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傅氏一門在地方上的聲望究竟有多大?
答案很簡單,看這次博老爺六十大壽賓客雲集便可略知一二了,一些想得到的,和意想不到的人物都來了。
傅少仲以武力搶得奇魄古玉的消息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有心人士正愁沒機會下手,碰巧這次傅家大老壽辰,大夥豈會錯過這千戴難逢的機會?表面上名為祝壽,其實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
一回到本家,傅少三立刻被這種詭譎的氣氛包圍住,聰明如他自然不會不曉得這是奇魄古玉所引起的,更加明白現在的本家就像是一塊讓人垂涎的肥肉,眾人巴不得將它拆解入腹。
「哎呀,真是傷腦筋哪,無端端來了那麼多人,也不知道府里的客房夠不夠用……」
一早就忙得團團轉的靳總管只顧着自言自語,完全沒注意到前方走來的翩翩俊公子。
「靳總管。」傅少三喚住擦身而過的老人家。
靳總管老眼一抬,驚詫道:二一爺引您回來了怎麼不讓人通知一聲呢?哎呀,您瞧我這一忙,都忘了叫人打掃清風閣呢,我這就叫人打掃去,順便把您的行李也拿下去。」
他眼角餘光瞥見隨行的童梨,老臉忍不住掠過一抹訝然,這還是他頭一次見三爺帶女子回來。
「靳總管,您老別忙了,這些瑣事交給徐堯就行了。」傅少三不理會靳總管一臉訝異的表情,轉頭交代道:「徐堯,你先將行李拿下去。」
跟着,博少三很快地介紹過童梨,並且喚來一名丫鬟帶她去熟悉一下環境,免得她成為第一個在傅宅迷路的人。
「您老別來無恙吧?」傅少三邊走邊閑話家常,即便身為這宅第的少主人,他對任何人也都是客客氣氣,是個毫無架子的好主子,但可惜他性情太過恬淡,隨和是隨和,卻不容易親近。
「托三爺的福,無恙。」靳總管恭敬的回答。
「那就好,這兩天本家可能會有點不太安寧,您老要多多擔待了。」傅少三語重心長的叮嚀。
「三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靳總管老臉一陣蒼白,明白他家這位三爺說話一向含蓄,能讓他開口囑咐的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傅少三沒有回答,逕自問道:「仲弟回來了嗎?」
他知道了,這件事情一定跟仲爺有關!靳總管恍然大悟。
「仲爺兩天前回來過,不過後來仲爺的屬下來找他,仲爺便又急急忙忙的離開了。」
「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明天便是父親的壽辰了,仲弟選在這時候離開,應該是查到他屬下之死的線索,看樣子明天是趕不回來了。
「沒有,不過仲爺倒是把準備送給老爺的壽禮留下來了,說要是趕不回來就由您全權處理。」
「由我全權處理?」他挑眉,確認的口吻。
「是,仲爺是這麼說的沒錯。」靳總管篤定的說。
「那好極了。」俊眸一燦,唇角牽起一抹淡笑,開始盤算要用什麼方法將麻煩的東西脫手才是最好的。
不是傅少三怕,而是他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傅家要的也不是天下第一,得物無用又會招來身殺之禍的東西,實在沒有收藏的價值。
「靳總管,麻煩您將東西取來給我。」他心裏已經有個譜了。
「好好,我這就去取來,您等我,我去去就來。」
「不了,直接送到我房裏即可。」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將阿梨那丫頭安頓下來。
一想到那小丫頭,傅少三嘴角便不自覺勾起一抹淡笑,很淡、很淡,卻是充滿了無限柔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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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姑娘,妳跟咱們家三爺是什麼關係?是朋友嗎?」那名負責帶童梨熟悉環境的丫鬟忍不住好奇的問道,沿路上一直在偷偷打量童梨。
傅少三在一干下人眼裏有如神聖不可侵犯的聖人,能讓他看上眼,乃至願意請回本家奉為座上客,除卻皇甫和忘情兩位公子之外,她可是第一人。
因為是史無前例,所以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但相對的,也紅煞了不少眼眶就是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童梨沒有多想,人家問什麼她就回答什麼,倒是這丫鬟帶着她繞來繞去,繞得她頭都暈啦。呵,還熟悉環境呢,她根本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啊。
這傅宅真大。她在心裏嘀咕,晃了晃腦袋,繼續跟着丫鬟走。
「啊,三爺救了妳還讓妳跟着呀?不是我要說,三爺可真偏心,容小姐要是知道的話,不傷心死才怪。」丫鬟嘟嘟囔囔的,像是在為那名容小姐抱不平,但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怨個什麼勁。
容小姐一年才見一次面,通常是三爺前腳一回來,容小姐後腳就跟着進門了,這次應該也不例外。
「請問,誰是容小姐呀?」童梨眼睛乍地雪亮起來,只要是和傅少三有關的事情,她一概充滿了濃濃的好奇。
「她是三爺的未婚妻啊。」
「什麼?!恩公已經有未婚妻了?!」童梨一聽,眼睛睜得好大、嘴巴張得好開,簡直不敢相信這個青天霹靂的事實。
已經有未婚妻?不不不!她不相信。
「是啊,這門親事已經拖很久了。」容小姐背着未婚妻的頭銜已經好多年了,但始終沒有正式迎娶她進門,也許她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老天!她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被雷劈中似的腦袋亂烘烘的?童梨好不容易從一團亂中回神欲再詳問,這時熟悉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原來妳在這裏。」
是傅少三,他在別苑繞了一圈才找到她。
「辛苦了,妳下去忙吧。」他朝丫鬟溫溫一笑。
「謝三爺,奴婢告退。」丫鬟恭敬的福了一福,隨即轉身離開。
「這兒的環境都熟悉了嗎?」他柔聲問道,柔和的眸光專註的盯着她略顯獃滯的小臉。
「嗯。」童梨心不在焉的點點頭,一想到他有未婚妻的事情,她的眉頭不禁皺成一團,小嘴也不自覺的噘起。
他皺皺眉,這丫頭是怎麼了?平時她那雙大眼睛總是閃閃發亮特有神,這會兒黯淡無光不說,整個人看起來沒精打彩的。
「那就好,不過妳記着,千萬別去東苑的迎賓館,那兒的人跟妳打交道,妳也別理會,知道不?」他特地叮囑她。
住在迎賓館的人全都是衝著奇魄古玉來的,說不定今天晚上就會有所行動了,他不希望她被捲入其中。
「哦。」她仍然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兀自在自己的哀怨中打轉——他已經有未婚妻了、已經有未婚妻了……
傅少三懷疑她究竟聽進去多少?又或者,她根本從頭到尾都沒在聽?他暗暗嘆了一口氣,發現被人忽略的感覺並不好受,尤其是那個人是自己在乎的,這丫頭……唉!
「阿梨,妳是不是有心事?或者,妳有事情想問我?」這小丫頭看起來悶悶不樂的,是有什麼心事不成?他暗自猜測。
童梨仰起小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她按捺住問個清楚的衝動,萬一問出的答案是肯定的,那她可不是哭幾聲就了事的,所以還是別問的好,免得吵到別人。
「真的沒事想問我?」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欲言又止?看着她心事重重的容顏,他的情緒竟也受到了影響。
「沒有。」她搖搖頭,轉移話題的說:「我覺得有點累,能早點去歇息嗎?」歇息是假,想躲在被窩裏痛哭流涕才是真的。
出門這麼久,她第一次有想哭的衝動,也是第一次,她迫不及待想躲到一個沒有他的地方。
「那好吧,我先帶妳去歇息,用膳時間到再叫妳。」她不肯說,他也不好一直逼問,也許是他多心了,這丫頭只是累了而已。
但真的是他多心嗎?傅少三心中不禁自問。
「不用了,我應該會一覺不醒。」呸呸呸,又不是升天了,是一覺到天明才對啦。童梨甩甩頭,表情獃獃的。
「那晚餐送到妳房裏,等妳睡醒再吃好嗎?」他嘴角噙着笑提議。
「我吃不下。」哼,人家心情鬱悶,沒有胃口不想吃。再說,她也怕自己哭得太慘,到時候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出去嚇到人可就不好了。
奇怪,這丫頭在同他鬧什麼彆扭?是誰惹她生氣了?傅少三也不再多說什麼,她堅持,就由得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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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有人因為先前鬧彆扭,現在自食惡果了。
肚子咕嚕咕嚕叫?
啦啦啦,她假裝沒聽到,哼!
五臟廟敲鑼打鼓的?
啦啦啦,她也當自己是在作夢,哼!
但是,重點來了,自欺欺人並不代表問題就解決了,飢餓的問題還是必須面對的呀。
「我受不了!好餓啊!」童梨餓得哇哇大叫,跳下床抓起桌上的茶壺猛灌,不意一下子喝了太多水,反而內急,想上茅房。
就這樣,童梨抱着肚子在房裏跑來跔去,最後終於受不了的衝出去找茅房舒困。
博少三替她安排的房間就在他的隔壁,這丫頭有什麼動靜他一清二楚,不疾不徐的拉開房門跟了上去。
「哈啾!哈——哈啾!」夜晚風涼,童梨出來時忘記加件衣服,禁不住冷風吹襲,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傅少三憂心的皺着俊眉,轉眼卻見她繞進迎賓館,當下眉宇不禁鎖得更緊。
這丫頭真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了,傍晚才交代過不準亂闖的,她這麼快就忘記了,幸虧他跟着,否則在裏頭出了亂子,那她豈不是求救無門了。
傅宅面積廣大,共分三廳、六苑,八館,而這迎賓館正是八館之一,主要用來招待外賓。
現下館內賓客大部分已歇下,唯獨西側廂房燈火尚明,可不一會兒,房內燈火也滅了,緊接着兩道黑影迅速掠出房外。
「那個是……哇,有人耶!太好了,趕緊去問他們茅房怎麼走。」喜出望外的童梨三步並成兩步的朝人影的方向奔去。
「你說東西現在在姓傅的那廝手上?」說話者是一名兩頰削瘦的男子,他的語氣十分興奮。
「請問……」咦,是聲音太小了嗎?要不然怎麼沒人理她?那好吧,她再大聲一點好了。
「請問——」可惡!還是沒人甩她。
「我親眼看到姓靳的老頭把東西送到他房裏,可惜當時人太多,不然我早動手搶了。」另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自顧着說道,語氣滿是扼腕。
「請問一下……」拜託,等一下再聊好嗎?先告訴她茅房怎麼走,她快憋下住了。
兩頰削瘦的男子對她的話也仿若未聞,逕自道:「不怕,咱們現在去偷來也下遲。你說那姓傅的住哪兒?」
「請問一下茅房在哪裏?」這一次童梨中氣十足的吼道,就不信這兩人還能當作沒聽見。
果然——
「妳是誰?」兩名男子同時把目光移向她,不敢置信居然有名丫頭躲在暗處偷聽。
青衣男子向前跨了一步,臉色陰沉地問道:「說!妳躲在那裏偷聽我們說話多久了?」
冤枉啊,人家她可是光明正大的站在這裏聽他們談論事情,才沒有使壞心眼偷
童梨眨眨眼睛,一臉無辜的說:「我沒躲也沒偷聽啊,只是瞧見兩位大爺在說話,我就過來問路呀。」
「問路?」兩頰削瘦的男子目露凶光,表情寫滿了不信。
他們兩人也算是老江湖了,怎會偏生對一個小丫頭毫無警覺呢?這不太可能,這小丫頭肯定是早有預謀,既然一番計策全讓她給聽到了,那就休怪他二人手下無情了。
兩人當下心一橫,決定殺人滅口!
「對啊,想問問兩位大爺是否知道茅房在哪裏?可否告知?我內急呀,快要憋不住了。」童梨天真的問,哪裏曉得人家已起殺心想要除掉她,一條小命就快不保了。
「哈哈哈!那敢情好,小丫頭,妳走過來一點,大爺我這就告訴妳茅房在哪裏。」哼,下陰曹地府問閻羅王吧!
「好!」她用力點點頭,心裏卻直道這兩位奇怪的大爺忒神秘,連告知茅房在哪裏也得這般神神秘秘的,這年頭果真什麼樣的人都有,有趣極了。
「我說阿梨啊,妳內急想上茅房,直接來問我不就得了,何必兜了一個圈子呢,是不?」
話聲方落,一襲白衣映入三人眼裏,一縷清風吹動來人兩額鬢髮,飄然絕塵,凌雲之氣不可言喻。
「你是……邪教首?!」兩名男子異口同聲的驚呼,臉上表情豈止是錯愕而已,簡直嚇得魂不附體。
傅少仲十六即自立門戶,因行事作風乖戾無常,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因而被一些自以為是的衛道人士冠上「邪教首」之名。
傅少三卧龍公子之名雖是譽滿天下,但生性低調不喜與人打交道,多數人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一般人見着他通常直道他是邪教首,而非卧龍公子,儘管他一身白衣翩翩有如出世仙人,終究因不幸的容貌與其弟相仿,所以經常被世人錯認,自此之後,卧龍公子就是邪教首的說法不陘而定。
「恩——」童梨本來想喊人,可是突然想到自己還在同他鬧彆扭,當下硬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吞回肚裏,小嘴閉得緊緊的。
這丫頭果然有心事,否則不會見着了他也不喊的,但是為什麼?他可不認為自己有得罪過她。
博少三也沒說什麼,只是心裏微感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可惜眼前不是向她問明白的時候,只好暫時先按下疑慮。
他平淡到看不出一絲情緒的目光落在那兩名本欲痛下殺手的男子身上,淡淡的開口澄清,「兩位認錯了,在下並非邪教首。」
他不怒也不笑,本就矜淡的臉龐在夜色映照下更添幾分冷冽之氣,彷彿只消一個眼神,就能取人性命於無形。
「不是邪敦首,那閣下是?」
「在下行號卧龍。」
卧龍公子?!
兩名男子聞百哈哈大笑,實際上卻是笑得膽戰心驚,聲聲驚魂哪!誰不知道邪教首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卧龍公子,這般故弄玄虛,莫非存心捉弄他們兩人不成?
「傳聞邪教首便是卧龍公子!」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江湖傳聞豈能盡信。」傅少三淡淡地吐出一句話,凝眸望向因隱忍而滿臉通紅的童梨,「丫頭,不是說要上茅廁?二1ID下之意是要親自領她去。
呵,什麼時候他堂堂卧龍公子竟淪落到耍照料一名小丫頭的生理需求?這真的是他嗎?冷眼看透世情的卧龍公子?
「不要,人家不想上了。」她鬧彆扭。
「妳確定?」什麼不想上,她明明就是一副快要隱忍不住的樣子。他嘆了一口氣,柔聲哄道:「別撐了,快跟我走吧。」
「我不要上。」她忍,她忍忍忍,說不上就不上啦。
「胡來!妳想憋出病來是不?快跟我走!」他動氣了。
「不去啦!」小丫頭乾脆把頭撇開。
「由不得妳。」他抓住她的手欲強行拖她到茅廁。
就在他倆拉拉扯扯之際,驀地,一道厲掌破風而來,傅少三立刻有所警覺地翻掌欲擋,可是眼前卻突然閃過一道影子,他內心一震,再回神時已慢了一步。
是她!這丫頭竟挺身替他擋下這一掌!
她做什麼替他擋?這一掌對他面百根本不痛不癢啊,可對毫無武功底子的她卻是幾乎要命!
童梨一口鮮血噴在傅少三身上,白袍乍地染成一片血花,鮮艷的腥紅看起來怵目驚心。
驚怒湧上心頭,傅少三翻掌回擊那名乘人之危的男子,單單一掌便要了那大漢半條命,若不是他長年茹素不殺生,眼下這一掌,絕不留命。
「哇……啊……你……殺……生呀?」斷斷續續的話語自童梨血如泉涌的嘴裏飄出,纖弱的身體幾乎不能自己的輕顫。
「沒有,我茹素,不殺生。」望着她面無血色的小臉,他的心有如刀割,痛得他喘不過氣來。
童梨鬆了一口氣,放心的喃道:「那就好……我姥姥說……殺人會下……地獄……哇啊,好痛喔!這一掌……多重啊……」
究竟有多重她也不清楚,因為劇痛已將她意識拉往無邊黑暗,她整個人無力的昏厥在他懷裏。
「有多重?足以要了妳這條小命!小傻瓜,妳真是小傻瓜,為了我命都不要了,值得嗎?笨蛋!」傅少三喃喃低語,神色複雜難辨,心裏一下子湧上了許多感覺,有心疼、不舍、憐惜,以及深深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