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Viggo一直知道Orli喜歡而且崇拜他。這讓他覺得愉快而驕傲。
他覺得那就好象一個成功的老師或者父親輕易贏得一個頑皮淘氣的孩子獨一無二的愛戴與尊敬后的感覺,得意,好笑,還有快慰,甚至可以因為這些更加縱容。但所有這些都是暗地裏來的,不會讓那個孩子知道。
這些感覺有時有點象對Henry。
他記得從前有一天晚上,他本來是要去訓斥Henry偷偷開車的事,卻正巧聽見Henry在給同學打電話:
“雖然老爸這種東西好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我得說,我家裏那個還多少有那麼點酷。”
他吃了一驚,在門口做賊心虛地站了一陣,最後終於決定收拾起預備好的訓斥,只在Henry的房門貼了一張字條警告了事。
Orli比Henry大得多,玩起來也更瘋。
他常常和那些Hobbits一起泡吧,半夜才回來,居然第二天也能神采奕奕地不影響拍攝。
Viggo和SeanBean被他們拉着去了一趟,兩個老傢伙坐在震耳欲聾的音樂里相視苦笑,那些砰砰砰的低音鼓點真讓心臟難以負荷。Viggo坐在一片燈紅酒綠之間,忽然想起十多年前追求他前妻的往事,那時她是一個朋克樂隊的主唱,他給他們寫歌詞,聽他們的排演,在激烈的音樂里跟他們一起在瘋跳瘋唱。誰都是瘋過來的,所以這些年輕的孩子沒什麼不對,不對的只是Sean和他自己,他們待錯了地方,因為許多曾經甘之如飴的事過了那個年紀就不能再做。做為回憶固然令人懷念,但是再做就成了荒唐。就象他回頭再看自己年輕時寫過的詩,那些衝動激狂都屬於再也不能回去的青春歲月,除了一種油然懷舊的情緒,他有時甚至會覺得可笑和尷尬。
Sean看看扔下他們跳舞跳得忘乎所以的幾個年輕人,探過頭來在他耳邊大聲嚷嚷:“咱們換個地方怎麼樣?”
Viggo如釋重負地點頭。
他們擠過人群從後門出去,走在街上還覺得耳朵嗡嗡地響。兩個人都笑起來,很明白對方在笑什麼。然後Sean搖搖頭說了句:“他們還年青!”兩個人又笑,這一次的意思卻有些不同。
他們在街上走了一陣,最後進了一家老式酒吧,裏面掛着非常美麗的玻璃燈盞,幾乎沒什麼人。他們要了很少的酒,話卻聊了很多。談對角色的看法,電影和藝術,話題都很令人愉快。Sean是一個正直坦誠的人,兩個人的年齡和閱歷又彼此相當,Viggo覺得和他做朋友實在是件很舒服的事,他們談到將近兩點才各自回到住處。
出租車還沒停的時候Viggo就看見門口台階上坐了一個人。儘管腦袋埋在手臂里看不見臉,Viggo還是從那可笑的髮型立刻判斷出那是Orli。
新西蘭的六月已經很冷,但是Orli肯定是把外套忘在了酒吧,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光着兩條胳膊,居然就這麼坐着睡著了。Viggo有一點生氣,走過去,用腿輕輕踢他。Orli一下子跳起來,在門口的燈光里,Viggo看見他睡意朦朧的兩隻眼睛吃驚地望着自己。
“還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吧?”Viggo說。
Orli盯着他看了好一陣才認出來,左右看了看,然後才在一個大哈欠里笑開了:“你他媽的究竟去哪兒了?”
“和Sean去了另一個酒吧,你們那地方實在太吵,不適合我們。”Viggo攤了攤手說。
“你們這些老傢伙,玩都玩不痛快。要走也不說一聲,今天晚上還害我輸了錢。”Orli揚揚眉毛,伸了個懶腰。
“怎麼?”
“Elijia跟我打賭,看我能不能把你拉下來跳舞。結果到處都找不着你,怎麼能不輸?”
Viggo低聲笑了:“我在那兒你也一樣是輸,我可不會跳那種抽筋似的舞。”
Orli撇撇嘴:“別那麼肯定。咱們走着瞧。”他抱着胳膊打了個哆嗦,說聲:“真他媽的冷。”
不走台階,直接跳下去,跺跺腳,回頭說:“行了,我走了。明天見。”
“等一會兒。”Viggo叫住他,進屋拿了一件外套扔過去。“拿去,這時候找不到出租,你至少要走二十分鐘。”
Orli笑出了聲,低聲嘟噥着:“骯髒的人類的衣服,精靈才不會穿呢。”一邊說一邊又乖乖地套上。
他抬頭看了Viggo一眼,雪白牙齒和深色眼睛在黑夜裏閃閃發光。揮揮手,他輕輕跑開,跑步的姿勢已經完全是標準精靈的架式,輕盈而敏捷,幾乎沒有聲音,很快消失在街角。
第二天早上Viggo進化妝間的時候,Orli已經在那兒了。他似乎顯得比平時疲倦,化妝師對他的黑眼圈簡直氣急敗壞,一遍遍地問他:“Orli,你昨晚上幹什麼好事了,難道一點兒都沒睡?”Orli在鏡子裏沖他大做意味深長足以使人誤會的鬼臉,忽然看見Viggo進來,就嘿嘿笑將起來:“回頭看看你後頭那個,就知道我這可不算什麼了。”
Viggo從容不迫地反駁:“尊敬的黑森林王子殿下,一個骯髒的人類有一點黑眼圈恐怕不是什麼問題。不過對愛打扮的精靈來說恐怕就是種災難。”
“閉嘴吧,”化妝師打斷他們,“你們兩個,都是我的災難。”
往拍攝場地走的時候,Viggo注意到Orli的背有點駝。
他拍拍他的背,說:“精神點兒,Peter可不喜歡看見個垂頭喪氣的精靈。”
Orli被他拍的時候沒說話,只是全身僵了一下。然後他點點頭,努力挺了挺腰。
那天的拍攝拖得很長,Peter一直不滿意Orli跳上大石的動作。
“Orlando”,他說,“你是個精靈,是個精靈,精靈跳過去的時候怎麼能象顆大鉛球?”
Viggo覺得他至少讓Orli在那塊石頭上跳上跳下了幾百次。如果換了自己,恐怕早已經動彈不得,而Orli看來也差不多到了極限,動作已經完全走形,根本不可能再拍好。
Viggo忍不住走過去和Peter建議午飯後再拍。Peter嘆了口氣,點點頭,副導演當即宣佈暫時停拍,兩小時以後集合。
疲憊不堪的演職人員立刻四下散開。但是站在那塊大石上的Orli沒有下來,他一下坐在石頭上,然後側着躺倒,稍稍弓着背。
Viggo開始覺得不對,他爬上Orli下方的大石,叫他:“Orli!”
那個一向生龍活虎的孩子沒精打彩地說:“沒事兒,讓我歇會兒,一會兒就好!”
Viggo有點着急,他直截了當地問:“你的背怎麼了?”
有一會兒他沒聽見回答,他幾乎以為Orli生氣了,孩子們都不喜歡人家問他是不是生了病。
但是很快,他聽見Orli說:“我的背以前傷到過。如果折騰得太過,就會提醒我:‘你他媽以為你是誰?’”他又笑了兩聲,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歇會兒就行了。”
那種一聽就是故作輕鬆的口氣讓Viggo更不放心,但他忍着沒問,他不想真的象個惹人煩的羅嗦的老爹。
“好吧,”他說,脫下自己的斗篷扔在他身上,“要睡也蓋着點兒,我去給你弄點午飯來。”
他飛快地跑到停車場,開車出了劇組。四十分鐘后他回來,Orli還躺在那兒,幾乎沒動過姿勢。
他拿着東西攀上大石,叫他:“Orli,能起來嗎?你得吃點兒東西。”他不敢亂動他,害怕胡亂拉扯會讓他更疼。
Orli自己慢慢坐起來。他臉上的妝被汗泡得七七八八,露出本來的臉色,現在不用上粉他也蒼白得象個精靈了。Viggo拿出葯來,把一杯熱巧克力遞過去:“我去藥店買了種止疼葯,非處方的,不一定管用。先試試。”
Orli驚訝的眼光讓Viggo忽然發覺自己此刻正是一副標準的糖心老爹的樣子,一臉哄小孩子的笑,手裏還傻裏傻氣地端着個杯子。他已經準備好聽Orli笑話他了,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只是乖乖地把杯子接過來,吃了葯,把飲料喝光。
Viggo又把一隻飯盒遞到他眼前,“中國店的包子,蔬菜餡兒的,嘗嘗怎麼樣。”就象知道Henry愛吃什麼一樣,他很自然地注意到Orli只吃素的,還喜歡中國菜。
這一次Orli又一聲不出地吃了。
Viggo忽然覺得氣氛很怪,等他明白的時候他笑起來:“Orli,別光顧着吃,這麼安靜可不象你,我的耳朵會不習慣。”
Orli低聲罵了一句什麼,忽然盯着他問:“你剛才就這麼出去了?”
Viggo低頭看看自己的戲服,笑着聳聳肩:“走得太急沒時間換,我只把劍摘了,這次就算又被人當瘋子,至少不是個危險的瘋子。沒人報警就行。”
他說的是自己剛進劇組時候的糗事,那時候為了快點進入角色,他總是掛着劍走來走去,和劍培養感情,睡覺的時候放在枕頭邊上,吃飯的時候便放在桌子底下,結果被路人報了警,說是有人拿着危險武器招搖過市。一度成為劇組一個著名笑話。
Orli是當時笑得最厲害的一個,這事不能提,每次一提他都笑得又跳又叫,但是很奇怪,這次他一點兒也沒笑。他只是一直低着腦袋,默默吃那個包子。
Viggo有點驚訝,後來他想:生病的孩子都沒有精神,這倒也沒什麼奇怪。於是他拍拍Orli的肩膀,開始跟他分析他跳上大石的動作到底哪一點不象個精靈。
當天下午的拍攝非常順利,Orli在第二遍拍攝時做出了一個十分完美的動作。Peter甚是滿意。
Viggo也很高興那些止疼葯似乎發生了作用,Orli看來又活蹦亂跳了。
晚上Viggo上床很早,但是睡到一半的時候忽然醒過來,好象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在腦子裏一閃而過,抓不結實。他想了一陣,還是決定放棄,就在快要睡着的時候,那個念頭再次大搖大擺地游過去,挑釁似的。這一次他終於抓住了它:
Orli早上的時候就已經背痛了,不,興許是從昨天晚上,不是因為拍攝強度太大,而是因為半夜三更的時候他穿的那麼少,坐在那些該死的台階上等自己。
他有點生氣地想:那孩子不知道受傷的骨頭不能受涼嗎?那幹嘛還在那兒等?
……
等等,他幹嘛在那兒等?
Viggo奇怪自己頭天晚上怎麼竟沒有想到問他這個問題。
他躺在那兒,頭腦非常清醒,沒辦法再睡。後來他拉開燈,看見床頭的表指着十一點。他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要給Orli打一個電話。就在那個時候,電話響了。
他接起來,聽見Orli在那一頭笑着說:“嘿,老傢伙還沒睡?”
“嗯,實際上是睡了一覺剛剛醒。”
“赫,做了什麼春夢把你給快活醒了?”
Viggo忍不住笑,年輕人的嘴巴總不肯放乾淨。
“我夢見個白痴深更半夜坐在台階上等我,又沒說有什麼事。”
Orli忽然不說話了,Viggo追着問:“喂?Orli,你還在嗎?”
“我在呢,”Orli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奇怪的嚴肅,“其實昨天是我生日,他們還準備了蛋糕和Party,可是你和Sean沒等到那會兒就走了。”
Viggo覺得非常報歉,他簡直不知說什麼好:“Orli,”他說,“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話…”
Orli打斷他,“你還害我在生日那天輸了賭注。”
“我知道,聽着,我很抱歉……”
“光是抱歉么?”Orli不滿地說:“一般人都會說:我願意做任何事來補償。”
Viggo被他這種趁火打劫逗笑了,說:“好吧,Orli,我願意做任何事來補償,包括跟你們一起跳那種沒法看的舞。”
“那倒不用,這次就算了。”Orli笑嘻嘻地說,“但是下回我過生日的時候你要補償,我說去哪兒你可不能拒絕。”
Viggo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一點也沒懷疑Orli的笑聲是否太過得意囂張。
他問Orli:“你的背怎麼樣了?”
“早沒事了,你買的葯還挺靈,其實我從英國帶了葯來,不過剛好吃玩了。”
Viggo皺了皺眉,聽他那口氣,好象止疼葯是糖豆,吃光了就可以去販貨機里買。他忍不住說:“聽我說,Orli,不能光吃止疼葯,你得去看醫生。”
Orli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一聽就知道只是應付。Viggo嘆了口氣,知道再說也沒用,不如省省力氣。
第二天早上他碰到SeanBean,順口說,你知道嗎?咱們從酒吧跑掉那天是Orli的生日,我們錯過了他的party.
Sean起初也吃了一驚,隨後就大笑起來:“那小子騙你吧,我記得他夏天的時候過的生日。好象是這邊的一月份。怎麼會是前天?”
Viggo只猶豫了一秒,立刻決定了自己應該相信誰,這時他聽見一陣囂張的大笑,看過去,正是Orli和四個Hobbits鬧成一團。
Orli正背着Dom快步如飛地跑,很快發現了他,遠遠地衝著他笑。
那麼個沒心沒肺的笑。
讓Viggo覺得沒有一點辦法。
那一周,Peter大發慈悲答應在周末放大家一天的假。
Viggo打電話給Orli,說要帶他去一個他沒去過的地方。
他有時會開車去附近寫生,藝術家的眼光使他總能敏銳地發現一些美麗的地方,再回來告訴大家。所以Orli完全沒有懷疑,興沖沖地開車來接他。
Viggo一路指引,開到市區的一座樓前。Orli有點疑惑,但是Viggo不讓他多想。他拉着他坐電梯一直到了四樓,門一打開,Orli看見對面的大門上漂亮的金字:理查德骨科診所。
與此同時,他聽見Viggo愉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