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很纖細、修長,而且緊張不已,大睜的灰眸專註在他臉上,肌膚蒼白如紙。
很好,他得意地想着,他想要她緊張——至少夠緊張得讓她在泄漏他的秘密之前,三思而後行。
該死了!她那一槍真讓他困死在這張床上了。現在他甚至無法阻止她自毀諾言,只能希望為了雙方的利益着想,她會守口如瓶。
但信任是極為脆弱的玩意兒。自從他假扮邁克以來,他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過去他只需要擔心碰上認識他或邁克的人,而由於邁克一輩子都住在賽倫島,只曾在多年前到過英國一次。而自己的前半生也都在賽倫島和印度度過,那種可能性可以說是幾近於零。但在昨夜之後,知道他的秘密的人已多了兩個——嘉蓓小姐和她忠心的僕人。
“過來。”他用對部下發號施令時的語氣道。
她挺直了背脊,抬起下顎,高傲地挑起眉,十足的貴族小姐氣派,擺明了他連她腳下的塵土都不如。
如果不是他該死地虛弱無力,他絕對會笑出來。
“請過來這裏,我親愛的嘉蓓,”他立刻更正,由她的表情看出了她想轉身離去。“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什麽事?”她的語氣極為冷淡,但還是走過來了。
“我想要提醒你,我們之間的交易。”
她的身軀一僵。“你可以確定我不需要被提醒,我從不食言。”
“記得,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你認為我會對閑雜人等亂說這種事?我不會,”她怫然作色地道。“讓人知道我同意這樁交易,可無法提升我在別人心目中的評價。”
“或許這可以給你安慰,這絕對提升了你在我心目中的評價。”
“我敬謝不敏。”她重重放下餐盤,弄得湯汁濺了出來。他瞧見她端回來了稍早的食物,皺起眉頭。
“我要奈特將那玩意兒端回廚房,另外給我其他能吃的東西。”
“奈特只是遵從歐醫生的指示。”
他皺起眉頭。窗帘拉開來,明亮的陽光傾瀉而入,映出了她如夜雨般深邃的灰眸,以及恍若浮雕的細緻側面。昨夜將她擁在懷裏時,他就注意到她遠比第一眼看到的有女人味。她的外表和內在的強烈矛盾迷惑了他。
“比起你給我的傷,那個江湖郎中會更快害死我。”他苦澀地道,喜歡看着陽光躍動在她的臉上。正如他所料的,她的臉上浮現了罪惡感。好極了,那正是他想要的。他可以好好利用她的愧疚。
“你可以選擇吃或不吃。在歐醫生另外有指示之前,你唯一能夠攝取的只有液狀食物。”她嚴厲地道。
他驀地明白到,她已不再像昨晚一樣怕他。的確,躺在病床上,胡胡未刮,臉色蒼白,僅著睡縷的他並不具有威脅力。事實上,她看着他的表情就像家庭教師管教無理取鬧的小男孩。“你能夠自己吃下去嗎?”
“我不是孩子,”他道,眯起了眼睛。“我當然可以自己吃下去,我只是不想。”
“那就證明給我看,”她挑釁地道。端起餐盤,放在他的膝上,她則雙手插腰,在一旁看着。“試試看呀,拿起湯匙。”
他斜瞄着她。“我寧可不要……”
“你根本做不到,不是嗎?噢,那一定嘔死你了!像你這樣習慣欺壓弱小的人,現在竟連湯匙都拿不起來!”
明知道她是故意激他,他還是連餌吞了下去。他緊抿著唇,拿起湯匙。最糟的是,當他舀起湯往唇里送時,他的上臂肌肉彷佛變成了果凍一般,顫抖不已,害得湯汁全都潑灑到了餐盤裏。
“我幫你吧!”她認命地道,接過他手上的湯匙,舀起湯汁,送至他的唇邊。
他的手臂軟弱無力地垂回腰際。看着近在嘴邊的湯匙,他不知道該覺得好笑,或是生氣自己被當做孩子般對待。
“張開你的嘴巴。”她以發號施令的語氣道。
出乎自己意料外的,他溫馴地照做了,張嘴讓她喂下湯汁。熱湯流過食道的感覺好極了,他發現自己真的餓壞了,接連讓她餵了好幾口。
“告訴我,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哥哥已經死了?”
她的詢問全然出乎他的意料外,害他差點嗆到。他咳了好幾下,不悅地瞪了她一眼。
“我可以問你同樣的問題。”他終於順過氣後,才反駁道。
“我沒有什麽好隱瞞的:我派吉姆去找邁克——事件發生時,他就在現場。”
“是嗎?”他很驚訝自己竟然沒有注意到。話說回來,意外發生後,他立刻趕去追捕兇手,知道邁克已回天乏術。但顯然吉姆留了下來。邁克在信里說:“我已經找到你在找的東西。”現在邁克已死,他唯一能做的是找出幕後指使者,希望藉此找出邁克所說的“東西”。
截至現在,兇手仍未採取行動,露出狐狸尾巴。然而假扮邁克是他現在唯一可行的方法,絕不容許被破壞。
“怎樣?”嘉蓓不耐地直視着他,舀了最後一口湯到他的嘴裏。他咽下去,想着該怎樣回答她的問題。他不能透露自己到這裏來的前因後果,那牽涉的範圍太廣泛了……
“我認為……你有着誘人親吻的唇。”他最後道,背倚著枕頭,半垂下眼瞼。
她這麽費心照顧他,他實在不該故意調戲她,但這確實產生了他想要的效果。
她的明眸大睜,驚恐地注視着他。
他繼續微笑道:“我很想將它當做點心嘗一口。你說呢?”
她站了起來,餐盤劇烈震動,差點灑了他一身湯水。他連忙穩住杯子,很高興自己已恢復了些許力氣。
他抬起頭,迎上她銳利如刃的灰眸。
“你真是最卑鄙、下流、無恥的花花公子,”她咬牙切齒地道。“我早該知道不該為你這種人感到難過,我應該乾脆讓你餓死!”
話畢,她轉身高傲地走出去。他看着她搖曳生姿的背影,唇角揚起個笑意。說真的,她一點也不像他原以為的身材平庸!
嘉蓓到樓下加入妹妹們,依舊怒氣填膺。想想,她居然為那個惡棍感到難過,甚至坐在他的床邊,喂他喝湯,還覺得自在得很!她早該知道他是惡性難改,卻讓自己屈服於他的魅力之下!噢,她絕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了!
“邁克怎樣了?”伊莎在嘉蓓下樓後問。
嘉蓓愣了一下才回答。“噢,他只是想問問我們是否安好。”
為了避免可蕾和伊莎問東問西,她建議晚餐後就去參觀倫敦,採購她們迫切需要的新衣服。這項提議果然令可蕾和伊莎興奮不已。
用完餐後,她們登上伯爵家的馬車,開始了鄉巴佬進城之旅。馬車駛過導遊手冊上的各個景點,三姊妹不斷驚嘆連連。最後,馬車來到了倫敦最時髦的服飾區。
瞧著那些美麗的布料、繽紛的色彩,及最新款式的衣服,她們感覺就像是誤闖了孔雀園的黑色烏鴉。
一開始,服飾店的店員並未理睬這三名衣着樸素的鄉巴佬,直至嘉蓓說出她們是威克漢伯爵的妹妹,為了社交季前來採購衣物。老闆娘金夫人立刻諂笑着迎出來,確信財神爺上門了。
金夫人一眼就看出可蕾麗質天生,絕對會在社交季里大放異采。她自信滿滿地為可蕾挑選出能夠櫬托出她的清純美麗的各式禮服。在金夫人的堅持下,嘉蓓也訂做了數件禮服。金夫人指出她將會需要陪伴可蕾出席舞會,穿着上絕不能寒磣。最後連伊莎和瑪姬也都訂做了新衣服。
離開服飾店時,三姊妹已換上了店內新款式的禮服,她們原先穿的黑色舊衣服則捐給了慈善機構——在嘉蓓的堅持下。金夫人原本提議要燒掉的。
採購完畢後,三姊妹去金夫人建議的冰店吃冰。可蕾興奮得雙頰酡紅,欣喜於平生首度擁有這麽多美麗的衣服。連原本不喜歡逛街購物的伊莎,也津津樂道著購物的樂趣。
“在倫敦購物一點也不同於在約克郡!”伊莎道。
“那是因為我們有錢可花,而且倫敦的衣服實在太美麗了!”可蕾回答。她突然蹙起秀眉,憂慮地望向嘉蓓。“你想邁克看到帳單時,會不會很生氣?恐怕說我們太過奢侈了!萬一他決定將它們都退回去呢?那會太過丟臉了!”
“放心,邁克絕對不會在意的,”嘉蓓堅定地道。“我相信他會很高興看到我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事實上,她一點也不知道那名惡棍看見帳單時,會有什麽反應,也不在乎。追根究柢,她們花的根本不是他的錢,他無權置喙——那應該是列斯堂兄的錢,但她已堅決不再讓這一點困擾她的良心。畢竟,她已別無退路。話說回來,威克漢很可能根本不會看到帳單。她指示金夫人直接將帳單寄給錢律師。
她們剛回到宅邸,史維就通報貝列斯先生來訪。儘管嘉蓓和她的堂兄不親近,依舊禮貌地歡迎他。在基本的寒暄過後,列斯切入正題。
“我聽說——你知道倫敦的傳言有多麽快——威克漢回到了倫敦,並在昨晚因為槍枝走火受傷。真相究竟為何?”
對嘉蓓來說,說謊應該已經很習慣了,但事實不然。她支吾地指出威克漢現正在樓上休養。
“的確,他是受了槍傷,但傷勢並不嚴重。”她道。
幸好有不知情的可蕾和伊莎在一旁幫腔,不然她恐怕會露出馬腳。最後列斯毫不起疑地離開了,表示改天會帶他的妻子和女兒來訪。
列斯走後,嘉蓓累得只想上床休息,但她還必須先寫信給莎寶姑姑,說明她們姊妹已抵達倫敦,懇請有機會過府造訪。
她和可蕾、伊莎吃完了晚餐,便藉口疲累,擺脫掉興奮得喋喋不休的兩個妹妹,提早上床就寢。
這兩天來,嘉蓓真的是累壞了,然而她躺在床上好一晌,卻遲遲無法成眠,跛足因為連日來過度勞累而疼痛。最糟的是,她不斷想起那名假冒她哥哥的惡棍就睡在一門之隔的地方。雖然威克漢傷重得無法騷擾她,但他的巨人部下呢?都怪吉姆一再危言聳聽!她不斷想像入睡後,發現巴奈特闖入房間,試圖用枕頭悶死她!
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一陣子後,嘉蓓決定她必須採取預防措施。她找到個玻璃水罐,將它套在通往鄰房的門把上。這一來,只要有人推開門,玻璃罐就會摔碎,驚醒她。為了安全起見,她將火鉗帶上床,藏在被單下,以防萬一。做好這些防範措拖後,她很快就累得睡著了。
半夜裏,她突然被玻璃碎裂聲驚醒。嘉蓓睜開眼睛,驚恐地發現一個龐大的黑色身影站在門口,正一步步朝她逼近。
嘉蓓驚喘出聲,立刻摸出藏在被單下的火鉗,高舉在身前。她的心臟狂跳,翻身下床,全神警戒地盯着巴奈特。
“往後退開,不然我就要尖叫了。”她道,牙齒卻直打顫,嘴唇因為恐懼而乾澀。她懷疑自己有辦法尖叫。
“嘉蓓小姐——是隊長。”巴奈特道,無視於火鉗的威脅,一直朝她逼近。
嘉蓓逐步後退,被逼到了角落裏,但她始終緊握着火鉗。“滾開,不然我真的會動手——”
太遲了。她根本無暇揮出火鉗,奈特已輕易地攫住她的手腕。
嘉蓓驚喘出聲。
“隊長的情況很糟。你必須幫我,小姐……”
嘉蓓背貼著牆,驚恐地看着他,眼珠亂轉,四顧搜尋著武器。
“拜託,小姐,他已經失去了神智。我不能找其他人,害怕他會在囈語時亂說話……”巴奈特緊張地挪動身軀,不時回頭望向伯爵的房間。嘉蓓略微放鬆了下來,明白到巴奈特不是來威脅她的生命,而是前來懇求她。“請你跟我來,小姐。我不敢丟下他太久。”
“你需要我的幫忙?”她小心翼翼地道,放鬆了火鉗。反正它已毫無用處。
隔房傳來的呻吟和悶哼聲提供了最好的回答。
“他不斷掙扎翻動,”奈特語含絕望,將火鉗丟在床上,走向伯爵的套房,半途又回過頭道:“來吧,小姐。”
嘉蓓拿起火鉗——總是預防萬一得好——攏緊睡袍的腰帶,跟着奈特走進隔壁房間,小心避開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插在另一側房門的鑰匙,解釋了奈特為何能如此輕易地進入她的房間。
她在門上設陷阱是對的。
她停在伯爵的房門口,睜大了眼睛。房裏燭火通明,爐火燒得旺盛,空氣瀰漫著濃濃的藥味。今早還傲慢地侮辱她的惡棍不見了,威克漢平躺在床上,四肢分開,手腳分別被布條綁在床柱上,不斷掙扎扭動。他僅著睡衣,而且睡衣已被推到膝蓋上。
嘉蓓忍不住注意到他的腿長而有力,覆著黑色的毛髮。
你有着誘人親吻的唇,他的話突如其來地湧現。可憎的男人!她應該為了他說出這種話鄙視他的……
“邁克!該死了,邁克。噢,上帝,太遲了……”威克漢不斷囈語、掙扎,卻無法掙脫四肢的束縛。
“他是誰?”她不由自已地問,注視著床上掙扎翻動的男人。顯然他認識她的哥哥,並且目睹了他的死亡。她轉向奈特,咄咄追問。“你又是誰?”
“事情已經過去了,隊長。別再多想了。”奈特不理她,俯在床邊,按住威克漢的胸膛,試圖讓他安靜下來。
“你綁住了他。”嘉蓓放棄了追問,明白此刻是無法由奈特口中問出任何事了。坦白說,她也不預期奈特會回答。
“我沒辦法。他不斷掙扎,試圖要下床。”奈特沙啞地道,臉色憔悴疲憊,眼睛下方已出現了黑圈。“那個天殺的蒙古大夫——抱歉,我不該罵髒話——他最後一趟來時說可能會發高燒,但除了放血和留下藥外,他什麽也沒做。而且他的葯根本沒效——”奈特的話被威克漢的叫喊打斷。
“噢,邁克,我應該要……不,不,我儘可能快地趕來了。”威克漢再次拚命掙扎,身軀高高拱起。
“我在這裏,隊長,”奈特壓在他的上司身上,不斷對他談話,彷佛在對待馬匹或小孩一般。“沒事了,撐下去。”
奈特懇求地望向嘉蓓。她已經放下火鉗,來到床邊。只一眼,她就看出他的情況糟透了。他的臉色灰白,下顎長出了髭鬚,雙唇無聲地翕張。
這是今早還在和她調笑的男人嗎?
“他的情況很糟。”她屏息道。
“恐怕說他的命要斷送在你的手裏了,小姐。”奈特絕望地呻吟道。
嘉蓓的心裏一陣罪惡感的刺痛。當時她真的有必要開槍嗎?但她想起了他的威脅,他的手怎樣圈住她的頸項。是的,她必須。
“我對他現在的情形深感抱歉,但你該知道那是他咎由自取。”嘉蓓的語氣變得較為堅定。指責自己並沒有任何用處,明顯地必須有人掌控全局。
奈特譴責地望着她。“他一直在發高燒。那個蒙古大夫說這是可預料的,但他的熱度太高了。”
嘉蓓點點頭。
“噓,沒事了。”她對著床上的男人道,拂開他額前一綹汗濕的黑髮,掌心輕撫過他的眉頭。他的肌膚像火爐般乾燥熾熱,她清涼的碰觸似乎穿透了他意識的迷霧。他不再掙扎,睜開了眼睛。
嘉蓓直視進那兩泓靛藍里。
“薇拉,”他沙嘎地道。“我親愛的小白鴿,我真希望我可以,親愛的——但現在不行。我似乎有些——身體不適。”
嘉蓓猛地抽回手,彷佛剛被咬了一下。他閉上眼瞼,嘆了口氣後,似乎又睡著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奈特歉疚地道,耳根脹得通紅。“他已經神智不清。”
“他的熱度必須降下來,”嘉蓓決定不理威克漢的囈語或奈特的道歉。“我們必須立刻找醫生來。”
奈特搖搖頭。“我們不能,小姐。他一直在囈語——太過危險了,小姐。這不只是我們的秘密——那已經夠糟了——還有其他的……”
嘉蓓雙臂抱胸,直視着他。“其他還有什麽?他是誰,奈特?我有權利知道。”
奈特迎上她的目光,似乎遲疑了。
嘉蓓堅持下去。“你稱呼他隊長,那意味着他是軍人,而且他明顯地認識我的哥哥。現在你又談到了秘密。如果你能夠坦白告訴我真相,我心裏會較舒坦些。不然我會一直想像著最糟的——像你們是由新門監獄,或瘋人院裏逃出來的。”
奈特憂慮的臉上微綻開個笑容。“沒那麽糟,我可以向你保證,小姐。但必須由隊長決定能否告訴你任何事,我無法作主。”
“老天,好熱。該死的太陽……熱死了……”威克漢再次翻動囈語。“水……拜託……水……”
“水就來了,”嘉蓓柔聲承諾,不由自已地軟化了,小手輕觸他灼熱的臉頰,試著安撫他。她望向奈特。“我們必須立刻請醫生來。”
奈特看着她,似乎還要爭辯,最後還是屈服了。嘉蓓協助他讓威克漢喝下水,回到自己的房間,拉鈴召來瑪莉,要她派僕人去請歐醫生來。轉念一想,她又要僕人喚醒吉姆,或許她會需要吉姆和奈特兩人幫忙按住威克漢。
她換了件樸素的家常服,回到威克漢的房間。吉姆已經到了,正在和奈特大眼瞪小眼。嘉蓓把吉姆叫到床邊,很快解釋了情況,但吉姆仍不斷瞪着奈特。
幸好,在吉姆再度開始說教前,醫生已經抵達了。
“他的傷口化膿了,”歐醫生在簡略的檢查過後道。“我無法對你隱瞞,嘉蓓小姐,但你哥哥的情況真的很糟。不過,我尚未絕望——”瞧見嘉蓓和奈特的神色,他匆忙又說:“只要你們能夠遵照我的指示照顧他。傷口必須每兩個小時浸在我準備的熱藥水裏,而且爵爺必須準時服藥,隨時保持溫暖、靜躺,儘可能多喝水。”
“我們一定會照做。”嘉蓓道。
歐醫生再度為威克漢放了血,說要去除血里引起高熱的毒素。在歐醫生的指示下,他們將藥粉灌入威克漢的喉嚨,更換繃帶,用藥水浸洗傷口。
“……好多的血。老天,邁克,邁克……”整個治療的過程極為不適,威克漢痛苦地扭動、喊叫,拚命想要掙脫四肢的束縛。吉姆和奈特守在一旁,協助醫生。
威克漢不斷囈語連連,奈特的神色也愈來愈凝重。當嘉蓓聽到他喊出:“該死了,那個小婊子射傷了我。”時,她的臉整個紅透了,冷汗直冒。然後他再次喊叫邁克的名字和好多的血,她的驚慌更甚,只能祈禱歐醫生不知道邁克是威克漢伯爵的本名。
她的期望落空了。
“抱歉,嘉蓓小姐,”歐醫生已收拾好公事包,準備要離開。“但……就我所知,爵爺的名字就是邁克。”
嘉蓓勉強控制住神色不變。“是的。”她道,納悶是否該擺出貴族小姐的架式,反問這關他什麽事。
“但——他不斷喊叫某個叫邁克的人,而且他似乎遭到殺害或受傷……”醫生擰起眉頭,旋即又在嘉蓓的目光下退卻了。“噢……那並不是真的很重要,我只是……算了。”
“事實是,我的哥哥有個好朋友也叫邁克。不幸的是,他在數個月前遭到意外喪生。我哥哥目睹了那一幕。”
“這解釋了一切。”歐醫生似乎鬆了口氣。嘉蓓的笑容緊繃,送他走出門外。
“剛才差點玩完了。”奈特在歐醫生離開後道。經歷醫生這番折騰後,威克漢再次安靜下來,沈沈入睡。奈特譴責地望向嘉蓓。“我不是警告過你,隊長的囈語可能會毀了我們嗎?坦白說,我剛才真是出了滿身大汗。”
“沒有所謂的“我們”,你這頭笨牛!”吉姆憤怒地道。“只有你們兩個罪犯會完蛋,我可憐的小姐只是被誤導同意幫助你們!”
“你最好把嘴巴放乾凈一點,侏儒!”奈特緊握拳頭。
“夠了!”嘉蓓怒瞪着兩人。“你們兩個別再吵了。無論喜歡與否,我們現在就像被串在同一條繩子上的蚱蜢。奈特,你上次睡覺是什麽時候?”
奈特的神色放柔和了。他深思道:“我在椅子上打了幾次盹,但不久後就過去喚醒你,小姐。”
“那麽請你現在回去睡覺,八個小時後再回來。”
“但,小姐……”奈特憂慮地看向威克漢。他似乎睡得很平和。
“在你回來之前,我和吉姆會留下來照顧他。顯然我們三個人必須輪流負起照顧他的責任。你說得對,他在病中可能會說出不該說的話,不能交給其他人照顧。”
吉姆的身軀僵硬,氣憤不已,望向她的目光似乎認為她瘋了。
奈特也一樣瞪着吉姆。“小姐,我寧可留下來但謝謝你體貼地考量到我的舒適。”
“隨便你。”嘉蓓沒好氣地道。“坦白說,我考慮的不是你的舒適,而是你的上司能否活下來。”
奈特面露驚慌。“但小姐……”
“如果你因為疲憊倒下,對他將沒有任何用處。去休息吧,你可以放心將你的上司交給我和吉姆。”
“是的,小姐。”奈特悶悶不樂地道。
“快去吧!”
奈特不舍地看了他的上司一眼後,往門口走去。但他在門邊又停了下來,威脅地瞪向吉姆。“如果我不在的期間,他出了事……”
“去吧!”嘉蓓打斷他,厲瞪着巨人。
奈特閉上嘴巴,用力吞咽,轉身離開了。
“那才是該對他說話的方式,嘉蓓小姐。”奈特離開後,吉姆得意地道。
“如果你不希望看到我陷入歇斯底里,請不要再和奈特鬥了。你看不出我們現在和他——”嘉蓓朝床上的威克漢點點頭。“是在同一艘船上嗎?”
接下來兩天,威克漢的情況大同小異。傷口被一圈紅腫、灼燙的肌肉所包圍,子彈貫穿的黑洞在每次治療時都流出膿液和血。威克漢多數時候都陷入高熱的昏迷中。
或許那也好,嘉蓓想着,再度用藥水浸洗傷口。過去三個小時來,她似乎已經這樣做無數次了。至少他渾然不覺自己的情況,她的名節得以保存。如果他醒過來,她真不知道是否還能夠做下去。
如何在治療他的傷口時,又不至於露出不該露的地方是門極大的學問,而且她尚未全然掌握其中訣竅。雖然他穿着睡衣,卻經常為了治療卷到了腰際以上。她在他的私處覆上毛毯,然而他一再踢掉它,裸露出令她又羞又好奇的男性部位。但她拒絕屈服於自己卑下的衝動,認真看清楚它。
然而,她偶爾瞄見的那幾眼,已足夠令她羞得滿臉紅透了。
她坐在床邊,用藥袋浸濡傷口,心思卻一再游移到他的身上。她沮喪地發現他強健的體格似乎奇異地影響了她。經常,她會逮到自己忘形地注視着他古銅、結實的肌肉,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脈搏急促,直至她驀地回過神來,強迫自己的思緒轉回到合宜的方向。不可否認的,她認為這名善耍陰謀詭計的惡棍迷人,儘管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
最糟的是,在看顧他的過程中,她不時得碰觸他,而且她發現自己喜歡碰觸他。他古銅色的肌膚恍若上好的小牛皮革,下腹肌肉結實有力,引誘人去碰觸。一道黑色毛髮延伸往下,但她已不敢再看。偶爾觸及時,她發現它們就像絲緞般柔軟。
還有,他的臀骨窄而堅實,毫無贅肉……
每次上完葯後,她會沿着那道黑色毛髮往上擦拭,來到了他寬闊結實的胸膛。
那兒覆蓋著捲曲的黑色毛髮,令她的手刺癢着想要埋入其中……
羞羞臉!她斥責自己,硬是抽回手。一定是這些日子來的疲憊引得她胡思亂想、大作春夢。
你有着誘人親吻的唇。
威克漢喃喃囈語,轉頭面對着她,眼瞼微微掀起。有那麽可怕的一刻,嘉蓓以為是她的色女之爪喚醒了他。但他的睫毛再度合上,繼續昏睡。她鬆了口氣。
“你真是個十足的惡棍,”她氣惱地道。“而且我一點也不後悔開槍射傷了你。”
她當然會後悔,而且愈來愈甚。如果擴散他全身的毒素無法被清除,高熱無法降下來……
她不願去想那個可能性。
樓下某處的鐘敲了一下。一點了。她的妹妹和僕人都在熟睡着。將他們阻攔在威克漢的卧室外需要好一番技巧。噢,對她的兩個妹妹還容易。她只需要指出在看顧的過程中,有些鏡頭對年輕的淑友不宜。但拒絕讓僕人分擔看顧的工作就得花費一番唇舌。最後嘉蓓只好乾脆宣佈她不信任吉姆、奈特以外的人,也因此招來眾多受傷的眼神。
嘉蓓也要奈特解開威克漢的綁縛。一來那會阻斷血液循環,再則,那似乎讓威克漢變得煩燥不安。事實也證明解開布條後,他變得安靜多了。
“熱——好熱。”威克漢喊道,再次煩燥地翻身。嘉蓓屏住氣息,再度納悶他是否會醒來。在她接手看顧後,他好幾次彷佛要醒來,最後又沈沈睡去。好一晌,室內只聽得到他淺促的呼吸和火焰僻啪聲。
房間裏很熱,嘉蓓用毛巾煽著自己。室內的四面門窗緊閉,爐火燒得極旺,她的高領衣服更是沒有幫助。除了熱之外,空氣中還瀰漫著濃濃的藥味和高熱的男性體味,令她渾身燥熱。
“……蓓。”威克漢再次喊出聲。
她轉過頭。剛才他真的喊出了她的名字,又或者他是在胡言亂語?
“你醒著嗎?”她有些著惱地問。
沒有回答,她也不預期他會。他依舊閉着眼睛,但呼吸變得較為平穩悠長。或許他的病情真的好轉了,她想着。他的臉龐已不再像以前一樣通紅,或是頻頻翻身。
她輕喟出聲。再過一個小時,吉姆就會過來接手看顧的工作。當然,他每次來時總是眉頭緊皺,並不忘警告她小心提防。吉姆雖然羅嗦,但她會很樂意卸下看護一職。她絕不能忘了這個半裸、無助地躺在她手下的男人,是個徹底的陌生人、罪犯,曾經侮辱、威脅她,甚至訴諸暴力。但他也英俊得要命,魅力過人,並且太過富有陽剛氣概。她不應該驚訝自己被他吸引,然而,她絕對不會放任這份吸引力發展下去。
他煩燥地在枕頭上甩頭,喃喃囈語著無意義的話語。她不自覺地盯住他的唇,想要讀出他在說什麽。儘管高熱灼燥,它們仍然美麗無比,而且她很清楚它們的觸感,因為她曾多次喂他喝下湯汁。
你有着誘人親吻的唇。
噢,他也是!她想着。如果她將唇印在那兩片誘人的唇上,會有什麽樣的感覺呢?
他再次煩躁地翻身,突然張開了眼睛。好一晌,嘉蓓如遭雷亟,只能無助地注視著那兩泓深藍。但細看下,它們並沒有焦距,而是視而不見地望着她。一晌後,他再次合上了眼睛。
嘉蓓鬆了口氣,對自己竟然會想要親吻他的唇驚恐不已。她強迫自己將心思拉回到手上的工作。葯袋已經涼了,她拿起葯袋,放在一旁的水盂里,輕嘆一聲。只要再一會兒,她就能回到安全的火邊,坐着看書,等待吉姆前來接手。
然而她就是無法將視線拉離開他的身上。她遵照歐醫生的囑咐,在傷口灑下藥粉,用亞麻布條重新包紮傷口——不可避免地,她再度碰觸到他的身軀。最糟的是,她必須將雙臂伸到他的背後,抱起他固定繃帶,以免他在翻身時鬆開。
彷佛知覺到她的摟抱,他挪動了一下雙腿。覆住他下體的毛毯似乎被踢開了,但她不敢冒險確認。她彷佛聽到他說出“請你”兩個字,卻不明白其意思。嘉蓓急着包紮好繃帶,儘快離開,目光不敢斜視他傷口以外的地方。
“請你。”他再次道,聲音沙啞,但清晰可辨。嘉蓓忍不住抬起頭。他的睫毛掀動,卻沒有睜開眼睛,唇角噙起個淡淡的笑意。
他一定是想要喝水!嘉蓓決定包紮完後再喂他。
“該死的會惹麻煩!”她低喃,厲瞪了他一眼,但他當然沒有注意到。她的手拂過他高熱的肌膚,終於綁好了繃帶。
似乎直覺到她的碰觸,他突然出手擒住她的手腕。嘉蓓抬頭望向他的臉龐,納悶他是否想藉此溝通什麽。他的眼睛依舊緊閉,令她無法確定。
嘉蓓剛剛由床上摔落到地上。
他眯起眼睛,注視着她凌亂的褐發。“你只需要說一聲:‘放開我。’就好的。”
“你就會聽嗎?”嘉蓓自地上瞪着他,秀眉擰起。
“我當然會聽。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她的表情已不言而喻,大大打擊了他的男性虛榮。
“嘉蓓小姐?”卧室門突然被打開來,他轉過頭,瞧見吉姆不請自入。他皺起眉頭。感謝天,吉姆沒有早五分鐘闖進來,否則嘉蓓將會深覺羞辱,而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那樣。
吉姆關上門,走到床邊,望向嘉蓓。她已經站了起來,心虛地抓弄著披肩而下的長發。
“你還好吧?”吉姆皺眉望着她。
“我很好——只是一時不小心,失去了平衡。”
她扶著床柱,氣息有些淺促。話說回來,他自己也是。隱藏在嘉蓓那身可怕的黑衣下是無盡的寶藏,而且探索的過程是如此地香艷刺激……
“我記得沒有聽到敲門聲,或是說你可以進來。”他以命令的口吻對吉姆道,很快打量了一下自己,確定該遮的部位都遮在了被單下。
“噢,你醒了?”吉姆不悅地道。
“沒錯。”嘉蓓代為回答,已經恢復了鎮靜,彷佛過去五分鐘,她一直坐在爐火前看書,而不是和他在床上打滾。她的灰眸清明如水——只可惜她無法同樣控制雙頰的紅暈,他想着。
她已經不再看着他,但那名老僕卻死命盯着他看。他一點也不喜歡躺在床上,被人用輕蔑的眼神看着。威克漢以肘撐著身軀,試圖要坐起來。
一波劇烈的疼痛襲來,彷佛有人用烙鐵戳着他的下腹。該死了……他咬緊牙關,抑回呻吟聲,再次躺回床上,掙扎喘氣。他閉上眼睛,抵抗似刀刃般戳刺着他的劇痛,冷汗涔涔而下。彷佛過了極漫長的時間後,他終於放鬆下來,再度睜開眼睛。
嘉蓓和她的僕人站在床邊看着他。
“你不應該試圖移動的,傷口或許會再流血。”她關心的語氣似乎極不情願。
“你開槍射傷我。”他平躺在床上,不敢再移動分毫。回憶泉湧上來。
“那是你活該。”她道,吉姆在一旁點頭附和。
“老天,我感覺像被馬車輾過。”他呻吟道。
“你一直病得很重。”嘉蓓皺著眉道。
“我躺在床上多久了?”他試著深呼吸,舒緩疼痛。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嘉蓓小姐的敵意在語氣里表露無遺,而且他敢打賭那是因為她不喜歡她的身軀對他的反應。
“看來你一直在照顧我。”他話里的暗示意味十足,笑容也同樣曖昧——儘管那並不容易。他的舌頭仍然腫脹,聲音像生鏽般沙啞。最糟的是,他每次抬頭就頭暈目眩,腰際劇痛難當。他唯一曾經感覺這樣是在半島戰爭時,他的馬匹被流彈射殺,倒下來壓住了他的腿。當時醫生表示必須鋸斷腿,但被他堅決阻止了。最後全靠着奈特不眠不休的照顧,他才由鬼門關前逃了回來。
想到奈特,他狐疑地望着床邊的這一對。
“奈特怎麽了?他絕不會留下我一個人。”他辛苦地抬起手,輕輕試探繃帶下的傷口。老天,它痛得要命!
“他累壞了,我打發他上床休息了。還有,你不該動你的傷口。”嘉蓓蹙眉望着他。
“你說服了他信任你,不是嗎?考慮到整個情況,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他不再試圖按壓傷日,靜靜躺着一晌,聚積力氣,好再次嘗試坐起來。他的視線游移到她的身上,停留在她雙峰上方布料的暗漬。如果不認真看,絕對不會有人注意到。但他看到了,知道其緣由,並且格外享受看着她睜大眼睛,迅速以臂遮住雙峰。
“你沒有聽說過權宜行事嗎?”她眯起眼睛,語氣寒如冰。
吉姆用力點頭同意。“我們一直輪班照顧你——你真的把我們累壞了,特別是嘉蓓小姐。至於我自己,我會說是你活該。”
“為什麽是你?僕人呢?”他不理吉姆,直接問嘉蓓。
“因為你一直在發高燒,囈語連連。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最好別讓僕人得知你的秘密。”她的笑容是得意的,暗示她現在已得知了他所有的秘密。
他也擠出了笑容,儘管那一點也不容易。“非常明智。的確,如果還有其他人知道我的秘密——”他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我將可能需要殺死他們。”
正如他所料,他的話抹去了她臉上的笑容。
“你這個無恥的惡棍!”吉姆氣憤地道。“竟然這樣子威脅你的救命恩人。如果嘉蓓小姐沒有……”
“夠了,吉姆,我們實在無法預期他這種人會懂得感恩圖報。”
她輕蔑的語氣提醒了他,她可以表現得多麽高傲——以及當他的手、唇撫過她的雙峰時,她又如何傲氣全消。噢,如果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絕對會好好提醒她!
他的視線迎上她的,而她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意圖,雙頰飛上紅暈。
“有水嗎?”他突兀地問,無意在僕人面前讓她出饃。她的情緒總是坦白地寫在臉上,而且他真的口渴了,他的嘴和喉嚨乾得像沙紙一樣。
“當然。”儘管仍然惱着他,她沒有拋下看顧之責。威克漢很高興得知這一點。她走到桌邊倒水,同時轉頭對吉姆道:“替他在頭下面墊個枕頭,他會比較好喝水。”
吉姆低聲咕噥,不情願地照做了。他抬起威克漢的頭,墊了兩個枕頭,小眼睛裏的敵意流露無遺。威克漢不理他。
“你最好再加些炭火,火快熄了。”嘉蓓再度指示吉姆,坐回到床邊,用湯匙舀起水,送至他的唇邊。
“你似乎熟練得很。”他挑逗地道,記起她曾經喂他湯汁,忍不住出言挑逗。
嘉蓓緊抿著唇——坦白說,它們真的挺誘人——儘管很不高興,她仍繼續喂他喝水。
口渴紆解後,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肌膚觸手灼熱,細緻的骨架彷佛玻璃雕塑而成。
她的身軀一僵,警戒的灰眸迎上他的。
“謝謝你照顧我。”他平靜地道,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突然充斥着電力。她的灰眸里有着驚慌,甚至困惑。他清楚地感覺到指端她急促的脈跳。
他的視線似乎有自由意志地落在她的唇上。她吐氣如蘭,紅唇微分。他想起了他曾說過的話:你有着誘人親吻的唇。
她迎上他的視線,顯然也想起來了。她突然站起來,掙脫他的手。
“不謝。”她的語氣冰冷,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她放下水杯和湯匙,轉向吉姆。“我要回房休息了,晚安。”
就這樣,她甚至不再多瞧他一眼,或留下半句話,轉身消失在兩人毗鄰的房門後。威克漢看着房門被關上,眉頭擰得緊緊的。
下一刻,清脆的上鎖聲傳來。
威克漢不悅地轉向吉姆。“去叫奈特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