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橘紅色的太陽緩緩沉入海平面,夜幕在五彩繽紛的雲霞褪去絢麗的糖衣之後,正式接掌人間。
聽見耳熟的足聲自身後踱步而來,蘭陵樂頭也不回地兀自指着遠方燈火闌珊的島嶼問:「喂,老二,你確定那隻愛耍帥的熊在島上?」這一次該不會又是空穴來風吧?
話說月初,紫宮無敵失足落海,大伙兒為了找他,幾乎將方圓百里的海域全翻遍了。
面對自家師弟充滿質疑的口吻,夏侯甯反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咪咪的保證:「放心放心,這回絕對錯不了的。根據目擊者的描述,那名獲救的傷者外貌、身形恰恰跟咱們家那隻熊吻合。」
「最好是。」蘭陵樂重重一嘆,對於眼前這位生性樂觀過頭的仁兄所說的話,持保留態度。
以為他在擔心落海的紫宮無敵,夏侯甯邊拍他的肩邊撫慰道:「放心吧,老五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蘭陵樂神色一凜,陰沉地瞪着夏侯甯,「等等,老二,你以為我在擔心那隻熊?」想太多了吧?
「要不然?」夏侯甯一臉迷思。
蘭陵樂側首瞥他一眼,徐徐問道:「如果我說我怕包奠儀多過於擔心,你信不信?」
「這……」聽到這個答案,想讓人不傻眼都不行。
不等夏侯甯答腔,早已轉移注意力的蘭陵樂在四處搜尋不到蒼川釋的蹤影后,不禁皺眉問道:「對了,老三呢?」
「睡覺。」
基本上,這師兄弟五人都有個共通點,那就是他們都有怪僻。
「哼,我去挖他起來。」沒道理他站在這裏吹風兼暈船,而某人卻舒舒服服的躲在船艙里睡大頭覺,心裏極度不平衡的蘭陵樂決定親自去叫人。
但他人還沒走開,那一頭蒼川釋卻彷佛早有預感似的,自動拖着一把懶骨頭現身。
「不必了,我已經醒了。」仍是一臉睡意的蒼川釋打了一個大呵欠,懶懶地問:「到了嗎?」
「前面就是了。」見他那副懶洋洋的模樣,蘭陵樂就沒好氣。
「那好,一會兒船靠岸之後,先讓我的人下去探探情況。」蒼川釋難得自告奮勇。
「你帶了人?在哪裏?」這傢伙這麼本事,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給運上船,真不愧是經營殺手樓的。
「別問了,我那些人見光死的。」懶得解釋什麼,蒼川釋簡單地帶過。
「就跟你一樣?」蘭陵樂肆笑地問。
蒼川釋眯細了眼眸,皮笑肉不笑的彎起了嘴角,「怎麼,想改行嗎?我這兒隨時歡迎你。」
「得了吧,你那高風險的飯碗可不是人人都捧得起的,我還是乖乖經營我的銀號比較實在。」蘭陵樂大大搖着頭,露出一副豈敢恭維的表情。
「也對,你是奸商的料,的確不適合當殺手。」哼,算他還有點自知之明。
而一旁見兩人聊職業聊得這般投契的夏侯甯好奇地指着自己,「兩位,那我呢?」他是吃這行飯的料嗎?
被問到的兩人當下有默契地互看了一眼,而後徐徐轉首對着那位滿臉期待的仁兄說:「你啊,下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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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覺得那個女人救他是有目的的。
一睜開眼睛,紫宮無敵即被眼前的盛況給駭住。
他,紫宮無敵,赤裸着上半身,而身上則是很不幸地種滿了密密麻麻的銀針。
不用說了,準是他那個欠扁的救命恩人——於星星姑娘的傑作。
「什麼玩意兒嘛,當我是針包嗎?這個該死的女人最好再過分一點沒關係,王八蛋!算你有種!回頭你就死定了!」
泄憤似地將身上的針統統拔掉,肝火本就比常人旺盛的紫宮無敵氣憤地跳下床,欲找救命恩人興師問罪。但是他的雙腳卻挑在這節骨眼跟他唱反調,害他的身體只得硬生生地吻上硬邦邦的地面,並且發出一陣響亮的墜地聲。
「轟隆」一聲巨響后,緊接而來的是紫宮無敵滔滔不絕的怒罵聲——
「搞什麼兒啊?!該死的東西!王八蛋,殺千刀的!死女人……」
愈是罵到最後,愈是覺得有些後繼無力的感覺,強烈懷疑在他昏迷的這段期間,那個該死的女人沒讓他喝進半點米水,才會害他變成這副連站都站不穩的軟腳蝦。
不行,他太虛弱了,得吃點什麼或喝點什麼補充體力才行。
才剛想完,眼尖的他立即發現桌上擺着一盅一盅看起來很像補品的東西,於是他吃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直接以餓死鬼之勢狼狽地抄起桌上的補品,大口大口牛飲起來。
碰巧正要探視紫宮無敵情況的於星星撞見這一幕,愕然的站在門邊,吃驚地問:「你……全部喝完啦?」
他他他……幹啥這般猴急?口渴可以說一聲啊,犯不着將人家的研究全部喝光光吧?
「怎麼?你捨不得?」見她拿着心痛的表情對着自己,紫宮無敵心中一把無名火又燒了起來。
「當然不會。」心痛倒不至於,擔心他會不會就此掛掉卻是真的。
「最好是。」他不悅地哼了哼,帶點惡質精光的抄起最後一盅他以為是補品的湯汁,並且搶在於星星開口制止之前一飲而盡。喝完之後,還不忘朝她擺出一記「你奈我何」的勝利笑容。
「你——」於星星目瞪口呆地看着儼然不知大禍將至的紫宮無敵,估計大概再一刻,藥效便會發揮作用,到時候她可不敢保證他還能繼續維持那副拽樣。
「我怎樣?」標準一副惡霸模樣的紫宮無敵兩手擦腰,惱火地叫道:「喂喂,別拿那種眼神看我,大不了我貼銀子給你就是了。」真受不了,窮人家就是愛斤斤計較。
「我不缺錢。」她面色不豫的朝他搖首。
說到錢,於星星不禁想起死去的老爹。她爹以前是御醫,過去在宮廷里撈了不少好處,告老還鄉后在島上置產頤養天年,臨死前留了一筆的遺產給他們姊弟兩人,而該筆遺產還碰巧龐大到不管日後怎麼揮霍,也絕不會有見絀的一天。
紫宮無敵兩道濃黑劍眉向上一挑,不悅地瞅着她,「你確定,你不缺?」明明都窮得快被鬼抓了還嘴硬,真搞不懂他們這些窮人家腦袋裏都裝了什麼?難道面對貧窮真有那麼可恥?
「是不缺。」怎麼,她看起來很需要人施捨的樣子?
「你最好再說一次你不缺這種鬼話……等一等,這裏是?」紫宮無敵兩眼微微一眯,緩緩將視線調至房外的廊院,當下有些小小的愣住。
窮人家住這麼好?
「寒舍。」生性不喜張揚的於星星低調的應着。
「再說一次。」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紫宮無敵再次確認。
「這裏是寒舍。」於星星雲淡風清的重複着,並且在他提出下一個問題之前,主動附上詳解,「事實上,當日你擱淺的那片沙灘,以及連同島嶼的本身,都是寒舍的一部分。」這還不包括附近的島嶼哩!
哇哩咧……她哪裏窮來着?根本就有錢得要命啊,而且富裕程度恐怕和蘭陵樂那小子不相上下。
「所以你一點都不窮,對吧?」紫宮無敵有些扼腕地問着,本想用錢打發救命恩人的如意算盤瞬間化為泡影。
畢竟並不是每個人都像蘭陵樂那小子,會在身上掛着一塊「我是有錢人,缺錢請搶我」的招牌,有些富人偏愛裝窮,可他沒想到她竟然也是,居然偽裝得這麼徹底,連他都被騙了。
「可以這麼說。」總而言之,他眼下所看到的一切全是她家的,就是這麼簡單。
就在他們繞着這個問題打轉的同時,時間也不停的流逝,眼見時間愈來愈緊迫,自覺有義務告知他事態嚴重的於星星難掩愧色的說:「對了,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是關於那些被你喝下肚的湯湯水水。」
「那些補品怎麼了?」紫宮無敵好沒氣的翻翻白眼,仍然很堅持方才喝下肚的是補品。可是於星星卻用一種嚴肅到不行的神情看着他,慎重的告訴他事實真相。
「那並不是補品。」
「然後?」真是的,她怎麼那麼羅唆啊!就算不是補口叩,那他拿來充饑解渴總行吧?
「然後我想你應該會開始覺得身體不適。比方說,頭昏眼花、耳嗚心悸之類的。」算一算時間,是該發揮藥效了。
說時遲那時快,隨即有如受到詛咒似的,」股強烈的不適感果真自體內湧上。
真他媽見鬼了,居然被這婆娘一語成懺!紫官無敵喃喃咒罵,臉色陰沉的瞪住她,氣喘吁吁的問:「你這該死的給我喝了什麼?」
面對搞不清楚狀況的他,於星星輕輕地嘆着氣,並且不顧他那雙似要將她千刀萬剮的兇狠眼神,依然很堅持要糾正他的錯誤,「你講錯了,是你自己喝了什麼,而不是我給你喝了什麼。」
關於她的指正,紫宮無敵不但不領情,反而還老羞成怒地朝她開吼:「少羅唆啦!你只要告訴我那是啥玩意兒,以及我喝下去會有什麼後果?」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發現他拿殺氣騰騰的眼神射向自己,識相的她只好補充道:「好吧,等我研究出來再告訴你。」
「你在同我說笑?」紫官無敵臉色難看地瞪着她。
於星星甚是無辜的眨眨眼,努力替自己辯解:「我並沒有同你說笑。」
「你這該死的女人想氣死我不成?!」長眼睛從沒見過這麼遲鈍的女人,紫宮無敵直接以狂吼表達憤慨。
「最好不要,生氣會加速藥效進行。」沒想到她居然還煞有其事的對他進行勸說,差點把紫宮無敵的血管氣爆。
「你你你……」紫宮無敵氣到渾身不住地發抖,硬是將那股欲上前提起她領子的衝動壓抑下來,單單隻以言語恐嚇她,「信不信我拉你下去作伴?!」他要是死了也絕不讓她活,這個殺千刀的。
「為何?」於星星不解的望着他。他倆又不是特別熟,他找錯對象了吧?
什麼跟什麼,居然還問他原因?真真氣死人也。
紫宮無敵用力從鼻孔噴出一肚子的怨氣,徐徐吐出情緒性的字眼:「因為,我、高、興!」
「原來如此。」她淡淡露出一笑,並不怎麼在意他的話,反而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你信得過我嗎?」
咦,什麼跟什麼?這娘們話題未免也轉得太快了?
他愣住,而她只是一逕地微笑着,大有深意的繼續說:「我知道有一種針炙療法可以怯除人體裏面有害的毒素,保證針到『病』除。」
當然,也有可能是針到「命」除,就她目前的醫術而言,後者的可能性會大些。
「你又想在我身上扎針?!」一想到身體可能被種滿密密麻麻的銀針,紫宮無敵便打從心裏抗拒。
「是啊,不過決定權在你。」她不會強人所難的。
「有沒有後遺症?」再三權衡輕重之後,紫官無敵決定先問清楚再考慮給不給她醫,要是再像上次那樣扎一針要睡一個月,而且還不保證一定醒來的話,那他死也不幹。
「公子請放心,這次絕不會有後遺症。」她信心滿滿地朝他漾開一記保證式的笑容。見他似乎還在猶豫,行事低調的她照例又搬出那段兒時輝煌、大未必佳的陳年往事,「我五歲熟讀各家醫書,七歲開始行醫,九歲時已有小神——」
「行了行了。」紫宮無敵受不了的揮揮手,沒心情聽她高唱當年勇。「反正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對不?」天曉得他多麼希望有別的替代方案啊!
「嗯。」她點點頭,將他僅存的一絲希望輕易的打破。
「那還等什麼?動手吧。」紫宮無敵沉痛地嘆了口氣,別無選擇的將自己交給她。
於星星兀自從懷裏取出一包銀針,旁若無人地喃喃自語起來,念到哪一個穴位名稱,她手上的銀針就落在哪裏。
「太倉穴……章門穴……太淵穴……絕骨穴……哎呀,糟了,扎錯地方了!」她皺皺眉頭,暗暗在心裏扮了一個鬼臉。
正當她在思考如何收拾眼前殘局的同時,紫官無敵已經按捺不住的開罵:「混帳!你到底懂不懂醫術啊?不懂就不要裝懂!拜託你行行好,請個大夫來。」
老天,他上輩子究竟是造了哪門子孽?偏教他遇上這麼一個庸醫,再這樣下去,他這條小命遲早會葬送在她手裏。
「我就是大夫。」她皺着眉,不太能理解他為何要捨近求遠?
「除了你之外!」他吼。
「公子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醫好你。」雖然他已經表態不讓她醫,可是她還是堅持要醫好他。
思及此,於星星決定放下手邊的工作,往門邊移動。
「喂,你去請大夫嗎?」雖然她順從地走到門邊,但他還是不大放心。
於星星愣了愣,隨即輕輕搖首。「當然不是,我去翻書。」發現他臉色愈來愈難看,她直覺地安撫道:「你先忍着點,我很快就回來。」
語畢,姑娘她揮揮衣袖走人也,氣煞了卧病在床的紫宮無敵,兩眼含恨地瞪視着床頂,瞪着瞪着,他的意識漸漸抽離,迷迷糊糊間,隱約聽見一陣熟悉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好像是……好像是……
他那票混蛋師兄們!
嗚嗚,太好了,他終於可以脫離苦海了……
無力的閉上雙目,帶着一抹笑意,含笑而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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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扯!她居然就這麼胡裏胡塗的上了船?
上了船的於星星一臉茫然的望着遠方,眼看着自己居住的地方漸漸消失不見,她心裏才泛起一陣後悔。
「我好像大衝動了……」她邊咕噥邊回想當時的情況。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莫約一個時辰前,幾個相貌出眾的男人突然登門造訪,揚言要帶那隻熊離開這裏。可一想到他不久前才誤喝了一堆研發中的藥物,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她難辭其咎,所以於星星決定一肩挑起拯救病患的責任,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跟着上了船。
大概是想得太投入了,一時沒注意到身後的人。
「星星姑娘這麼快就想家了?」夏侯甯見她一個人站在甲板上發獃,禮貌地上前詢問。
「讓夏侯公子見笑了。」她回神,桃頰不自覺地染上一抹赧色。
「聽說星星姑娘自幼學醫,想必醫術一定相當精湛。」夏侯甯見她一臉窘色,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
她聞言,掩嘴咳了數聲,心虛地回答:「還好而已,還好而已。」
雖然於星星極力掩飾,可夏侯甯卻還是自她細微的表情里瞧出了異狀。
他有說錯什麼嗎?
未及深思,另一頭匆匆從某熊艙房逃離的蘭陵樂老大不高興地迎向兩人。
「謝天謝地,可找到你們了。」蘭陵樂快步走向兩人,身上不斷散發出耀眼光芒,很閃很閃超級閃,耀眼的程度大概就跟太陽光直接照射兩眼一樣,差點閃瞎她的眼。
於星星不太能夠適應地眨了眨眼,而後慢慢地、慢慢地眯細了秀眸,默默打量蘭陵樂的衣着。
繡衣朱履、貴氣逼人、華麗無雙!
哇啊,怎麼時下的富人都是這副打扮的嗎?她心裏納悶着,直覺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平都是有錢人,但她卻是一身樸素,頭上連個釵啊飾的都沒有,到底是她太低調,還是這人裝飾得過火?關於這點,她百思不解。
蘭陵樂輕輕撣了撣略縐的華服,不怎麼在意她的眼光。
「出了什麼事嗎?」見他一臉慍色,夏侯甯關心的問。
「那傢伙醒了。」蘭陵樂狀似不悅地說。
「這是好事。」夏侯甯不明白他怒從何來?
「自然是好事。不過……哼,你幾時見他對我和顏悅色了?」說著說著,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他大難不死,見着你自然開心。」夏侯甯視之理所當然。
蘭陵樂聞言臉色更沉,咬牙說道:「也包括開心到抱着我傻笑?」真噁心,想起身子剛剛被一頭熊給蹂躪了,他就一肚子惱火。愈想愈火大,蘭陵樂怒叫道:「我不管了,你們去看他!」語畢,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