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她不是該死了嗎?”坐在廚房后的矮凳上,那個有着枯黃髮絲的婦人罵道。

“我的姑奶奶,事情哪有那麼簡單?再說,你自己的問題還不是沒有解決,就算我把她幹掉了,你也沒轍啊。”將煙蒂扔進水槽,形容猥瑣的男子涎着臉貼近她。

“你不必管我的問題,那個老傢伙要死也是遲早的事情了。你最好快點把事情給我辦好,免得夜長夢多!”

“嗯,好啦,陪我溫存一下吧!”

“你去死啦,這是什麼地方,你想讓大家都知道我跟你的事情啊?”

“那也沒啥關係,你老公病個半死,你又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咱們剛好湊成對,誰敢說啥屁話!”

“你忘啦,我還沒當寡婦咧!去去去,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她弄走,不能讓她跟璩傑結婚。”說得咬牙切齒,她猛力噴出一長串煙霧;眯着眼睨他。

慢吞吞地撿拾掉在地上的原子筆,他順手探進她裙底,臉上各種神色陰晴不定。

“我覺得很奇怪,她跟不跟璩傑結婚,和你其實也沒多大關係。除非……除非你對璩傑……”他說著眼神逐漸冷峻起來。

臉色大變地看着他,過一會兒她才擠出不自然的笑容。

“去你的,我哪會對璩傑有什麼心思,還不是為了漢克。你想想看,現在所有財產都在璩傑手上,萬一璩傑跟她結婚後,有了自己的孩子,這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不想把財產留給自己的孩子,那我們以後怎麼辦?”

“嗯哼,說得也是,好吧,那我再去催我媽動手,她比較有機會。”

“嗯,要快,老傢伙已經快不行了,我們得快點!”

“我知道、我知道!”

窗外蟲鳥依舊鳴叫,聽到前頭傳來露西的叫喊,馮素欣很快地推開在她身上毛手毛腳的男子,趕忙來到門前。

“露西,你買到烏骨雞了嗎?喔,我剛想到,其實我直接買雞精不就結啦,這雞你留着燉湯給維廉喝,我到醫院看先生去。”

不待困惑的露西回答,她拿起有雙C標誌的皮包,渾身香氣地離開。

假裝在撿地上的鐵釘,在馮素欣離去后,男子咧咧嘴,揚揚手上的鐵槌。

“露西,你說哪裏要釘釘子,走,我幫你釘去!”“……我覺得最好是以晚宴的形式舉行,但璩先生說簡單、隆重就好。”將一本本會場佈置型錄攤開,艾敏嘀咕着。

“嗄?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被厚重型錄落地的聲音所驚醒,湘靈回過神來,臉上堆滿歉意。

“唉,難怪人家說,結婚前的男女都一樣,全成了遊魂。”意興闌珊地合上型錄,艾敏直勾勾盯着湘靈猛瞧。“我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是用什麼方法,讓璩先生對你這麼痴迷?”

“呃……”糗得滿臉通紅,湘靈不知該如何解釋,瀰漫在她和璩傑間的暗潮洶湧。

“一年多前,你……我這麼說好了,你應該不能否認,你以前和現在相比,簡直就像夜叉與天使的差別。你跟璩先生訂婚時,沒有人預料得到你今天會變得這麼美麗。可是,璩先生卻對你死心塌地,我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何以見得他對我……對我死心塌地?”

撕着廣告廢紙,湘靈一面在心底找着說詞,一面探問自己的疑惑。

“哈,當初在懸崖上發現你的車時,大家都猜你八成掛了,但璩先生不信,他這麼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到屍體前,任何人都不準說你已經死了。報紙刊得很大,他也就成了比鐵達尼號的傑克,更偉大的情聖了。”

“哦,他是這麼說的嗎?”想到那個總冷着張撲克臉的璩傑,會說出這麼至情至性的話,湘靈大感意外。

“是啊,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嫉妒死你了,想想看,你活着是他未婚妻,就算死了,他還對你念念不忘,有這麼痴心的男人愛過你,你也值得羅!”拉開一袋蠶豆酥,艾敏咬得咋啦咋啦響。

“你認為這就是所謂的幸福?”看着型錄里花枝招展的新娘們,湘靈苦笑地搖搖頭。

“不錯了啦,你以為有幾個女人,能擁有一座美輪美奐的‘湘靈居’來紀念她?”指着牆上的一幅畫,艾敏瞄了她一眼。

“湘靈居?”對這似乎十分熟悉的名詞,湘靈感覺似乎觸動了她心底的某一點,但在艾敏滔滔不絕中,卻又模糊得令她捉不到重點。

“當初是一件大型的開發案,璩先生花了好大力氣才搞定,起先規劃成一座購物商場和度假旅館結合的複式建築。你失蹤后,璩先生把土地開發成育幼院和公園,足足虧了好幾億。但他不在乎,只想用來紀念你,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大的手筆?”

似乎湘靈的態度讓艾敏看不過去,她傾身向前,緊緊盯着湘靈,“怎麼樣?有沒有很感動?”

湘震別開視線,愣愣地想着。

這幾天對她而言,時間緩慢得如烏龜在爬,每天她都借故賴在正道病房裏,直到護士或是正道趕人為止,不然,就是和艾敏相約,一起到咖啡館或餐廳消磨時間。

只要別再見到璩傑就好!這是她唯一的念頭,每回和璩傑照面時,她都彆扭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是趕緊躲回房內,就是慌慌張張地往外跑。或是聽到璩傑車子駛遠后,才敢悄悄露面;不然就是徘徊在紛亂的街頭,拿不定主意該往哪裏去。

但是,不見面並不表示他就不會幹擾到她!每每在空檔時,他的影像就會浮現眼前,讓湘靈困惑不已。

越是不想理會他,卻偏偏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而她周遭的人們,也會不時地提起璩傑,讓她宛如陷在他所佈置的網絡中,怎麼也無法逃開。

“喂,在想什麼?”張開五指在湘靈面前晃,艾敏叫道。

“沒事,我覺得不舒服,我看我先回去休息好了。”

“你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到醫院?”

“不用了,大概是昨晚沒睡好,我先走了。”背起皮包,湘靈草草交代后,便鑽進看到的第一輛計程車。

“湘……奇怪,她怎麼怪怪的,我看還是通知一下璩先生的好!”按着手機上的按鍵,艾敏盯着遠去的計程車,一面自言自語。

如果……如果真要和他廝守一生,這樣彆扭的躲貓貓,似乎不是辦法!

哪有這麼生疏、彼此視若仇敵的夫妻?想到那種滑稽突兀的場面,湘靈忍不住噗哧一聲地笑出來。

意識到前座司機的側目,湘靈不經意地往外看,立即坐正身子。

“先生,對不起,我想你是不是弄錯了?我要去的地方是……”看着陌生的街道,湘靈往前傾身想跟司機說個明白。

“沒有錯,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不理會湘靈的質問,他反而加速向前,讓車子以極快的速度,在蜿蜒狹窄的山道間穿梭。

“你……對不起,我們認識嗎?”

看着呼嘯而過的土坡,稀疏的幾座孤墳,腦中的畫面一閃而過,讓她冷汗直流。

她絕對來過這裏!湘靈試着打開車門,這才發現車把已經被拆卸,只留下一個空洞的窟窿。

咬着唇瓣,湘靈交握不停抖動的雙手,全身感到一陣寒冷。來這裏做什麼呢?

她試着理出個頭緒,但模糊的片段,像走馬燈般迴轉再迴轉,就是找不到開端,也看不到終點。

車子以近乎失控的速度奔馳,抓緊前座椅背,湘靈仔細地打量那個開車的人。

熟悉的感覺讓她渾身一震,雖然他戴着墨鏡,鴨舌帽下還有濃鬃的假髮,但他那個特殊的口音,還有習慣性地在說完話后舔舔唇角的樣子,還是讓湘靈很快地辨識出他的身份來。

“魯俊鴻!你是魯俊鴻……”

訝異又困惑地瞪着他,湘靈只記得璩傑說過這個人和她是同家孤兒院一起長大的同伴,那……他……他到底想幹什麼?

“不錯,湘靈,我就不相信你會認不得我。說起來你的演技可以得個一百分!在璩傑面前演戲,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真有你的!”猛然一個大轉彎,車子在山澗邊停住。

“什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看着他由前座搬出一捆粗麻繩,還有圓鍬時,某個恐怖的畫面在眼前晃過——有人在挖掘……有人不顧一切地挖着泥土,想將她埋在那個漆黑、帶着泥土腥臭的洞穴。

是誰呢?

似乎是很遙遠的記憶,綁着兩條辮子的石湘靈,有着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娉婷、勻稱的身軀,但很不協調的是她那張“鬼見愁”的臉蛋。

鬼見愁……是的,就是這個形容詞,讓她被壓迫得只敢躲在棉被中哭泣。

車門打開,湘靈被粗魯地拖出計程車,重重地摔在一旁泥濘的溪床上。

“湘靈,你怨不得我,誰教你哪裏不好投胎,你也知道這世界就是這樣,有錢有勢的大官、有錢人,做什麼都不犯法,我們這種小老百姓怎麼辦?當然也要自己找路走,不然坐着等死嗎?”將圓鍬插進土裏,他索性拿掉鴨舌帽和假髮。

“魯俊鴻,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困惑地搖搖頭,湘靈知道自己已經快觸及問題的核心了,但還欠那麼臨門一腳。

悶熱、還有不斷從頭頂落下的泥土,湘靈知道自己應該呼救,但在這個窮山僻壤,又有誰聽得到呢?

“湘靈,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被人利用的,就像你。另外一種是有聰明、才智,卻沒有機會的人,像我。”將麻繩套個活結,他一步步地逼近湘靈。

意識到他不懷好意,湘靈立即爬起來往溪中跑。身上的衣物吸收水分后,變得沉重無比,而她秀氣的便鞋,在滾滾水流中不時讓她滑倒。

“湘靈,我不相信你還會有什麼好運道!真是可惜,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那跟你石湘靈扯不上關係,湘靈,你必須死!”把玩着麻繩,魯俊鴻盯着湘靈,臉上浮現猙獰之色。

毛骨悚然地望着他,湘靈渾身如浸入冰窟般刺冷。涉水來到溪谷中央,全身大半浸泡在水中,但她很明白讓她感到冷意的不是溪水,而是他話中的威脅。

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並不是隨口說說的恐嚇而已。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非置我於死地不可。我跟你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深仇大恨嗎?”看到他一步步地走入溪中,湘靈也一步步地往後退。

“沒有!也可以說有!”

天空忽然如停電般暗了下來,他倆不約而同地抬頭看着晦暗的天色,魯俊鴻加快腳步,而湘靈幾乎是艱辛地在水中泅泳。

“我不記得任何跟你有關的事情!”

“是嗎?那麼周小蕎的事呢?”

陰森地盯着湘靈,魯俊鴻拋出麻繩想套住湘靈,但被她靈巧地躲了過去。

“周小蕎?我沒有印象!”

“你想耍我嗎?當初她埋在哪裏,只有你知道。但是警察卻在我被她養父領養前找到她的屍體,太巧了,湘靈,你敢說不是你去告密的?

“還有張福成,本來我可以取代他去當有錢人的養子,他卻在池塘邊被找到。不過,反正他也已經變成植物人,只有那些笨老外才會千里迢迢把他弄到國外去!

“湘靈,你不止一次破壞我的好事,就拿你釣上璩傑那凱子來說,只不過要你弄點錢來花,你就吵着要斷絕關係,太狠了吧?飛上枝頭當鳳凰,就可以不管我們的死活?你不想想看,當初你丑得嚇死人時,不是把我們當親人?等到得意、發達啦,就準備把我們一腳踢開?”

聽着他一連串的指控,湘靈卻無法理解他的意思。事實上,脖子以下都浸泡水裏,使她冷得直打哆嗦,無暇也無力去多想。

“我……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吃力地往溪谷另一端走去,湘靈只想趕緊離開這冷得透骨的水域。

“反正懂不懂都不重要了,湘靈,你必須死,而且是死在這裏。”

突然跨幾個大步,他迅速地橫過溪面,不多時即扳到湘靈的身體。

“放開我!我不想死,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

被他鉗制着將頭壓進水裏,湘靈掙扎着將頭抬出水面,想多呼吸一點空氣,但面對身材高她一截,身強體健的魯俊鴻,湘靈只是在做無力的掙扎。

“你必須死,只要你死了,所有的秘密都跟你進墳墓,我才能夠高枕無憂!”

無視湘靈的痛苦掙扎,他蠻橫地往湘靈小腿一踢,讓她失去平衡而跌落溪底。

拚命撥水,但魯俊鴻的大手壓制着她的頭,讓她無法離開水中。空氣越來越稀薄,肺葉像要迸裂般疼痛。

在水中纏鬥的兩個人,沒有注意到從上游傳來的巨響,還有溪床劇烈的震動。

連連吞進幾口水,湘靈知道自己再不衝出水面吸取空氣,大概撐不了多久了。但魯俊鴻緊壓住她想浮上去的頭,讓她焦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猛力一推,將魯俊鴻推離自己后,湘靈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沖,忽然一陣巨大的衝擊力量將她往下游推離幾尺。

浮出水面,急速地連吸幾口氣后,湘靈目瞪口呆地望着上游滾滾而來的洪流。

“土石流!還是山洪爆發?”

驚叫着往溪岸游過去,但那股力量太大,她抗拒不了的被洪流往下游衝去。

“石湘靈,你不要跑!”魯俊鴻滿頭都是血地朝她的方向狂奔。

身不由己地被夾雜泥沙的水流沖打,湘靈一面小心地避開水中的樹根或大石,一面還要留意拉開和魯俊鴻之間的距離。

“石湘靈,石……”魯俊鴻凶神惡煞地大吼,幾次他都快抓到湘靈了,但湍急的水勢,很快的又將他們沖開。

湘靈沒命地往溪谷兩端鑽去,面對來勢洶洶的泥漿,筋疲力竭地一試再試。

面對後面的追兵,她只能拚命的躲。

正當她感覺自己的衣服被拉住時,不知哪來的氣力,她朝魯俊鴻的手背狠狠地咬下去,他痛得放了開時,兩人又拉離了一段距離。

魯俊鴻發瘋地往湘靈這邊衝過來,在他雙手掐緊湘靈頸子的同時,天際閃動條條刺目閃電,然後是一聲轟然大響。

正當湘靈以為自己命該休時,後面飄來一截斷裂的電線杆,在她無法出聲警告的情況下,結結實實地衝撞上魯俊鴻後腦勺。

乍然鬆脫了壓制,湘靈往溪岸泅去。泥漿夾帶大量石塊、樹木,讓她走得好不艱辛。終於,眼看溪岸在望了,一陣松,使她渾身一軟,隨着水流漂浮在溪谷間。昏暗的光線,四面一片慘白。眨眨眼帘,努力了很多次后,終於對準了焦距。望着點滴瓶中緩緩成形、滴落的液體,湘靈過了許久才意會出自己身在何方。后腰不時傳來陣陣刺痛,看看縛在手掌上的紗布和點滴針頭,她重重嘆了口氣,很快地又沉入夢境。

“我不相信是意外,湘靈她沒有理由獨自到山上去!”眉頭濃濃皺起,璩傑舉起雙手,制止其他人交頭接耳。

“但是璩先生,石小姐以前也……”

“那次或許有可能是意外,但這次絕對不可能!”

“璩先生,我們也不認為石小姐有任何理由獨自到山上,但是,事情就是發生了。璩先生,根據我們的調查,你曾經為石小姐投保巨額的保險?”

“王組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望着面前那些彪形大漢,璩傑鬆鬆領帶。

“璩先生,我們這只是合理的懷疑,對於所有可能的疑點,都要查個清楚。”

“你認為……”傾身向前盯着他,璩傑眼神瞬間冷冽得足以凍死人。“我會為了保險金而謀害我的未婚妻?”

“我不知道,這個答案不是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嗎?”站起身來,王組長態度堅決。

沉默頓然籠罩而下,遲遲沒有說話的璩傑,看得出來已很努力地在剋制他的脾氣,這可由他上下不停起伏的胸脯看得出來。

“王組長,我最後一次告訴你,你對我的懷疑根本沒有意義。為了保護湘靈,要我放棄全世界的財富我也在所不辭!”

擺出送客的架勢,璩傑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所有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出來,他行動很怪異地拖着腳走路,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痛楚。

被拋在會議室的眾人,全部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而漢克的員工們,不友善地盯着這群企圖將他們老闆定罪的人。

“組長,你看……”一旁有人低聲嘟嚷,“根據我們查訪的結果,璩傑愛石湘靈愛到發狂,不太可能有謀害她的動機……”

“嗯,我只是想再證實一次。清查過石湘靈的交往關係了嗎?”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指,王組長隨口問道。

“組長,她根本沒啥好查,孤兒院出來的孤兒還會有什麼好查的?”叼着煙,玩弄打火機的部屬,說著不停地抖動雙腿。

“孤兒院不是火星,孤兒院出來的就沒有同學啊、或者孤兒院裏的其他孤兒呢?”王組長突然一掌擊在桌面上,凌厲地瞪了他們一眼。

“組長……”其他組員都慌忙地閉上嘴,垂首而立。

“馬上給我查,石湘靈短時間內出了三次意外,這裏面一定大有文章。”

“但是組長,她這回是自己搭計程車……”

“計程車!很好,立刻清查那輛計程車,去問問目擊者有沒有抄下車號。”

邁着大步往外走,王組長此刻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但他的部屬們卻都是一臉興奮的樣子,他們知道當被稱為“罪犯剋星”的王組長出現這種神色時,表示他已經有眉目了。“她還沒醒過來?”拉起傷痕纍纍的手,他將之放在自己腮幫子上,輕輕地摩挲着。

“還沒有。不過醫生說她隨時都會醒過來。”將窗帘和圍繞病床的床簾收起,護士笑着告訴他。

“嗯,她傷得很嚴重嗎?”食指沿着她臉龐滑動,璩傑低語着。

“照過片子,幸好沒有內傷,但是她被大樹撞到腰,傷得也不輕呢!”仔細地為湘靈量血壓、脈搏,護士邊記錄邊說。

“幸好你及時趕到,不然她在昏迷的狀態下很可能會溺斃。說到這裏,璩先生,你最好請醫生幫你看看,你腿上的傷口八成受到感染了。”看到他拖着腳走路,護士不以為然地勸着他。

“嗯,等我有空再說,她……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不會吧,她只是很單純的皮肉傷。倒是你,璩先生,你腿上的傷縫了三十幾針,溪里的水很臟,醫生只幫你做了簡單的包紮,你最好還是到護理站重新清理傷口吧!”

“不,我想在這裏陪湘靈,希望她睜開眼睛時第一個看到的是我。”握緊湘靈的手,璩傑不時低頭親吻她冰冷的掌心。

“我相信石小姐如果知道你奮不顧身的跳下去救她,並三、四天不眠不休的守在病床邊,一定會大受感動的!”

“我不奢望她會感激我,我……我只希望能得到她的心。”喃喃自語地說著,他突然往一旁歪去,摔落在病床下。

“璩先生,璩……”風,冷冷的風無止境地從破蔽的屋子四邊鑽進來。坐在小火爐邊,小女孩凍紅着雙手,洗着堆得比她還高的碗盤。

在她旁邊一位有着鷹勾鼻的婦人,手裏拿着竹條,不時刮打在女孩細嫩的皮膚上。

“哭、哭、哭什麼哭!我就是被你哭到衰的,我一見到你就有氣,在這裏服侍那些小鬼已經夠煩了,成天看到你那張臉,就算有再好的運氣,都會被你哭到衰。”說著從掃帚抽出的竹條,又往女孩身上抽去。

受此驚嚇,女孩捧着的一落碗盤,掉了一地,跌得粉碎。看到婦人鐵青着臉,女孩嚇得直打哆嗦,不停地往後退,“福來嬸,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看到身旁不懷好意的男孩,她試圖往外跑,但沒跑幾步就被男孩抓住。

“俊鴻,抓住她!這不知死活的死丫頭,敢跟我頂嘴,叫她洗個碗,就把碗盤給我打破,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她,給這個死丫頭好看!”關起廚房的門,婦人索性拿出掃把,死命地打着女孩,“你不想想你長得什麼鬼樣子,院長看你可憐收容你,給你飯吃,叫你做點事情你就給我搞怪,你這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我不敢了,福來嬸,我真的不敢了啦!”

可憐她被男孩架住,根本無法閃躲,她痛苦地想掙脫一次次的毒打,但那男孩卻越來越強壯,讓她不但得躲避他母親的毒打,更要小心翼翼提防他的性侵害,那是無意間發現的秘密,孤兒院裏的女孩們常會躲起來暗自哭泣,她們之中也有人向院長或老師說,卻不被當真。

因為,魯俊鴻母子是院長的親戚,他母親被丈夫拋棄后,只好帶著兒子到孤兒院幫傭。由於廉價勞工不好找,再加上是親戚的關係,因此院長極力袒護她們母子,並且認定是她們自己不檢點。

周小薺就是其中一個受害者,她……本來已被某個沒有女兒的人家選中,準備領養她。但她卻在某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哭着跑到湘靈的房間,哭訴着魯俊鴻的暴行。

“我要殺了他,湘靈,我絕對要殺了他!”咬牙切齒地說著,小薺從廚房拿把菜刀往魯俊鴻和他媽的房間跑去。

“小薺,不可以,你不可以這麼做!”

大驚失色想攔住小薺,但她根本聽不進去,湘靈只好到院長室去找院長。

當湘靈用力推開院長室的大門時,卻看到衣衫不整的院長和福來嬸……

“幹什麼?你不會先敲門是不是?”使勁兒捏了湘靈大腿一把,福來嬸怒氣沖沖地大吼。

“小薺……小薺她拿菜刀,要去……要去殺俊鴻。”

“殺俊鴻?她想造反啊,院長,你評評理,俊鴻可是我的命根子呀?”

“唉,我叫你管好你兒子,他成天這樣搞,早晚會出問題的!”

跟在他們身後,湘靈不停地猜測院長和福來嬸之間的關係。

來到整排宿舍的最後一間,靜悄俏的,半開的門,透露出幾許蹊蹺。

“俊鴻?我的心肝,你怎麼啦?”推開門,他們立刻被裏面的情況嚇呆了。

“不是我,是她要殺我,不是我,媽,你一定要救我!”滿身是血的俊鴻看到院長和母親,立刻將菜刀往旁一扔。

指着地上癱軟的一團肉,俊鴻在屋裏無神地走動,血,沿着他的手,滴落一路紅絲。

“這個死丫頭,院長,你看怎麼辦?”

“嗯,事情要是傳出去就麻煩了,早叫你把兒子管好,平常我還可以睜隻眼、閉隻眼,現在弄出人命了,你叫我怎麼辦?”

在院長一頓搶白之下,福來嬸瑟縮了一下,但馬上又恢復她平日的剽悍,“你先別急着罵我,先把這丫頭的事處理好再說,不然明天天一亮,讓其他人看到,你也脫不了干係!”

“你!好、好,算我認栽。哼,我看把她埋到後院的池塘邊好了。”

“那萬一有人問起呢?”

“還能怎麼辦?我明天就去報警,說她離家出走,這樣,應該可以不讓人家懷疑到我們這裏來。”思索許久后,院長冷冷說道。

“嗯,我看也只能這樣子了。”眼尾掃到門邊的湘靈,“你這死丫頭,要是敢把這件事到處亂講,你看我饒不饒得了你!”

日後,魯俊鴻和阿福嬸威脅的嘴臉,就不時出現在湘靈的生活中,讓她無法逃脫,也不敢去揭發,因為,對於心狠手辣的魯家母子,她總存着幾分畏懼。

由睡夢中驚醒,湘靈疲憊地坐在床上。清楚了,一切都明白了,那些她所逃避的往事,都歷歷在目的從眼前飄過。

小薺……還有那些枉死的冤魂,小薺之後是張福成,然後是院長,都死在魯俊鴻暴怒的手裏。

而她石湘靈,不但是這些刑案的目擊者,也被牽扯成知情不報的共犯。每當她受不了良心譴責,想到警察機關自首時,魯俊鴻母子總是一再威脅、恐嚇她,讓她不敢輕舉妄動,直到……看到窗畔沙發上的人,湘靈目光頓時複雜了起來。他……憶起那段風風雨雨的日子,她無奈地搖着頭。她永遠都記得,初見到他時的驚悸,那是一種眾里尋他千百回的應許。

記得那是個晴朗的午後,迎着剛割過的青草香氣,湘靈急匆匆趕到醫院。

等不及將入圍金鐘獎的消息,告知向來疼愛她的璩大哥。

自從意外探知她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璩先生”按月由台北寄去的之後,湘靈打定主意,有朝一日要來到他身邊,報答他的深厚恩情。

初到台北,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台北,並不是一個鄉下孤兒院長大的女孩所能想像的世界。站在車站前的天橋往下看,人潮車流彙集而來,又滾滾而去。只憑個殘缺的信封,想找到讓她念茲在茲的“璩先生”,壓根是不可能的事!

帶着這個遺憾,湘靈進入學校就讀。沒有亮麗的外表,少掉那些郊遊、聚餐、聯誼之類的外務,她反而可以專心在學業,認真為自己的未來規劃。

因着對廣播的興趣,她總是流連在學校的實習教室,師長也因為她的情況特殊,總幫她找些校外實習的機會。畢業前,已經在這方面小有名聲的湘靈,突然被喚到校長室,裏面坐着海洋電台的台長,他揮揮手中的介紹函,“有人向我推薦你。老實說,我不太相信裏頭所說的,因為,這種推薦函有時候一天可以收到一、二十封。我剛和校長談過,你願不願意到海洋電台來?”

海洋電台是一群對社會有良心和正義感的企業家,贊助而成立的公益電台。對於湘靈這種科班出身的學生來說,海洋電台幾乎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堂,有這個機會,豈有放棄的道理?

正當她忙不迭的滿口答應時,台長提出要她參加考試的要求。為了能到那個夢幻團隊工作,湘靈一路由初試、複試,然後在決賽中脫穎而出,得到那份工作。

事後,她才由台長口中得知,那封推薦函是由漢克企業所發出的,而漢克企業的老闆正是璩正道。急忙跑到檔案資料室查閱她所得到的線索,看到那個“璩”字時,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騰了。

璩先生是那個一路扶持她的璩先生!按捺不住滿心澎湃的歡喜,她逕自來到漢克,卻得到璩先生住院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內,湘靈就已經出現在璩正道面前。璩正道似乎沒料到湘靈會出現而表現得很生疏。或者,湘靈總是自己為他找着理由——是因為病痛折磨,使他顯得格外冷漠。

“你……你是說?”生硬地擠出話來,正道眼神裝滿疑惑。

“璩先生,我就是孤兒院的湘靈,石湘靈啊!因為你的贊助,才讓我得以完成學業,現在又有一份好工作……”

“孤兒院?對不起,我剛接受放射線治療,腦袋有點不清楚。”

“啊,對不起的是我,璩大哥,我改天再來看你好了。”

意會到自己的唐突和打擾,湘靈匆匆說完后,吐着舌頭閃出病房,卻不留神地在門口撞上剛要進來的人。

“嘎,對……對不起!”想到在恩人面前出糗,湘靈窘得滿臉通紅。

“沒關係,你沒撞傷吧?”

“沒……”猛抬頭,湘靈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

啊!天底下竟然有這麼俊美的男人,讓湘靈看得幾乎呆掉。看他的臉越靠越近,湘靈突然想起自己丑陋的臉,和他那俊俏如天神的容顏一比,她歪斜、扭曲的臉,簡直如魑魅魍魎般駭人。

雙手捂着臉,在自慚形穢的打擊下,她飛也似地離開醫院。

再次到醫院,是在她鼓足勇氣之後。和第一次不同的是,正道對她的出現表現得非常熱絡。只是,每次她到醫院時,總會遇上那個讓護士們側目的“天神”。他總是不發一言地坐在旁邊,不是看書報、就是凝視着外面的天空發獃。

雖然對他到好奇,但湘靈不敢多問。久而久之,他的存在也就不重要,或許可以說是習慣了他的存在。

漸漸的,她也聽得懂他們之間的爭執了。起因於正道堅持將漢克保住,但那個“天神”——璩傑,卻想有一番大刀闊斧的改革。

那天,湘靈還是一如往常地到醫院陪伴正道。卻怎麼也想不到,從那天起,她的生命從此有了大轉彎。

“阿傑,我不希望漢克有太大的變動,畢竟那些員工都是跟着漢克一路走來,如果現在開革他們,說不過去。”

“當初你要我接手漢克時,我就說過漢克必須有一番大整頓。”

“我知道,但那些員工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再給他們一點時間適應吧!”

“如果你總是以他們為出發點,那我很難辦事。”沉思半晌,璩傑緩緩說道。

“你的意思是?”抬起頭,正道不安地摸摸鼻子。

“那我就把漢克還給你,從此不再插手。”

“你……阿傑,你明明知道我已經沒辦法了……”

“那就要看你願意付出多少代價,我說過,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

“我明白了,你是要跟我索討當初我答應你的條件。好,你說吧!”

“嗯,我要你最珍愛的寶貝,失去父親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所以,我要你用你最珍貴的東西來相抵,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舔舔唇,璩傑眼尾掃過一旁低着頭為正道按摩小腿的湘靈。

“你要什麼?房子、車子、公司,那些不都已經是你的了?”

“不,我不需要在我的財富上錦上添花。”

“那麼,難道你要的是維廉?”突然睜開眼,正道很疲憊地說。

“不,他是你的子嗣,不是你的私產。”

“那……你到底要什麼?我的命?”

“我想這個問題,應該請我們的湘靈來回答。”

“湘靈?這干她什麼事?”聞言正道立即坐正身子,皺起眉頭。

“那要看她願意為她的‘璩大哥’付出什麼代價。”

接下來的一切,都已經明白了。為了讓正道在最後一程走得安心,湘靈義無反顧的應允璩傑的條件——嫁給他。

得到湘靈首肯,璩傑似乎頗訝異,他深深看了湘靈幾眼,不發一語地轉身離去。

“湘靈,阿傑他行事詭譎,我擔心他這麼做有什麼目的。”握緊湘靈冰冷的手,正道擔憂不已。

了解正道的憂慮有理,但湘靈只是溫婉一笑,“璩大哥,你知道我長得這副樣子,能嫁給他這個白馬王子,會讓多少女人嫉妒嗎?別想那麼多了,快點休息吧,我該回去準備上節目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和正道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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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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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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