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邵風,你很喜歡憐水對不對?」
在客棧廂房內,無聊到快睡着的董樂兒突然這麼間他。她不是故意想探人私隱,偏就是忍不住,因為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她,從她知道他取天香豆蔻是為了那個美麗出塵的女子那一刻起,她就想問他了。
邵風挑眉斜睨她一眼,那表情像是她問了一個蠢不可及的問題似的不屑。
為何?難道她不知道嗎?憐水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遠遠超乎一切,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問,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兄妹情深。
「你問這做什麼?」邵風幽深的眸底躍進一絲難以理解的困惑,以他和憐水之間的關係,又豈止是僅僅喜歡而已?根本就是愛啊,難以割捨的兄妹之情、手足之愛。邵風對妹子的呵護已到達極致的境界,那是旁人無法想像的偏執愛護,有時候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做什麼,好奇而已。那你到底喜不喜歡她?」董樂兒緊咬着問題不放,非得問個所以然來才甘心。
「我可以不回答嗎?」邵風淡淡啟口,不認為這個問題有回答的必要。
感到毫無由來的心煩氣躁,他起身緩步至房外,隔着一扇門他聽見她在裏面激動叫道:「當然不可以!」
董樂兒一骨碌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咚咚咚地跑出來,跑到他面前仰起尖細的下巴盯着他。
每回她擺出這種姿態,邵風總覺得她是在挑釁他,但這一次不一樣,月光柔柔掩去她身上那股驕縱撒潑的光芒,映在她甜美的嬌顏更加顯露出她渾然天成的美艷,這種美,雖然稱不上是國色天香,但卻足以令他心醉……
因為這個怪異的想法,邵風內心猛然一震,俊顏瞬間掠過一抹惶惑,是心慌,他居然感到心慌意亂?一種從未曾有過的陌生情緒悄俏地在他心裏蔓延。
「為什麼?」彷佛這個問題不是在問她,而是在問他自己。邵風是個情緒內斂的人,外表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異狀。
「厚,我剛剛不是說了咩,就是好奇嘛!」但,真的純粹只是因為好奇才問而已嗎?為何她還隱約覺得有種莫名所以的情緒在心裏蔓延?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為你好奇我就得告訴你,那我算什麼?」邵風興緻一來,故意擺出高姿態刁難她。
他存心想吵架是不是?董樂兒一把火都上來了,發現跟他說話心臟真的要很夠力,否則會被他氣死。
她噘高嘴兒,悶聲嘀咕,「做人幹嘛這麼愛計較,說一下又不會要了你的命,整天神秘兮兮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算了算了,不說拉倒,改天我自己去問憐水,哼。」她暗自決定。
她還敢去打擾他妹子休養?敢情是忘了那天的教訓了,下一次再被他撞見,可就不是罰她勞動服務這麼簡單的了。
「為何你總是如此遲鈍?」邵風彷若輕嘆,語氣是帶點無奈的。
但董樂兒可不這麼認為,覺得邵風此番話聽起來格外刺耳,雙手擦著小蠻腰,不服氣的嚷嚷。
「喂!我哪裏遲鈍了?」燦若星辰的眸子發狠似地瞪着邵風,漲紅的俏顏惹得邵風頻頻發笑。
「不止遲鈍,還很笨。」絲毫不把她氣焰放在眼裏,他肆無忌憚地笑了,這一笑,惹得她更為火光。
這個傢伙,愈說愈過分,真以為她好欺負是不是?可惡,老虎不發威當她是病貓,董樂兒非常用力的據理力爭,「邵風!你憑什麼說我笨?我告訴你——」
不聽她廢話完,邵風逕自撇唇道:「樂兒,我能不顧一切替憐水取得天香豆蔻,你想我對她會只有喜歡而已嗎?」多麼坦白的一席話,她再聽不明白就是傻瓜了。
是啊,她怎麼那麼笨,這麼說就是喜歡羅,而且還是非常、非常……非常喜歡的那種哩。
董樂兒終於如願以償知道答案了,但是為什麼知道答案後,她的心情反而更糟?好奇心雖然是得到滿足了,可相對的心情也跌落谷底,為什麼?誰來告訴她?好煩喔,彷佛有千絲萬縷纏繞在她心頭。
她突然安靜下來,邵風反而覺得不習慣。
「樂兒,你覺得我跟憐水應該是什麼關係?」他想釐清一些事情,也就是他們對彼此的感覺。
邵風是個凡事都要操之在己的人,但自從和她相識以後,漸覺得心緒愈來愈難以由己,好比今天在論劍大會上,他的思緒和注意力全部在她身上,天香豆蔻可以說是僥倖得來的,因為忘情和卧龍兩人本就無心競逐,當初要求三人公開競爭也是抱着遊戲的心態,不像他勢在必得。
得物之後,他心頭大石也跟着落下了,有的是時間解決這些令人心慌意亂的問題。
當她是傻瓜嗎?他剛剛已經說得那麼明白了,她怎麼可能還會不知道,當然是那種會引人不當聯想的曖昧關係啊,可惡,她不想回答啦。
董樂兒頭一甩,背對著邵風。她可以假裝沒聽到嗎?
答案是,當然不可以。
邵風不讓她有保持沉默的機會,俊眉斜挑,故意激道:「怎麼?你不敢回答是不?」他知道,激將法這招用在她身上百試百靈。
果不其然,董樂兒禁不超人家刺激,當下又把頭扭了回來,正要開口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爆裂聲響,隨即兩人陷入一團伸手下見五指的白色煙霧之中。
「邵風……是隱身霧!」混亂中,董樂兒低喊,試圖撥開惱人白霧,但卻徒勞無功。
自家研發的隱身霧,哪這麼容易就給輕易撥開,白費力氣罷了。
朦蒙中,一抹黑影躍入,與邵風近身交手。黑衣人身手敏捷,看得出來是輕功底子深厚的練家子。
「那是——」爹?董樂兒驀地噤聲。
爹想幹嘛?她一頭霧水。
須臾,邵風感到不耐煩的震出一掌,勁道之威猛連衣袂也款款飄揚。
黑衣人不與硬接,閃身俐落避過邵風的厲掌,卻不由得暗自驚呼:哇啊!好險哪,要是被擊中,他這把老骨頭恐怕全散了,這小子真不懂得敬老尊賢,好歹他跟他爹也是舊識呀,此風不可長、不可長啊。
不容喘息,黑衣人驚見一掌又襲來,忍不住對著空氣喊道:「無塵,你兒子發飆了,你還不快點出來幫忙?」他又一旋身,倉卒避開厲招。
無塵?哼,他也來了。本就惱怒的邵風更加火光,恨不得驅散眼前這一團該死的煙霧。
驀地,又一人躍進戰局,正是仙風道骨的無塵老人。
「好友,說好不泄漏對方身分,你怎不守信用?」他有些抱怨。
「哎呀,年紀大了,記憶力難免衰退了,老傢伙,別這麼愛計較嘛。」董不癲耍懶道,一點都不覺得羞愧。
「既然來了,何不乾脆現身?無塵道長。」邵風咬牙恨道。怎麼?有膽來卻無膽露面,這算什麼?難道他打算一輩子都避不見面嗎?可恨的他!
董不癲在一旁火上加油,「喲,好酸的口氣哪!老傢伙,你怎麼說?見是不見?一句話。」
見是一定要見的,但不是現在,時機尚未成熟。
「好友,我帶賢侄女先走一步,後續的事有勞好友了。」激將法對他無用,無塵老人帶著董樂兒先行脫離戰圈。
「想走?休想!」他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教他顏面往哪裏擺?邵風不允許,直接振臂欲攔,奈何董不癲從中阻撓,硬是擋住去路。
邵風怒不可遏,一掌送出直取盜痞,可惜煙霧阻斷視線,掌勁失准與之擦身而過,並未傷及對方。
「小子,你老子不願見你,你就別死纏爛打了唄。」董不巔懶懶勸道。
「家務事,閑人休管!」邵風怒極。
董不癲也不想管,但受人之託,只好硬著頭皮上羅。虛晃兩招,董不癲乘勢而退。
就在盜痞退離後沒多久,礙眼的隱身霧也跟着散去了,而後,邵風赫然發現腰間系帶有微微松落的跡象,他心一驚,覺得事有蹊蹺,果然,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天香豆蔻不見了!
該死!那個人居然聯合外人盜走他身上之物,他不知道天香豆蔻是要用來救自己女兒性命的嗎?該死的無塵,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還有她,該死的董樂兒,虧她還有臉在他面前發誓說她不知道無塵在哪裏?全都是謊言,其實她一直都知道,為何?為何要騙他?當他對她漸漸產生好感時……為何?
但,她真以為騙了他之後還能高枕無憂嗎?哼,她要是這麼想就錯了,他不會善罷甘休,所以說,她完蛋了。
這輩子不逮到她,邵風誓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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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被帶離客棧的董樂兒問著父親,滿腦子全是問號。
「寶貝,這些等一下再說,來,先讓爹看看你。」董不癲只惦著和無塵之間的賭局。
大費周章的將她從邵風手中帶走就只為了看她一眼?拜託,怎麼可能嘛!他們父女倆天生缺乏感性,以她對自家老爹的了解,董樂兒打死都不相信她爹會因為思女心切面專程跑來這裏看她,不可能,背後動機肯定不單純。
「要看什麼?」董樂兒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傻瓜,當然是看你有沒有中毒。」董不癲理所當然的說。
聞言,董樂兒滿臉訝然地道:「爹,你們怎麼知道樂兒中毒?厚,我知道了,那天你們也在場對不對?可惡!爹,你怎麼忍心眼睜睜看着我被人家欺負,好狠的心啊!娘泉下有知一定很後悔自己這麼早死,留下樂兒孤苦無依。有爹沒人疼,哇啊,慘絕人寰哪。」說到後面,她情緒轉為忿忿不平的抱怨。
每次一有委屈就搬出死去的妻子來壓他,董不癲早就練就一身不為所動的功夫,習慣左耳進、右耳出,壓根沒放在心上。只是凝神貫注的盯着寶貝女兒,在她身上幾處重要脈絡摸了又摸,然後,董不癲眉頭愈皺愈緊、也愈皺愈深,幾乎可以夾死一隻蚊子。
良久,董不巔終於開口問道:「寶貝呀,你為什麼沒中毒?」多麼扼腕的語氣啊,董不巔真想捶胸頓足。
嗚嗚,為何會這樣?他不相信這是真的啦,他明明看見邵風逼寶貝女兒吃下毒藥,不是說眼見為憑的嗎?原來眼見不一定是真的,全是騙人的啦,他不甘心啊。
什麼話嘛,哪有做爹的巴不得自己女兒中毒的。董樂兒氣得跳腳,開始懷疑眼前這個叫盜痞的老人真的是她爹嗎?
她憤然叫道:「爹!你說什麼?」別開玩笑了,她怎麼可能會沒中毒,當日在對弈亭邵風明明餵了她一顆毒藥,還以此威脅她帶他去找無塵老人呢。
說到無塵老人,董樂兒立刻抬眼盯着他,眉心漸漸攏起一座小山丘,有滿肚子的疑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剛剛聽他們的對話,發現無塵和邵風似乎關係匪淺,他們真的是父子嗎?為何從未聽無塵伯伯提起過?而邵風那麼急着打探無塵老人下落的舉動也不像是為了尋親,反何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為什麼?他們父子之間究竟有什麼心結?她好奇不已。
「好友,事實證明風兒並未向賢侄女下毒,此次打賭是我贏了。」無塵老人笑着宣佈結果。
「爹,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拜託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她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似的被人耍得團團轉?
還有,他們打賭又干她什麼事了?為何連邵風也被扯進來?天哪,她快被滿肚子的問號淹死了啦。
董樂兒終於受不了的叫道:「爹!」再沒人答應她,她真的要抓狂了,她可不想當史上第一個被問號淹死的人。
「女兒,你根本沒中毒,邵風當日給你吃的不是毒藥,這樣你明白了嗎?」董不癲難掩一臉失望。
董樂兒總算明白了,原來兩個老人家是拿她有沒有中毒這件事當賭局。
嗟,他們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見她被人欺負不知道出來幫忙就算了,竟然還躲在暗處拿她來打賭?天哪!世上怎麼會有他這種爹?還有,那個邵風也真夠奸詐的,居然以假毒藥逼她就範,虧她還傻傻的信以為真,結果搞了半天是一場騙局,她真是倒霉透頂了。
總算是真相大白,不可否認的,當她知道自己並未中毒時,確實是有鬆了一口氣。可一想到就這樣和邵風分開了,心情難免有些落寞,邵風會找她嗎?還是不為所動?
好煩喔,為何她滿腦子想的全是那個自大狂邵風?她竟然無法將他從腦海里踢除,可惡,他怎麼那麼可惡啊。
事情告一段落,無塵老人未再逗留,先行離去,留下他們父女倆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爹,你和無塵伯伯打賭,那你們賭約究竟是什麼?」撇開邵風的事暫時不去想,董樂兒還是那個喜歡纏著長輩東問西問的好奇寶寶。
董不巔搖搖頭,「不知道。」
「爹,你怎麼這麼小氣,我是你女兒耶!這樣也不能說嗎?」董樂兒氣憤的跺腳,兩邊腮幫子氣鼓鼓的,像是隨便輕輕一戳,裏面的氣體也會隨之從里而外宣洩出來。
冤枉啊,董不癲是真的不知道,當初打賭的時候他因為太過有自信,誇下海口說條件任對方開,天曉得那個老傢伙會開出什麼樣的條件要他履行,他要是知道的話,現在也不至於淪落輸的一方。
可寶貝女兒生氣了,董不癲總得想個法子安撫,索性道:「女兒,別生氣,爹讓你看一樣好東西。」他得意洋洋的從懷裏掏出戰利品向女兒大肆炫耀。
董樂兒眉兒向上一挑,滿臉狐疑的看着這個所謂「好東西」,然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嗟,不就是顆芝麻綠豆般大小的豆子嘛,有什麼稀奇的?輕率的想法一掠而過後,董樂兒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覺得全身血液開始逆流,一種不祥預感襲上心頭,她顫著聲開口問。
「爹,你該不會是偷了邵風身上的天香豆蔻吧?」
天哪,她快暈倒了,那是邵風準備用來救人的啊,這麼做無疑是向他挑釁,那傢伙肯定不會就這麼算了。
嗚嗚,她不想被他追殺啦,怎麼辦才好?不行,一定要將天香豆蔻物歸原主才行……可這麼做邵風就會原諒她了嗎?不用說,肯定不會的,可惡,都是爹害的啦!害她一個頭兩個大,頭痛得都快炸掉了。
「爹!你知不知道天香豆蔻對邵風很重要?死定了啦,邵風現在一定很生氣。」她不自覺的來回踱步,焦慮萬分。
別說他事前不知道了,就算知道董不癲恐怕也還是照偷不誤。只是董不巔覺得很納悶,為何寶貝女兒那麼在乎邵風?
「他生氣是他的事,你跟人家窮緊張個什麼勁?女兒,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小子了吧?」
轟!腦袋瞬間炸成一片空白。董樂兒幾乎無力招架,硬著頭皮心虛地反駁。
「爹,你不要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喜歡那個沒人性的自大狂!不要開玩笑了啦,哈、哈,不可能啦,哈哈……」
她企圖藉由笑聲來掩飾心慌。不可否認的,她好像真的有那麼一點喜歡上他了。可是,這沒道理啊,那個人霸道得要命,又愛找她麻煩,一天到晚只會和她鬥嘴,她到底喜歡他哪一點?
「既然不喜歡,那你還擔心人家會不會生氣?不嫌多餘了嗎?」董不癲打死不信相。女兒是他生的,她在想什麼他又豈會不知道。
好可惡啊,爹存心給她難堪,故意不給台階下。好吧,既然如此,那她只好使出殺手鐧了,董樂兒乾脆撂下狠話——
「總之我不管,天香豆蔻無論如何一定要還給邵風,不然我以後就不認你這個爹!」
「你這丫頭居然威脅爹?嗚嗚……女兒啊,你知不知道你很傷爹的心,嗚嗚……」董不巔學人家一哭二鬧。
「爹,半滴眼淚都沒流呢。」董樂兒在一旁好沒氣的提醒。意思就是說,想博取她的同情,得先擠出幾滴眼淚出來讓她瞧瞧再說唄,這樣隨隨便便是無法教她信服的。
想當然耳,最後勝利的當然是董樂兒。原因是董不癲遲遲擠不出眼淚來說服女兒,而董樂兒又不死心的猛向父親索物,最後董不巔不勝其擾,於是乖乖交出天香豆蔻,結束了這場父女蕭牆的天倫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