」

「我不清楚,不過還可以講價的,我跟他很熟了。不過,我看一、兩萬是跑不掉的。」小管聳聳肩的說。

「哈,破財消災嘛!」幼蕾只能如此的自我安慰。

「每個人都會經歷這一段的。當初我比妳邊凄慘,我曾經試過在倒車時撞到了鐵門,心裏一慌猛踩油門的往前闖。結果是車頭跟車尾都往裏縮,車身硬是比別人短了一大截。等妳開久了習慣了,就不會發生這些情況,那時妳回過頭來看就會發現,這其實也沒什麼。」小管敲着桌上的小鐵琴,那是怡人的玩具。她向來是玩到哪裏,東西就扔在哪裏。

幼蕾咬着下唇的看着他。「我自己明天直接帶錢過去就好。」想到要再把車開上大馬路,她就頭皮發麻!

「嗯,我明天下班就直接過來。我看這樣吧,我把車先停到妳那邊,然後我們一起搭出租車去車廠取車。」小管翻翻自己的萬用手冊的說。

「你也要去?」幼蕾驚訝的說。

「當然,」小管則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我不放心讓妳一個人開回來,況且妳有把握能將車子開回到妳住的地方嗎?」

幼蕾想到那些呼嘯而過的汽車及惡形惡狀的貨櫃車,她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我會害怕。」

「這就對啦,所以我得跟妳一道去,這樣我才能放心,秋蕾才會安心。」

「可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我是說,也許你還有其它事……我可以請我姊夫跟我去……」幼蕾有些不安的說出自己的疑慮。

小管不置可否的看着她。「幼蕾,我再說一遍,我明天晚上沒有別的事,唯一的事

就是陪妳去取車,好嗎?妳還有什麼問題?」

「沒有,謝謝你。」幼蕾只好老實的向他道謝。

「不客氣。」小管說完即拿起報紙,自顧自的看着報。幼蕾見狀,假裝忙碌的在一桶桶花材之間穿梭着。

他真是個好人,肯這樣幫忙。看來他跟姊姊的交情應該是不錯的,也許該由她付錢請姊姊好好的煮頓飯請他,謝謝他的幫忙。

她正在觀察我。小管將報紙往下拉一些偷偷的瞄她一眼,隨即又用報紙遮住自己。

不管她明不明白,願不願意,他都要努力的打進她的世界,他一定要……******

「……所以妳要記得換機油,還有水箱也要隨時注意添加水。」張先生說完緊緊的盯着幼蕾看。「妳明白了嗎?機油跟水箱。」

幼蕾把眉毛挑得半天高。「機油跟水箱,我明白。」她頓了一下。「可是在哪裏呢?」

話一出口,她就明白自己大概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因為周圍的一些修車師父、技工,還有那個跟她一樣在等車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哄堂大笑。

幼蕾尷尬的往小管的身後躲。老天,她真的不知道在哪裏啊!這有那麼好笑嗎?

像是看出她的困窘似的,小管將她往身旁一拉,伸手搭在她肩上。「她還是新牌嘛,向來都是我接送慣了。反正以後我會幫她留意的。」

「說的也是,女人嘛,說半天她們也未必能搞得懂。上回就有個貿易公司的女老闆.她知道車子要加水,掀起車頭蓋就一古腦兒加水,結果加錯洞了.全灌到機油箱裏去了。」旁邊一個全身黑烏烏的技師笑着說。

「對嘛,還有一個才誇張哩,車子開在高速公路上開到車子都燒起來了,水箱都燒破要換新的。」另一個師父叨着煙也湊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幼蕾是大氣也不敢吭一聲,求救似的朝小管猛使眼色。

「小張啊,把帳結一結吧!我們待會兒還有事。」小管會意的將小張拉到一旁去。

「行,我去拿估價單,你們先坐一下。」小張說著往辦公室走去。

「你不是說還可以殺價?」幼蕾低聲的在小管耳畔問道。「我只帶一萬多塊來。」

「放心,待會兒不管他說什麼妳都別出聲,由我來跟他談價錢的事就好了。」小管將手搭在她肩上沒有放下來的意思,這教幼蕾感到相當的不自在。

「小管……」幼蕾扭動着身子想拉開彼此的距離。

「噓,小張過來了。」

幼蕾發現自己只能正襟危坐的坐在那裏聽他們閑聊。他們似乎並不急着解決帳單的事,只是漫無邊際的聊着天。從最近有哪種進口車改款了,到車子零件的優劣,還有什麼消音器、中柱、前柱、后柱,到變速器、差速齒輪的,教人如丈二金剛似的摸不着頭腦。

「好啦,小張,你看看多少是你能收的價。」小管伸出修長的手指按在那張估價軍上。

「一萬八。老哥,你看看這車頭蓋跟車殼鈑金,做得多漂亮。還有這噴漆,我還請師父特別用心噴一遍耶!」

小管看了幼蕾一眼。「小張,我今天會帶她到你這裏修車,就是因為你是我的老友嘛,做人又大方爽快。你看能不能再減一點?」

「老兄,你已經知道我最大方的了,幹嘛還這樣殺我的價呢?放心啦,我報出來的價已經很漂亮了。要比也沒地方比的!」小張搔着頭,點燃一根煙。

「小張,我是帶她來認識你,以後就是老主顧了,你價錢這麼硬,以後她怎麼敢來?」小管仍是用他那種懶洋洋的語調不疾不徐的說話。

幼蕾緊張的看着他,老天,他這樣子像是在殺價嗎?倒不如說是在閑話家常還比較貼切一點。她想自己開口,但小管卻捏捏她的肩頭,示意她閉上嘴巴。

小張來來回回的看着他們半晌,然後他聳聳肩的拿出計算器。在一陣忙碌的打打按按后,他在估價單的總價上書條橫線,在其下為了個新數字。

「一萬五千塊,這已經沒賺頭了。」小張噴出口濃濃的煙,詢問的看着小管。

小管不置可否的拿起那張估價單看看再遞給幼蕾。「幼蕾,這個價錢是蠻好的了。

幼蕾仔細的看着那張估價單。「拖車費?可是小管,是你幫我把車子開到這裏來的,為什麼要我付拖車費?」

「我看看。」小張拿過去看。「對不起,大概是會計小姐沒弄清楚,那我們把拖車

費兩千塊扣掉。」

「嗯,還有我們剛才不是自己帶了機油來,為什麼這裏邊寫了四罐?」幼蕾又再次的挑出她所想到的疑點。

小張這下子不但馬上改過金額,並且一項項的核對過之後才將單子交遞給幼蕾。

「這樣子,一萬兩千三百塊,看在小管份上,一萬二好了。」

幼蕾轉向小管。老實說這些東西光是名稱就教她眼花繚亂了,她根本就不知該如何判斷。

「嗯,一萬二。謝謝你啦,小張。改天請你吃飯喝酒去。」小管伸手拍拍小張的肩。

「謝啦,結婚時記得寄張喜帖過來就好啦!」

幼蕾手腳伶俐的數了錢給他。「你點點看對不對?」

「免啦,我還有客人在等車,先失陪啦!」小張站起身子,朝另一頭指指,便走了過去。

「你忙吧,我們先走了。」小管揮揮手,拎着鑰匙,領着幼蕾朝她的車走去。

車子像是嶄新的停在那裏,幼蕾像個剛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般興奮的繞着車子轉。

天哪,跟她撞車前一樣的漂亮!不,甚至比那時還要亮麗。幼蕾撫摸着車子的外表,忍不住如此的告訴自己。

小管雙手抱在胸前看着她。真是奇怪,這個女人有時會顯得相當的精明,如在花店賣花,或是剛才在議價時的表現;但有時,她又像個小孩子般的天真爛漫而不可捉摸。

而他,卻對這兩者的綜合體感到濃郁的好奇,而且,越來越強烈……「好啦,滿意了吧?咱們該上路了。」小管將鑰匙塞進她手中,如此的宣佈道。

幼蕾看看手裏的鑰匙,表情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上路?我?」

小管堅定的看着她。「對,就是妳,妳開車,我當乘客。」

幼蕾的反應是倒抽一口氣。「我開車?我不敢呀!」

「那妳打算怎麼把車子弄回去?」

幼蕾可憐兮兮的望着他。「可是……可是,你不幫我把車開回去嗎?我以為……以為……」

「沒什麼好以為的,上車啊!妳就當成是在學車場,我會慢慢的教妳一些訣竅。」

小管拉開車門推着她坐進去。「好,先把鑰匙插進去,然後……」

幼蕾聽着他的口令,只好聽天由命的任車子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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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救火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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