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渾身血液凝為冰雪,不敢接受剎那間聽到的關鍵。
他叫她什麼?她是不是聽錯了?
「也多虧武靈阿告訴我這條線索,不然我還真查不出你和你弟弟的底細呢。」中年男子的悠哉笑語證實了她的夢魘——
這事是武靈阿告訴他的。
我們私下在一起時,你可不可以叫我齊娃?
那是她在纏綿之際的枕畔耳語,羞怯的坦白,痴心的期待。他喚都不曾那樣喚她一聲,卻不吝於對舅父透露這項殺頭秘密。他到底在想什麼?
儘管投映在她眼瞳中的武靈阿,也是一臉震愕,可再也挽救不了她對他已然破碎的信賴。
是他泄的密,是他揭穿了她誠心吐露的底細!
「我剛才差人四處傳你,就是想找你來解釋這事。」碩王爺老大不爽又有些無奈地一屁股重重入座。「現在你既然來了,就讓大夥聽聽你的說法吧。」
他老了,也實在倦了,這些孩子們的把戲,他已經疲於周旋。講了幾百次進出書房得先徵求他同意,但從來沒一個孩子把他這老子的話當回事,遑論其它亂七八糟的爭執了。
「要我……說什麼?」看到碩王爺對她絕望透頂的神情,她心口的無形刀刃倏地刺得更深。
「說說你和你弟弟平日都在鼓樓東街如何賣藝吧。」中年男子溫柔地笑着將一切局勢推往地獄谷底。
「賣藝?」正從門外跨入的碩福晉及寶欽等人登時白了臉色。
完了,一切都完了。
齊娃僵忤在眾人眼神的圍剿下,有如被宣判斬首的囚犯。
「告訴他們實話吧。」武靈阿的冷冽低吟挫殺了她唯一的生機。
是的,是該供出一切實情了。她心灰意冷地閉上雙眸,思緒歸回平靜。欺耍八旗貴胄、假冒豪門千金、貪占王府優渥享受……這些罪名,怎麼躲也躲不過。
「你是誰?」
齊娃靜默良久,才緩緩睜眼。「我是……」
【第七章】
「這是元寧·鈕祜祿氏,隸正紅旗,敬謹親王府的小格格。有什麼疑問嗎?」
齊娃愕然僵住才發話到一半的小嘴,不知該不該望向重重鉗着她肩頭替她發言的冷傲男人。
武靈阿是腦子有問題,還是為了護她而不得不撒謊?
「我問的人不是你吧。」舅父懶懶支頤。
「我們也不是特地來這裏讓您質問這種笨問題。」
武靈阿這句淡漠回應如同火藥一般炸撼住在場的人。武靈阿在家中向來不是個有聲音的一分子,很多事,他都淡淡的、冷冷的,吝於表示任何意見。這可以說是順從、說是聽話,卻也是種疏離,完全不讓人知道他心中有何看法。
今天的他倒徹底反常了。先是觸犯父命地直闖書房,再是老實不客氣地當眾顯示他對舅父的反感,過多的刺激,使得相處多年的家人一時無法反應。
舅父的臉上失去了戲謔的閑情,眼神陰沉,彷彿被他豢養的愛犬反咬一記。
「八旗的血統,可是開不得玩笑的。」舅父轉而泰然自若地拉整着袖口。「你們碩王府暗地裏已違例在先,娶進一個平民漢女入滿洲貴族府里,若再來個來歷不明的市井小民做少奶奶,這碩王府的氣數,只怕也到盡頭了。」
「您想向朝廷密告我大嫂是平民漢女的事,儘管說去,抄家時,受害的不會只有我們,您這個姻親也脫不了關係。」
「除了你母親是我姊姊外,我和碩王府也沒什麼關係。」
「我可以讓它變得很有關係,要不要試試?」武靈阿冷睇舅父漸露馬腳的猙獰相。「屆時咱們兩家一塊兒被抄,流落街頭時也有個伴,可以彼此照應。您覺得如何?」
舅父的指節喀喀作響,手指收收放放,定睛在武靈阿的倨傲上。
齊娃仍在先前的錯愕中,沒空為此刻緊繃的情勢擔心。大少奶奶她……那麼高貴有氣質的美女,原來只是個平民出身的漢家女子?那她弟弟寶欽也是普通老百姓了?完全看不出來呀,怎會這樣?
「武靈阿,你先跟元寧退下。你們的事,稍後再談。」碩王爺在接獲太座眼神指使下,輕輕咳了兩聲說道。
「就在這時一次把話講開又何妨?」武靈阿的舅父邪笑。「讓我們也趁此了解令武靈阿神魂顛倒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所有視線,一下又全攏聚在齊娃身上,瞪得她怯怯惶惶。
她沒有應付過這種衝突場面,也不知該如何跟這些身經百戰的達官貴人們交手。她原本還想坦白招供真實身份,可武靈阿的圍堵與隨後而來的細想,讓她不敢任意開口。
這事不光會影響到碩王府一家,四貝勒也會遭殃,她不能隨便坦白真相。
好可怕,所有的關鍵全取決在她身上,她該怎麼辦?
突然間,在她肩頭上收緊的鉗握力道灌入了強猛的熱力,湧進她不安的心,成為有力的自信。
武靈阿是站在她這邊的。不管他動機為何,他都是和她一國的!
「您……有什麼問題,儘管直說,晚輩會竭力回答的。」她勇敢地咽了下口水,對視武靈阿的舅父。
「先說說你的真實來歷吧,齊娃。」
「剛才武靈阿已經替我說過了。」
「齊娃,我要的是你的說法。」他溫柔笑道。
「請別隨便叫我齊娃。」擺明了他就是要拆她的台。「那是……我和武靈阿私下相處時,才能、用的名字。」
「為什麼?」
「枕畔蜜語,不適合外人使用。」
「武靈阿!」齊娃驚魂鬼叫,眾人也抽息聲大作。「你、你、你、怎麼可以把事情說出來?!」
駭愕之中,她不忘發揮街頭賣藝的伎倆,臨場配合搭檔,應付突髮狀況。
「你們兩個……」碩王爺吹鬍子瞪眼,又是震驚又是羞惱。
「不然孩兒何必急急趕來要求儘快完婚?」武靈阿一副微微不耐煩的調調,擰眉咕噥。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這做老子的竟完全不知道。
「什麼時候發生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等元寧肚子變大了才拜堂完婚。」
「元寧有身孕了?」碩福晉驚道,按着心口以壓制沸騰的情緒。
「我……身孕的事……」武靈阿也太扯了。她的月事才剛過,哪會有孕?「其實……還不確定,所以……」
「這事絕不能拖下去!」碩福晉英武地挺直身姿,以當家主母的溫婉迫力主導大局。「就照武靈阿的意思,在月底完婚。」
「可事情還沒解決完……」碩王爺一直想搞清街頭賣藝之說。
「你要孫子長大后被人說是不足月的風流種嗎?」
碩福晉輕巧一句,就打倒肥壯王爺的小小堅持。
「福晉,你那麼顧及孫兒名聲,為何卻如此忽視孫兒血統?」武靈阿的舅父仍好笑地纏鬥着。「你相信那丫頭真是元寧?」
「您又為什麼這麼篤定她不是?」武靈阿切身擋在舅父跟前,將家人完全護在身後,以只有他和舅父才能聽聞的低語寒煞道:「是不是您已經派人下過毒手,才如此有把握地宣稱她不是元寧?」
舅父一臉輕忽地傲然昂首,坐在椅上懶懶抬視忤在他跟前的陰騖身影。
「說話可要憑良心呀,武靈阿。」
「銀淀橋,什剎海西。您認為,這句暗語會是什麼意思?」
舅父頓時皺起凶煞的真面目,在武靈阿巨大的身影掩護下,雙眼變得異常狠亮。
那是滿是鮮血的嬌軀被拋擲出去的地點,殺手早在向他稟告此事時也遭到滅口。武靈阿為何會知道他們回報的暗語?
「您在這事上已經走火入魔。」武靈阿恨歸恨,仍擺脫不了血緣上的顧念。「可您若打算一錯再錯,晚輩不會袖手旁觀的。」
武靈阿膽敢反過來對付他?!
對於舅父的狠眼,武靈阿只是幽幽一瞥,便在熱絡張羅的人聲中護着齊娃而去,形同就此決裂。
齊娃不知道武靈阿剛才擋着她和舅父起了何樣衝突,卻很清楚自己此刻要面臨的苦戰。他胡謅的身孕一事,牢牢地又將她困死在棋局裏,走不出去。